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次的沤子方样品用完了,秀儿这次来替自家小姐补货。
另一名随行的丫鬟,十八九,容长脸蛋,狭长凤眼,透着高傲,一路进侍郎府,毫无半点拘束,虽是个下人,却很有些气派,发髻点着一枚芙蓉珠钗,身着一套青缎掐花对襟开衫,比秀儿看着更贵气。
这丫鬟是当朝宰相郁文平的女儿郁柔庄的贴身丫鬟绿水。
郁家乃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祖辈是大宣的开国功臣,后世子孙与皇族联系紧密,每一代子弟皆为肱骨重臣,还出过两名大宣皇后。
郁文平的父亲是老国公爷,自己是百官之首,又是天子眼皮子底下的大红人。
这跟云家又不一样,云玄昶虽在京城的官场混出些脸面,到底是从底层爬起来的新贵,平日难得打入郁宰相那个真正的贵圈。
若说云家在显贵如云的京城,宛如刚出土的草根,根基还不算稳,而郁家,就好比一株百年参天大树,根基扎入土下好几尺了。
云菀沁正在调制一剂八白玉容散,手上糊着搅碎的花泥还买来得及揩,听闻郁府有人上门,眼皮动了一动。
宁熙二十四年,也就是再过一年多的样子,圣上会给秦王赐婚,王妃便是郁宰千金郁柔庄。
这女子无论家世,才貌,样样匹配得起皇室,在外人眼中,与夏侯世廷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圣上赐婚,更是无可反驳的旨意。
云菀沁记得前世,秦王身子染恙,并未马上迎娶,只遵着宁熙帝的意思,订下了亲事,直到登基后,才遵循先皇意思,将郁氏迎入宫中,册封为中宫。
这个郁柔庄,是未来的皇后。
云菀沁正在沉思,帘子外的秀儿开了口。
原来,大学士家小姐与郁柔庄是闺中密友,前几日闲聊时,随口说了关于脸蛋的事情,将郁柔庄说动了心,便叫贴身婢子今儿也跟过来。
云菀沁也不犹豫,叫初夏又拿了两瓶沤子方给秀儿。
秀儿目的完成,拜谢过后,跟绿水使了个眼色。
云菀沁知道绿水既然来,肯定是替郁柔庄有所求,心中有些怀疑。
郁柔庄一如其闺名,贤名远播,柔美端庄,有倾国之色。侯府那日,郁柔庄也去过,只是她性子娴静矜持,郁宰相又不喜女儿在众人面前太抛头露面,所以她全天陪着宰相夫人坐在大厅内,并没像其他小姐一样出去玩耍聊天。云菀沁远远瞟过她一眼,确实是风华绝代的佳人一名,没见过哪里有瑕疵啊。
绿水望了一眼珠帘里的云菀沁,眉头一皱,只见她袖子撸得高高,双手脏兮兮,鼻头上沾了一点不知道什么,额头上汗水晶莹,实在不修边幅。
闺阁里的千金,一般都在房间里看书作画,抚琴赏花,哪有对着一堆坛坛罐罐的?
看惯了自家小姐的优雅规矩,绿水不由生了几分轻视,匆匆一福,懒懒散散道出来意。
原来,郁柔庄有个外人不知道的毛病,——发量稀少枯黄。
也没有太严重,只是漂亮的发型都是靠发量支撑的,发量要是不够多,梳的发型就有限,来去只能梳那几个单调乏味的髻,平日赴宴或者见外客,郁柔庄都是靠佩戴漂亮乌黑的义髻,也就是假发来修饰。这个短处不好意思大肆宣扬,郁柔庄一直暗中找寻名贵的生发药和各类头油,可非但没什么效果,倒是弄得头发油腻呼呼,不胜其烦。
人无完人,绝顶的美人都是有缺陷的。许家祖上有本笔记中有个“香发散”的方子,曾供前朝皇室用过,后失传民间,便是专门针对发稀,云菀沁印象很深。
她不是瞎子,看得出这绿水眼里的轻慢之意,正是如此,更要叫她们看看。
而且,若是连郁柔庄都能肯定自己的方剂,更好不过。
云菀沁略一沉吟:“倒可以一试,可需要几天时间,得选购原料进行配比。”
绿水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小姐也真是,病急乱投医,那么多重金购买的生发剂都没用,她区区一个闺阁女郎还能有通天本事?见她答应下来,反倒一愣,:“需要什么配料?云小姐打算怎么做?”
云菀沁见她质问,分明是不信,有条不紊地开口,大略说了几个主要的:“辛夷、玫瑰各五钱,侧柏叶、桑叶、粉丹皮各四钱,”顿了一顿,“佐之隔夜茶水煎煮出油液,用来沐浴头发。”
“隔夜茶水?”绿水张了张嘴,瞪大眼:“还有,云小姐说的都是些普通的植物啊。十两黄金的生发膏都没什么作用,就凭那些花儿草的?”比如那粉丹皮,就是牡丹花表皮被剥开的一片儿花——这是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啊!
“谁说普通植物没用,谁说天价货就一定有用?价格无非是人为制定和哄抬,有人眼界有限,却又喜欢充豪客、当冤大头,才叫市价水涨船高罢了,”云菀沁莞尔,放下袖子,“话已至此,随你,我不爱强求人。”
绿水听出云菀沁话里藏话,羞辱自己乡巴佬还喜欢装阔,吃了个瘪,又被她雪亮的目光望得一个咯噔,虽不情愿,想着小姐的交代,只能打了个躬:“那便麻烦云小姐了。”
时候不早,初夏领着绿水和秀儿出了盈福院。
走到门口,秀儿将初夏拉到一边,将怀里一件用绸缎裹着的物事塞给初夏,低声道:“这个,是我家小姐送给云小姐的,那些好用的面膏方剂在民间难得寻到,原料更是不便宜,怎么好叫云小姐破费?若是送银子,怕云小姐瞧不起,这个还望云小姐喜欢,就当是礼尚往来,今后若我家小姐还有需要,请云小姐多透露些宫里娘娘们用的方子,多制些好货。”
等初夏抱着那东西进了屋,打开一看,两人都微微一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