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殿那天后,货箱里有虫的事,尘埃落定。
两天后,姚福寿携着拟好的圣谕,前往思罚殿,在大理寺、宗人府等相关部门长官面前,宣念了永嘉郡主夏侯萱的罪状与惩处。
溧阳王之女夏侯萱枉受隆恩,性恣纵,险些破坏两国友好,予朝廷抹黑,是为大逆不道之罪,念其父兄为国效力,兄长迄今在北方镇守边关,特免去夏侯萱死罪,削郡公主之尊,尽数收回皇亲所享有的特权、俸禄、奴从等福利,降为庶民,逐出宫廷,从此与夏侯宗室不相干。
这两天,鸾仪殿的嬷嬷过来陪在永嘉郡主身边,一听完姚福寿传达的旨意,震惊无比,依自家主子与当今皇上的亲缘关系和十几年的受宠程度,怎么会逐出皇家?当日大殿上就算说过,估计也是一时之气,过两天应该会改轻些,没想到真的是这么重!却见自家郡主只跪在水磨地面上,接了圣旨,虽然面色苍白,可嘴角又浮出一丝笑,喃喃念着:“不是皇亲就不是皇亲……”
嬷嬷只当她是在赌气,一把捂住郡主的口,哭起来:“郡主快别说这种话——”又过去将姚福寿的小腿一抱住,求起情来:“姚公公,这也太重了啊,能不能多通融几天,等皇上的气头消了,再重新考虑一下处罚——”
姚福寿将嬷嬷一脚踢开,皱眉:“说什么鬼话!皇上的气头消了,大食人的气头可不会消!谁叫你们家郡主做出这种有伤国体的事?哦对了,这处罚,还是她自己建议的,神仙也难得救!”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瞥一眼永嘉郡主:“请郡主在殿内等着,半个时辰后,便有侍卫来送郡主出宫!”
“慢着!”娇脆一声,打破了室内凝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长乐公主夏侯婷,着几名姐妹过来了,外臣全都退后几步,俯下身请安:“公主。”
姚福寿走过去拱手一拜:“几位公主怎么过来了?”
长乐公主笑道:“好歹也是姊妹一场,有的人能够冷血寡情,可咱们却是有情意的,来送送行,不为过吧?”
姚福寿一愣,吃吃笑:“当然不为过,不为过。”这长乐公主生母是贤妃,不好得罪,又小声说道:“几位公主想说什么做什么快点儿,待会儿马上就有侍卫来提人走了,奴才去门口看着……。”
长乐公主点点头,等姚福寿带着所有人离场了,手举起来,身后立马出现几个腰粗膀圆的老嬷嬷:“给郡主搜身!”
这个永嘉,这些年受尽万千宠爱,收到的赏赐不计其数,可别妄想携带一点儿宫廷私物出去!
还想在民间凭着积攒下来的东西吃香喝辣过好日子么?做梦!
手势一打,两个嬷嬷就扑了上去,一个扯头发,查看有没有贵重簪钗耳珰,一看解衣裳,看里面有没有夹带东西……
永嘉郡主挣扎起来,捂住胸口,愤怒不已:“刚刚思罚殿的宫人已经搜过了,大庭广众下,你们不能再脱我衣裳,还有人——”话没说完,一下子被嬷嬷用个手帕子塞住了口。
“都是女子,郡主害羞个什么?”夏侯婷捂嘴笑起来。
几名皇女中年纪最小的顺淑公主指着一路伴行的几名太监:“郡主是说这些人么?不要紧,都是阉了的,算不上男人!郡主就放心除衫吧!”
“咯咯咯——”几名公主笑得花枝乱颤,往日的委屈今儿可算泄出来,还不能多整理一会儿是一会儿!
