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青泽说:

青泽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心里却唾弃着自己的谎言。

他是在胡说八道。

殷洛怎么可能活着回去呢?

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了。

但他不能告诉殷洛真相,如果殷洛自己放弃了,那他到底该拿那个披着殷洛皮囊的魔物怎么办?

他不知道让殷洛坚持到现在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但那个执念既然能让他坚持到现在,一定也能让他坚持得更久。

可殷洛到底在乎什么?

青泽唯一能猜想到的、他最在意的,应当就是自己的国土毕竟,他可是一个尽心尽力甚至不惜为之背负一世恶名的主君。

他说了那么多,殷洛却摇摇头。

玄雍不需要我。

我本就是不应该降世的皇子。是先帝赋予了我收复故土的使命,让我苟活二十载。但故土早已收复,我于玄雍而言,早已多余。该继位的该是我的皇弟。他是最仁善、最得民心的储君,与其让他背负造反的罪责,不如我此生流放在外。

宋清泽若不是你需要此世人皇,我就算现在下旨让位给皇弟也是可以的。

青泽几乎是咬牙切齿了: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青泽道:你如果不是为了玄雍才活到现在!那你是为了什么?!

你一直那么努力地活着,难道没有任何理由吗?!

殷洛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青泽为什么这么生气,只能如实道:我要等一个人。

青泽道:谁?

殷洛却比他还茫然:我不知道。

殷洛说完这句话好似痛苦极了:宋清泽,你别问了,我不知道。

他早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个世界不再需要他。

可哪怕变得丑陋不堪、哪怕受尽憎恶,他也想要再多苟延残踹一会儿。

他答应了那个人要回去。

哪怕距离再远、哪怕花再多时间,也要回去。

他到最后都没来得及告诉那个人,他

他?

他想告诉那个人什么呢。

他不记得了。

青泽说:好那些都不重要。

青泽说:你要等一个人,我陪你。你要为了这个人活下去,我陪你。可你都坚持到现在了,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殷洛说:我没有。

那魔族要靠近我,我让他离开,他不听。

我只想让他离我远点,但他越走越近。

殷洛紧皱着眉头,似乎很愤怒:宋清泽,他为什么要靠近我?

因为你们是同类啊。

青泽想。

青泽道:以后我不会让魔族靠近你,你不要再自己动手了。

殷洛的状况糟糕成这样,青泽虽然这么说了,心里却几乎不太抱什么希望。

却见殷洛犹豫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他说:好。

玄雍之主一言九鼎,他说好,那便是好。

青泽长吁一口气:好,现在把你的匕首都给我。我替你保管。

殷洛没有动作。

青泽干脆伸手到殷洛腰间自己去拿,殷洛向后躲了躲,挡住放匕首的地方,指尖微微颤抖。

自从断了心脉,他以为自己往后余生都不会离开这两把匕首。

青泽道:殷洛,你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不会让魔族靠近你十米以内。只要你不离开我单独活动,没有人能伤到你。

你如果继续拿着匕首你现在情绪很不稳定,现在你能控制自己发泄在虐/杀魔族上,要是有一天,你用这个杀了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普通人就回不了头了。

你就回不了头了。殷洛,你明白么?

殷洛的睫毛颤个不停。

青泽可以轻易从殷洛身上直接拿走匕首,却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不能吓到他。

青泽屏住呼吸,试探性地重新向殷洛腰间摸去。

殷洛的手仍挡在腰前,却并没有施加任何力量,很轻易地就被青泽移开,任青泽伸进中衫摸了一会儿,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

他手伸进去的时候,殷洛身体简直紧绷到不正常的地步。

青泽把拿出来的匕首放在殷洛眼前晃了晃,慢慢收进自己怀里,道:很好,你看,我只是帮你收起来,等你好了就还给你,也没什么不同对吧,只是少了把匕首的重量

现在我要拿走你藏在裤腿里那把了。

他见殷洛没有反应,顿了顿,道:殷洛,我可以拿走你放在裤腿里那把匕首吗?

