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掬尘迈步进了鼎食堂。后面的那些议论皆被她听到了耳里。
赏莲吗?已是深秋,哪里来的莲花?怕是只能赏满池残荷,然后吟几句酸诗来悲秋吧。都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郎来。青春飞扬,意气风华少年时呀。
片刻之时,顾掬尘就来到了鼎食堂,她抬目望去,见铁划银钩的鼎食堂三个字在夕阳余辉照射下发出幽沉厚重的金光。
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玉衡先生,看来大人物总是最后到场的铁律没有变。
屋内的陈设十分的简单,此堂功能一目了然。阔大的厅堂,一大半摆着一色的黄扬木为芯,鸡翅木为边的六张食案。有三张食案边的腾椅已经摆好了。这就是饭堂呀。
突然想起弟弟顾掬文说的可以不花钱吃云家的,她忍不住抿嘴而笑。
领着她与步拂花一起进来的云泊是个十分沉默地的老人,一路上除了告诉他是玉衡先生的长随,奉玉衡先生之命引他们到鼎食堂外,几乎就没再说其它的话。
“小子,怎么能跑到老夫蹭吃蹭喝,十分开心吧?”玉衡先生着一袭深青道袍走了进来。咦,看来不大人物也有早到的时候啊。
“见过先生了。”顾掬尘躬身。
“昭明大师,我命人为师傅备了素斋。”虽说步拂花是晕腥不忌的,可也没有推辞之意。竟然是素斋,自然是要另辟一桌的。
“多谢了。”步拂花合什,在腾椅上坐下。
一时,玉衡先生三人皆安静坐下,静等用膳。负责传膳的侍婢手脚轻巧的上了饭食。和顾掬尘想得丰盛不同。她与玉衡先生面前也只得四菜一汤,两晕两素一个素菜汤。
顾掬尘看去,见旁边除了步拂花的那桌素斋,还另外摆了一张大食案,其上倒是摆着了十几样菜式。顾掬尘看去,也不过是将她面前的四菜一汤,重复三遍而已。顾掬尘笑意盈盈着着那些婢子如穿花蝴蝶般走来走去。
在落日金阳中来她们面无表情的端静神情,更顾掬尘突然觉得似乎吃饭这件再平常原来也可以变得如此肃穆。不一会,那一行她才遇到过少年书生就说笑着走了进来。他们本是说笑着打闹着进来的,但一眼看到凝目看着他们的玉衡先生,立时说笑声叫戛然而止了。齐齐向端坐上方的玉衡先生躬身行了礼。
立时,鼎食堂内落针可闻。安静极了。
可是这不包括那位盛气凌人的云六少年。安静几息之后,他瞪着眼看到安然坐在玉衡先生对面的顾掬尘愤火磅礴,“你怎么坐我爷爷那张桌?”
云六公子很委屈,他这个亲孙子也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可以与爷爷共食的,凭什么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乡野小子却可以。
“哦,我呀。你不想让我与玉衡先生一桌用膳吗?”看着站在少年书生的鲁二,顾掬尘眼神温和,十分的好脾气,“你让我与先生坐,我听你的便是。那我来与你坐,好不好?真没想到。小子我这么招人喜欢,竟有人抢着邀我共桌而食啊,初次见面,这位哥哥就这么舍不得与我分开,连用膳也要与我一起……真是好哥们。”说着她走到云六公子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云六嫌弃的躲到一边,“你,——你怎么这么厚的脸皮。谁想与你一起用膳了?你这个粗野的乡下匹夫。”
“住嘴,”玉衡先生怒喝出声。云六一听爷爷居然不帮他,帮着面前这个乡下小子,更是委屈不已,连眼眶都有些红了。但却再也不敢吱声了。
顾掬尘看着他这委屈样,跳起来,拍了拍他的头,哎,长得太高了也不好,害得她还得跳起来了。云六打开她的手,朝她瞪眼。
“哎。嘿,兄弟,你知道吗?古人云,仗义多为屠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所以说,你这读书人与我这屠狗辈相交,并不吃亏……哎,吃亏的人是我呀。你想想呀……你是读书人,心思儿多,肚子里花花肠子也多,止不定哪天就对我负了心……而我呢,一个屠狗辈出身的,天生的直肠子,不会耍花腔,我这屠狗辈光知道仗义了,就决不会负了你,所以你就不用防着我了……你想想,我要防着你负心,你不要防着我负心,你说是不是还是你更划算些……”众书人瞪眼,没听说这样解释的。“你……你说谁会负心……”云六气得瞪眼道。
“……”众人无语。怎么越听越奇怪?
