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登山,山间雾深,日日如睡在雨中。
八月时,戚映竹和时雨回到了落雁山的小居中。半月离开,此间被杂树掩如绿海,步入其中,不见多少尘埃,倒像是离家未久一般。
戚映竹站在自己院落门口,她上前要推开院门,便被那从马车跳下的少年抢了先:“我来!”
时雨背着一个褐色包袱,轻轻跳至门前。他轻轻一推,门开后,时雨自己先跳入其中观察了一下。然后,他立在门口,向外探出一只乌黑的眼,又冲戚映竹招了招手。
戚映竹浅橘色襦裙被腰间系着的玉佩压着,女郎束着青色披帛,发间流苏步摇轻晃,腰下飘带微扬。她亭亭玉立于山间汪林前,清新婉约,恰如仙子。
戚映竹用帕子掩口鼻,挡尘埃、咳意,她又忍不住望着门后的时雨浅笑。
时雨问:“你笑什么?你见到我很高兴么?”
戚映竹嗔道:“我日日见你,缘何突然高兴?”
她提着裙裾向屋中走,走过时雨旁边时,仰头看他一眼,很认真道:“时雨,你长高了。”
——她认识他也不过四月多一些,他便又猛蹿了一截。
戚映竹心中忧思:他长得这般快,她却大约不会长了……或者说,她活不到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了。
时雨伸出一指戳她颊畔,道:“你又开始唉声叹气了。”
戚映竹赧然,躲开他的手指,低头:“我没有。”
时雨哼一声。
他看她一眼,随意道:“央央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他转而狡黠道:“可是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戚映竹窘道:“你又不懂人的情绪。”
时雨辩解道:“我不懂别人的,但我懂你的啊。我知道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在发愁,什么时候准备叹气,什么时候又苦哈哈地写你的字作你的画……我看一眼就知道你的情绪,你信不信?”
戚映竹怔怔看他,心间微麻。
他总是轻而易举让她心动,无情的感情比风流多情更为真挚。谁像时雨这般,扰乱人心,他自浑然不知呢?
戚映竹掩住心荡,侧过脸,轻声:“……先把东西搬进来吧。”
——怪戚星垂,给他们马车上偷偷放了太多东西。
戚映竹转身也要去马车中提包袱时,被时雨用肩挡住,他制止:“你别动。你不会干活,你坐着看吧。”
戚映竹有些弱地辩解:“我也能提一点儿轻的东西。”
时雨:“你不能!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提不动,你累了手酸腿疼脚痛,不还要我帮你揉么?虽然我很愿意帮你,但是你总是不好意思,每次都推推搡搡,怪没劲儿的。”
他仰起脸,浓长的睫毛向着日头,金穗色的光在他星辰一般的眼睛中流动。他分外天真道:“为什么你总是放不开呢?是不是你嫁给我就好了?央央,你再向我逼婚吧。”
戚映竹:“……”
她转过脸,道:“……你先干活吧。”
时雨盯她片刻,扮个鬼脸。他无所谓道:“你就躲吧。”
——但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躲过一个杀手。
他身形消失,戚映竹转过肩,抚着心口,微微喘口气。她心中羞涩又头疼,因时雨这几日,总是有机会就暗示她,明示她,寻着各种机会将话题转到婚事上去。
他明明不通人情,他先前还言之凿凿自己不会娶妻,可他现在……戚映竹低声抱怨:“到底是谁向谁逼婚呀?”
—
之前落雁山上,尚有成姆妈在。这一次,戚映竹不动声色地将姆妈留在了山下,她越发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好,此时连药也不如何吃了,只想珍惜最后一段时光。
只怪时雨黏人。
戚映竹是打算与他好好相处,但他刚回到山上的第一夜,就迫不及待抱着被褥钻入她屋中,赶也赶不走。没有成姆妈在旁黑脸,再加上山间只有他二人,戚映竹心跳咚咚,面红耳赤,终是顺着时雨,关上房门,与他做一段假夫妻。
时雨却仍日日催问戚映竹婚事。
甚至白日她写字的时候,他缠着她,要和她行那苟且之事。时雨脑中知道的花样太多,便是隔几天实验一次,戚映竹也经常吃不消他的奇思妙想。
竟然可以这样……
竟然还能这样……
这一整个夏日的尾巴,二人躲在山间,荒‘淫度日。
有时候,戚映竹被他闹得无法,只好问:“时雨,你与唐二哥有什么交易?为何你那天,光天化日刺杀唐二哥,唐二哥到现在都不找你麻烦?既不找你的,也不找我的?
