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金生说玲玲牙尖嘴利的时候,庄雄是赞同的。小丫头太过于犀利,纵然说的话,大差不差,可也没必要当场撕烂人家的脸,想着等下要略微劝劝自家孩子,却又纠结毕竟是才认了个把小时,就批评小丫头,小丫头不高兴了可怎么办?
还没等他纠结完,蔺金生一句“大陆妹”可就惹恼了庄雄,什么叫“大陆妹”,港城原本就是一个岭南的渔村,往上数三五代,有几个是当地土著,再说了蔺金生不也是江城搬过去的?凭什么看不起“大陆”?
刚要撸袖子跟蔺金生干起来,谁料小丫头语气淡淡,那话却如尖刀,直插蔺家软肋,甚至敢说蔺家有牢狱之灾。这孩子可真莽啊!算了,算了,她能自己找回场子让她自己找,大不了他给孩子兜着。
蔺金生被陈玲玲说这等晦气之词,气急:“黄口小儿,满口胡言。”
陈玲玲站起来,看了厅里的四桌宾客:“蔺先生,维持一下自己的风度和体面,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知道我这是金玉良言。”
陈玲玲走到蔺嘉旭边上,她回头看闵玉仪:“蔺嘉旭先生,你从闵玉仪女士嘴里知道容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吧?”
蔺嘉旭此刻心烦他爸爸的心急与莽撞,之前他还在劝自己要从长计议,这一刻却被容远身后的庄许两家的利益冲昏了头,也低估了这个小丫头,现在又弄得一发不可收拾,他仰头:“你想说什么?”
陈玲玲低头,用十分平稳理智的语气:“我也是从闵玉仪女士的口中知道了我家阿远是私生子,我在内地,信息不通,对你们丝毫没有了解。事情发生了我总是要做准备,唯一的路,是刚好跟民航局谈飞机融资租赁的达美银行和他们的合作伙伴。在谈租赁合同的时候,我跟马克兄也算不打不相识。我通过他,摸清了你们家族的一些基本情况。包括你们集团投资负债情况,当然也包括闵女士和你以及你妹妹之间的恩恩怨怨。先声明,马克并没有透露不该透露的,财务情况,都是你们披露的信息,而您和闵女士的恩怨情仇,花边新闻足够多。”
“所以呢?”蔺嘉旭哼笑一声,故意玩味的眼神看着陈玲玲,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
“你的发展策略非常激进,以攻代守,只攻不守,这些年踏准了风口,飞速发展,十分顺利。你若是单打独斗,这个模式我认为可以维持很久。然而,你是一个大家族中的一员,一个个都在给你扯后腿。《红楼梦》中,贾探春说过这样一句话:‘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你这顾前不顾后的方式,留下太多漏洞。隐患重重。”
在场的人,多少人羡慕蔺家的迅速发展,但是敢这么干的,又有几个?只能背地里叹一声,钱还要要让胆子大的人赚。现在听陈玲玲的分析,不免共鸣,确然如此。
庄雄听到这里,这哪是十六七岁的丫头,商场老鬼都没几个有这样见地的吧?
他不知道,陈玲玲上辈子经历了华国发展最好的年景,在大浪潮中,一轮一轮的造富运动,同时也留下了多少一地鸡毛。
陈玲玲能将她渣爹这样一个创始人给赶出董事会,也是她渣爹盲目无序扩张,导致公司遇到危机,陈玲玲这一个在所有人眼里,醉心基础学科研究的大小姐,站到人前,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跟她爹叫板,将公司拉回正轨,让董事会成员真正认识了她。才能有后来的父女斗法。所以陈玲玲是真正的商场老鬼。而且,这还是一只从未来回到过去的老鬼。
蔺嘉旭笑:“小丫头,说话一套一套,可是没有点实质。”
“那就举个小例子,你来之前,我和阿远已经将你摸清。你呢?留着大段的时间不用,你跟考夫曼家族有很长时间的业务往来,你得知了阿远的存在。但凡你略微重视一点点,去跟大卫考夫曼聊上几句,你会得到:一,我推翻了达美银行作为资金支持,gct公司作为出租方,华国民航局作为承租人的飞机租赁方案,在整个商务谈判中算是关键性的人物。二,我是容远的女友,三,容远是华国民航局国际司司长许清璇女士收养的孩子。有了这几个信息,你下飞机看到我奶奶和许庄两家相认,你还会在见到阿远的时候说出那样的话吗?不管你想不想认,至少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说那样的话。窥一斑而见全豹。”
陈玲玲敲了敲蔺嘉旭面前的桌子:“我建议您仔细想想,平时做事有多少疏漏。”
许寒柏笑着说:“玲玲,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出了一身冷汗,我平时做事也多有疏漏,岂不是大厦将倾?你这是要把五爷爷我吓出心脏病啊!”