“哦——,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那你来我这钟鸣院做什么?……说——臭小子,你来干什么”玉衡先生越听越生气。随手抄起桌上一碗野鸽冬瓜汤就朝顾掬尘砸了过来。
顾掬尘弹跳而起,她长眉一挑,身形蓦地拔高,在空中极为灵巧迅速旋身,一手抄起碗,端着碗将扬散出来的汤水尽数又收到了碗中。站在一旁看少年书生们,只看觉眼前青影如风似电的在他们的眼前转动,看顾掬尘笑眯眯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冬瓜汤放到了他们这一桌的食案边。众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很是复杂。
顾掬尘似乎没注意他们的神情,俏皮的眯起一只眼,另一边大眼睁开,朝着他们眨了眨眼,“先生定是看你们读书辛苦,给你们加餐。慢慢吃呀。我闻得这汤很不错啊——”
众少年呆愣在当地。这小子好高妙的轻身功法。
玉衡先生听顾掬尘这样一说,更加生气了,“好啊,你小子不错。仗着你有功夫是不是。”
又一只碗兜头朝她砸了过来。顾掬尘一声轻啸身形在空国如蝶翻飞,再次尽数在空中接住了肉块,在空中她居然还有时间大叫道:“老头子,你能不能讲点理?这话可不是小子说的。那是古人说的,……没听小子加了,古人云啊?”
玉衡先生也懒得跟她狡辩,干脆站了起来,又拿起桌上另一只碟子朝着顾掬尘砸了过去。
“老头子!你居然敢叫老夫,老头子。老夫打你这下目无尊长,断章取义的小子。”
“哎哟哟,先生啊,你自己都自称老夫了呀。老夫,不是就是老头子吗?再说,你本来也够老了,头发都白呀……我说的是大实话啊……咦,难道您不是老头子,您是大姑娘?”顾掬尘故作诧异,“啊,不会吧。难道您还真是大姑娘?呀苍天啊,大地啊……先生,这是真的吗?真的呀?你不会真是大姑娘易容了吧。……那您这易容之术可谓是独步天下了——小子佩服,佩服——”
看着顾掬尘浮夸的表演,旁边的一众少年皆忍不住的笑出声来。鲁二含笑看着故意耍宝的小子,摇头轻笑不已。
这时,一个着月白长襟的公子与一个玄衣公子相携走到了门口。玄衣公子看到素来庄严肃穆的鼎食堂,此时一派暄闹,吃惊不已。看着向来古板端肃得玉先生居然在砸东西更是瞠目结舌。
“慎之,玉衡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进去管管——”那玄衣公子说着就要往里下去。
月白公子伸手拦住了他,凝眸道:“寒林,先看看再说。”
“这……也好。”似乎毫不知道自己正成为众人关注对象的顾掬尘,看玉衡先生气得又砸出了几只碗蝶。顾掬尘看到砸出的居然是一盘香酥鸡。她最受吃鸡,跃起旋身之际,接在了盘中。扯了一支鸡腿,塞进了嘴中,还笑嘻嘻对众书生显摆道:“还是先生对弟子好。他老人家这是怕我饿过劲了,给我送一盘鸡吃。没想到,他老人家还知道小子我最受吃鸡呀。”
刚停了砸东西,不停顺气的玉衡先生,对他居然恬不知耻这样说,气得再次伸出手,不想却摸了个空。他低头一瞅桌上空空如也,哪还有东西可砸?
