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心里没由来的涌起一阵惶恐,她上前去喊他,推他,厉淳不应。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就像一个死人。
宋汐颤抖地去试他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呼吸,心中微微一定,很快又焦躁起来。
她意识到厉淳的反常,绝非睡着了那么简单。
她站起身,猛地冲向外间,见陆慎言龟缩在一旁,不由分说,揪起他的领子,气势汹汹地问道:“你把他怎么了?”
陆慎言本已被秦明说动,见她一脸凶光,心头一时火大,仰起脸来冷笑道:“他是我的主子,我能把他怎么的,说到底,还是你将他怎么了。”
宋汐眼里冒出火光来,看样子要动手。
陆慎言亦不惧,这么些年,他守着厉淳,这人俨然成了他的命根子。如今要他离开他,无异于要他的命,他连命都快没了,何惧宋汐?
秦明见两人剑拔弩张,不得已挺身劝道:“陛下,请冷静。”转而又斥陆慎言道:“慎言,还不跪下给陛下赔罪。”
陆慎言本不甘心,接收到秦明暗示的眼神,终究垂下眼眸,却不愿下跪,只随意道:“陛下恕罪。”
宋汐看他没甚诚意,冷哼一声,怕脏手一般,猛地将他丢开去。
陆慎言只觉得一股霸道的力量透过她的手掌传来,迫得他往后仰去,他踉跄一下,勉强站稳,顿觉得胸中翻涌,随时都有可能呕出一口血来。
若论功力,他这三脚猫功夫怎敌得过宋汐。
对方显然手下留情,不然他只怕当场昏死过去。
秦明见陆慎言站着不动,不免催促道:“慎言,还不将事情速速说来。”
陆慎言遂将事情一一道来,为推卸责任,有些事情未免一带而过。
宋汐听罢,将目光转向秦明,“我要将他带走。”
说罢,进内屋将厉淳抱起,径直往外走去。
从头至尾,她连正眼也没给陆慎言一个,仿佛将他当做无关紧要的人。
眼见着她要跨出门槛,陆慎言仿佛惊醒一般,猛奔向她,噗通一声跪倒,抱住她的腿,哀求道:“陛下,求您带我一起回宫。”
他恍然意识到,如果宋汐要将厉淳带走,他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虽然是他的选择,却不是他能承受的结果。
这时,他才收敛起周身的傲气,甘心臣服于她的脚下。
宋汐冷淡地瞥他一眼,抬起脚来将他掀开,嘴里吐出冷酷的字眼,“滚!”
对于这个人,她是多看一眼都嫌烦。
小人作祟,若非看着他救过厉淳一命,她真想一刀将他杀了。
宋汐走后,陆慎言绝望地跪倒在地,秦明走上来扶他,他却一把抓住秦明的手,宛若救命的稻草一般,哀求道:“秦大哥,你帮帮我。”
秦明望住他,幽幽叹了口气,“她是君,我是臣,我能有什么办法。”
自从宋汐将厉淳带回宫里来,有如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宫人不得见其真颜,只道陛下新得了一个美男子,对其宠爱有加,竟不舍得让旁人多看一眼。
自古男皇爱美女,女皇亦爱美男,这没什么稀奇。
何况皇夫与女皇成亲两年,不得子嗣,不免让人浮想联翩。恐是皇夫身体有恙,不能尽夫妻义务,不然,何以女皇逐渐冷落,及至如今,十天不入未央宫。
宫人都道,皇夫失宠,这新来的美男子独得恩宠,只怕不久就要取皇夫而代之。
安笙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勃然大怒,乃至于一次游逛花园,逮着几个乱嚼舌根的宫女,施以杖刑。他还记得宋汐不喜欢他草菅人命,故而留了一口气在,打发出宫,任其自生自灭。
并且下了死令,谁再造谣生事,即拔了舌头,逐出宫去。
至此,宫中着实惶恐了一阵,再也无人敢议论此事。
安笙心里却委实难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宋汐之间,陷入了长久的冷战之中。
每每见面,也是各顾各的,彼此间不说一句话的情况时有发生。
即便如此,她也会三五不时来他这里走一趟,或坐在院子里,或在厅上。彼此没有话聊,但只要间或看上对方一眼,知道彼此都好好的,也就放了心。
两人都是这样的心态,却因为心高气傲不肯向对方低头。
所幸这后宫只有他一人,她不面对着他,又将面对着谁呢?
他是吃准了,才敢这样闹,非得逼得她先低下高贵的头颅,好死了对风宸父子的心。
可如今,这种平衡被突兀地打破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美人是谁?是否真有其人?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
宋汐可能有点花心,却不滥情,而且她的花心,很多时候是不得已而招致的烂桃花。
事实上,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认定了的人和事,不会轻易放弃。一旦成为她的责任,任凭处境如何艰难,她也决不会推卸责任。
安笙就是喜欢着她这一点吧!
