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不相信,他怎么敢相信。
就在刚刚,黎洛设计骗出了真凶孙少夫人,证明了杨牧其实是被冤枉的。他们都还没来得及高兴,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杨牧,而杨牧
不可能
谢棠杵在原地,只是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三个字。
小捕快手里还攥着东西,一时也忘了拿给大家看,那是一封信,信上血迹斑斑,是杨牧自尽前留下的最后书信。
杨大哥留了这个。小捕快终于缓过神来,将书信拿起来。
只是谢棠根本不看,拨开小捕快的手,大步朝着牢房跑了过去,道:我不相信!我要见杨牧!
县令也是不敢置信,道:快快!去牢房看看!快啊!
对!郎中呢!叫上郎中!
快走!
杨牧在这小镇子上的人缘很好,不少人着急忙慌的冲向牢房,全都跑去一探究竟,也只有黎洛还兀自站在原地。
杨捕快的留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黎洛没有去牢房,倒是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小捕快。
小捕快知道黎洛是颍川王身边的人,所以不敢违逆,将书信交给黎洛后这才离开。
其实谢长缨也想去牢房看看情况的,杨牧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的确让人不好接受。
然而谢长缨迈开第一步又停住了,回头去看还站在原地的黎洛,问:你不去?
黎洛将手中染血的信件展开,面容复杂的低头看着,没有回答谢长缨的话,所问非所答道:人真的很奇怪啊
谢长缨又走了回来,站在黎洛身边,大体看了一遍杨牧的留书。
他们看过杨牧记录的口供,谢长缨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看一眼就可以确定下来,这的确是杨牧的留书,不可能是旁人伪造,每一个字,甚至每一撇一捺,都是杨牧亲自所写。
谢长缨微微皱眉,道:杨牧真的留书自尽了?这真的是他写的?
黎洛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长缨见他点头,心中的疑问丝毫未减反而更胜,道:这是为何?早不自尽晚不自尽,偏偏这个时候,也太巧合了一些。说不定
谢长缨顿了顿道:说不定是那个孙少夫人安排的,其实杨捕快并非自尽,而是被孙少夫人派人灭口。
若是杨牧在大牢中畏罪自杀,便有人给孙少夫人顶包了,孙少夫人也好给自己开脱罪名。
黎洛还是没有说话,难得的安静下来,只是摇了摇头。
原本黎洛也在怀疑,可看到留书的那一刻,黎洛就知道,没有人要灭口杨牧,的的确确是杨牧自己决定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因为
黎洛在这封信里,看到了无尽的痛苦,还有绝望。
人,真的很奇怪。
黎洛又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过的话。
黎洛抬起头来,看向谢长缨,问:你知道记忆选择性定律吗?
谢长缨皱了皱眉头。
黎洛自问自答说:人啊是天生的乐观主义。我们感觉到的快乐与痛苦,并不取决于现实中承受了多少快乐与痛苦,其实取决于我们记忆中到底有多少快乐和痛苦。
好像一个绕口令,说实在的,谢长缨乍一听并不能理解。
黎洛笑了笑道: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经历无数磨难,身在地狱,却还能心存善良三观端正的关键。而有的人,仅仅只是被荆棘扎了指尖,便找到了自我黑化,放弃人性的借口。
每个人记忆中的快乐和痛苦都不一样,是要忘掉痛苦,还是要忘掉快乐
我想黎洛摇了摇头,道:五年前的事情,杨牧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了,就算人类天生乐观,那又有什么用呢?
谢长缨没有说话,就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可莫名的心头一悸,这种感觉有点不可言绘,他也不知自己想到了什么。
黎洛又提出了问题:你知道为什么报仇之后,会感觉到空虚迷茫吗?
