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暴戾

蕊枝虽是个奴婢,可自从跟了秦王,吃穿用度,读书习武,享受的待遇比寻常门户的小姐还要高,府上无论上下,哪个不尊称她一声蕊枝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被人用东西砸脸的耻辱?一时脸涨红,气得浑身发颤,望向秦王。

夏侯世廷没心情为她做主,已是不耐烦:“照王妃的意思,读。”

蕊枝咽下怒,蹲身拣起信函,抽出信笺,一字一句:“父亲大人在上,不孝子慕甄……”读着读着,声音越来越小,脸色由红转白。

初夏禁不住冷笑:“这下你可满意了?这是许少的家书而已,蕊枝姑娘却心思龌蹉,平白污蔑王妃!”说罢挺着背走过去,将信函一把抽夺回来。

蕊枝也顾不得被初夏骂,咬咬牙:“可奴婢明明瞧见东宫的年公公跟王妃——奴婢就不信——”

“够了。”夏侯世廷忽的开声,语气沉得骇人,“仅凭一己猜测,就无端端猜忌王妃,胡乱告状,还不赔礼道歉,叫王妃饶你的罪!”

蕊枝一惊,见他面色如霜,是认真的,只得心不甘情不愿面朝云菀沁跪下来:“是蕊枝心急冲动,没多考虑,误会了王妃,求王妃饶过。”

“原来秦王府的规矩,下人冒犯主子,玷污主子清誉,跪下来说句话就好了?”云菀沁盯住她。

蕊枝含恨,见着三爷的眼色,只得趴下去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时,额头已出了血,含恨:“这样,不知道王妃满意不满意?”

云菀沁目光平和:“我知道你在三爷心目中地位不一般,比内务府拨的一等婢子还要尊贵,从进府到现在,从没吃过任何苦头,更不提责罚,可今日若是就这样作罢,你叫我在王府还有什么威严可讲。”

蕊枝只当磕了头,加上有三爷在场,她也就算了,没料还是穷追不放,一股怒火要喷薄而出:“王妃要奴婢如何。”

“初夏,叫护院来,将蕊枝姑娘押去王府西南角的空闲屋子禁闭,没吩咐,不得出来。”

蕊枝咬破了下唇,求救一般望向秦王。

夏侯世廷望了一眼云菀沁,却见她早已瞄向自己,主动笑意盈盈:“内外有别,朝上事已经足够三爷操劳,这种小事,就不需要三爷费心了,妾身持着就好。”

她声音娇柔,充满恭敬,可笑中又掺着说不出的冰冷,他眼色一眯,没说话。

得了两人的默认,初夏再不犹豫,出去花厅叫人了。

不到半刻,两个护院进来了花厅,见平日高高在上的蕊枝姑娘刚一回王府就跪在地上,披头散发,额青脸肿,十分惊讶。

护院押着蕊枝刚出了花厅,月洞门处,嘈杂声音伴着急乱脚步涌来。

是一群王府的婢女和嬷嬷,或是得过蕊枝的好处,或是向来仰仗着蕊枝的。

有几个人暂且拦住护院,有几个人冲到花厅门槛处,跪了下来。

“听说娘娘要将蕊枝姑娘关禁闭,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错?!”

“蕊枝姑娘此番为表小姐寻物,千里迢迢,刚回王府本就劳累不堪,听闻路上风霜雨露,还得过几场病,无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王爷饶了蕊枝姑娘吧!一回来就关禁闭,身子哪里吃得消啊!”

“蕊枝姑娘跟了王爷这么多年,一直贴身照顾,她是什么性子,王爷还不清楚么?便是有错,绝对也不是故意的啊!”