他的膳食碗碟全被顾掬尘摆到了另一张大食案上了。顾掬尘一手拿着一盘子香酥鸡,一手端着先前接住的一盘凉拌三丝,放到了众书生的大食案上。她来到了那个叫鲁二的书生眼前,轻轻推开了站在鲁二旁边的书生,指着丝道:“鲁二哥,你最近有些上火吧。吃点这个,正好清清肠胃,去去火……”
见一众书生看怪物般看着她,顾掬尘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了下巴,讪笑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见面礼好拿,小子是个穷小子,只得借花借佛,毕竟这菜虽不是我家的,但小子我也出了一份力,是不是?,就算是我孝敬各位的……”
刚喘匀了气,正好叫人另个摆一餐膳食的玉衡先生,一听她居然拿着他的菜去孝敬别人,怒气噌地又涨了起来。左右瞅了瞅了实在找不到要扔的东西了,他干脆站起身,走了过来。
鲁二瞥了顾掬一眼,凑近她,一字一道:“小子,你怎么会我鲁家的轻功千手观音。”
“呀,这是千手观音吗?我师傅教我的时没说过了这招叫千手观音,……嗯,不过这名不错。好,我决定了,以后这一招,就叫这个了。多谢赐名。”
“虽然,你的千手观音和我鲁家的稍有不同,但决对是我们鲁家的功法。”
“功夫传承,自来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我这个竟然与你家稍有不同,一定是你祖师爷的另一个传承之人了……”她耸了耸肩,“这个谁说得清……”
似乎没有看到玉衡先生怒气冲冲直冲她而来。顾掬尘一动不动站在鲁二身旁与他贴耳低语着。玉衡先生一把拎起她的衣领。顾掬尘慢条斯理抓起桌上了一只一鸡腿塞进了中里,“大师,救救我——”她看向自始自终不动如山,正慢条斯理拿着一只白面馒头的吃得优雅的步拂花。好无情的大师,就不能帮帮她了。没看她被人抓住了吗?
“阿弥陀佛,阿尘是自作自受……”
顾掬尘:“……”说好的同盟军呢?她们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顾掬尘叹气:“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看,这话得改改了,改为唯老头与和尚难养也——”被玉稀先生擒着衣领的顾掬尘丝毫不畏玉衡先生的怒气,又信口胡说道。
“胡闹,大师岂容你随意诽谤……”玉衡先生怒道。
他本是文弱书生此时又在发怒中,擒着顾掬尘走得又急,一个没注意就被桌边的一个腾椅绊倒了。“小心——”众人大惊,急急奔过来。可是为时已晚,玉衡先生向后便倒。顾掬尘也是大惊。她身子一沉,脚上暗运了千斤坠,右手一扶,稳住了玉衡先生后,她一旋身,衣领就被从玉衡先生的右手中脱出,一手抱着玉衡先生,她平地拔起,踏脚而上,几个旋身后,抱着玉衡先生轻轻落地,然后将被转得有些发晕的玉衡先生放到了腾椅上。顾掬尘苦着一张脸,十分委屈道:“先生,小子真是冤啊。您看,刚才要不是小子,您可就摔了。您老还请原谅则个。呵……呵呵,你看,别人动不动就来个英雄救美,我呢?动不动就救个老头……也……挺好,挺好……”
玉衡先生磨着牙道,“你给我好好坐下,用膳。等一会老夫再和你小子算账。再贫嘴一句,你今天的晚膳就甭用了……”
“……”顾掬尘一本正经坐好。
一时早有仆妇拿来的一桌新的膳食。
众书生刚开始还对顾掬尘有些轻视,看他居然可以轻描淡写的将先生砸来的饭食,一滴汁水不漏的接住,这身手,他们这些人,怕是无一人能做到了。众位眼高于顶的少年,看向顾掬尘的眼神终究少了些傲气,多了些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