”怎么闫大哥知道你和小随的关系,他丢了人犯,也不来找我要你呢?“
时雨一窒。
他自然清楚这其中缘故——唐琢不敢招惹他,唐琢忙着当世子,甚至唐琢为了当上世子,还要帮时雨掩饰时雨的刺杀,掩饰杀手楼的参与。
唐琢必须和时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世子之位才会到他头上。
至于闫腾风为什么放走了秦随随后,还不来追究时雨……时雨就弄不清楚了。
时雨心虚地躲出门:”我去砍柴做饭!”
——对于不想回答的问题,时雨也学会了像戚映竹那样,顾左右而言他。
他学习她,向来学得很快。
罢了,时雨和唐琢的事,唐家大郎的突然遇刺……戚映竹心里其实猜到了一点,可她为了维持表面平和,也装聋作哑,当作不知。
她希望自己是纯善之人,但她并不是纯善之人。事情不发生在她眼皮下,她都可以当作不知,缩在龟壳中不闻不问。
少年走后,戚映竹又心酸,又无奈,又欢喜。她低头,继续写自己那两笔字,寻思着卖字画继续赚钱的事儿。院中没有听到砍柴声,身后却有一只蝴蝶飘了回来。
时雨从后抱住戚映竹。
戚映竹脸红,道:“我在写字呢,你又怎么了?”
时雨犹犹豫豫,半晌未言。
他举止有异,戚映竹不觉偏过脸看他。
她面对少年青涩又英俊的面孔,时雨皱着眉盯她。对于一个向来无拘无束的少年,露出这般神情,可见是大事。
戚映竹吃惊,放下笔墨:“怎么了?”
时雨:“央央,你不嫁我,是不是因为我隐瞒了你很多事情?你不相信我?”
戚映竹连忙阻止他:“我没那个意思。你隐瞒我,当有你的道理,没必要事事让我知道。”
——她并不想知道他的杀手身份。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不想再掺和江湖恩怨了。
时雨却觉得她在说反话,他挣扎半天,道:“我是瞒着你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试着,一点点告诉你。这样,等你清楚全部的我的时候,就嫁给我好不好?”
他贴来,在她花瓣一般的唇间吮吸。
亲吻让人心醉,拥抱让人心暖。她是痴人淫猫,每每想着克制,但是总也抵御不了时雨的气息。戚映竹心跳紊乱半天,少年才微微后退。
二人唇瓣皆湿润,眸心皆莹黑。
时雨看她半天,扑哧一笑:“央央咬我了。”
戚映竹:“……”
时雨问:“你想吃我的舌头么?”
戚映竹呆呆看他,半晌道:“……时雨,很多话,不应该说出来的。”
时雨见她又结巴起来,他倒是笑得很开朗,之前他的那点儿愁,被一扫而空。时雨抱起戚映竹,他转个圈,女郎的手抵在他肩上,轻轻斥他几声,他也不理。
时雨抱着戚映竹倒在了床塌间,压着她向下。
戚映竹身体僵硬,体内的血却开始汩汩活起来。他的手搭在她腰上,她便被练出了本能反应,跟着一颤。
戚映竹呆滞地想:又来了么?她的闺训,全被她忘了个干净吧。
但是这一次,戚映竹猜错了。时雨只是按着她胡乱亲了一会儿,他重新蹭了上来,让她周身颤抖、心口起伏连连,却等不到下一步。
时雨贴着她的耳:“央央,我先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剩下的再一点点告诉你。”
戚映竹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他那劲瘦干练的腰身,她已经疯了吧,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听到时雨在耳边舔她:“我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我特别有钱。”
戚映竹糊涂地应了一声。
直到时雨挣扎一下后,在她耳边吐出一个数字。
戚映竹一下子睁大了眼,从混沌夏日情’事中醒了过来。她不可置信地扭头看时雨,时雨紧张万分抱紧她:“嘘,你别说出去。不然我就、就……”
他的杀人威胁用不了,他只能没有力度地来一句:“我就再不理你了。”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做杀手……这么挣钱么?
