第47章 你这个婶婶可真年轻,看上去……
户部尚书夏大人的夫人来了徐府, 徐太夫人让崔嬷嬷叫了长宜过去说话。到了清心堂那里,汪氏、二太太和郑兰斋都已经过来了。
徐太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对面还坐着一位面生的妇人, 身上穿着玫瑰紫妆花缎的褙子,梳狄髻, 带赤金满池娇的头面,额头高广, 颧骨微凸, 眼睛看人极其锋利。
长宜上前请了安, 徐太夫人笑着给夏太太介绍:“这是老四家的, 才刚嫁进来。”
夏太太在京城也有所耳闻, 少詹事徐大人多年未曾娶亲,突然传出来和傅家的姑娘定了亲。傅家的门楣不高, 许多人家都不知道是哪个傅家,都争相打听, 却是个正五品地方官的长女,还早早丧了母亲。
夏太太扫了长宜一眼, 见是个皮相好的, 心中不由轻嗤,暗道男人果然个个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就是少年举业的徐四爷也没能免俗。
碧玉搬了圈椅过来, 长宜坐下, 丫头端着托盘进来上茶, 长宜一边喝茶一边听徐太夫人和夏太太说话,听了一会才知道夏太太去大兴的净慈寺进香,正好经过这里,顺路过来拜访徐太夫人。
夏家的宅邸在京城, 有香火旺盛的隆福寺和护国寺,达官贵族都是去那里礼佛进香,夏太太却赶远路过来净慈寺,不单单是来进香的,主要还是带女儿来徐府相见的。
徐太夫人留了夏太太在府上用午饭,郑兰斋还要回去照应蓁姐儿,徐太夫人就让她先回去了,下午去游园,回来后又在清心堂开了牌桌。徐太夫人难得有兴致,也陪着夏太太打了两吊,长宜坐在一旁帮着看牌。
半下午的时候,前院的管事过来回话,说大公子从外面回来了。没过一会,徐珵来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长宜看向坐在绣墩上和徐元姝下棋的夏若娴,夏姑娘微红着脸悄悄地在打量徐珵。
围着牌桌坐着的都是长辈,徐珵行了一圈的礼,最后喊了一声‘四婶婶’,长宜微笑朝他点头。徐元姝听到长兄这样喊长宜,不由撇了撇嘴,她到现在还是不太能适应叫长宜婶娘,一句婶婶还没有叫过。
夏若娴也注意到了长宜,和徐元姝道:“你这个婶婶可真年轻,看上去倒和我们相差不大。”
徐元姝瞥了一眼长宜,徐太夫人正在指着牌和傅长宜说话。“你说她,比我长了三岁。”她以前还疑心过傅长宜喜欢长兄。
夏若娴轻声‘呀’下,掩唇笑道:“那岂不是和我同岁了。”
徐元姝也跟着扯了扯嘴角,笑意有些僵硬。
等到傍晚时分,夏太太才带着夏若娴回去了,二太太把人一直送到影壁前面。夏太太倒是很满意徐珵,临走的时候又请二太太过几日去夏府听戏。
长宜服侍徐太夫人用过晚饭回了随安堂,天已经黑了下来,庑廊下都挂上了灯笼照明,她回内室换了件衣裳,姚嬷嬷打着帘子进来道:“万春回来了,说是四爷传了话来。”
长宜在东次间见了万春,万春回道:“四爷被留在了宫里,晚些才能回来,让小的给夫人传话,夫人先用了晚饭歇下,不必等四爷。”
长宜知道徐衍公事繁忙,前两日休沐在家的时候也是看书看到深夜的,她用了晚饭,坐在罗汉床上做针线。
外面传来动静,长宜抬起头,吩咐木槿出去看看。过了一会木槿才打着灯笼进来回道:“大人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帘子被挑起,徐衍穿着常服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长宜连忙趿拉着鞋从罗汉床上下来,替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
徐衍握住长宜的手,把她抱在了怀中,姚嬷嬷见状就带着丫头们先退下了。
“四爷可用过饭了?”长宜抬头看他,道:“我让姚嬷嬷传饭进来吧。”
徐衍没有说话,抱了长宜好一会才松开了她。“我已经在宫中用过饭了。”他解开束在腰上的素金革带,说道:“我听说你下午去游园了,累着了吗?”