天井尘嚣漫天,求情之词,络绎不绝于耳,几乎要吵翻了院子。

夏侯世廷正要起身,却见云菀沁已提前站起来,扶在初夏手臂中走过去,扫了一眼阶下的婢子嬷嬷。

一群人见王妃出来了,顿时收起声音,却又有几个大胆的哀求:“蕊枝姑娘一向忠心耿耿,不管什么错,一定是无心之失,还请娘娘饶了蕊枝姑娘这一回。”

云菀沁道:“你们连蕊枝犯的什么错都不知道,就觉得她是无心之失,不顾规矩地聚集求情,我看,忠心的不是蕊枝,是你们吧!”

婢子们大气不敢出,忠心这词,素来只用在下人对主子上,说她们对蕊枝忠心,岂不是栽她们个罪名,一时之间噤声了。

云菀沁声音低缓几分:“本来禁闭一场也就罢了,你们却害了她,也害了你们自己。来人,蕊枝加罚,拖去南院天井,杖责二十再禁闭,叫府上没忙着的下人们都去看着,警醒警醒。今日求情的人,身契在府的,全都发卖出去,内务府拨下来的,全都以不敬之罪送还回去,任内务府处置!”

众人大惊失色:“奴婢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将咱们罚得这么重?”

正这时,听闻花厅动静的高长史也带着小厮赶来了,亦是低声:“一下子发卖出去这么多人,没个缘由,只怕不好。”

云菀沁看了高长史一眼:“等着下人们翻了天就好?”

又面朝一群下人:“将奴婢当成主人,坏了府上规矩,乱了主仆的套,长此以往,奴大欺主,——你们说,该不该罚得重,”她声音一转,望向蕊枝,“别的府邸我管不着,这个府上,下人就是下人,没有谁比谁高贵,更容不得在下人中捧个主子,再大,也只是个下人。”

高长史再不迟疑,对着护院使了个眼色。

蕊枝身子打颤,护院将她一架,拖去了南院。

其他婢子婆子全都瘫软在地,有人哭起来,有人再顾不得蕊枝,拼命给自己求情起来,一个个被高长史领着小厮依次押了出去。

院子中,凌乱脚步和哭嚷求情声褪去,云菀沁准备回屋,却听后面有人站起来,喊住她:“就这么走了?”

云菀沁转身,福了一下:“看我这脑子,忘记给三爷告退了。”行完礼,又要走。

夏侯世廷对初夏低低一声:“退下。”

初夏吐吐舌,连忙出去花厅,顺便关上了门。

室内一片安静,夏侯世廷过去:“已经由着你,给你罚了。”

云菀沁抬眼:“三爷这话说的,言下之意是妾身这事儿做得太过火了,本不该罚得这么重的,还是说,三爷心疼蕊枝姑娘了?”

他见她要走,将她手臂一拉:“够了,这事完了。”

什么叫做够了?难道这事还是她挑出来的?云菀沁将他的手掌一抓,慢慢放下来:“蕊枝去盯我的梢,不就是三爷的意思吗,开始也是您,完了也是您,我还真跟不上您的步子。”

夏侯世廷没否认:“是本王叫蕊枝去盯着你。可若不是你之前跟太子走得近,本王怎么会怀疑?”

云菀沁脚步一顿,他已大步上前,掰住她玉肩,鼻息在她耳畔渐沉:“你宁可求太子带许慕甄的信给你,也不求本王。”

云菀沁转过身:“我没求他,那是太子自己做主。”一转身,正对上他俊颜黑压压,如罩乌霾:“就当这件事是太子一厢情愿帮忙,那么你俩私下在东宫见面的事呢?今天是没见面,昨天呢?还有你在长青观时,偶被他召入东宫,你俩的举止过分亲密,你认小皇孙做义子,本王虽没见着,却有人盯得清楚!你不肯说,自然有人代你说!”

原来从东宫那会儿就开始盯着,她错愕,背上仿似生了刺:“你这样不信我,我是你的犯人吗?……”

他大言不惭:“宫里人心叵测,本王叫人盯着你有什么不对?”