她每日写写画画,写得手指头都酸,但是她没有时雨的一个零头多?
时雨有点儿纠结地问她:“央央,你要拿走我的钱么?”
戚映竹一愣,不解地抚摸他脑袋,问:“我为什么要拿走你的钱?”
时雨回答:“因为男女婚后,女郎会管钱啊,郎君就要把所有钱给她。”
时雨道:“什么都给她了。”
包括钱财,包括前程,包括性命。
戚映竹看他情绪低落,忍不住撑着身坐起来,她手托着腮,故意逗他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呀。那你把你的钱财全都给我,日后我帮你管钱,你要买什么,再管我要。”
时雨:“……好。”
戚映竹一怔。
时雨仰头看她。
二人之间,气氛凝滞,情愫萦绕。
戚映竹蓦地扭过脸,掩住眼中的湿意。她声音带了哽咽,唇却上翘:“傻时雨,我才不要你的钱。你留着慢慢花,日后……过更好的日子,别委屈自己。”
时雨:“你是不是哭了?”
他沮丧地问:“我又让你伤心,我又不懂事了么?”
戚映竹说“没有”,她仓促擦去泪意,转过身来扑入他怀中,抱住他。她脸儿闷闷地埋在他怀里,手指轻轻地扯他的衣带。他的中衣敞开,她低头在他胸膛上亲吻,又继续下埋。
时雨一时惊一时喜,抓住她手腕:“央央!”
——平日那般哄她,她都勉勉强强。有生之年,他竟能等到戚映竹主动的一次?
戚映竹伸指嘘一声。她清纯如茶,清新如水,她婉婉的柔顺,与时雨见过的那些青楼中的女子全然不同。她不妩媚,不会抛媚眼,但是她俯眼亲吻时,时雨感受到的感觉,旁人一生理解不了。
时雨喘一口气,半躺了下去。
戚映竹还会说那些青楼女子不会说的、时雨平时也听不懂的话:“楚王相邀,巫女敢弃?”
——虽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是时雨很喜欢听她扯这些文绉绉的话。
他的央央,是世间最可爱的女郎。
—
山中日子大体清净,不过有时也会迎来不速之客。
过了几日,山中来了客人。马车停在院落外的时候,时雨正坐在院子里劈柴,戚映竹拿他的钱财逗他玩。
宋凝思穿着一身雪色斗篷,进入院中。不过些许日子,她面色苍白一些,脸上肉却多了些。
戚映竹轻轻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到宋凝思身后,目光一凝。宋凝思身后,跟着一老妇。那老妇看到院中清瘦又漂亮的女郎,双眸通红,眼中泪差点落下。
老妇奔来几步:“女郎!”
这老妇,正是成姆妈。
劈柴的时雨抬头,脸一下子淡了下去。他不喜欢成姆妈,他厌恶成姆妈存在的所有时刻——因为这个人,不许他整天和央央缠在一起。他多缠央央一会儿,这个老妇就会一个劲儿地咳嗽、使眼色、黑脸。
但是戚映竹喜欢成姆妈。
戚映竹吃惊地站起来,看到老妇,眼眸一红,强笑道:“姆妈,你怎么来了?”
成姆妈抱住戚映竹,便一通心疼哭泣。戚映竹本情绪还好,被温暖的肥胖怀抱搂着,也不禁潸潸落了两滴泪。
她哽咽叫了几声姆妈。
时雨在一旁不高兴地抱着胸:央央从来没对他这么热情过。
成姆妈见招惹出戚映竹的泪水,便赶紧停下,不敢让女郎哭,怕她一哭就生病。成姆妈伸手指戳戚映竹:“你这个没良心的坏女郎!把我老婆子送回去,自己就快乐了是吧?一个人躲在山上过神仙一样的日子,嫌我老婆子碍眼对不对?”