长宜摇头,笑着道:“我们是划船去的,没走多少脚程,下午母亲还教我打牌,我瞧着夏家的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听母亲的话音,二嫂是想将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今天的事,徐衍却听得认真,笑着道:“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二嫂看好的,夏大人的恩师是曹太师的学生。”
徐二太太出身海宁曹氏一族,曹太师官至刑部尚书,一生为民请愿,是病逝在办公的案台上的,□□皇帝追封他为太师,谥号‘文定’。
长宜还没想过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头头道道。不过徐家和夏家定了亲事,只怕二伯母心中不太好受了。
徐衍揉了揉眉心,脸色虽缓和了些,可看上去还是有些疲色,长宜出去让姚嬷嬷送了热水进来,徐衍拿着衣服进了净室,长宜把常服叠的整齐,木槿走过来道:“夫人,刚才我在外面瞧着纨素和大人说话了。”
怪不得刚才木槿出去了那么久才回来,长宜问道:“听见说什么了?”
木槿小声的道:“离得太远,我也没听清。”
长宜想到刚才徐衍问她游园的事,只怕就是纨素说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盯着她就是。”
徐衍沐浴后从净室出来,看到长宜坐在灯下做针线,她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个纂儿,穿着家常的衣服,玉白的脖颈修长,眉目如画。
徐衍想了想,还是把宫里今儿发生的事和长宜讲了一遍,长宜听了有些讶然,她是听说过谢学士的名声的,才华斐然,为人敢直,皇上登基后就把谢学士召入了文渊阁听事,不过后来好像得罪了皇上,被贬至广东任推官,这才被召回京城不久,竟然又因为谗言被下狱了。
长宜皱眉问道:“皇上真信那些污蔑的话?”
徐衍今日这么晚回来,就是出了这件事。他摇头道:“信不信的倒没这么重要了,不过这次北征,赵王立下了不少功劳。”
长宜听着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皇上本来就存了废太子的心思,这次谢学士弹劾赵王逾越礼制,皇上非但不听,却把谢学士下狱了,用意显然。
难不成皇上真要废了太子?
长宜放下手中的针线,抓住徐衍的衣襟道:“那你以后在朝堂之上小心行事,不要轻易和赵王起了冲突。”她突然有些害怕,指节捏的发白。
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抱在怀中。“我和你说这件事就是不想让你担心的,谢诜这次入狱也不仅仅是因为赵王,他脾气古怪,很容易得罪人,不过你以后出门都要带着侍卫,这一阵子只怕京城不会太平。”
长宜点了点头。
到了立冬那日,正好赶到徐衍休沐,徐大爷让人送来了打好的多宝阁,都是上好的紫檀木,徐大爷和徐衍在书房说话,长宜端了茶水送去。
徐大爷单字一个徜,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眉眼上是和徐衍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蓄了胡须,穿一件青色团花的直身,看到长宜进来,就打住了话题,叫了一声‘四弟妹’。
长宜还是头次见到徐大爷,看起来也是很儒雅的一个人。在傅家的时候长宜就听说过,徐大爷虽没有入仕,但徐家的祖业却都是他经手的,这些年徐家又修祖宅,又新置族田,还是徐大爷在外头挣得银子多。
长宜端完茶水就先出去了,徐大爷才笑着和徐衍说:“四弟妹长得好看,你也不必老是盯着人家瞧吧。”
徐衍出生的时候,徐大爷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老太爷病逝后不久徐大爷就跟着族里的叔伯跑前跑后,接管徐家的祖业,成日里不在家中,徐衍是自幼跟着徐二爷开蒙的。
徐二爷为人处事严厉,徐大爷却不是,或许是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心境开阔,他遇人总是笑呵呵的,和徐衍不像是兄弟,更像是知交好友。
徐衍看着帘子落下来,悠闲的喝了口茶。
徐大爷不由笑了笑,母亲跟他说四弟要跟傅家的姑娘定亲的时候他还觉得讶异,现在他是半点惊讶都没有的了,很明显四弟是喜欢人家的,他放下茶盏,坐起了身子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相中四弟妹的,我瞧人家可比你小了不少,我还听说四弟妹从前是有亲事的?”
