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政事堂出来的柳安抬头看见黑压压的云,心想着,或许这就是自己觉得喘不过气的原因。
政事堂还是有些高,站在上面觉得下面的台阶很长,或许陛下就是因为皇宫的台阶太长了,以至于他站在高处不能看清下面的人。陛下是个好皇帝,知道忧心百姓,却不是个圣贤君主,从不信任自己的臣子。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竟然开始对这个皇帝生出期待。
或许是他不够狠,做不了乱臣贼子,下不去狠手直接换个皇帝。
如此想着,他又想到了太子,摇了摇头,太子和陛下太像了,谨小慎微,恐怕会成为陛下的样子。
……
天色渐晚,卢以清不知不觉已经在将军府上留了一下午。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先看看七皇子和三皇子那边的动静。只要陛下现在没有易储君的意思,等陛下殡天后,太子自会顺利即位。到时,三皇子和七皇子必定会同时动作。或者他们会先下手铲除一方。毕竟在他们眼中太子是最好处理的。
所以他们就算是有什么打算,更要小心翼翼的。
卢以清以为禁军若是能握在手里,恐怕有大用处。
此言是真的,但是如何收揽禁军?皇家亲卫,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可正因为是皇家亲卫,他们或许愿意拼死护着太子。”卢以清道。
王凌摇了摇头,“禁军会抵挡,但不见得会拼死抵抗。就算是换了一个皇子继位,也还是他赵家的人。”
“除非……柳相愿意帮太子。”
话音的最后又落在了柳安身上,卢以清不大清楚柳安在朝中地位究竟如何,今日一听,还是不能小瞧了自己的夫君。
柳安到底是聪明的,当年父亲若是和他走一样的路子,恐怕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
“天色不早了,我也改回去了。”卢以清起身道:“回去,看看柳相是否回来了。”
众人虽没说什么,但也都听出来言外之意。卢以清要试一试。
“听闻,丞相对夫人极好?”角落的那个老者问了一嘴。
卢以清心里清楚,他不是在关心自己过得好不好,而是考量着自己在柳安心中的分量,最终能不能蹙成这件事。
她淡淡一笑,“极好,但,夫妇不同心。”
有些改说清楚的,她已经说过了,显然,这些人还要再听自己说一遍才愿意相信。
卢以清正准备出去时,老者们又祝福她要小心些。
还有人道:“阿竹勿慌,若是真有人想要害你,这一次就算是拼了老命,我等也会护着你。”
一脚已经出去的卢以清转过身来,拱手一拜。再抬眼,面前的人都是能唤她‘阿竹’的长辈。
而她清楚,这一切都是父亲用一生换来的。
从将军府出去后,一路上卢以清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了长安街上,她想下去走走,一直没有说话的念念有些犹豫,今日周禾也不再,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可夫人这不是在同她商量,而是就是要下去。
熙攘的人群中,极少有人能注意到卢以清。日子渐热了起来,戴面纱的小娘子不在少数。于此,卢以清便也算不得显眼了。
她心中很乱,从前听的政事都是父亲口中的政事,总让她生出一种万千事件都好解决的感觉,直到今日她才明白,拥有那种感觉不是她觉得事简单,而是父亲觉得简单。
卢以清正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一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回头见来人,愣在了那里。
……
丞相府的大门是被一脚踹开的,可里面的人却丝毫没有动的。
敢这样做的,除了他们丞相还能有旁人?
周禾收起笑意,这时候应当去为丞相宽心了!
“夫人呢?”见周禾自己跑了过来,柳安收起了笑容。
周禾一瞧这黑脸,就知道事情不对,便道:“夫人还在外面,要不,属下去找找?”他就等着丞相点点头,让他有理由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用了。”丞相一句话,周禾心如死灰。
“丞相今日是遇上了什么事?”周禾试着问。
柳安叹了声气,告诉王津没用,但周禾还是能听懂的,“乱糟糟的苍蝇叫个不停。”
此言一出,周禾便知道丞相指的是谁。
他道:“丞相何不换个路子想想?”
“换什么路子?”柳安转过头。
“这种苍蝇若是去打,片刻是打不完的。若是真的一举铲除,恐怕以大雍现在的兵力是不够的。”周禾抬了抬眼,“可邦交之策自古便有,丞相何不试试?”
“邦交之策。”柳安重复了一遍周禾的话,而后沉思片刻。
“属下知道,自从大雍立朝从未有过邦交之策,但前朝还是有过一段时间的。虽说前朝的邦交,以公主的和亲为主,赠予物品以示安抚,但休战的那些年间换来了一些百姓和士兵喘息的时间。大雍若是打不动了,何不缓上一缓?”周禾道。
周禾清楚,这个想法不会被任何一个大臣提起。不是因为他们想不到,而是他们太清楚当朝报陛下的心思了,不敢言。
“陛下他……”柳安欲言又止,不止是陛下,就连他自己竟然也从未想到这一点。柳安生在疆域之地,自幼被父亲教导的便是要用命守着大雍的江山社稷,大雍乃是大朝,决不能向这些苍蝇低头!
可今时的柳安早已不同当时,为了大雍的百姓,有些时候变动一下未尝不可。
周禾拱手道:“陛下不想无颜面见大雍的先皇们,但陛下若是执意如此,日后的大雍真能长久吗?”