永嘉郡主哪里有两个嬷嬷的力气大,一会儿功夫便当众被扒得赤条条,只剩一件衣不蔽体的小衣,女子的私密处全都大露在外。
看着几个平日被自己欺负过的公主站在面前,对着自己一边嘲笑,一边指指点点,永嘉脸色涨得像猪肝,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却只能吞下愤恨,任凭着两个嬷嬷四只布满粗糙老茧的倒刺手,在自己养尊处优的柔嫩身体上胡乱摸着,心头屈辱得快要爆炸。
不过这一搜,还真搜出些东西,一个嬷嬷手一拉,裤腰一垮,哐啷几枚东西落了地。
夏侯婷脸色一变,叫吟雀过去捡起来一看,是几柄制作精美的手工饰物,镶玉嵌宝,价值连城,出自国库,全都是父皇过往的赏赐物,竟被永嘉藏在了亵裤里,嗯哼了一声:“果然是有点儿小心思啊!难怪说郡主被逐出宫廷还云淡风轻呢!原来有后备打算!”将那饰物叫人收走了。
“临走还要手脚不干净!呸!”一个公主骂道。
“十姐,要不要再通知父皇,说她偷东西啊!”顺淑公主弱弱提议。
夏侯婷斟酌了会儿,摇摇手,倒是个老道的:“算了,咱们这次来也没得皇命,免得还被父皇责怪。反正她的罪已经够大,再加一条,也多不了什么了!这会儿去叫父皇,剩下的,我们也没得玩了……”
“好的!算是便宜这小偷了!”几个公主点点头。
永嘉郡主几时被人叫过小偷,气得要脸红脖子粗,却只能见着这么一点傍身财物被拿走,再一听那夏侯婷说还要玩什么,更是一惊,奋力挣扎:“你们想干嘛,你们胆敢——”
与此同时,两个嬷嬷已经将永嘉郡主从头搜到尾,再没遗漏,手一松,永嘉郡主话没说完,重心不稳,像个剥光了毛儿的鸡一样摔在地上,听见公主和几名太监宫女又笑起来,只见夏侯婷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像个什么话?还不赶紧将衣裳都穿好!”
永嘉气得浑身打筛子,像什么话?难道不是你们扒的,却忍气吞声,将衣服抱起来,飞快穿好。
刚系好腰带,夏侯婷笑意更明媚:“衣裳都穿好了吧?”
永嘉还没会意过来,只见夏侯婷脸色骤然一变,一声呵斥:“姐妹们!看准了这人!今儿咱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上!”
话音甫落,几名太监上前,将怀里揣着的竹篮子分别递给几名公主。
永嘉郡主一惊,下意识退后两步,却被嬷嬷从背后抵住,只见夏侯婷摸摸顺淑公主的脑袋:“皇妹,记得不记得她给你吃过什么亏?”
后宫这几年没什么小孩子,这个小皇妹因为年纪小,在公主们当中,还算得宁熙帝的疼爱,那永嘉郡主是个不让别人出风头的人,有意无意便给顺淑下绊子。
顺淑重重点头:“那次蒙奴犯境,我大宣打了败仗,父皇在御书房办公,恰好我去给父皇请安,并不知道这事儿,她撺掇我穿喜庆的红衫进去,叫父皇对我发了好久的脾气!骂我就算了,还害得我母妃也被皇上教训了一通!”
“好,那就由你先动手!”夏侯婷道。
永嘉心里一震,刚咬着唇瓣儿一抬头,顺淑公主一个东西狠狠掷过来,正中脑门儿,还没呼痛,只觉有冰凉凉的腥臭液体留了下来,竟是臭掉的鸡蛋!
“你们——”她大骂声还没出口,又有一枚枚臭鸡蛋和发了霉的臭蔬果砸了过来,竟是还有一条快烂掉的死鳝!
太监往公主们手里一篮子一篮子地输送,全都是御膳房准备送出宫倒掉的发臭食材,今儿一早,就被夏侯婷派人给全被拦截下来了。
几名公主平日的怨气今天尽数宣泄出来,不消一会儿,永嘉从头到脚糊满了臭烘烘的蛋黄蛋清和各类红绿蔬果,头发黏着汁液,湿哒哒挂在脸上,没一处干净的,又被坚硬的蔬果砸得昏头转向,气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再这样下去铁定被她们玩死,呻yin道:“来人啊——来人——我要见皇伯父——”
“叫人?皇伯父?你当自个儿还是郡主!刚刚才下的旨,忘了?”夏侯婷心生愠怒,几步跨上前,也顾不得手脏,啪啪两巴掌扇过去,打得永嘉双膝一弯,跪趴了下来。
几个公主上前呸呸一口唾沫吐了过去,顿时,趴在地上哀天嚎地的人没了动静,抱住头再不敢喊皇上,只愤愤哭道:“咱们好歹也是嫡亲堂姐妹,你们还有没有人性……我不求你们别的,你们只让我好好生生出宫就行了!”
