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内阴沉的氛围,顿时变成另一种冰冷。矛头顿时指向这个打破他们宁静生活的始作俑者。
“陆翡,不是婶婶说你,你实在太没良心!真是枉我小时候对你那么好!当时逢人都夸咱们陆氏的子孙都是纨绔货色,但就你最懂大局,没想到……”
说话的是陆翡的婶婶陆金媛,如她的名字一样,是个不折不扣泡在金子里长大的名媛,常年定居国外,特地为了陆家的事回国。
王董事见机又跟风去,“行了,事已至此,陆太太你还跟他说什么?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陆家毁于一旦,老祖宗晚上都会爬到你床上找他!总会得到报应!”
几个陆家亲戚在叽喳教训着骂他,陆翡都只是抿唇应下,但王董事开口,他目光倏地阴冷刺过去:“轮得到你教训我?”
爆出陆氏的丑闻,就足以证明他即便曾经不如陆念元受器重,也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包子。
王董事被他阴鹜的眸光刺得不敢说话,换了个坐姿:“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对我大吼大叫。”
“各位请稍安勿躁,目前我们唯一且最重要的目标,是挽回陆氏现今的局面,能留住多少是多少,百年企业,不该因为一两颗老鼠屎而败坏整个公司。”
陆家大伯毫不留情地问:“你这个背叛家族的,跟老鼠屎有什么区别?”
“大伯,我没有背叛家族。哥哥和父亲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过,对象还是百年交好的江氏,害人赎罪,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少在那吹捧你的道德感了,要不是死掉的那女孩是你喜欢的人,你根本不会管这事。”
小季在旁边听着,汗流浃背,虽有预料面对这些老狐狸会是什么局面,可他还是忍不住为陆总捏把汗。
“陆叔说得不错,或许换成另一个人,我就不会这么费尽十年心思去查。可他偏偏就动到我在意的人身上,说我冷血也好,无情也罢,事情已经发生。”
陆翡扯了下领带,双手淡淡撑在檀木桌上,墨眸透彻,继续他刚才被打断的话:“陆家至此,需要有挑起大梁,而不是随意脱手,任人宰割。”
王董事还惦记着刚才的仇,发出一声嗤:“不会吧,你的意思是,你想上位?”
陆翡淡漠看他一眼,气势如山崩:“不管公司发生怎样的变故,历代都由陆氏的直系接管,这叫顺位。”
“……”
场下顿时一片议论纷纷,看着陆翡的目光有怀疑,有愤怒和不屑。
陆翡知道,他们此刻一定在讨论,他揭发举报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一定就为了这一天,夺走陆氏上位,这跟古时候杀兄继位的皇子们有何区别。
陆翡依旧气定神闲,“愿意留下的就请继续留下,不愿意的,随时可以离开。”
“我不同意像你这样的人继承公司。”
“我也不同意。”
“我不可能认同。”
二三十人的会议室,顿时空了大半之多。王董事走前还狠狠瞪了眼陆翡,他回以淡淡一笑。
待人都走光,陆翡环顾一周,只剩下五个人。都是他从小熟悉到大的老董事,也是父亲的老朋友。
比如赵峰董事长,曾经是陆氏的副执行长,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对男人说:“小翡,我敬佩你举报的勇气。我的女儿在三年前也曾遭人性侵,但她比江小姐幸运,也曾想过自杀,被她妈及时发现救了下来……我比谁都憎恨性侵犯,我认同你,也相信跟着你这样有正义感的人,治理的公司不会有差。”
“小陆,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自从你哥哥管理公司以来,成天不理大事,内部混乱不堪,其实大家都有苦在心里。那个王董事,就是个搅浑水的混子,成天带着陆念元游山玩水,把他哄得开心,拿到的分红也不少,我们这些真正做事的,早就看不下去了。哎,我也不说多信任你,但我觉得,你总比你哥靠谱。”
听完他们发自肺腑的话,陆翡唇角终于提起微笑,起身轻鞠一躬:“感激不尽。”
“可是小陆啊,你打算怎么办?公司现在走了一大半的人,还欠了一大堆外债,就我们六个人怎么也不可能还得清啊。”
陆翡微微抿唇,留下的人数比他预想得要多,那么重振公司也会更容易一些:“不担心,有办法。但重新开始,公司的规模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大,员工数量也要削减,从小做起。”
“行,反正我们也是从小公司熬过来的,对陆氏本身就有感情,我们听你的。”
陆翡简单阐述了一下他的设想方案,再听取了每个人的意见,一抬头,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
他揉着酸涩的脖颈,眼皮已经渐渐抬不起来,双眼充红严重。
小季实在看不下去,担心地说:“陆总,您真的不能再熬了,都多少小时没睡觉了。”
他心知自己体力不支,不拿命逞强,他一倒,陆氏企业就真的倒了。他把文件都收拢,对董事会的人淡声说:“那今天就先结束吧,明天我们再继续。”
结束陆氏有史以来最短的董事会议,陆翡与小季打车回到别墅。
也没闲着,把家里的佣人们召集到面前,每个人转了三个月的工资,然后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家族内部出了点事,公司目前也很危险,我如今需要节省一切可能的开支。虽然很舍不得,但这个月结束后,就要跟你们分别了。”
他留了一位在家时间最长的林管家跟在身边。
见证陆氏兴衰的老管家老泪纵横,握着他的手:“陆少,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只认你一个陆少,我把你当儿子一样照顾,我不收你工资,你别赶我这个老人家走……”
“是啊,陆少,您平时对我们那么好,以后有需要,随时通知一声,我们都随叫随到。”
陆翡露出微笑,深红的眼眶不知是因为累还是感动:“没问题。”
“陆总,您别再忙活了,都几点了,休息吧。”
陆翡揉着眉眼,身形躺在沙发上:“别墅明天能出手吗?”