陈玲玲过去讨好地给许寒柏敲肩:“五爷爷,我给您敲敲肩,您放松放松。有疏漏是问题,但是也未必能起决定性作用。就算前面他什么都没做,任由事情发生到刚才那个点。就跟您去打牌,输了一把,大不了认赔出局,不会影响根本的。就怕是恋恋不舍,还想重回牌桌,导致越陷越深。他要是错了就错了,反正自己从来没养过容远,按照他原有的想法,不认到底。也就那样了!可一看见利益就想回头,就搞成现在这个德行了。贪字成贫字,就这么来的!”
这些话句句诛心,说的就是蔺家贪得无厌,陈玲玲站直了看向蔺金生:“蔺先生,结合未来局势之大变,美国实行的货币宽松政策,银行处于低利率水平,加上内地的开放,会有巨大的机会。我们华人总说祸福相依,我刚才说那样的预测,是基于贵府的实际情况,给出的忠告,希望你们能够做好风险管控。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言尽于此!”
在大部分内地人的心中,有记忆的大约就是97金融风暴,但是在学金融的人心里,87年的那一场风暴是必考的知识点。而陈玲玲在辅修金融的时候,论文写的最多的就是金融危机。
她的导师说:“linda,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为什么一直把自己的时间放在金融危机这样议题里?”
“不,风险管理和发展是0和1的关系,没有风险管理,发展再快,归零那个魔咒会一直如影随形。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经济体,每一个都有自己立场,哪怕大家都知道如果一起应对危机就能将损失降到最小,但是从来没有达成过一致,所以危机会一再重复。”
陈玲玲收回心神,就像现在风险管控不好的企业,很难撑过87年那一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多少企业在那一年到达巅峰,却也在短短几个月内灰飞烟灭。
陈玲玲不认为自己的一番话能够振聋发聩,能让蔺家父子回头是岸,这种人是不会回头的,要不然她那个渣爹,被她跟唐僧似的念了多少回经,早就该洗心革面了。
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是他们这群人的特点,尤其是蔺嘉旭跟她上辈子渣爹一样,胆子大想法多,上了快车道,企业发展飞快,那个膨胀,简直了!
看看蔺家父子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们把这些话当成了羞辱,一口气憋得差点就憋死了,想要跟她争辩,她对自家了如指掌,自己对她却近乎一无所知,再说看着她落座,位子在庄雄身边,难道自己还能讨得好?只能咽下这一口难以忍受的气。
蔺金生被人吹捧惯了,这么多年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这么大的丑,他冷哼:“不劳你费心。”
庄雄揉了揉刚刚坐下的陈玲玲的脑袋:“你看看,咱们庄家的生意,让你给个建议还要收钱,给人家免费考虑,人家还不当回事。你这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外公,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收钱了吧?免费的,人家不重视。只有等到病入膏肓了,找洋人的咨询公司,装模作样给你来诊断一番,付了一大笔钱,开出的药方,才会当回事儿。”陈玲玲无奈摇头。
蔺家父子俩深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们一桌。落得如此难堪的下场。
另外一桌,乔老先生低头跟蒋教授说:“果然如老兄所言,目光如炬,杀伐果断,这个小姑娘若是进入商场,实在不能想。”
“小姑娘不想进商场,一门心思造飞机,立下志愿要开着我们国家自己的大飞机上天。”
乔老先生眼中忽有水光:“老兄,有这样的下一代,何愁华夏不再次崛起?”
“是!我们这些人就是把一生所学拼命传授给这些孩子。”
乔老先生给蒋教授倒了一杯白酒:“老兄,我得敬你一杯!”
第114章
周日早上,庄雄在餐厅遇到的许寒柏,一起坐着吃早餐,聊着聊着有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味道。
刚开始两人做好了小七日子过得贫困无比,他们俩收拾收拾把小七带去南洋,以后就去南洋养老的准备。
还没过来,知道了小七已经是民航局的领导,一想不愧是许家的七姑娘,无论在哪里都能成个人物。
再听说容远是自家的娃,心里开心白捡了一个好娃娃,还是跟玲玲在一起了,挺好挺好,女婿优秀,姑娘娇俏,两家关系本来就好,现在再加上小家伙自己看对眼,那是再好不过了。
尤其是庄雄,替三哥高兴,好歹唯一的血脉找了个能干的孩子。
眼看一切完美,玲玲突然把港城商场上,风头一时无两的蔺家父子,脸皮扯了个稀巴烂。
庄雄和许寒柏坐在一起抽烟,站在陈玲玲的角度仔细过了一番,算来算去,陈玲玲能得到的信息就那么点。就把整个蔺家外面那一层漂亮的外皮给扒了下来?这等商业敏锐,跟妖怪似的,太可怕了。
仔细数数家里那一堆从小精心培养,送到国外名校学了回来的,一个都比不上小七养的两个小东西。
“小七的孩子就是自家的,你还不高兴?”
“高兴,我怎么不高兴?”许寒柏问,“阿远和玲玲这么优秀,要不要送他们去美国读书,有更好的平台,以后飞得更高?”