“好一个嫡亲堂姐妹!亏你说得出口!这些年你又拿我们当姐妹了吗?为了霸占父皇喜欢,将咱们个个往地上踩!你要不要脸啊!你才受这一天的气,咱们可是受了十几年,如今害我们还不够,还害到三皇嫂头上了!怎么着?咱们夏侯家的人,个个天生注定要被你玩弄鼓掌间?光扔几个臭鸡蛋你就委屈了?我倒是觉得还便宜你了呢!”一名公主啐道。
“好好生生出宫?”夏侯婷忽的冷笑,“来人啊。”又挥挥手,示意几名公主们退后。
两名年轻力壮的太监上前,将浑身狼藉的永嘉郡主架了起来。
一名年长的太监手里拿着什么走上前。
“你们干什么——”糊在眼睫上的鸡蛋黄挡住了视线,可依稀间,永嘉还是能看到银光一闪!
太监的指间,拿着一根足足六寸多长、小拇指之宽的长针,还从袖袋内掏出几个小瓷罐放在桌子上,一打开,里面竟是青黄蓝紫的颜料!
在皇宫内院住了十多年,处罚宫人的事,永嘉还看得少么?自己都做过不少!
那长针,是宫中刑房用来给犯错婢子黥面的!
受这种刑罚的犯人,额头上会黥上个“罪”字,以此提醒自身犯过的错,因女子重视容貌,黥面之刑多是用于宫女身上。
“不——!你们疯了吗——”永嘉瞳仁缩紧,拼劲挣扎起来,两个太监稍一用劲,将她压跪在地,一人握住她保养得柔嫩纤细的下颌,猛力往上托起,让她仰面朝天,另一个人则将帕子重新塞进她嘴里。
“你才疯了,不自量力,不知收敛!”夏侯婷手一挥,年长太监将长针往永嘉的额头上刺去,每破肉一毫,便引出一阵惨叫,却都淹没在堵嘴的帕子里。
这个长乐公主,搜财,黥面,是要断了自己出宫后的所有路!永嘉郡主忍着额头上的钻心剧痛:“长乐,你给我等着!有一天我若得势,一定在你脸上钻出十个洞!……啊啊!疼!你们全都给我等着——”话没说完,针尖钻入肉里,又尖叫起来。
黥面刑完毕,几个太监将人一放,随着自己的主子各自扬长离去。
姚福寿站在殿外,隐隐听到里面的叫声,见长乐公主等人离开,往里面一望,皱皱眉:“叫侍卫来,赶紧送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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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郡主夏侯萱被逐出宫后,满朝上下一阵哗然。
尤其后宫,甚嚣尘上,议论纷纷,惊讶这名平日最得宠的郡主居然指使下人做出这种事,却没一人有帮腔和怜悯的声音,除了这罪名太大,不敢帮,更因为永嘉平日在后宫集聚圣宠,风光太盛,平时没事儿时,旁人都奉承着照顾着,顺着皇上的意思,拿她当个小祖宗。如今一有事,旁人的积攒在心底的嫉妒自然都涌上来,不踩一脚都算对得起她,哪里还会去帮!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事到临头自然没人出声,相反,长乐公主与几名姐妹过去用私刑的事儿被知道后,宁熙帝责怪了两句,还被几名贵人出面劝压下来,让皇帝再不说什么。
高长史那日去内务府办差事,听说了永嘉郡主出宫前,长乐公主带着一群公主去解恨的事儿,回了王府,告诉了王妃,又摇头道:“听说押出正阳门时,那郡主满身的鸡蛋菜叶子,泥泞不堪,额头虽然被头发挡着,宫人却都看得出来,刺了青……”
初夏等人在旁边听得嗤的吸了口冷气。
云菀沁这几天正忙,那五箱香料虽然没有沾虫子,可到底已经开过箱了,为了保证货物的完整,叫大食那边满意,她叫红胭通知佑贤山庄那边,临时连夜赶工,重新赶出来五件,昨儿晚上刚刚弄齐全,派人送去了理藩院。
燕王早上给了回应,说是已经将货物送去驿馆了,大食人那边因为宁熙帝力惩肇事郡主,得了个满意的交代,这次亲自验货,也很满意,还对秦王妃的动作迅速十分赞赏。
这事儿一波三折,好事多磨,总算告一段落。
此刻听到高长史的禀报,云菀沁面上并无太大变化,至今对永嘉郡主还有些疑惑,这些事的源头,全部起于她对秦王的痴心念想。
说起来,这永嘉郡主不顾伦常就罢了,可是,她与秦王也没见过几面,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这种势必要得到的独占欲。
秦王对永嘉郡主来说,真的有这么好?竟能叫她甘愿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儿,又为了他,放弃郡主之尊?
