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边正大光明的偷听的拓跋六修,不可避免的沉默了一下,然后默默在心里替卫玠这一家人升起了浓浓的担忧,都这么蠢,未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常山公主不善言辞,不代表她没有脑子。她能化劣势为优势,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利用双眼失明,得同父异母的皇帝兄长怜惜,在丈夫和兄长因为已故齐献王而闹的很不愉快的如今,依旧能有请来一屋子少府出身的疾医的脸面,斡旋宫中,足可见其宫斗的能力和智商。
只有在面对卫玠这个“宝贝外孙”的时候,常山公主才会关心则乱,手足无措。考虑的太多,顾及的太多,总觉得全部都必须要按照王氏信里的做才是正确的,连说话句子的长度都恨不得拿尺子比一比的那种。就像是每一个刚刚拥有新生儿、盲目信奉什么《育儿宝典》、《养孩攻略》的年轻家长,等过段时间带着带着就好了。
【她和你舅舅很有夫妻相。】拓跋六修对卫玠如是总结。一个傲娇,一个被迫傲娇,真是再没有比他们更默契的夫妻了。
‘我会努力帮舅母适应的。’卫玠对着拓跋比口型,讲真,这样的舅母真的有点反差萌啊。
卫玠很努力才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生怕被守夜的婢子听见。
其实晚上睡觉的时候,卫玠是很不喜欢旁边有个婢子守着他的。想想看,三更半夜的,帷幔后有个影影绰绰、黑发披肩的影子,简直恐怖电影宣传照好吗?!在刚出生还不会说话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卫玠不知道被吓坏了多少回。
【到底是多少回?】拓跋六修的关注焦点十分特别。
“……”卫玠拒绝回答,别以为你假装自己很严肃,就能掩饰你看我笑话的心啊魂淡!
第27章 古代二十七点都不友好:
不管卫玠当初被守夜的婢子吓过多少回吧,反正等卫玠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愿之后,他就在自己的小院里坚决禁止了“婢子守夜”的这个封建陋习。
如今搬到北邙换了新环境,婢子们因为王氏的死命令,这才又重新守起了夜。不过,她们也是知道卫玠容易夜惊的毛病的。所以轮班的婢子并不会真的和卫玠待在一个屋子里,只是守在外厅,内室和外厅仅一屏之隔,卫玠这边稍有响动,那边训练有素、和衣而眠的婢子便会立时惊醒,赶过来查看。
也因此,装睡的卫玠,最终还是和拓跋六修脸对着脸的侧躺在了一起。由拓跋六修负责说话,卫玠只能与他眼神交流,辅以偶尔为之的、很低的声音。
他们谈话的主题自然是卫玠生病之前的种种遭遇,卫玠急需梳理一下庞大的信息量。
倒着往回细数:
一,奇怪的公主舅母,态度之谜已解决√,不善表达什么的真的坑死人。
二,奇怪的胡人奴隶,到底能不能化敌为友?
拓跋六修把他大脑里对石勒的全部印象都调了出来,结合所知的各种历史名人对石勒的评价,思虑许久后道:【可操作性很大。我觉得朱元璋对石勒的评价最为中肯,聪察有余而果断不足,匹夫之勇,妇人之仁也。】(引自《明太祖宝训》)
历史上的石勒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年少时饱受西晋末期的战乱之苦,青年时以奴隶之身跟着的主人投奔了叛军,这才有了之后因缘际会的逆袭之路。而在石勒建立后赵之后,虽然他自己不认识字,没什么文化,但他却大力推行了全国的小学教育。
【是的,小学,你没听错,别奇怪,小学这个词在商周时就已经存在了,虽然意思和现代不太一样。】“……”卫玠第一千零一次的在心里感慨,早知道要穿越,当年报大学的时候就应该投奔古汉语或者历史系啊qaq拓跋六修默默补了一刀:【你最讨厌的“考试”,就是石勒首次在全国推行的。每郡都设有官学,要经历三次考试才能毕业,成为国家干部的储备人才。这就是科举制的前身。】任何制度的改革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隋唐的科举自然也有前例可循。
卫玠:石勒才是穿的吧?这挂开的有点大啊!