成姆妈看戚映竹面容如雪,珊然明丽,便对时雨没那么大牢骚。成姆妈换口气,气哼哼说道:“你这如同回门一趟似的。”
宋凝思在旁站着,戚映竹一下子脸红。她低声:“姆妈,别笑话我了。你怎么来这里了?我现在……过的挺好的。没有姆妈在,我能照顾好自己。姆妈在侯府待着,我也放心些。”
时雨不甘寂寞插话:“是我照顾的央央。”
戚映竹无奈道:“不错,时雨很会照顾人。”
成姆妈听到这里,又好气,又伤心,又有些欣慰。她摇头道:“算了,既然是女郎自己的意思,我这种做人仆从的,有什么法子……看到女郎如今好好的,还算时雨有点儿良心。”
成姆妈也放心戚映竹跟着时雨,不会风餐露宿受委屈了。
成姆妈伤怀道:“是宋女郎辞别时,到侯府问起女郎。老奴在外面听说了,便央求宋女郎带老奴来见女郎一面,看一看女郎过得好不好。女郎放心,老婆子现在在小公子的后院灶房帮忙,日子过得去。”
戚映竹望一眼宋凝思,对成姆妈微笑:“星垂虽然任性胡闹一点,心却是好的。姆妈在他房里做事,我也放心了。”
成姆妈点头。
她想说更多的,却到底叹口气,没再啰嗦了。成姆妈拉住时雨:“时雨,你和我去灶房做饭,我教你怎么照顾女郎。你让宋女郎和我家女郎好好坐着说会儿话。”
时雨回头看一眼那静静对立的二女,他不情不愿地被成姆妈拉走了。
—
宋凝思跟着戚映竹进入寝舍,她环绕屋舍,坐下后,饮了一杯戚映竹倒的茶水。宋凝思道:“不错,虽然简朴些,但胜在雅致。京城里一团乱,你在山中躲清闲,倒也快活。”
戚映竹略冷淡:“表姐找我做什么?若是问杀手楼的事,我知道的不如表姐多。若是想要时雨,我不会将时雨给表姐。”
宋凝思抬头看着半空中飞舞的尘埃。
她答非所问:“我要离京了。”
戚映竹蓦地看向她。
宋凝思凄然一笑,她缓缓地放平目光,看向戚映竹:“金光御失去了踪迹,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是罪魁祸首,说他杀害了我夫君,也杀了端王府的大公子。但是偏偏谁也找不到金光御。金光御也再未来扰过我,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放过我。
”思来想去,表妹那日说的话有道理。我不能再连累身边人了,我父亲已经辞官,几个兄长也离开官场,各奔前途。我父母从此后跟着我一同离京,师兄已经死了,但我也与师兄拜过堂,我打算代替师兄照顾柏家父母。
“我只能尽量跟在柏家父母身边,时时与他们在一起,才能防止他们无声被害。我与我的哥哥们、亲人们,全都断了关系……只是父母年老,舍不得我,才要跟着我一同颠沛吃苦。”
宋凝思眼眶一红。
她勉强一笑:“我临去前,回想起来,我十几岁就离开了京城,这么多年,等我回来的时候,昔日朋友全都嫁为人妇。人人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女闺秀,我已成为乡间野妇。只有阿竹你……与我境遇相似,让我能多说几句话,单独与你告别一次。”
戚映竹望着她半晌,渐渐的,戚映竹目中拢上了怜惜之色。戚映竹轻轻一叹,道:“表姐,你昔日之事,我不太清楚。但是我自幼认识你,我看错了唐二哥也罢,我不理解我为何眼光如此,连你也会看错。表姐,你不是那般会背叛所爱的人。可你为何要背叛金光御呢?闹到如此地步。”
宋凝思看着她许久,看她青春年华,看她年华未逝。
宋凝思略有些古怪地笑一声。
这让戚映竹不喜:“表姐为何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
宋凝思问:“阿竹,你想过给时雨生一个孩子么?”
话一落,戚映竹一下子僵住。
她飞快地抬头看一眼门窗,怕时雨突兀地出现。宋凝思便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笑:“阿竹,你这般体弱,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去生孩子,折自己的寿命吧?时雨知道么?”
戚映竹冷淡道:“表姐若是说这些,不妨直接告辞,我不远送。”
宋凝思自然不走,她突然说一声:“我流过两个孩子。”
戚映竹蓦地抬头,看向她。
戚映竹惊愕地站起来:“表姐,你……”
宋凝思淡漠道:“有何奇怪的?我十五岁就跟了金光御,青春年华尽耗于他一人身上。我怀过胎,很奇怪么?”