这笔买卖,划算吗?
云菀沁收回遐思,趁机教训王府家人们规矩:“这事告诉你们,做人还是低调得好,别出那些无聊的风头,招了人家的注意,你们看看那永嘉郡主,若平时安分守己,得人心一些,就算这次不能脱罚,至少也不会受这个罪!俗话说,千人所指,无病即死,知道吧。”
高长史与初夏、晴雪和珍珠等人相视一眼,点点头,认真听着娘娘的训诫,再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对头,珍珠憨憨道:“娘娘也不低调啊,宫宴那日后,皇亲中哪个不知道娘娘与大食人对答如流,才震外使,如今出口大食的香料,也全是出自娘娘的手呢,还有人说,永嘉郡主这么快能落法网,都是因为娘娘与那大食翻译大臣携手,娘娘倒是比衙门断案的捕快还要厉害呢!”
晴雪赶紧将珍珠衣裳角一拉。
高长史一听娘娘与那大食翻译大臣携手这句话,脸色微微一变。
云菀沁听珍珠一说,却记起什么:“对了,这次事情顺利,也是多亏了凤大人的帮忙,要不是他拖着大食使节那边,早就宣扬出去了,我这儿也没机会先去查。高长史,你去准备些邺京本地的土特产,各式各样都备一些,装得精美些,送去驿馆凤大人那边,替我道个谢。”
凤九郎游历诸国,眼界开阔,听说与他称兄道弟的各国贵胄大把抓,这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送金银珠宝嫌俗气了,他估计也瞧不起,还不如送些当地的名产。
高长史虽不是太情愿,却还是答应了一声。
云菀沁见他不甘心的样子,忍俊不禁:“最基本的人情世故而已。是有什么不对吗?”
高长史这才忙道:“不是说娘娘不对。虽然说娘娘同凤大人接触是因为公务,正大光明,可……那种外邦的人,性格都比较古怪,动不动便是什么吻手礼啊,与女子亲近也好像天经地义,老奴看,娘娘今后还是避讳一些,通商的事儿,若还有什么问题,您就交给理藩院那边去做吧,别什么都亲力亲为了。”
又来了。还真是个老古董。云菀沁意味深长地睨住高长史:“高长史你放心,哪有什么今后,凤大人又不是大宣人,等通商事宜一完结,就回去了。”
高长史想想也是,舒了口气。
云菀沁免得他多想,转移话题问道:“对了,永嘉郡主出了宫以后,去哪里了?”
高长史略一想,拧着眉:“听说那天出了正阳门以后,先去附近的护城河洗了脸,清理了一下,然后一个人朝城门走去,该是出城了,城门守将瞧着,似乎是朝北边方向去了。”
北边?云菀沁若有所思:“溧阳王夫妇的长子,至今还是在北境安扎对抗蒙奴人吧?”
高长史听娘娘这么一说,明白是什么意思了,那永嘉郡主夏侯萱,只怕是要去投靠兄长。
可不是?降为庶民,她身娇肉贵,养尊处优,还能去哪里?
以前赶都赶不出皇宫,知道京城繁华,北地荒凉,如今没地儿去了,自然要赶紧去找哥哥了。
高长史答道:“是的,溧阳王夫妇长子袭嗣王爵,名轩,目前身居青河以北的江北城,一直在维护江北一带安宁,避免蒙努骚扰和破境,因江北简称沂,故皇上赐他封号为沂。”
本朝对于王爵的讲究,从高到低,第一等是亲王,便是正宗的皇帝儿子或者兄弟,第二等是嗣王,是承袭亲王爵位的嫡出儿子,第三等为郡王,包括亲王的儿子和一些因为军功了得镇守各地的异姓王。
沂嗣王身为亲王的儿子,没有袭郡王爵,而是直接袭了嗣王,还由皇上亲自赐了封号,不可谓不器重。
云菀沁眼一眯,看来那永嘉郡主果真有可能是去投奔兄长了。
宗亲中贬为庶民的,也就是与皇家断绝了关系,族谱玉牒上再无这个人,而且永嘉郡主又是戴罪之身,沂嗣王就算不嫌弃这个妹妹,也不能明面上收留,否则就是违反朝廷律法,最多私下接济,不让那妹妹饿死。
只是,永嘉郡主身上的财物被长乐公主他们搜刮干净了,脸上还有个黥刑过后的刺青,京城到江北城,几百里的距离,漫漫长路,天气又越来越冷了,越朝北边,更是风霜如刀,刺骨的寒冷。
身无分文,凭两只脚走去江北——不饿死冻死都算好的。
这永嘉郡主,啧,够拼的。
——
礼物送去大食驿馆的一天后,府上来了人。
主院,厅内,云菀沁正在与应大夫说话,谈论关于杏园那边白鼠试验药物的事儿。
正这时,珍珠碎步跑进来,脸上红扑扑的,好像很是紧张:“娘娘,不得了啦,不得了啦,府上来客人了。”
云菀沁笑起来:“来客人就来客人,怎么不得了啦?玉皇大帝吗?”