【哦,对了,黄瓜这个词也是因为石勒才有的。】
西晋时,黄瓜还叫胡瓜,是饭桌上不可缺少的一道菜肴。石勒是少数民族,大概是曾经被各种歧视的称为胡人,这话听的太多了,所以他在上位后就下令全国说话写文时一律不许出现“胡”字。在一次宴会上,“金樽甘露,玉盘黄瓜”就这样应运而生。胡床、胡服等也都渐渐在那之后有了新名字,并在隋唐流行了起来。
【骁勇善战、求贤纳谏、依法行事、拼命三郎(因石勒而存在的词)、厌恶贪赃枉法。】拓跋六修悉数了石勒的优点,【哪怕是他的妇人之仁、不愿杀俘(汉人),其实对咱们来说都十分有利。当一国之君肯定不行,但是当左膀右臂足够了。】拓跋六修其实在齐云塔里的时候,就已经在盘算着这个时代哪些人才可以为卫玠所用了。如今要是能攻略下石勒,自然是如虎添翼。
【石勒唯一的心结就是他当奴隶时被奴役的糟糕经历。】华夏很早就已经从奴隶社会过度到了封建社会,但华夏周边的少数民族“邻居”们,却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游牧奴隶制。
受到民族融合的冲击,魏晋流行起了更方便的胡床和胡服,但与此同时在制度上的观念,也不知怎么的就开始了往回退,欣然接受了胡人大多都是奴隶的设定。在他们眼中,有着卖身契的良家子仆从才是人,奴隶并不算人。
高贵程度依次而下:世族、庶族、汉人仆从、胡人奴隶。
正是世家这种不把奴隶当人看的态度,加剧了民族矛盾,这才最终导致了五胡乱华,被迫南渡的世家自食了恶果。
有些世家一直不能明白,同样是奴役,为什么少数民族奴役没事,偏偏他们奴役就出了事。
理由有很多,拓跋六修只大略给卫玠讲了最重要的两个:一,造反的大多都是胡人里的贵族。你可以不把胡人中的奴隶当人,但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不能连胡人中的贵族都不尊重,这些贵族可是手握重兵、性情彪悍的。但很多世家子弟根本分不清二者的区别,觉得所有的胡人都是奴隶。
在这点上,身为拓跋鲜卑首领长子的拓跋六修深有感触。西晋末期,他曾多次率众驰援西晋的官员,刘琨、王浚等等等,但这些大官却总是鼻孔朝天,仿佛自己有多高贵。
说起来,王浚还是王济的堂庶弟来着,出身太原王氏,却比王济还要讨厌百倍,最后被石勒干掉了。
拓跋六修默默在心里不太厚道的道了一句,干的漂亮。
二,世代为奴的生活,让胡人奴隶在部落时习以为常,但是当他们被贩卖到洛阳,见识到了世家圈的仆从是怎么生活的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了他们之前的那种生活状态是不对的,他们开始有了向往自由的思想和不甘。
这些胡人的想法没什么不对,是人就会渴望进步。在魏晋这样的社会中出现奴隶,本身就是一种文明的倒退。
石勒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但石勒最难得的地方在于,即便如此了,在五胡乱华的时候,他也没有特别作践汉人,甚至很喜欢任用有才的汉人官员。他身边最信重的军师,十六国中的一流谋士张宾就是个汉人。
“如果能够收服石勒,说不定还能买一送一的在未来得到张宾。”卫玠一下子没忍住,high了起来。
如今的石勒还是个没有觉醒自由之魂的少年奴隶,也就是说他还没有对西晋、对世家绝望,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卫玠觉得他上辈子的糟糕运气,大概就是为了积攒到这辈子用。
不过,运气并没有也被用在今晚。外边守夜的婢子听到了刚刚卫玠的声音,没一会儿就起了身进屋来查看了。
卫玠闭眼,苦苦假装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让婢子放下心,又重新回了外屋。
卫玠再睁开眼时,便感觉到了眼球的一阵酸涩,他这次是真的困了,天知道他才睡了两天两夜。
【好人总会有好报。】拓跋六修接着刚刚的话题道。
那天卫府门口发生的事情,要不是卫玠心软,也许石勒就又会重新走上老路。说实话,任谁在好心救了人却不仅不被感激还被责骂之后,都很难不黑化。幸好,卫玠送药及时,制止了一场可以预见的局势恶化。
这也是拓跋六修最喜欢卫玠的地方,他在有智商的善良着,既不会给别人和自己造成困扰,又能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
“其实我很自私的……”卫玠觉得他必须站出来为自己澄清一下了,“我帮石勒,只是因为他救了七娘。”
拓跋六修诧异反问:【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很多人在被帮了之后都不会感恩的,甚至还会觉得理所当然。
卫玠的脸开始变得红扑扑的,不一会儿就蔓延到了如玉的脖颈,像极了最上等的桃红碧玺。卫玠总觉得他再这么被拓跋六修夸下去会膨胀死。
拓跋六修却觉得他只是在实话实话。
【拉拢石勒的办法,你可以考虑先从给他一个姓开始。】如今的石勒还叫石勹背,也就是匐勒,因为他还没有遇到那个给了他石勒之名的人。拓跋六修觉得这就是个很好的能搞好和石勒关系的切入点,【他其实还没有变成那个真正从奴隶逆袭成皇帝的石勒,因为他还没有遇到那个给了他三颗痣,咳,不对,是改变他命运的人。】卫玠的睡意随着之前那次的闭眼而一阵阵的涌来,他一边和意志挣扎着,一边问拓跋六修——你什么时候看的《大话西游》?!
【……能稍微关注一下重点吗?】拓跋六修无奈极了,抬起手假装敲了一下卫玠的头,但最后还是满足了卫玠的好奇,【有次你去上课的时候,隔壁正好在看怀旧电影。】拓跋六修与卫玠初见时,卫玠因为说了个拓跋六修不懂的电影梗而笑了起来,那时的茫然感让拓跋六修一直记忆犹新。
他想卫玠所有的笑都只是因为他!
