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剩下皇帝手中串珠转动发出的噼啪声。
皇帝不说话,谁也不敢提前说话。
皇后正了正衣襟,起身行礼道:“皇上,臣妾以郑氏一族的名誉起誓,若臣妾谋害熙妃,全族下十八层地狱,历恶鬼折磨。”
顾长歌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一向看不惯皇后的太后发话了。
她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咱们皇家重视誓言,但到底也要讲真凭实据。方才皇后自己说的,桩桩件件指向晗贵妃,容不得贵妃辩驳。皇后,如今事情可到了你身上,便要靠发誓来论真假了吗?”
皇后脸色苍白,看了一眼皇帝,又看向太后说道:“儿臣知道母后不喜儿臣,一心想要熙妃当皇后,可是儿臣到底也是皇后,治理六宫。熙妃出事,臣妾比谁都着急,母后不能因为不喜儿臣让儿臣蒙冤。”
温木槿说道:“回禀皇上,臣妾与皇后一向交好,此前也与贵妃交好,说话应该是最公正的。”
皇后忽然瞧见了一点希望的曙光,忙说道:“皇上,淑妃性格温柔和顺,她定然不会说谎。她常走动坤宁宫,若是臣妾指示的人伤害熙妃,她又怎会带着逸景来给皇上请罪呢?”
“淑妃,你说。”皇帝开口。
温木槿环视了一圈,目光看着地面说道:“臣妾跟随皇后多年,知道皇后的事情比旁人都多许多。敢问皇后一句,这满宫的嫔妃有哪一个您没有算计过?谋害过?”
她如此反问,众人皆是一惊。
连皇帝都意外她这样说话。
皇后不敢置信的望着温木槿,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指向她:“你胡说什么?你污蔑本宫是受了何人指使?”她膝行两步紧紧拽起皇帝的衣袍哀求道,“皇上,您不能相信她!她污蔑臣妾,污蔑中宫!”
皇帝厌恶的看了她一眼,问道:“淑妃,你此话是何意?”
温木槿入宫多年,一向温良恭逊,不曾有半分不敬或逾越。前几年她与晗贵妃慢慢疏远,皇后见不得她受苦,便帮她一把,让她慢慢成了妃位。她怎会对皇后有所怨言?
温木槿长舒了一口气,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跪了下来:“皇上,臣妾自从入宫以后,见惯了世态炎凉。未得宠之时只有皇后与晗贵妃对臣妾好。后来臣妾承蒙圣恩,成为了真正的妃嫔,也只有皇后与晗贵妃真心对待臣妾。”
“那你为什么要说皇后谋害嫔妃?”皇帝蹙眉。
“臣妾无用,这一生只有婉殷一个女儿,臣妾只希望婉殷平安长大,生活幸福,”她眉宇带了几分哀愁,仰脸看着皇帝,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与爱慕,“所以对于臣妾而言,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都是臣妾毕生仰慕的女子。皇后受皇上尊重,高高在上如月,贵妃拥有皇上的爱,臣妾不及分毫,也没什么可以比的。所以臣妾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没有半分偏颇。这些事情臣妾跟在皇后身边多年,也知道了几分。皇后并不会事事与臣妾说起,可是当年的事情皇后的身边人都是经历过的,总有提及到。故而臣妾比旁人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
“臣妾知道的最早一件事情,是晗贵妃的宫女碧玺中毒的事,当时乔柳双将孟皇后用来药冷宫耗子的毒药涂抹在耳铛上,一副送给了晗珠公主,另一幅则送到了晗贵妃手中,”她眉头轻轻蹙起,“晗贵妃不喜乔柳双,将耳铛赏了碧玺,碧玺佩戴不过多久便开始毒发,而晗珠公主得到东西比碧玺早了许久,却一直没有毒发。公主极为喜爱那物件,按道理若不是皇后娘娘知道或许有问题,又怎会拦着不许公主用?只怕毒药猛烈连孟皇后也是被蒙在鼓中,做了人家的傀儡。”
皇后分辩道:“公主晚些用,可最终也是中毒,若本宫知道有毒,又怎会舍得本宫的亲生女儿受此苦楚?”
温木槿并不理她,继续说道:“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便是晗贵妃告诉臣妾的,孟皇后难产,一直生不下来,当年还是毓贵妃的她亲自入内硬生生撕裂了孟皇后的身子将孩子取出来,从此以后,孟皇后总觉得自己身子不适合伴驾,”说到这里,皇帝有些尴尬,“后来臣妾听羡予说过,女子有孕之时不宜进补太过,否则孩子容易天生弱智,可皇后却常常劝孟皇后多吃,孟皇后才会变胖孩子生不下来,而先太子……”
皇帝的眼神已经有了变化,他看向皇后,低声说道:“你懂得些许医术……”
皇后神情恐慌:“臣妾没有做过!臣妾没有!”