这句话无疑是在挑战皇权,这话旁人说给陛下是没命,但若是换了丞相或是言官,就不一样了。
“郑干瑜,会为了社稷考虑的。”周禾的身子又往下了些。
“哈哈哈哈。”柳安大笑,“周禾啊周禾,你没有为官,是大雍的损失。”
“丞相谬赞,属下不过是有些歪门邪道。”
他口口声声的歪门邪道,是一个个在朝许久的人,被固化了的臣子们所想不到的。但却都是他们年少时,圣贤书上一句句列出来的。
柳安心中的一个结忽然被解开了一样,格外舒坦,“好,明日我就去找郑干瑜!”
周禾见丞相如此高兴,自己也舒了一口长气。
“走,我们去接夫人。”柳安笑着起身。
“得嘞!”周禾也挺直了身子。
这番举动让柳安有些意外,“从前倒不见你这样高。”
周禾笑着挠头,“夫人说,要直起身子做人。”
“夫人说的?”
“嗯,在属下跟着夫人的第一日。”周禾道。那日,夫人坐在那里告诉他要挺直身子做人,还给了他一碗汤,说体寒的人还是要多注意些。不过后来的这些他都没告诉丞相。
柳安不意外,他勾着嘴角,“我以前不喜欢读书,卢相日□□着我看书。有时候我会躲在一个墙角,似乎这样就没人找得到我了。可有天夜里,我看见一个小身影提着灯走了过来,刚准备跑开,就听那人说,小猫别跑。”说到这里,柳安笑了出来,“她早就知道是我了,却不敢喊安哥哥,怕被旁人知道了我躲在这里。她另外一只手还抓着一块糕点,一个两岁多,刚学会说话和走路一年之久的孩子怎么就能有这么多心思呢?”
“我吃完后,她便安静坐在我身边。我见她有些倦意,问她为何不走,她说她怕黑,若是走了要带着灯的。可没了灯,我会怕的。”柳安说着,似乎回到了那段岁月里。
无人知道,那盏灯究竟照亮了他多久。
周禾听着丞相和夫人从前的事,心中有些酸楚。都是从苦难中走过来的人罢了。
“夫人一直很好。”柳安道,“对所有人都很好。”
周禾抬眼看了看丞相,点了点头,“确实是。”
“走吧,再不走,夫人就要回来了。”柳安笑着说。
两人尚未走出后院,王津也来了。
不知为何,柳安现在一看见王津便生出一丝紧张,他总能带来一些坏消息。
“丞相,孙公公来了,陛下宣您进宫。”王津道。
柳安刚要发泄心中的不满,便看见了满头大汗的孙恩德。
“哎呦,丞相,快跟奴走吧!皇上快要将整个御书房给砸了!”孙恩德焦急的模样让柳安心头一紧。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柳安问。
孙恩德道:“江南之地爆发了蝗灾!”
柳安眉头紧蹙,“什么!”
“来宫中请罪的上官将军和不良帅正要走,就碰上了这事儿,陛下一急之下问二人的意思,丞相您也知道,习武之人能说出个什么,陛下就急了!”
“快走!”柳安太清楚了,他去晚一步,上官青青就要守寡了。
第72章 七二章
卢以清没想到还能在街上碰见郑淮之, 长安城这样大,单是小街就有九条,怎么能就能在人海中再碰上?
“夫人。”郑淮之声音很淡, 但从这声音中,卢以清却听出了另一种情绪。
“夫人就当是让我心中有些慰藉,可否?”再说这句话时,郑淮之声音已经有些微颤。
卢以清垂下头, 她清楚为了自己的安危,应该转身离开。
“在下没有任何心思,只是有一场做了多年的梦, 想要问问夫人可知这梦是何含义。”
“恐怕不能让公子如愿了,我不会解梦。”卢以清还是说出了这话。
“嗯。”郑淮之放开了手, 自嘲般笑了笑,“是我唐突了,还请夫人见谅。”
听到这话, 卢以清知道自己该走了,可双腿像是黏在了地上,有些不听使唤。
正是因为她的犹豫, 郑淮之又道:“梦里的太阳照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我看见一个倩影, 想要去追,走着走着,便下起了雨。那雨好大, 天都黑了,夜里的长安静悄悄的, 只有雨声在扰人。雨水溅湿了我的衣裳,不, 是直接淋湿了我。可我知道不能停,我若是停下了,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可那夜的雨太大了,我渐渐睁不开了眼,跌倒在地上。后来……后来我醒了,还是躺在自家的榻上,他们都说前一日根本没有下雨,我也没有出门。”
隔着面纱,卢以清的泪从眼角滑到鼻尖,那不是什么旁的时候,而是柳安带她逃走的那一日。
没有一个人,没有人敢靠近丞相府,任谁都怕同丞相府沾上什么关系。
可她藏在柳安的怀里,泪眼模糊中看见了一个身影,拼命的往她和柳安的方向追。那个身影倒在了雨夜中,当时卢以清没有去想郑淮之的安危,那是她成为一个孤儿的第一日。
郑淮之笑了笑,“我不为难夫人,只想知道……夫人这些年好不好?”
卢以清微微点头。
“好!夫人过的好就行。”郑淮之说完本想走,又转身道:“夫人在长安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卢以清仍旧没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