“差不多吧,来接您之前,已经有几个人看房了。”
陆翡点点头:“嗯,尽快出手拿到钱。”
忽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季脸色微变,立刻压低声音:“谁在外面?”
再看向旁边沙发上的陆翡。他平和地闭目养神,仿佛没察觉到周遭发生了什么。
“稍安勿躁,小季。”晌许,他才淡淡出声,“今晚你住楼下这间空屋。”
小季拧着的眉又徐徐松开,心里已有了数。这个时间点在房子周围鬼鬼祟祟的,不是那些新闻狗仔,就是陆家监视他们的残党。
这也是为什么陆翡不让时苒跟他有牵扯的原因,无形的威胁到处都是。
他深吸口气,睡前叮嘱佣人们把窗帘拉上,门窗都锁好。
而第二天,一张染血的大字报,上面写着“陆氏败类”四个鲜明的大字,显眼的贴在房门口。
“都撕掉。”小季皱眉看着佣人们忙活撕下来,整栋屋子被贴了有十几张,想必是昨晚那些鬼鬼祟祟的人干的,幸好陆总这还没起床,看到了得多糟心。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陆翡将主集团移到自己曾经所在的小设计公司,四处地跑工厂,找人脉,至少得先把拖欠的单子给完成,才以免赔付巨额违约金。
有席江燃在背后帮助,借了他一笔资金周转,背后替他压新闻,拉结人脉,也不至于那么难过。
有了卖掉不动产的收入以及席江燃的帮助,总算还清了大部分的债款。
时苒这几天一直住在苏晚筝家,她本来想住两天就走的,苏晚筝死活就不放她走,拽她的胳膊各种撒娇。
她知道她是怕自己会去找陆翡,一个人待着又太寂寞。
时苒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上课,回家帮忙照顾孩子,一直想着找机会去找陆翡,每天都关注着他的消息。
最近她看到新闻报道说陆氏董事会大部分解散,由陆翡挑起大梁,扛起所有的担子。
时苒心里不担心是不可能,她必须要见到他,不管用什么方式。
某天晚上,她知道机会来了。
那晚席江燃和苏晚筝正巧要去参加一个晚宴,留下一个文件放在桌上。
时苒在楼上睡觉,打算下楼找点吃的时,听见苏晚筝在问他:“桌上这个是什么?”
男人说:“等会小季要来取的文件。”
“这样啊。东西都收好了吗?我们走吧。”
眼看着两人离开,时苒才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拿起桌上的文件,简单翻了翻,是一些她看不懂的企划书,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些东西对陆翡很重要。
她悄悄把东西.藏到沙发靠枕后面,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没过多久,小季果然来敲门了。
时苒示意旁边打扫卫生的佣人不必过去,自己起身开门。
刚开门,小季就下意识地说:“哦,我奉席总的命令来拿文……”
直到他看见面前的时苒,话语忽然塞住,硬生生哽在喉咙里:“时小姐?”
小季的心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季叔叔,好久不见,你瘦了很多。”
时苒静静注视着他,竟出奇地平静,侧身说,“进来吧。”
“……”小季满身的汗,无奈地低头走进去,“时小姐,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
时苒随意整理着沙发穗子:“明天就打算回去了。”
“哦哦。”小季一边应着,眼神一边扫视着客厅桌上,席总刚才明明电话说文件就放在桌上,怎么没有?
“季叔在找什么?”