亦如前世,她跟他好时,绝不会与旁人暧昧,后来劈腿,也证明是做戏。跟他分手,也是他家人暗中逼迫。为了不连累他,怕毁了他,她不惜搞臭自己的名声,以背叛之姿出现在他的面前。
反而是他的莽撞和冲动害死了她。
若非他暴露了她的行踪,她也不会被狙击手一枪命中,坠下高楼,连生还的机会都没有。
前世,她终归没欠他。
是他的**强行桎梏了她,令她不得不背负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
她活的这样累,说到底,是因为对感情太认真。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人,三心二意,伤了许多人的心。
可在他心里,她却是万中无一的好,真正的滥情渣滓,又怎会被感情折磨到这幅田地。
有着翻云覆雨之能,却要处处隐忍,时时克制。
他如今残缺的身心也不是她造成的,可她毫无怨言地背负了,并且打算背一辈子。
她用行动来证明她的心,其实已经够可以的了。
可安笙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尽管知道错不在她,还是霸道地想要完全地拥有她。
他不仅想要她的人,还想要她的心。
他就是这样自私的人。
他们三角关系已经够让她头疼,他不相信,她还有精力再去寻什么美人。
可众人说的有板有眼,宋汐也确实很久不曾来看他了。
他摸不准,故而寝食难安,在屋子里踱了良久,最终决定去探一探口风。
在此之前,他已有一年未踏入神龙殿了,说他沉不住气也好,他确实难以忍受着抓心挠肺般的难受。
彼时,融融和宋汐正围在床前,静静地注视着沉睡的厉淳。
宋汐的眼神欣喜而忧伤,喜的是,她终于寻回了他,忧的是,他这样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她已修书给宁璟,一切指望都拜托于他。
一旁的融融,看着这个面貌与自己有九分相似的男子,眼神就十分复杂了。
在没有见到生父之时,他也曾像普通的小孩,渴望过如山的父爱。
在他小小的意识里,父皇是个和娘亲、皇爷爷一样疼爱自己的人,谁不喜欢多个人来爱自己呢!
但他也很早就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厉昭的逝世让他更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
谁也无法祈求一个死人的爱,那是虚无缥缈,只能存在于梦幻中的。
它是一个美好的梦。
可当这个美梦成真时,他却惶恐地发现,他的惊大于喜。
他心中充斥得更多的是茫然和陌生,尤其见宋汐对他呵护备至,殷殷期盼着他的苏醒。一向勤于朝事的她,这几日竟早早结束朝事,就为了守着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尽管知道他不会有丝毫回应,还是每日定期与他说话。
宋汐平素虽说不上惜字如金,也绝不废话,如今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语气温柔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明明是三个人的地方,融融却感觉仿佛被隔离开来。
宋汐在他身旁,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那个沉睡的人。
她从未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过话,也从未用过这样专注的眼神看过他,仿佛天地之间只容得下那一人。
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他的内心甚至生出一种隐晦的嫉妒,这令他惶恐不安。
他垂着眼,看这个沉睡的男人。
他有着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漂亮的脸,肌肤散发着如珠似玉的光泽,即便沉睡,也难掩他的倾世之貌。
他想,他长大后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不过,他觉得,即便他长大了,娘亲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吧!
一种被抛弃的失落感笼罩了他,这使他难以忍受。
在此之前,除却安笙,宋汐最看重的人便是他了,可即便是安笙,宋汐这一年来,也逐渐去看他得少了。
反而是他,因厉昭逝世,趁便住进了神龙殿。
每日与宋汐同寝同卧,得她亲自教导,俨然是她的心中宝。
他深深为之满足,觉得这样的日子要永久持续下去就好了。
可是,这个人一来,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他比安笙,更要使他来的不安,因为,宋汐对他的爱重,胜过所有。
于是,当宋汐殷切地让他叫“父皇”时,他半响才消极地抗议道:“娘亲,他听不见。”
宋汐不满地蹙眉道:“沉睡的人,偶尔也会对外界有所感应,你不是他,怎么知道你父皇听不见。喊吧,他还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若是听到了,不知道有多高兴。他一高兴,说不定就要醒来了。”
宋汐的语气十分期盼,甚至是不切实际地幻想。
昏迷了五年的人,是一叫就能醒来的么!