徐衍淡笑着不答,徐大爷也不能奈他何,摇了摇头道:“咱们兄弟几人中,只有二弟膝下有一子,我和三弟都是子女缘薄的人,母亲这些年岁数也大了,越发的想含饴弄孙,你和四弟妹抓紧些,也让母亲高兴高兴。”
说到徐三爷,徐大爷又想起一件事来:“我有些日子没见到老三了,也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做什么,你回头见到他跟他说一声,让他去找我一趟。”
徐大爷说完才惊觉不妥,这些年三弟和四弟一向不太亲近,徐衍却没有在意,淡淡的道:“三哥在宛平有个庄子,你去那里找兴许能找到他。”
第48章 “不怕。”
长宜去后罩房看了一眼, 吩咐王升家的亲自盯着入库,器物重新登记造册,回来后徐大爷已经走了。
打多宝阁的银两还没有清算, 长宜问徐衍花销上的事,她手里还有上千两的私房, 应该是够用的,徐衍听了失笑, 道:“这些公中都有定例, 就是要花费银两, 也用不着你的小金库。”
他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放下书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入冬后, 天越发的冷了,长宜怕冷, 听说要出去,木槿特地回房拿了一件镶狐狸毛边的披风。
出了徐府, 马车嘚嘚往通州的方向驶去。在路上行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家酒楼下面停下。街上的车马川流不息, 行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交谈, 一派繁荣景象。
徐衍拉着长宜的手上了二楼的雅间,刚刚落座,酒楼的掌柜亲自捧上来一壶新沏的峨眉春芽, 态度十分恭敬。
长宜心下纳罕, 但见徐衍品着茶一脸的悠闲, 也就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徐管事才从外面走了进来,问道:“四爷, 人都过来了,您是这会子见,还是等用了饭再叫进来?”
徐衍放下茶盏,问长宜:“你饿了吗?”
早上用了饭去清心堂给徐太夫人请安,徐太夫人又让人端了莲子羹让她喝,长宜现下倒没什么胃口。
她摇了摇头,徐衍就和徐骞道:“那就现在见吧,让他们先在隔房等着。”他起身,又和长宜说:“我出去一会。”
不过半盏茶的空,徐骞带着四位穿短褐的中年男子进了隔房,长宜听到说话声,这些人竟然叫徐衍‘东家’,她听了一会子,才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帮着徐衍打理田庄铺子的管事。
不过徐家的祖业向来都是徐大爷管着的,徐衍手底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的管事,长宜正疑惑着,徐衍穿过屏风从隔房走了过来,问道:“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长宜懵懂的点了点头,跟着徐衍去了隔房。
前些日子东家成亲,他们都得到了信,看到站在东家身后的夫人,几位管事都低下了头,连忙上前请安。
徐衍道:“以后夫人接管田庄铺子,你们要听她的话行事。”
几位管事纷纷应‘是’,徐衍就让他们先下去了。
长宜震惊的望着徐衍。
徐衍见她乌黑的杏眸瞪得溜圆,笑着道:“你是不是饿了,这家酒楼有一道炖肘子不错,蒸的绵软汁浓,肥而不腻,你尝尝好不好吃。”
青竺在一旁笑道:“大人是看出来我们姑娘喜欢吃肘子了。”
闺中的姑娘都为了保持身段,半点肥肉都不沾的,长宜却自幼就喜欢吃肘子,不过很少在人前吃,都是她有时馋了,才偷偷的让小厨房做。
长宜刚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到青竺兜她的底,瞪了一眼青竺,矢口否认:“我才没有喜欢吃……”
上次厨房做了一道梅菜扣肉,她一个人吃了半碗,一定是被徐衍看到了。
徐衍已经吩咐了上菜,回头看到长宜小脸微红,说道:“你以后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就好了。”