珍珠抹了一把汗:“不是,是大食的那个凤大人,领着下人上门,说是收了娘娘的礼物,过来还礼。”
云菀沁一愣,想了想,倒也没什么,起身:“哦,赶紧将凤大人请去宴客厅,好生款待,我这就过去。”
珍珠支吾一下:“娘娘,可高长史说他去见客,请娘娘就别亲自出去了。”
云菀沁好笑:“笑话!主家有人,不见客,这是什么道理?叫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大宣人多小家子气呢。”
应大夫也是笑着道:“珍珠,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跟咱们老管家一样的迂腐呢?三爷不在家,娘娘是主子,负责内务外事是本职,如今有客人上门,娘娘钻进房子里不见客?这不叫人说秦王府的人没家教没修养么。”
珍珠拦不住,只得眼睁睁见着云菀沁先回房去,换了见客的着装打扮,然后带着初夏去了宴客厅。
秦王府的宴客厅坐落在第二进院子里,宁静幽雅,格局在府中算是最大的一个厅,成婚那日,秦王就是在这里宴客。
进了月门,云菀沁看到天井里站了几个鼻高眼凹的大食人,高长史脸上跟涂了炭似的站在厅门口,望着里头,欲言又止,极其为难的样子。
初夏一声传,高长史看到云菀沁,脸上说是大惊失色也不为过,急促过来压着声音:“娘娘怎么来了呢?”
云菀沁今儿还非得治治这老管家的顽固病了:“高长史,你退下。”
退下?怎么可能!那不还得叫他提心吊胆死啊!光是看着那凤九郎跟大宣人截然不同的样子,高长史就浑身不自在,论眉眼,妖孽得惊人,自家三爷虽说五官也是俊,却到底比他内敛沉稳得多,哪里像这男子,眸子里像是裹着水似的,一荡一荡,再荡两下,把女子的心都能勾走。
反正一看就不像是个老实本分的,用中原汉人的话来说,长成这样的男子,学名就应该叫登徒子。
不是吗?娘娘为着人情送礼给他,他上门还礼,娘娘要是过意不去,不愿意叫他吃亏,再还他,他又能还一次——这么循环往复,两人的关系,到底还能不能断了?
想到这里,高长史老汗都急得冒出来了,也不能反驳娘娘,只得小声道:“是。”说是退了下去,却趁娘娘跨进门槛,又悄悄调头回来,趴在窗户下,随时督促着。
云菀沁进了宴客厅,见凤九郎正背着手,对着一面墙壁赏画,又信步走到一座香几边,随手拿起一把翡翠小佛相,放在手心把玩着。
其实秦王府的古玩装饰不多,可以说是枯燥乏味得很,不像其他皇亲的宅子里,搜罗了许多名画墨宝,四处置放着,琳琅满目,主子闲来无事,随手就能拿起一个欣赏玩弄。
倒不是皇帝没赐过,也不是秦王府真穷到这地步,连个装饰品都买不起,谁叫那主子志不在此呢?就是不喜欢家里花里胡哨,一切都是简约风格。
宴客厅的几样装饰,还是云菀沁实在看不下去,趁秦王这些日子没在家,叫人给偷偷置办的,除了宴客厅,还有其他几个厅内也安放了几样,总算给府上添了点样子。
凤九郎听到脚步,转过身,见秦王妃来了,按照中原人的礼节,施了礼:“娘娘。”
男子今日依旧是中原样式的轻袍简装,除了一双翡翠绿玻璃似的漂亮瞳仁证明他不是汉人,其他处处都有着大宣男子儒雅随性。
云菀沁与他面对面地坐下,唤人端了茉莉香茗上来,说道:“送礼过去,是为了表达谢意,若不是凤大人那边应付着,这事肯定没完,我还在焦头烂额呢。您也太见外了,还亲自上门还礼,今天千万可得都带回去。”
凤九郎道:“这礼物,也算不上还礼,在下过些日子可能有事找娘娘帮忙,就当提前送给娘娘的谢礼吧。”因不是公务接触,也不是公众场合,说话语气也轻松些许,并没像之前那样自称下官和微臣了,显得其人更加洒脱飘逸。
云菀沁一疑:“凤大人是遇到什么棘手事情了?若是秦王府力所能逮的,我一定帮,请凤大人直说。”
凤九郎轻笑:“暂时不需要,到时若是解决不了,再找娘娘。”
云菀沁见他现在不大愿意说,也不多紧逼了,聊了聊关于香料货物的后续事,问:“使节夫妇那边现在还算满意吧?”