殷洛点了点头。

青泽贴近他的身体,一只手拦在他背后,不给他反悔的余地,另一只手从桌沿一路摸了下去,抽出匕首。

殷洛无助地抓着青泽的衣袖,任由他拿走两年多以来从未离身的匕首。

他被教导着笃信的、唯一靠得住的保命符。

*

青泽安抚了殷洛一会儿才离开,所幸殷洛把匕首给了他也没有太大的异样。

直到两天后青泽突然发现帐篷里少了个茶杯。

他拽来殷洛,指了指原来放茶杯的地方,见殷洛不发一语,站起身来,把他甩到桌旁,让殷洛撑着桌面,贴在他身后搜了搜,一路摸到身前,从腰带里翻出几块碎瓷。

青泽问:这是什么?

殷洛说:瓷片。

他又问:还有么?

殷洛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青泽就又搜了搜。

针线盒、碎瓷、铁片、甚至有男童用过的臂弩里的小箭。

都是惯常藏暗器的地方,被乱中有序地存放好了。

青泽把搜出来的东西都丁啷当啷丢到地上,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问:还有么?

殷洛说:没有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太对,青泽愣了一下,把殷洛翻过来。

殷洛的脸上带着神经质的不安。

他看着一地暗器,抵在青泽胸前的指节微微痉挛着,好似下意识想重新捡起来。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从来没有一天身上没有带着武器,他以为自己被青泽拿走匕首也不会有什么,毕竟青泽法力高强,那两把匕首也很久没有使用过了。

可是他不行。

失去了武器,他就觉得自己头顶好似悬着一把随时会掉落的闸刀,好似一切可以依凭的东西都消失了。

他没有了军队,没有了武功,没有了武器,他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将他吞噬殆尽的欲望。

他需要可以依凭的东西。

哪怕再微小的都好。

青泽按住殷洛,感觉他的身体挣动得越来越厉害,既担心把他弄伤,又担心他挣开束缚。

殷洛,有我在你身边,你很安全。青泽道,不会有人伤害你,他们都动不了你。一天也好、十年也好、一辈子也罢,你会平平安安等到你想等的人。你不需要藏这么多武器。

殷洛仍是神经质地想要挣脱他的压制。

青泽又道:殷洛你相信我么?

殷洛没有回答。

青泽见了他的模样,不知怎么突然心里一软,一把抱住他,用叹息似的语调道:殷洛,你相信我吧。

*

你相信我吧。

*

青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长于说服他人的人,大多时候他对大多数人都懒于多费口舌,这项技能很是疏于练习,对自己说服殷洛的效果更是没有抱多大希望。

那可是入魔,要是三言两语就能够控制,三界当初又怎么会被魔族搅弄成这样。

可也不知到底是哪句话说服了殷洛,总之,当他发现时,殷洛的状况好似已然恢复如常。

亦或许殷洛并没有回复往常,却足够克制到不被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发现。

营帐周边没有再出现任何被凌/虐致死的魔物尸体,殷洛甚至真真没有再在身上藏武器了。

青泽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原本殷洛也早已远离沙场,不应当再时时刻刻把自己当成一柄随时出鞘的利剑。

在只有四个人的时候,他们穿越黄沙到达子鹿只花了两三日,此次赶往太涵,因为老弱病残太多,一路走走停停,歇的时候比赶路的时候多,可终于也是要到了。

*

太涵东南西北各一道大门,另外三道已陆陆续续封锁。

面向黄沙的这道门,是最后允许通行的一道。

太涵举国供奉仙族,也有许多修习仙道的术士。主君自幼听闻仙人救世的诸多典故,称得上是个仁君。他在魔族之乱初始便开设祭坛,与国师叩首七天七夜,一层层开启了尘封多年的、初平魔族之乱后、四方仙尊设下的结界,有意收容来自他国的难民。

十层仙族结界,已然开启九层,魔族只能逡巡在其外。

余下最后一层,开启之后,内外彻底隔绝,连只苍蝇也无法飞过,纵天灾也难祸及。

十数将领骑高头大马严阵以待,百名兵士立于阵前。

四名着官服者面色严峻地盘查入内者的名牌。

城墙上站着一名持巨斧的战将,声音粗豪、落地有声:一入此门,剿灭魔患前,不可再出。

仙族法力远不敌神祇,却有不少古阵法书,大多借天地之灵气,留存多年仍威力惊人。

譬如此时。

殷洛这样一个魔气比人气还重的活死人,刚站到城门下就浑身直冒冷汗、寸步难行。

青泽咬破自己的指尖,抹了许多血在殷洛额间,见血液一点点浸入殷洛皮肤里,才道:好些了吧?