同样不需要谢长缨回答,黎洛低声道:杨牧脑袋受伤,记忆出现了问题。他以为自己真的杀了孙少爷,为白寒桥报仇雪恨。他多年的愿望实现了,大仇得报,理应没有遗憾放下一切。可事实是,他根本忘不掉那段痛苦的记忆,忘掉的只是快乐罢了。痛苦滋生,在回忆中慢慢发酵,但杨牧已经没有下一个目标只剩下自责、愧疚和折磨。
话音落地,周围煞是寂静,眼看着就要日出,但天边灰蒙蒙的,十足压抑。
谢长缨有一种错觉,黎洛说的并非杨牧,而是他自己
谢长缨侧头去看他:你好像很能理解杨牧的想法。
黎洛也抬头去看他,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经历可感同身受的?只是假装多愁善感罢了。哦对了
黎洛将书信递给谢长缨,道:杨牧自尽,还有小太子的一份缘故。
话题变化的很快,谢长缨若有所思说:太子
黎洛点点头,说:当然。杨牧以前是小太子的贴身护卫,这里很多人都知道,杨牧是都城来的,好像还大有来头。而小太子为了保住杨牧,公然在这里表明身份。
说到这里,谢长缨也是个聪明人,早已明白黎洛是什么意思。
黎洛道:杨牧以为自己真的杀了人,而他多少了解小太子的性格。小太子有点冲动,还有点意气用事,却很重情谊,他绝不会看着杨牧因为杀了一个人渣,而被下狱而被砍头不管的。
谢长缨点头。
黎洛又道:所以,杨牧不想连累小太子。若是小太子执意用自己的权利带走杨牧,也不是不可以,却很有可能落下话柄,落人口舌。尤其
黎洛说着看向谢长缨:尤其是太子殿下的大敌,颍川王您也在场的情况下。
杨牧深信自己杀了人,是怕连累了太子,又因为走不出记忆中的痛苦,所以这才留书自尽,如此也算是谁也不牵连
这番话,谢长缨冷淡的道:就不要与太子说了。
黎洛挑了挑眉,做贼一样低声说:哇王爷,你这是在为小太子易碎的玻璃心考虑吗?
什么心?谢长缨没听懂。
黎洛没解释,只是摆了摆手,然后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笑的特别甜蜜,道:王爷这么善解人意,长得又如此美貌如花,实在是超可爱。
话没说完,黎洛就感受到了谢长缨刀片一样的目光。
善解人意?
美貌如花?
谢长缨黑着脸看着黎洛,这些词也就黎洛敢用来形容自己。
谢长缨不愿意再理会黎洛,明明上一刻,黎洛浑身都充满了落寞的气息,仿佛要哭出来一般。谁料下一刻已经满脸笑容,全没个正形,好像要流口水的样子。
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谢长缨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往下榻的房间去了。
王爷,等一等我。黎洛立刻追上去。
他们没有去牢房,刚走到下榻的院子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小太子谢棠的身影。
谢棠已经从大牢回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他往前走着,却根本没有看路,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院门的墙上。
小心呢!
黎洛想要喊他一句提醒的,不过话没出口,倒是有人突然出现,一把拉住了谢棠的胳膊,将谢棠拽了过去。
咦?黎洛远远的打量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以前没见过,应该不是这小镇子上的人,看衣着就不像。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不似谢长缨那般不食人间烟火,却贵气十足气势非凡。年纪三十往上,说不上年轻,却显得十足沉稳,温柔又可靠。
最主要的是
黎洛眼睛都瞪大了,两眼直勾勾的,喃喃道:我的妈呀,长得真好看啊。
旁边的谢长缨:
谢棠被那人拉住,回头一瞧,失魂落魄的一张小脸上,顿时满满都是委屈,竟是瞬间就大哭了出声。
这哭声把黎洛都吓了一跳,感觉比惊雷还狂放,简直响彻九霄。
谢棠回身抱住那白衣人的腰,埋头在白衣人的怀里,哇哇的大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含糊着道:师师父,师父!我
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当年使小性子,白寒桥也不会死。
要不是为了我的名声,杨牧也不会自尽。
我什么都做不好,还总是拖累别人
白衣人没说话,搂住谢棠的肩膀,又轻轻在他头顶上拍了拍,似是安慰一般。
王爷王爷!
远处的黎洛兴奋的拽了拽谢长缨的袖子角。
谢长缨感觉黎洛此时此刻的目光,让人头皮发麻,头顶发凉。他将自己的袖子角拽了回来,道:做什么。
黎洛道:我发现了两件事情。
谢长缨淡淡的道:说。
黎洛道:第一,小太子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笨。
谢长缨无所谓的挑了挑唇角。
黎洛道:第二,这肯定是给小太子擦屁股的人!
第24章 你上,我下
叩叩!
