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还为有这么个‘未来儿媳’高兴呢!虽然未来儿媳的身份过高,有压她一头的嫌疑。但话说回来了,家里儿子要是有娶公主的机会,绝大多数母亲应该都是愿意的吧!不愿意的那种,估计是本身就很厉害,而且很抗拒娶公主的坏处。
不过就汉代来说,娶公主并没有什么坏处(有些朝代的驸马是不允许参与朝政的,当了驸马就默认这辈子当米虫了)。再者说了,陈嫣也不是什么公主。
虽然颜夫人一直觉得颜异哪里都好,将来光耀门楣是必然的,但如果娶这么个儿媳能让儿子未来更有保障,少奋斗二三十年,她自然也不会拒绝。
所以她才实在不懂丈夫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真要说介意儿子在外私定终身,那应该早就表现出来了才是,现在这个时候才生气,也不像啊!
听妻子这样说,颜产心中余怒未消,甩开袖子,冷声道:“不算什么?这话也就是现在说说罢了!这孽障恐怕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我知你的意思,觉得‘不夜翁主’乃是一等一的贵女,不能更好罢?”
颜夫人有些局促地拧了拧帕子,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看丈夫如今这样的表现也知道不能这样说。
她只能温声道:“此事、此事到底如何,大人说清楚再责备异儿才是,如今这般劈头盖脸就骂他,又有什么用呢…让妾来说,不夜翁主确实不错。若说夫君担心那不夜翁主‘齐大非偶’…这却是不用了,异儿这般,哪家贵女配不上?”
颜产也没有指望妻子能说什么,但听她这样说,还是一下怒火中烧起来,当即道:“你当我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还‘齐大非偶’?”
他都气笑了,转头看向儿子,指着他道:“你这好儿子这年一再推拒婚事,这个不成,那个不许,就算是你送去的婢女之流也是碰也不碰…如今看来,倒不是他端方严谨,只不过是眼光高而已!”
“眼光实在是高。”颜产又是冷笑,“怎么能不高呢!好东西人人都喜欢,那可是当今陛下都爱的,不怪他能喜欢!”
原本已经低头跪在父亲面前的颜异猛然抬起头来…他没想到父亲知道此事…那么为什么这样反对也知道原因了。
“夫君此言是什么意思…”颜夫人喃喃道,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也不怪她,无论是‘不夜翁主’,还是‘当今陛下’,这都离她,一个琅玡郡大家族宗妇的生活太远了。她知道这些人,但要将这些人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总是不能那么顺畅。
“什么意思?”颜产不去管妻子,只是转头看向颜异,这个时候总算平静了一些,轻声道:“你知是什么意思么?”
他始终以为颜异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毕竟他很难想象有一个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还会去和皇帝抢女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一向知道分寸、规矩守礼不见半分逾矩之处的嫡子!
“当今陛下爱慕不夜翁主…为父并不知道为何不夜翁主为何会与你相交,但你得知道,你不能这样做。”大概是觉得颜异此前也什么都不知道,算起来也很无辜,颜产的语气变得平和了很多,甚至有些颜异小时候谆谆教诲的意思。
颜产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的足够明显了,天子喜欢不夜翁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夜翁主会和你小子定下婚姻约定…但是,不夜翁主可以发昏,你却不能够。人家不夜翁主如此为之,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天子总不能将先帝托付他照顾的从女弟打杀了。
但是你小子就完全不一样了,天子若打算动手,小命搭上又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别一错再错了!
然而颜产看向这个过去一向被他引以为豪的儿子,却发现他目光直视着自己,不躲不避,也没有多少痛苦和意外。
颜异缓缓地向颜产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很轻,但却是坚定又清楚的。
“父亲,此事万望成全。”
“成全?”颜产似乎一时之间没有明白儿子这样说的意思,跟着重复了一句。重复完了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颜异,失声道:“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你这孽障该不会魔障了吧!”
齐地的巫术崇拜也就比楚地稍微弱一点儿,虽然儒门子弟都会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身处其中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影响!颜产在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很荒谬,荒谬到他会想到是不是有人给颜异施了巫术!