……这话好、好羞耻play。
咳。
拓跋六修一边红着脸,一边努力把话题扭转回了石勒身上:【历史上那个给了石勒姓名的人死了,要不然他大概也不会在最后自立为王。事实上,他投靠的好几个人都死了,经历和刘备有点像,靠谁谁倒。最后一个是前赵的刘曜,刘曜杀了石勒的长史,又算计了石勒,他这才忍无可忍的和前赵结了仇。石勒这个人爱憎分明,对他好他会感恩,对他不好他也不会傻逼兮兮的愚忠。是一柄双刃剑,用好了皆大欢喜,用不好……】他就要噬主。
卫玠的头一顿一顿的,像是在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注意,也像是经受不住周公的诱惑,正在做最后的负隅顽抗。
也不知道是拓跋六修的话已近尾声,还是因为卫玠喝的药里有助眠的效果,虽然卫玠很想和拓跋六修再说一会儿话,但是……
周公太厉害了!
第28章 古代二十八点都不友好:
一觉到天明。
卫玠坐在榻上茫然四顾,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三扇屏风床榻,也看见了阿娘强烈要求添上莲花瓣的筌蹄(宋代改称绣墩),还看见了总爱放在一处的直形凭几和斑丝隐囊,和他在小院里的一模一样。甚至卫玠用来和拓跋六修交流《晋书》的迷你沙盘,都放在纸糊长案上,连角度都没变过……这异样熟悉的环境,总让卫玠有一种他并未离开卫家的错觉。
就在卫玠准备像是在家里那样,张口就对拓跋六修抱怨“昨晚你故意扯了那么多有关于石勒的事情,是不是就是为了等到我精力不济,没办法问你和拓跋鲜卑之间的故事”时,拓跋六修及时出声提醒了他。
【这里不是卫府,还有别人在呢。】
就在拓跋六修说完的当下,为卫玠准备好一应洗漱用具的婢子,已经换上新制的鲜亮夏衣鱼贯而入,美女如云,摇曳生姿。
世家真的是个很会享受的群体,他们爱美的习性,极大的便宜了卫玠。
卫玠再一次被分去了注意力。
虽然……拓跋六修并不太高兴见到这种场景。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基本都是这样。每当卫玠想起来要问拓跋六修的时候,拓跋六修总能恰到好处的找出各种各样的事来给卫玠做,直至卫玠彻底忘了这茬。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面瘫!心机深沉啊心机深沉!by:许多年后的卫玠。
这一个月里,卫玠的日常基本就是,吃吃喝喝,喝喝吃吃,促进和公主舅母的感情,以及努力让自己不生病。
说好的收服小弟呢?
卫玠正色脸,第一天就搞定了。
是的,你没有看错,不用七八年的亲如手足,不用三五个月的无微不至,只一天,用简简单单的“每日都能吃饱饭、每季都有新衣裳以及每月均可得薪酬”的利诱条件,卫玠就为自己收服了他穿来西晋后的第一个跟随型小弟——日后魏晋的第一猛人石勒。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其实卫玠自己都有些懵懵懂懂,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质疑自己是不是在做白日梦。
石勒同学的忠心来的太快太简单,一点都不科学。
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想太多,也是一种病。】拓跋六修友情提醒。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卫玠让人阿李把石勒叫来,打量着这个才十几岁就已经差不多有一米八的少年,实在是有些尴尬,就随口说了句:“你坐啊。”
石勒“嘭”的一声就跪了下来,十分诚惶诚恐的五体投地:“俺,不对,不对,是小人不敢。”
“……”石勒一慌,卫玠也慌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阿李她们他都能相处的挺好的。
卫玠随眼一撇间,看到了石勒破破烂烂的草鞋,于是便脱口而出:“要不要给你先换双鞋?”
啊?
这次连石勒和阿李都愣住了,不明白自家三郎君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石勒很不好意思的想要遮住自己的脚,觉得那又脏又糙,会污了贵人的眼睛。
“阿赵手下的针线婢子,做衣服鞋子的手艺可好啦,让她们给你多做几双鞋吧。”卫玠积极安利。
拓跋六修实在是看不下卫玠卖蠢,提示道:【你可以先让他起来。】“哦哦,起来吧,起来吧。”卫玠抬抬手,让石勒起来,总跪着很奇怪,“你不想坐,也别跪着。要吃茶吗?”
拓跋六修以手捂脸,差点也给卫玠跪下。
果然,石勒更加不敢站起来了。
“吃茶”在卫玠的意识里,还停留在几块钱一桶的康师傅红茶上,他问石勒吃茶吗,其实就是现代人照顾客人的惯用语,喝饮料吗?水?咖啡?还是茶?
但对于石勒这个百分百土著来说,吃茶是吃“茶粥”的意思,是一种奢侈品,是只有生活中膏粱锦绣中的京中贵人才能享用的食物。石勒不要说是吃了,他连碰都不敢碰,因为哪怕弄掉一根,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郎君饿了?”随侍在侧的阿钱,直接以为卫玠这是难得的想吃什么食物了。
茶粥,是将茶叶烘干、研末,然后下锅和小米一起熬制,最后制成一种类似中药药丸似的食物,并不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