戚映竹结巴:“可、可是……”
宋凝思声音更冷淡了:“都流掉了。一个也没保住。因为金光御的敌人太多了,我们常年被追杀。虽然他武功高强,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第一个孩子,是他带我逃跑的路上掉的。后来他便偷偷置了房子安置我,尽力不和我见面,想保我平安。
”但是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后,那里还是被他的敌人们找到了。他是天下最厉害的杀手,他杀过的人太多了。杀人者,人恒杀之。金光御不敢让我离开,敌人来了,他与人在外死战,可是我心里担心又惧怕,尸体和血泊笼罩着我……我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是个死胎。我和金光御一起埋了这个孩子,我们都很难过。“
日光微斜。
宋凝思所坐的地方,被阴影笼着。
她并没有落泪,说话时却是死气沉沉:”我知道金光御也很难过,但是我心里还是恨他的。如果没有他,如果他不是杀手,我的日子会变得很不一样。没有人知道一团死肉从我肚子里掏出来,我心里的绝望。
“我曾爱过金光御。可我也恨金光御。
”他不知道我恨他。“
宋凝思抬头,望着戚映竹:”所以我发誓,我再不能那般了。“
戚映竹呆呆地看着她,戚映竹的目光顺着宋凝思的脸蛋向下落,她看着宋凝思的腹部。宋凝思的身形藏在斗篷后,她安静地坐着,戚映竹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戚映竹不敢相信地走上前,她掀开宋凝思的斗篷,伸出手去。果然,如她所料,她摸到了宋凝思已经有些显怀的腹部。
戚映竹看着宋凝思,喃声道:”你又怀孕了……但是这一次,你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丢掉,对不对?”
宋凝思道:“对。”
她恍惚道:“我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还要给孩子找一个真正的能庇护他的父亲。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知道,我不能再和金光御在一起了。可是表妹,这个人这么难缠,我想摆脱他,必须借助其他方法。”
戚映竹:“你为什么不告诉金光御呢?”
宋凝思:“因为我不相信他。我既爱他,又有些恨他的无能。”
宋凝思站了起来,斗篷曳地,重新挡住了她的腹部。宋凝思拉着戚映竹的手,微微笑:“表妹,我信你人品,才让你知道这些,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节外生枝。
”我得了这个教训,看到你和时雨……我才心急如焚。你是我早年最疼爱的小表妹,你身体又这般,我希望你对自己的前路,多想一想。告辞了。“
宋凝思转身,向门外走去。戚映竹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表姐,不止如此吧?你是个什么都想要的人,不会仅仅如此。
“你让杀手楼的人入局,让金光御被追杀,让整个京城现在一团乱……然后你走了。你得到什么了么?你应该、应该……柏郎君还活着,对不对?”
宋凝思背对着戚映竹,她没有明说,只道:“阿竹,你有七窍玲珑心,这是幸,也是不幸。左右这些事在你这里,已然结束,你不必多管。哪怕金光御来找你……也有时雨在。这次,真的告辞了。
”希望我再不用见到你……我若再不用见到你,便说明,我能彻底摆脱杀手楼了。“
—
宋凝思离开落雁山,坐上马车,先将成姆妈送回宣平侯府。之后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宋凝思吃睡都在车中。
日日夜夜,宋凝思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车中,她置身黑暗,躲避光芒。
到第三日的凌晨,远离京城许多的地方,宋凝思在树林中见到了前来接她的青年。
青年长身而立,一身青袍,文质彬彬。他对宋凝思露出关怀的眼神,握住她冰凉的手,喊一声:”师妹,苦了你了。“
宋凝思摇头,她一手被真正的柏知节握着,一手抚在自己微凸的腹部上。她浑浑噩噩地被人拉着在寒林中行走,脚下草木窸窣,如同日日夜夜,她被那个巍峨高大的青年搂抱着,逃命,或追杀。
而今,她一步步走出黑暗,看到晨曦徐徐落在身上。站在阳光下的感觉有些刺,但她会适应的。
宋凝思恍惚地说:”柏师兄,多谢你一路助我。你日后若有喜欢的女郎,我会让出位子的。“
柏知节叹道:”师妹,别想那么远的事了。“
宋凝思点头,她手抚着自己的腹部,一脚深一脚浅地趔趄走着。
在这世间,为母则刚。
任何母亲,天生会去学如何保护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
……哪怕面对的敌人,是孩子的亲身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