颜异近乎平静地看着父亲暴怒,等到父亲发泄完毕了,才道:“儿与阿嫣已经约定…”
“这等约定有何用!”极端愤怒之下,颜产拿起一旁一个物件,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就直接朝颜异扔去。颜异也是不躲不避…原来是一个瓷杯,如今瓷器在一些贵族人家也非常流行了。
这么个硬物直接砸在了颜异的额头,几乎是立刻的,头发里就流出一缕鲜血。然而颜异依旧是原本的平静样子,抬头看着颜产。
“万望父亲成全!”
这个时候颜夫人已经彻底惊住了,直到颜异被砸破了头才扑了上去,一边拿帕子给颜异捂住额头,一边回头看向丈夫,哀声道:“夫君有话就好好与异儿说才是,如今喊打喊杀又有何用?异儿陡然间得知此事,焉能一时半刻就转变心意?…夫君又不是不知异儿的性子!”
说着,眼泪掉下来:“妾一生只有异儿与萍儿两个,如今这般,异儿有个好歹,这是在剜妾的心头肉啊!”
萍儿就是颜萍,是颜异的妹妹,如今已经出嫁几年了。当初生她的时候颜夫人伤了身体,后面就再不能生了。
夫妻多年,虽然没有过多热烈的感情,却也是和和顺顺过来了,自有一种相濡以沫的亲情在。心里知道颜异这个嫡子是老妻唯一的寄托,一下颜产也心软了。
闭了几下眼睛,这才看向儿子,板着脸道:“不管你是如何想的,这门婚事是不成的…你如今初闻此事,心中转不过也就罢了!回自己院子呆着,这几日在家读书就是了——你母亲会趁着今冬好生相看本郡合适的女郎,你等着成亲就是了。”
母亲在替自己擦额头上的血的时候,颜异依旧是眼睛也没有眨一下。等到颜产把话说完,才认真道:“不是初闻。”
“不是初闻…此事阿嫣已与儿说过了…”
颜产觉得的这辈子的意外都比不上今天一天遇到的多!听了颜异这话,又是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首先就是天旋地转,要不是扶住了旁边一扇屏风,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他仿佛第一天认识自己儿子一样,用完全陌生的眼光看着颜异:“你…你说什么…你说你不是初闻…?”
声音中已经有些发颤了。
说到这里,猛然抬高了声音:“你说你不是初闻?你早就知了?”
颜异答应的干脆:“是…儿与阿嫣求亲,阿嫣就与儿说了此事。儿知此事之后依旧不改初心——”
颜产猛然打断颜异的话:“不改初心?好一个不改初心!我竟不知道这辈子竟养出了这样一个祸害!知道如此,就该打死你才是…也免得给家中招来祸患!”
说着转头就要去找什么,找了半天才在炭盆旁见到了扒火用的火钳,拿起来就气冲冲地冲了过来,当头就要朝颜异身上抡去。
颜夫人眼疾手快,拦住丈夫的手臂,哭求道:“夫君!夫君!你只看在妾这辈子只有异儿一个儿子的份上…夫君,这孩子今日是钻了牛角尖了,你让他回去闭门思过!等过几日他就不会这样想了!夫君…求你…”
颜产看着满脸涕泪的妻子,再也没有平常宗妇那端庄的样子,有的只是狼狈。一时之间再也下不了手——实际上,他对这个儿子也是从来寄予厚望,心中疼爱的,真的让他打死他,也是做不出来的。
只是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原本有那么高的期望,如今才会这样愤怒!
‘当啷’一声,火钳跌落在地砖上,富贵人家的地砖往往十分致密,所以金属碰撞上的声音也十分清脆。这样的声音,在现在这个沉默的场合里是那样清晰。
颜产冷冷地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无比喜爱与自豪的嫡长子…他之前以为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如果是这样,一切都还能解释。他不过就是少年慕少艾,被一个女子迷住眼了而已。颜产也曾经听说过,那位‘不夜翁主’容貌出众,才学、能力等方面更是优秀。
这样的女子,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了…他这儿子看着平和,其实从小就是最心高气傲的一个…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如今爱慕一个女子也是最好的,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儿子此前什么都知道了——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这样错下去?他怎么敢错下去?
是的,在颜产看来,这就是一段‘孽缘’,是绝对错误的,是不该存在的!但凡颜异还有一点儿脑子,就不该再继续下去。
“你说这是不夜翁主与你说的,就在你求亲于她的时候?”颜产非常平静,和自己的儿子一样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不夜翁主也知道此事难为,于她不是什么好事,于你更是多有连累。女郎尚且知道此事不妥,你怎么就如此莽撞起来了?”