“这事儿,还是得问俩孩子。看上去也不是喜欢别人给他们做主的。”庄雄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想着用什么办法把孩子跟庄家完全绑在一起。
“许老弟、庄老弟。”乔炳荣坐下,要了一杯茶。
“乔老板,今天有什么安排?”
“其他人去长城,我往返这里几次了,腿脚也不灵便,走不动那么长的路,你们呢?”
“我们去小七家吃饭。”
“不知道我是否有幸一起去?”
乔老先生找上他们俩,催着他们俩回内地投资,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对内地都是在观望,若非乔老先生,他们也不会第一时间来京城,也不会立马找到小七。
许寒柏对老先生心存感激,想来妹妹也是一样的想法。
“好啊!我们等下十点,楼下集合,小七来接我们。”
乔老先生立马应下:“行,那等下一起去。”
三个人上楼,准备准备去许家。
四合院里,许清璇一大早起来洒扫,早起的邻居连忙一起过来:“许老师,今天您哥哥要来啊!”
“哥哥、嫂嫂还有侄子都来。”
“听说都是在南洋的,算是外国人了吧?”
“海外华人。”从内心许清璇是抗拒自己的亲人被称为外国人,她又有些无奈,毕竟他们确实已经拿了那个国家的国籍,只能含糊其辞。
“听说外头的人都有钱,你家亲戚是做什么的?”
“做点生意。”
“许老师,你不会跟着他们出去吧?”
“哪儿会?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当年我就不想去外头,现在也是一样的。”
和邻居一起洒扫完,天也亮了,许清璇提着菜篮子买菜去。
大部分的菜已经买好了,甚至已经准备成了半成品,一大早去添点儿新鲜的蔬菜,可惜这是在京城,要是江城这个时节春笋就该上来了,和莴笋加上咸肉和排骨,炖上一锅腌笃鲜就好了。
挑了番茄,一个西葫芦,一把芹菜,要了一条鳊鱼,许清璇提着菜篮子回来。
小家伙们已经起床刷好牙,开始各自分工了,蕴佳在灶台上,容远正在和面,玲玲在调肉馅,壮壮给几个人打下手。
陈玲玲接过奶奶的篮子,拿了西葫芦擦了丝,调西葫芦鸡蛋馅儿。
南方吃汤圆,北方吃饺子,他们是南方人在北方,索性就两种都来。
汤圆的甜馅儿是许清璇昨天晚上就调好的猪油枣泥馅儿。
陈玲玲包汤圆,壮壮和容远包饺子。
许清璇看看也没她什么事儿了,九点出头就往外走,宾馆离开家里就十五分钟的路程,进门九点半还没到。
哥哥嫂嫂也早就等着了,正在抽烟聊天。
“小七!”
许清璇走过去,五嫂拉着她坐下,桌上一大堆的礼品袋子,五嫂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表盘满钻的手表:“给你挑的,记得你最喜欢这种闪闪亮亮的东西。”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哪里还会喜欢这种:“我都这个年岁了,还能喜欢这个?”
“什么时候你都是咱们最小的妹妹!”许寒柏说这话有些心疼,眼光落在许清璇的手指上。
许寒柏那日晚宴就看见小七右手的小手指短了一截,回去长吁短叹了一番,被太太说:“小七不想回忆那些日子,你也别开口,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说了能顶什么用?难道你想要证明小七回家是错的。要是错的,你爸爸也不会到死都想要骨灰魂归故里。这是信仰,我们做不到,不能埋怨小七去做了。”
“晓得了,我的好太太!”
许清璇本来想着这种东西怎么戴出去?看见哥哥的眼神,伸出手腕给嫂子:“给我戴上,就是平时戴不出去,我放家里看看。”
小姑不见外,许太太高兴地给许清璇戴上。
许寒柏捅了捅庄雄:“你的呢?”
“我不像你,华而不实。”庄雄笑着对许清璇,“你嫂子给你挑了燕盏,花胶和高丽参,还有几套护肤品,她听说你们不化妆,平时保养保养总是要的。”
“既然早下来了,我们就走了。”许清璇笑着说,“去家里说也是一样的。”
“等等,我们跟乔老先生约了十点,乔老先生一起去,你不会介意吧?”
“哪儿会?早就听说乔老先生不计得失在我们国家封锁期间为我们采买紧缺物资,实在让人钦佩。”
乔老先生出来:“让大家久等。”
“现在才九点五十。”
一行人走过来,四合院的门红漆早就褪色,走进来院子,里因为住了好几家,所以各家都搭出了棚子,导致里面显得不规整,看上去有些乱。
几家邻居都知道许老师家从外国来了亲戚,都探出头来看。
家门打开着,隔壁邻居知道他们家要来客人,把自家可以坐十来个人的圆台面借给他们,不过这么大一个圆台面放在桌上,本就不大的客厅就显得异常逼仄。
刚刚踏进门,许晖就说:“小姑姑,这个地方也太苦了吧?”
陈玲玲探出头来:“六叔,这里已经很好了。你知道江城的人均居住面积是多少吗?”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