是敲门声。
谢长缨起身将房门打开,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时大时小,仿佛没有要停歇的架势。
门外的屋檐下面躲着一个人,缩着肩膀,发梢上沾染了水珠,像个小可怜一样,正眼巴巴的仰头看着谢长缨。
怎么是你,不是说回房间休息?谢长缨问。
来人可不正是黎洛?
黎洛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是我啊。
案子终于告一个段落,就等着雨势小一点,他们就可离开小镇子,往灾区继续赶路。
眼下虽然已经是清晨,但大雨不歇,天边灰蒙蒙的,根本什么也瞧不清楚。他们一夜未眠,这会儿都已累了,所以谢长缨决定再等一等,明日雨停再行上路。
黎洛的房间与谢长缨并非一间,而是分配到了和表弟谢棠一间。
只是眼下
黎洛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问:我可以进去吗?外面雨好大啊!
谢长缨就站在门口,也没有后退,更没有让他进来,抱臂低垂着眸子瞧着他,道:进来?我以为你会乐意与太子和太子太傅一个屋里休息。毕竟
说到这里,谢长缨唇边挑起玩味的假笑:毕竟刚才你看太傅都看直了眼睛,难道不想
不想!黎洛机智的抢答,诚恳的说:王爷您看错了,我什么时候看直了眼睛?
哦?谢长缨淡淡的道:还是本王看错了。
也也不是那个意思。黎洛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极为能屈能伸,道:我是说啊,虽然太子太傅的确丰神俊朗样貌不凡,但是和王爷一比起来,简直逊色极了,我们王爷可是天下第一大美人,那美得是惊心动魄,要多美有多美,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和王爷比美!
论起拍马屁来,黎洛感觉自己肚子里一套一套的词儿,从没输过!
谢长缨不吃他这一套,仍旧抱臂,说:美?
不对不对,黎洛立刻开口,道:我是说帅!英俊!英气!霸气!
一通赞美之后,黎洛又道:再说了,太傅突然来了,太子殿下一看到师父,那叫一个委屈,一直哭个不停,我这个人啊虽然很聪明很能干,但是不会对付哇哇大哭的小孩子,一直留在旁边,也太尴尬了。
方才黎洛回了房间,本来准备休息补眠,不过很快的小太子谢棠也回来了。
谢棠失魂落魄,不用问,绝对是因为杨牧捕快的事情。
跟在谢棠身边的还有一个男人,白衣黑发,正是传说中事事为太子殿下擦屁股的那个男人,也就是颍川王谢长缨真正的劲敌,谢棠的师父,太子太傅寒敬亭。
寒敬亭白衣黑发,看上去温柔谦和,唇边时时刻刻都带着一丝笑意,仿佛从不会发火动怒,说话也是缓缓的,并不疾言厉色。
不过黎洛乍一见他,就觉得这个寒敬亭并不是个多么温柔亲和的人,反而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可比颍川王谢长缨那样表面冰冷,实则嘴硬心软的人可怕多了。
寒敬亭应该和谢长缨正好相反,是个外表温柔,实则铁石心肠之人。
谢棠与寒敬亭进了房间,谢棠还没从悲伤中缓过劲儿来,趴在床上小可怜儿一样抱着被子继续哭。黎洛本就不会哄哭泣的孩子,正抓耳挠腮,结果就看到寒太傅目光幽幽的看着他。
黎洛莫名被看的脊椎骨发冷,差点打个冷颤。
有劳你,跟我来一下。寒敬亭低声对黎洛说。
不给黎洛拒绝或者同意的机会,寒敬亭已经转身出了房间,站在大雨磅礴中的屋檐下。
黎洛不明所以,跟着走了出去。
然后
果然,寒太傅脸上的温柔都是假的,不过是一张面具,转身的功夫已经消耗殆尽。他不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非常的冷酷,幽幽的看着黎洛,微微俯身,靠近他的耳畔。
随即寒敬亭开口了,没有任何铺垫,或者是丝毫的寒暄。
我不管你因为什么,跟在颍川王的身边,也不管你有何目的。不要将主意打到棠儿的头上,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歪脑筋。否则,不只是你的身份保不住,我还有一百种办法,叫你生不如死
黎洛回忆到这里,忍不住抬手压了压自己的额角,喃喃自语道:信息量好大,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