没一会就送了饭菜上来,煨火腿、水晶脍、酒酿清蒸鸭子……菜色摆了一桌。徐衍拿过筷子,夹了块丰盈流汁的肘子皮放入长宜碗中:“下午带你去田庄转转,可能要走些路,你多吃一些。”
虽然两人成亲已经有些日子了,长宜还是有些拘谨,小小的咬了一口,故作镇定的道:“四爷,那些管事……”
徐衍又给她夹了一片火腿,道:“先吃饭,等吃过饭再说这个。”
长宜吃了小半个肘子,等到饭后点心上来,她已经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徐衍就让打包了两盒带骨鲍螺,带到路上吃。
坐到马车上,徐衍才和她说田庄铺子上面的事:“父亲病逝的早,母亲膝下就我和三位兄长,大哥那时候刚成亲,手上要使银子,母亲就把她的陪嫁分成了四份,每个房头各占一份。”
长宜有些惊讶:“婆母的陪嫁这么多吗?”她刚才听管事们说,通州就有旱田八百亩,宛平还有果树……
“自然没这么多,这些都是你夫君自己挣下的。”徐衍把她揽在怀中,笑道:“还有刚才那座酒楼,也是我名下的,所以以后不用再发愁打牌输了银两,知道了吗?”
成亲第二日他就想带她去庄子上走走,不过那天下了雨,他又怕她身子承受不住,才没带她出去。
长宜觉得徐衍待她太好了,除了母亲,还从未有人这样关心过她的事,她打牌输了,徐衍记得,她回傅家受了委屈,徐衍也能看得出来,好像她的一切小情绪,徐衍都能很巧妙的照顾的到。
长宜沉默了一阵子,抬头问道:“四爷,你真的要把田庄铺子交到我手中吗?”那是他的私房,有底下的管事帮忙打理着,按说起来其实不必让她接手的,或者说不告诉她也没什么。
他这样信任她吗,把他的全部身家交给她管?
“我公事繁忙,有时候抽不开身可能连家都回不了,娶了你,我自然是想将这些都交给你管的。”徐衍笑了笑,低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眸:“你不想管吗?”
若说不感动,那定然是假的,长宜鼻子酸酸的,她怕徐衍看到她的眼泪,把脸窝在他的怀中,闷闷的道:“我怕我管的不好,给你丢人了。”
“不怕。”徐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顿了顿道:“一切都有我在呢。”他记得长宜有午睡的习惯,轻拍着她的背道:“到庄子还有段距离,你先睡一会,等到了那里我再叫你。”
长宜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一会就睡着了。车厢里有些颠簸,徐衍就让车夫行慢一些,赶到庄子上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两人在田庄歇息了一晚,第二日中午才赶了回来。
长宜在路上的时候小腹就一阵一阵的疼,回随安堂内室一看,果然是月事来了,好在刚来的时候出血少,染脏了一条亵裤,长宜换了一件湖蓝色的袄裙。
徐太夫人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回来,让丫头留了话叫他们去清心堂一趟。
刚从穿堂过来,就看到庑廊下站着十几个丫头婆子,都屏着呼吸不敢说话。长宜跟着徐衍进了正房,三位妯娌都在,郑兰斋哭得眼睛红肿,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劝她:“三弟妹,你想开些……”
徐衍不由皱了皱眉,大太太走上前道:“四叔,你回来了,母亲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快进去看看吧。”
长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郑氏哭得这样伤心,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大太太就拉过长宜小声的道:“三叔在外头养了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