“你少时是为父亲子启蒙,然后又送到族学,由族中学问最好的大儒教导…从小是如何教你的?”
“谨言慎行、端方持重、光耀门楣…如今你要做的事,全都是反着这些来的,你当这些年的教导是什么?”
见颜异依旧面色平静,颜产继续道:“如今种种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怎么,你要为了一个女人就弃这些年的教导不要?”
说到这里,颜产无声冷笑,声音中都带着寒意:“你从小聪明过人,比起别的孩子也懂事的早得多,做事也缜密,别人没有想到的你就先想到了。为父绝不相信,知道此事之后你会想不清楚其中的分寸。”
“娶了这样一个女郎,当今陛下也喜欢的女郎,后果如何…轻一些,你这辈子仕途上再无指望…家族多年教导,你日日夜夜勤奋刻苦,全都化作流水。你是你这辈中最好的颜氏子弟,又是为父的嫡子,族中有什么资源全都优先供你,不然你这向上之路能如此顺遂?”
“如今只因为你喜欢一女郎,全都成了笑话了。”
“然而,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不过就是对不住族中,对不住你自己…真要说,哪一代没几个对不住家族的子弟呢?”颜产说这些话的时候围绕着颜异慢慢踱步,轻声慢语。相比起之前的疾言厉色,似乎少了许多攻击性。
然是事实却不是如此,这个时候他的‘攻击’才真正发挥了作用,原本一直脸色平静的颜异这个时候才脸色一点一点变白。
“要命的是,陛下并不打算轻轻放过此事…由此殃及了家族,你说该如何?”颜产虽然平常是个严父,但对待子女们严厉其实只是他的手段,他真心是很在意这些儿女的。而这个时候,他是真的和平常不一样。他看穿了颜异身上所有的软肋,什么能伤害他就说什么。
“你这一条命丢在此事上也不算什么,我只当未生你这孽障…最多就是你母亲…然而牵连到家族…如何对得住颜氏一族上下数百口,如何对得住过去十代祖先,如何对得住这些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门楣荣誉?”
“毁了一个家族何其容易,一点儿小事就能够了。建设一个大家族却尤为不易,须得几代人、十几代人前赴后继…就因为你轻巧一句‘不改初心’,因为你喜欢了一个女郎,一切就全完了?”
说到这里的颜产脸上甚至带着笑意…他这话或许是说的严重了一些,但不可否认,确实是有这样发展的可能的。
颜产的脸色倏然之间冷了下来,笑意不见,他深深地看着这个让自己无比自豪的儿子,轻声道:“异儿,为父对你很失望!”
第301章 东门之杨(10)
“嘶!”陈嫣一下抬起了手, 指尖上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一旁的宋飞熊见了,立刻扔下手上的橘子。凑过去道:“翁主?”
陈嫣吮了吮食指, 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不小心扎了。”
宋飞熊看了一眼陈嫣手上的针线活儿, ‘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陈嫣的针线活儿并不坏,这当然不是因为古代女子普遍受的那些教育…
因为古代社会是一个男耕女织的社会, 再加上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女子从小就会跟着家中女性长辈学习一些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之类的活儿, 纺织就像是每一个女子的固有技能, 简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应当。一个不会这方面技能的女子反而像是另类。
这也逐渐演变成一种传统,即使是贵族家庭中的女子,她们根本不需要自己做这些事,却依旧得精通这些本领。如果不是这样, 就仿佛品德上面有毛病一样。
但陈嫣不一样,她甚至都不是一般的贵族女子,到了她这个程度, 那些世俗的规矩就管不到她了。所以说, 不是这些规矩足够强势,就连贵族女子也得服软, 只是那些贵族人家的权力还不够大而已。
具体可以参见陈娇,女子应该会的技能她一个都没有,至于大众眼中的女性美德——说实在的, 虽然她是陈嫣敬爱的姐姐, 但要让她说实话的, 那些美德也很少和她有关系的。然而就算是这样,陈娇又遭到过谁在这方面的挑剔吗?