殷洛点点头。

青泽道:我去和城门口守卫讲明情况,你把其他人的名牌都收集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阿临呢?

殷洛想了想,皱起了眉头:阿临早些时候一个人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青泽道:一会儿就要进城了,他再不回来我们可等不了他。

他说着等不了阿临,可与城口守卫交涉完毕、殷洛也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收齐了名牌也没有立刻入城,仍是在门口等了等。

一行人翻山越岭、风尘仆仆好不容易才到太涵,眼见城门口就在眼前却进去不得,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吵着闹着要进去。

青泽向来最痛恨这种话,转过身道:急这一时半会儿干什么?!还有人没来!你们活着多少人到这里,就要给我活着多少人进去!一个都不能少!不然就都别进去了!听到了么!

他生起气来大多皮笑肉不笑,此时怒容乍现,竟然很是吓人。

不知是被他凛凛威势吓到,抑或想到死在路上的那个青年,人群窃窃私语片刻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阿临才姗姗来迟。

他身上的气息与平时不同,好似裹了层别的气味。

可他原本就气息混沌,裹了层气味也只是更加混沌罢了。

他气喘吁吁跑到人群聚集处,道:我来了!我来了!

青泽道:你去哪里了?

阿临道:有个老阿嫲把我认成了她的儿子,拉着我不肯放我走!我怕她难过,哄好了她才过来的。

真是芝麻绿豆大的理由。

青泽懒得和他计较,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应到一百一十二人,实到一百一十一人。

死亡一人。

他点了点头: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阿临下(切)线(号)倒计时!

【不出意外就是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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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溃不成军(十二)

进了太涵, 青泽胸口一闷,只觉向来身轻如燕的身体沉重了几分。

在结界的镇压下, 除了魔族难以入内,神族、妖族、鬼族的法力也都大幅受制。

青泽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结界竟然能影响到自己,默默感叹了一下。

仙族那帮家伙,能够御领三界,除了乘上古神祇没落的势,也确有两把刷子。

逃难而来的人们还来不及被安置到内城,大多在外围滞留。因青泽一行人人员颇多, 等了大半日才安排下来。

给一行人安排的是靠近城区的一块地, 一块焦黄的草头上立着几幢空空如也的房子。房上瓦片不全,勉强也可遮风避雨。虽然简陋至极, 但也算个落脚之处,倒也没什么可以抱怨。

旁边的地皮上已经有了比他们先被安置好的逃难者,忙碌了大半天,看到来了这么多新邻居,都擦擦汗抬起头打招呼。

他们已经搭起了铁锅、用木棍做了架子、搭了简易的棚,还采摘了些野果, 用井水洗了,水汪汪放在竹篮里。木架上挂着许多湿漉漉的衣服, 应当是赶了许多天的路终于有时间好好换洗。

几个农人在后田穿梭,手里握着锄头,似乎是在播种。

妙龄少女们身着素衫坐在一起聊天,远远看着走过来的一行人马, 戳戳指指,用扇子挡住脸窃窃地笑。

将士把他们带到地皮前,向妙龄少女们一挥手, 一帮小家伙就嬉笑着跑走了。

将士转回身,道:一周后,名牌登记完毕,在你们身上盖个印,你们就能去找正式的工作。

说完这句,他加重语气,肃然道:胆敢寻衅滋事者,没收名牌,就地处决!

后面还有许多需要安置的难民,将士嘱咐完就领着士兵们匆匆离开了。

见将士离开,几个少女才又蹭了出来,很热情地向青泽一行人打招呼。

哎呀,那个木头,每次来都这么凶!

小哥哥们怎么这么俊,你们打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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