“这后来一件便是晗贵妃的孩子了……”温木槿声音清冷,听到顾长歌耳中让她打了个寒战,“当年皇后举办桃花宴,宫里有那么多人,却偏偏调走了晗贵妃房中的数位仆从,后来臣妾才知道,这是皇后故意为之的,否则就不会连个取东西的人都没有,要乳母去取。”
顾长歌眼圈红了,幽幽道:“臣妾当年太傻,一心只以为是孟皇后陷害,后来又以为是天灾。可如今想想,错漏百出,好好地门帘,怎会在宫里说起火就起火。”
“皇后看似体恤六宫,可是哪一个嫔妃亲近皇后,皇子得以平安降生?”温木槿皱起眉头,回忆道,“最后,也只有皇后抚养的三皇子长大成人,若不是几年前晗贵妃将四皇子养在身边,怕是满宫里也没有能与三皇子年龄相仿的皇子了,皇后的心思之深,臣妾不敢不服。”
皇帝不吭声了,手中转着串珠。
“当年晗贵妃含恨离宫,有人派出一组杀手打算让贵妃命丧黄泉,若不是贵妃命大,连夜逃跑,又哪来的命站在这里?”温木槿问出最后一句话,终于让皇帝啪的一声将串珠拍在桌子上。
顾长歌两行眼泪刷得流了下来,她轻轻磕头说道:“臣妾与碧玺相依为命,装扮成为农妇才躲过了后面几日的追杀,后来臣妾实在不敢留在都城附近,便逃到九州。想着圆里都城可以苟且偷生,就算不能侍奉皇上可知道皇上过的好也是心满意足的,后来不知怎的,臣妾有一日在睡梦中被惊醒,一黑衣人持长剑要杀了臣妾,要不是碧玺与乳母来得快,臣妾命都没了。臣妾骑着马逃跑,后面人紧追不舍,一直到河边,差点逼死臣妾啊!”
皇帝忽然想起,当年她在溪水边再次看到顾长歌的时候,她狼狈的站在溪水中央,而那两个骑在马上的人,穿着是宫里人的服饰,其中一个说道:“主子说了,只有你死了他才安心,你若不死,活着迟早是个祸患!当年便让你逃了,如今决不能再让你活着离开。”
当时他就疑心是否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他看到了顾长歌的事情早早暴露,就有人要杀了顾长歌灭口。
只能是宫里的人,既能亲近皇帝,又有权利安排布置。
如果当初顾长歌离宫被暗杀,最不希望她回来的就是皇后。
那次南下没有带太多妃嫔,皇后是顾长歌唯一的故人。
他看向皇后,目光一分一分冷了下去,用力将衣袍拽回,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么多年来,顾长歌一直是他心里最后的底线,天下女子那么多,唯有她对自己的情谊是真真切切的。
皇后满眼的不敢置信,恼怒羞愤,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脱不开她的关系,可是他们到底没有证据,如果她抵死反抗,拒不承认,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可是皇帝这样问她,她连解释的余地都拿捏不稳了。
皇帝是信了她们说言,相信了自己是陷害了那么多人。
忽然,顾长歌听见一声哀鸣,门外连滚带爬进来一个宫女,哭着说道:“皇上!不好了,皇上,熙妃一直生不下来,大出血昏死过去了!”
皇帝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当时便觉得头疼欲裂,顾长歌连忙上前去扶着她说道:“太后!”
当时太后便要昏死过去,顾长歌忙让泰禾帮忙一起把太后送到屋中休息。
她候在太后的身旁,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您要好起来,要好起来。”
泰禾在一旁有些动容,劝道:“娘娘,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也不大好,您放宽了心,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顾长歌抬头,眼里带了几许悲凉,无奈的摇了摇头。
等了约莫半宿,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太后总算是睡了。
顾长歌往外走,泰禾出来送她。
顾长歌说道:“太后身子不好,后面不能让太后再劳心了,我会吩咐了人不许打扰太后,泰禾姑姑也请让太后安心才是。”
她回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红翡进来为她梳洗换衣,轻声说道:“娘娘跟太后走后,熙妃便不行了,留着一口气吊着命,与皇上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这时候人怕是早不行了。”
顾长歌轻轻侧头:“说了什么?”
“好像是为了联姻的事情。”
顾长歌轻笑了一下:“都这样了还顾得上旁人,她一直想要逸景回到自己身边,可是已经跟着皇后才有嫡子身份,怨不得别人只能怪皇后了,她自然是希望皇上能送晗珠公主远嫁,”叹了口气,想起当年软糯糯的可爱女孩,“早年皇上唯有晗珠,疼爱有加,怕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