“一个文件,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时苒答得很果断,黑凌凌的眼神盯着他,“你去告诉陆翡,如果他想要那个文件,今晚必须让我见到他。”
“……”
小季顿时噎着,如鲠在喉:“这,时小姐,您这是在为难我啊,陆总他很忙,房子车子都卖了,现在人也很狼狈。”
“我不管,他真觉得我在意的是这些吗?我喜欢的是他的人,不是他有多光鲜的外表,多豪华的车子房子。”
“陆总心里也明白,可……时小姐您也知道,他以前是个多骄傲的人,二十多年不愁吃喝的生活,在一夜之间一落千丈,这种落差让他觉得自己很糟糕,很抑郁,不瞒你说吧,他每天都带着这种情绪睡觉,我真的很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时小姐还是别去刺激他了……”
时苒听着,心头刀刀出血,她沉默几秒,说:“我对他来说是个负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你在他心里太重要了,他希望你见到他时,都是光鲜漂亮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出租屋里,每天忙得连饭都吃不了,还要天天忍受陆家党羽和各路记者的骚扰。
时苒积了很久的怨气,在小季那句“你在他心里太重要了”之后,瞬间烟消云散。
她深深抿气,抱着胳膊,蛮横地站在门口,第一次这样固执:“我不管,今天我不见到他,我不会走的。他凭什么总是‘他不想我见到’、‘他以为我会嫌弃’,他从来没问过我的真实想法。”
小季低头沉默。
时苒继续给他做心理工作:“季叔叔你说句实在话,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会因为他住在出租屋而不是大豪宅里而嫌弃他吗?”
“时小姐你当然不是……”
时苒说:“那带我过去吧,让我过去把文件交给他。”
小季为难不已,陆总那边急要文件,时小姐又固执不肯放,他思忖良久,只好说:“那行吧,但时小姐你不能进去给他,家门口看他一眼就好。”
“行。”时苒想不管怎么样,小季肯告诉她地址就行。
拿了文件,时苒把它藏在自己衣服最里面那侧,才走出门。
小季在门口等她,手里递出一块布:“时小姐,刚才我跟陆总通过电话了,这是他的意思。”
“……”
时苒哭笑不得看着手里的布,深深抿气,赌气地抢过来,戴在眼睛上遮住,“他还真是‘考虑周到啊’。”
牵着看不见的时苒在街边等快车,小季无奈地说:“陆总是为了你考虑。陆家现在没有对他满意的,都想着蓄意报复,每天都安排不同的人给家里寄脏东西,有的甚至半夜会敲门,砸窗,陆先生不想你也被波及进来。”
一阵冷风吹来,时苒光是听着那些字眼,心头便颤了颤:“你说什么?那么危险,你们没报警吗?”
小季摇摇头:“陆总对陆家人是有愧疚,确实是他打扰了他们的宁静,所以一直就默默忍下来。”
时苒陷入沉默。没多久,快车到了,两人上车后,也没再说话。
时苒十指紧紧攥在一起,这就是他不肯见她的原因吗?
他一个人在吃着苦,受着委屈,而她却像没事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疼得心快碎了,紧紧攥着十指,此刻没有别的念头,只想快点见到他。
车子开了有20多分钟,才到一座老旧的小区里,司机问要不要开进去,小季叫他靠边停就好。
时苒被他搀扶着下车,她一边走,一边感受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跟刚才席江燃家门口平整的道路截然不同。
“季叔叔,我看新闻说公司现在稳住了形势,但很多老合作商都撤资了。”
“嗯,对。”小季点点头,始终低头注意着时苒脚底下的路,比他自己的还要专注,
“不过,陆总都解决了,在这期间,席总也出钱出力地帮忙。还有那江家人,为了感谢陆总帮他们女儿伸冤,也投了不少,其实现在还是能运作的,只不过,规模和利润远不如以前。”
时苒静静听着,突然想起她先前阅读过那个案子的报道。
说十年前自杀的女孩,是一个叫江柠的女孩,似乎也是陆翡的初恋。
为了还去世的初恋一个公道,他把整个家族都牺牲进去了。
时苒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仰起下巴轻轻问:“陆翡很喜欢她吗?”
小季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江小姐啊,以前很喜欢吧。放心,陆少心里对她也只是怀念和歉疚而已,他现在满心都是你。”
又是这句话。
时苒知道自己最听不得这种好话,一听就心软腿软。
“时小姐,我们现在要进楼道了,小心台阶。”
“好。”
她踩上台阶,没入黑暗的楼道,一股冷空气侵入皮肤。
她脚步很快,三步并两步地往上走,她太渴望见到他了,没能相见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爬了三楼,小季把女人拉住,轻轻说:“到了。”
接着,他来到门前敲了敲门。只敲一下,房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时苒听着开门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对去。
虽然眼前看不见,可能感觉到,他就站在眼前。
心脏颤抖,浑身都在发抖,说不清是悲伤,喜悦还是感动。
小季正开口:“陆总,人我带到了……”
突然,面前男人气息覆下来,大手抓住时苒的胳膊,直接把她拖进了房间里!
时苒甚至没反应过来,眼前还黑着,便感觉那熟悉的力量抱着自己的腰,他薄唇又急又热地吻下来,抵在墙壁上,深深将她桎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