呵!原来还是好意啊!她无语。

他将她的暂时迟疑当做是心虚,将她手腕一捉,拉到怀里,恶气腾腾:“本王昨晚上回来,已经给你一次机会了,你却诸多推搪,就是不肯承认,说韩通阻拦你进宫耽搁了时辰,怎么不说是你去了东宫?”

云菀沁几乎能嗅到他身上的硝烟味,直直望着他:“那你现在是认定了我满口谎言,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了吧。”

跟不冷静的人吵架最没意思,她也懒得自找没趣跟他争,一挣手,要走。

他见她又要走,体内热毒流得快了许多,也不知道是该怎么教训她,打不得也骂不得,心火窜了全身,将她双臂架起来,不许她走,一低头,咬住她柔嫩下唇瓣。

是从没用过的力气,疼!云菀沁冒出冷汗,想要叫初夏进来:“初……初……初夏……呜……嗯……”

还未喊出完整的字句,唇又被他吞裹住,全部成了破碎的音。

免得她跑脱,他干脆掐住她腰身,逼到墙壁上,将她双臂桎得更加牢固,死死钉在脑勺后不放。

她手臂往外抽,他摁住不放,摩擦之间,她轻薄的袖口花边“刺啦”一声撕裂了,露出一小截玉白皓腕。

裂帛声似是刺激了他,动作越发暴戾,强横朝外扯开她衣襟,低嘎着嗓音:“你要是真的跟他情投意合,又何必嫁进王府,反正依你性子,不想嫁总有办法推了。不是已经废了个慕容泰吗。”说罢虎口一开,手往她衣裳内里伸去,得寸进尺:“如何,他是不是这样待你——你喜欢,本王也可以——”

她两只手酸痛得快要断了,羞于启齿的地方也被他不知是捏是掐,也疼得要命,趁他不知餍足地在自己身上大行其道,贝齿一开一合,找机会狠狠咬了一口!

带着一口的腥味,也不知道是谁的嘴唇出了血,她一把推开他,推门出去了。

初夏见她衣冠不整,脸红得像个猴屁股,嘴唇也肿得高高,吓了一跳:“怎么了——”却被她一拽:“这人有病!”拉了初夏,直接回去了主院。

施遥见娘娘气冲冲跑掉,赶紧上阶,只听门咯吱一声来开了,男子扯着衣领,阴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见施遥安盯着自己,禁不住恼羞成怒,摸了一把被咬破了的薄唇:“看什么看,有病!”说着,大步朝书房走去。

施遥安急忙跟上去。

**

王爷和王妃冷战了几天,王府下人们如履薄冰,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还有,这王妃随虽然嫁进来不久,但是对着下人还算和气温婉,这一次,蕊枝不知犯了什么事儿,刚一回被扔去禁闭,求情的七八个下人都被王妃打发出府,更让家奴们见识到娘娘的立威手段,越发是每天低着头走路。

前阵子,王爷虽然多半时间夜宿宫里,但一旦没了公务,便是再晚,也会赶回府中,若是一连几日耗在宫里没回,白日里说什么也得抽个空回来一趟。

几天下来,却从没见王爷回过府,一直流连宫里,埋首公事,连派回来报个信儿的人都没有。

一时,府中静得很。

这日,吕七儿寻了机会出府,与韩湘湘约在茶馆,第一时间便将这事儿告诉了她,韩湘湘听着一怔,吕七儿将她轻轻一搡:“喜糊涂了?”

韩湘湘这才醒了神:“这,这有什么喜?我又能怎样。”

吕七儿眸子里多了些瞧不起,却是笑着贴耳过去:“哎,韩小姐还真是个不沾尘埃的仙女儿,太单纯了……听说三爷今天傍晚好像要回府,到时您若是想与他见面,在外面守着,应该能见着。”

“他什么时候见过我?每次避都避不及。”韩湘湘苦着脸。

“这次不一样,三爷正是心烦,比往日机会总是大些。”

韩湘湘心里挣扎了会儿,终归沉默下来。

——

养心殿。

病榻上,宁熙帝斜倚锦枕上。

帘外,秦王、景阳王及郁文平顺次坐着,朝帘内的天子汇报近日朝上近况。

宁熙帝深阁养病,少见人面,但隔一阵子,仍会将几人叫来口述近来的军机要务。

今日,郁文平刚念完几份奏折,听帘子内传来声音:“这些琐事,有你们操持,朕足可放心。朕如今只对北边一事,仍悬着心,放不下。互市那事,如何了?”