凤九郎目中笑光微烁:“娘娘放心,贵国处理得很得当,使节夫妇很满意,关于货物中投虫一事,回大食后,为了避免误会,两人也不会对我国君主说什么,说起来,娘娘之前在理藩院仓库那句话说对了。”
“嗯?”云菀沁挑眉。
“娘娘说责任不一定全在大宣。果然,是交货后才被人投虫进去,也算是敝国护卫不当,有一定责任,所以,使节夫妇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于是,这事,就这么了了。”
云菀沁欣慰:“大食使节果真通情达理。”
凤九郎抚抚杯盖:“不过在下倒是好奇,那位郡主与娘娘到底有什么仇,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幸亏丢的是还没发育的虫卵,若是丢几条蚯蚓,回去大食开箱一看,指不定里面都儿女成群,子孙满堂,斗得血流成河了。”
云菀沁不想提永嘉郡主和自己的事,打岔过去:“凤大人说得也太夸张了,丢几条蚯蚓而已,也不至于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吧。”
凤九郎摇摇头:“别说几条,哪怕丢一条蚯蚓进去,一路回去,箱子里恐怕都得繁衍不少。”
云菀沁之前本来是随口一说,这会一听倒是有些好奇了,尤其蚯蚓两个字,让她联想起悟德大师对云菀桐的解签事,追问起来:“噢?凤大人能不能细说?”
凤九郎道:“蚯蚓能无性繁殖,一条蚯蚓,分成几截,能重生长成几条蚯蚓,原来雄性器官的那头长出雄性器官,朝尾部那头长出雌性器官,如此便能繁衍下去。”
云菀沁听得新鲜,情不自禁托住玉腮,心中莫名一动,又哗啦直起身子:“这样说来,蚯蚓算不算是雌雄同体的动物?”
凤九郎凝视她:“娘娘果然聪慧。”
雌雄同体?那“地龙升”中的地龙,代表蚯蚓,而蚯蚓雌雄同体的特质,会不会就是代表那人的特点?
雌雄同体,意即——男女一身?双性之人?云菀沁琢磨着,是个太监吗?
凤九郎见她沉思,瞥了一眼窗台上露出的半根手指:“贵府管家,好像很不放心在下。”
云菀沁这才醒过来,看了一眼窗外的高长史,无奈:“没法子,还得慢慢扭过来。”
两人说笑几句,凤九郎起身告辞,两人一出来,高长史长长舒了一口气。
——
不知不觉,秦王去长川郡已有上十天的时光。
期间,隔两天便有报平安的信回京,一来是给朝上汇报长川郡上任的细节,包括郡内的民风面貌,政事军务,官吏管理情况,二来,则是给王府家中的平安信。
因为是第一次去任职地走马上任,琐事很多,除了上下打点,还要巡城治军,并没一个确定回来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长川郡那边派邮兵快马疾驰回京送的信函又到了,还是跟前些日子一样,进了城门后,分成两路,一边快马扬鞭,直奔皇城,送去了宫里。
另一边,则去了北城的秦王府。
王府内,主屋里。
云菀沁早上起身梳洗后,正在用早膳,刚吃了几口粥,初夏就将平安信捧进来了。
依旧是简洁利落的几个字:一切平安,勿挂念,府上诸事有劳贤妻打理。
皇子出使外地,为防有些里应外合的不臣事,朝廷是有规矩的,就算送往家宅的信,也会有人查看,便是有什么私房话也不好说。
反正,只要叫她知道他身子一切安好就行了。
看完信,云菀沁折起来放回信封,却听晴雪跑进来传,脸上有些慌:“娘娘,长川郡那边早上送了信函进宫,好像是……好像是出了什么事,贵嫔传您进宫一趟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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