他这足智多谋的娘亲竟也开始失去理智了,却也可见宋汐对他是多么的在乎,乃至于将疯疯癫癫的安笙都撇至一旁了。
融融很担心,未来的某一天,她也会像扔下一块抹布那样撇开他。
对他而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子,在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前提下,却要突兀地抢夺他的母爱。这使他深深的惶恐,他心怀怨愤,这声“父皇”便怎么也唤不出。
及至宋汐不耐地催促,眼里甚至有着明显的指责,他不堪压力,这才生硬地唤了一声“父皇。”,语气平板得跟叫花草树木没什么两样,他的内心,是抵触的。
宋汐只当他初始有些不适应,任谁突然冒出一个本该已死的父亲也会不适应的,反而摸着他的小脑袋劝慰道:“你常住神龙殿,娘亲不在时,你就替为娘多多看着你父皇,多陪他说话,这样,等他醒来了,说不定就能认得你了。”
至此,融融终于忍不住说道:“娘亲,有了父皇,你是不是就不会像从前那般疼爱我了。”
宋汐一听,很是诧异,她仔细地审视融融,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到明明白白的惶恐茫然。
一直以来,他年纪虽小,却给人一种持稳内敛之感,几乎没有遇到过挫折,并不是说他的出身地位而带来的顺风顺水,而是他本身的聪敏慧黠,致使他无往不利。
她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不自信的样子,吃惊的同时,又有一点儿心疼,遂将他搂过来,轻轻哄道:“傻孩子,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相同的,你的父皇亦是你的血脉至亲,他将来也会像娘亲一样疼爱你。”
她并不觉得融融多想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以自我为中心,很少会从旁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不能理解她失而复得的狂喜,巴不得日日夜夜守护在爱人的身边,只当有旁人要来抢夺自己的母亲。
他习惯依赖于熟悉的事物,却不自觉地排斥外来物。更何况,在他短暂的生命里,得他信任的唯有她和厉昭,逝去了一个,就只得一个她了,对她的依赖也会加深。习惯了被她注目,突然间,她将绝大部分关注都给予了另一个人,尽管这个人是他的生父,他也会很不习惯的吧!
他依偎进他怀里,眼中是一言难尽的复杂,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时,殿外有内侍高声禀报,“皇夫驾到。”
声音颇为捉急,不似禀报,倒似怕里面的人应对不及而急声提醒。
宋汐蹙了一下眉头,站起大步往外走去。
融融则坐在原地,只视线往外一瞥,嘴角掠起一丝似是而非的冷笑。
他可以预见,安笙此次定然讨不了好。
宋汐刚出外间,便与安笙遇了个正着,安笙匆匆止住脚步,才避免与她撞作一团。
也只停了一瞬,安笙便要往里闯,却被宋汐拦住。
“你要干什么?”
安笙斜着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问道:“我倒要问你干什么,这么着急地拦我,莫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恶毒的,语气也尖酸刻薄。
宋汐听得极为不舒服,却懒得与他计较,一时又解释不清,只淡淡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回去吧,我今日不想与你吵。”
安笙一听就炸了,“什么叫跟我没关系,你我一天是夫妻,你的事就和我有关。你以为我想和你吵?要不是你存心与我对着干,我至于如此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妖孽将你迷得神魂颠倒。”说罢,粗鲁地推开宋汐,就要往里闯。
宋汐怕伤到他,不敢与他动真格,一时不察,倒让他闯了进去。回身一拉,却只来得及扯下一片袖角,安笙竟用如此气力。
安笙冲进里间,却见融融站在床前,身后隐约躺了个人,融融倒似存心替那人打掩护。
安笙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怒火更甚,愤愤然道:“好你的小畜生,竟和宋汐一起来诓骗我,滚开!”说罢,三两步上前,一把捉住融融,随手往旁掷去。
融融没有反抗,甚至连自我保护也没有做,任凭自己小小的身子摔倒在床边的立柜上,额头磕了一个红肿的小包,看起来颇为可怜。
可他仿佛不在意似的,嘴角反而浮起一缕看好戏的讥诮。
他知道安笙不会下死手,这人看似疯癫,行事却掐着底线,除非刺激过头,才能使他狂性大发。太傅常夸他聪明,是个天生的阴谋政治家,却不防他小小年纪,却将聪明手段使在这上面。
拜那“古玉珠光”所赐,安笙只觉得眼前人白花花的晃眼,一时竟难以看清楚对方的容颜。
总归知道是个男人,凭着一股怒气,一手揪起那人衣领,胡乱摇晃,嘴中谩骂道:“我倒要看你这个Jian夫还能藏到哪里去!”
宋汐进来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目次欲裂,大喝道:“安笙,你给我放手!”
安笙刚要看这人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回转过头来,见她怒发冲冠,他心中一酸,不怒反笑,颇为血腥地挑衅道:“如你所愿!”
说罢,在宋汐惶恐的眼神中,猛地将手中人往地上摔去。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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