景阳王回应:“回皇上的话,经秦王提议,臣与郁相共通分析协商之下,此次互市一事,只怕是蒙奴故意使诈挑衅,就算是打,这次也不是个好机会。”

宁熙帝沉思过后,点头:“伺机而动,总好过冲动行事,便是要打,也不能让他们占主动地位,那这次不可轻举妄动。只是,互市被蒙奴侵扰,若就这么完了,显得我大宣软弱。”

夏侯世廷道:“蒙奴朝廷已经派人去沂嗣王营帐携带厚礼致歉。”

郁文平瞥他一眼,语气淡淡:“光是携礼道歉,能抵得上互市被烧掠的耻辱吗。沂嗣王虽是边城首领,可能代表朝廷吗?他蒙奴人名不正言不顺,私下去找沂嗣王赔个罪,就当这事儿完了?别国的人又不知道,还是当咱们好欺负啊!”

宁熙帝亦是皱眉:“郁相所言甚是,老三,蒙奴总得给个明确的交代,这事儿,你还没做到位,不可轻易罢休。”

景阳王不禁心中一悬,望向秦王。

夏侯世廷看了一眼郁文平,抱手:“光是找沂嗣王赔个罪,儿臣自然不会依蒙奴朝廷。”

郁文平和景阳王目光投向他,宁熙帝也强撑了身子:“你是已经有什么应对?”

“儿臣莽撞,并未提前知会郁相与景阳王,”夏侯世廷掀袍起身,“前些日子,已差人星夜赶赴江北,让沂嗣王将意思转告蒙奴朝廷,此次互市被烧杀,事关国耻,务必要让蒙奴朝廷派要人来邺京,亲自道歉,蒙朝朝廷也已经同意了,几日后,派人去沂嗣王那边回了话,储君赫连允会亲自携礼来邺京为此事告罪,眼下应该启程了,儿臣准备待赫连允一行人进关后,再通报父皇,既今天已经谈到了,也就先禀给父皇听了。”

景阳王一喜:“如此就可真是太好不过!”

宁熙帝也是龙心大悦,没料这老三竟早就解决了,却又疑惑:“蒙奴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居然同意你了?你是怎么与他们谈判?”

夏侯世廷目色未改:“只告诉蒙奴,若是拒绝,一概停掉大宣与蒙奴附属小国的贸易,又叫北方的贸易官员和商人放了风声出去。几天下来,足够那些小国的君主和首脑去找蒙奴朝廷抗议,蒙奴朝廷受不了群国相迫的势头,便也答应了。”

蒙奴边境的附属小国不少营生都是跟大宣对口,例如牛羊肉、乳制品、毛毯等物,大半流入中原换取银子和物资,与汉人的贸易,在本国百姓收入中占不小的地位,一旦断掉,对于有些国家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接受不了。

这些附属小国虽不起眼儿,但一块儿跑到蒙奴去阻拦吵闹,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秦王好计。”景阳王笑起来。郁文平脸色却是微微一黑,再没说什么。

几人商议了一下蒙奴太子来了以后怎么安排,日头已近西斜,宁熙帝咳声又起。

三人再不多留,告退各自先下去了。

……

夏侯世廷刚出殿门,只见不远处赫连氏在章德海的陪伴下,已等了多时。

他走了过去,赫连氏勉强打起精神,问候了几句皇儿的身子。

母子二人并排走着,赫连氏一路心不在焉,快到宫门,方仰头看向皇儿,试探:“听说,蒙奴要派人来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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