即使是在她皇后之位最遭人诟病的那段时间,无数反对她的力量找她的茬儿,也没有多少人在这种事上面做文章。真要是在这上面做文章,那不是在攻击陈娇,而是在攻击整个‘特权阶层’,陈娇的特殊情况本身就是‘特权’的产物,不能分开来看。
陈嫣之所以会这些手工活儿,那是因为她从上辈子开始就对手工活儿很有兴趣了…上辈子做视频,本质上都是在展示自己的手工。有这样的基础和爱好,这辈子她当然也乐于学习这些。不过,也就是拿这当一种爱好,至于整天弄这些,那是没有的,也没有那个可能。
对此大加倒是反应良好…恐怕在他们眼里,这样才是正常的。陈嫣会认真学习针指之类,这已经让大家觉得出乎意料了!也就是后续的动作让大家觉得她是在好玩儿,不然的话大家才要真正奇怪。
好端端的一个世家贵女,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是日子过得不轻松了?还是身边没有婢女了?
虽然大家都说男耕女织才是正道,女子就该勤于女红。但现实就是,大家都明白整天坐着弄女红,费眼费神,还容易背痛、腰痛、屁股痛…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是没有人乐于整天弄这个的。
宋飞熊早些年的时候也曾挑起一个家的女主人位置,年纪小小就得照顾自己和父亲两人的生活,缝缝补补这种事情接触的不要太多!所以她知道,不管手艺有多精湛,都免不了被针扎。这就像是喝了一辈子水,也免不了要呛几次。
被针尖扎了一下,这也不算是事儿,所以看一眼确定没事就算了。
倒是另外一边正低头检查下级们递上来的账表的桑弘羊,一下就注意力不集中了,‘啧’了一声,道:“怎么兴起做这些了?你倒是真的清闲…”
说起这个,桑弘羊还有一些怨念,年前就是财务司,不,应该说是所有部门在年前都会非常忙!不过真要说的话,最忙的还是财务司。一年的账务要做总结,来年的计划也得做起来。还有对外的银钱流动,大家都习惯年前算账…这样一来工作量有多大,这就是难以想象的了。
这个时候他都快忙疯了,今天明明是假期(陈嫣旗下的集团确实定了休息日,就和朝廷有休沐一样),但他还是得加班。这个加班比起财务司的其他人,只有一点稍微好一点儿,能来蹭陈嫣的暖气和伙食。
虽然陈嫣有尽力提高雇员的办公条件,但这个条件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超过陈嫣这里…陈嫣这里真的是靠金钱堆起了不输于这个时代的舒适…
不过换成是其他人,也没办法像桑弘羊一样,带着这些重要文件乱跑。真要出了问题,无论是遗失还是泄露,都是大麻烦!
而就在这个所有人都在忙的时候,陈嫣却显得非常悠闲!还有没有天理了!?他们这群人可都是在为她的事业奔波啊!
桑弘羊生长在一个商人世家,家里世代经商,洛阳桑家也算是大名鼎鼎了。就他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一个个商人如何死抓着自己的生意不放,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将核心权力放给手下的人…反正自己会尽可能地参与自己的生意。
这样一来,哪怕生意规模不是那么大的,也会非常忙碌。而生意规模大的,一个人应付不来,就得实行家族经营。就像他家,虽然他父亲是桑家的话事人,但很多家里的生意具体管的都是其他家族成员。
因为是家族成员,所以可信,这才减少了父亲的工作量。
虽然明白陈嫣之所以工作量少了很多,是她的管理方式和过去其他的管理方式完全不一样的原因。但在桑弘羊看来,陈嫣有的时候真的是太‘心大’了,对下面人的信任简直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
现在都到了年底了,她还如此清闲…
“你如今什么都不做,难道不担心日后想做都不能?”被架空,或者手下有心人借鸡生蛋,学了她的东西然后搞竞争…这种事又不是不可能!虽说汉代人还是比较重视诺言、信用、忠诚这些东西,但利益驱使之下,什么都是靠不住的!
陈嫣有些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上的针线活儿,这是一个荷包,上面绣的是雪花,这个时候的人虽然能见到一朵一朵的雪花,但这并没有固定为一种符号一样的图案,所以绣这个还挺新奇的。不过绣样这种东西,符号、几何图形、传统纹样之类本来就是很常见的,所以绣出来雪花图案在其他人看来也就是一个新奇一点儿的绣样,没有什么奇怪的。
听到桑弘羊的话,陈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桑弘羊再说什么。虽然桑弘羊在说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但陈嫣依旧无法‘端正态度’,敷衍一样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桑弘羊也是关心她,这样敷衍似乎不太好?
所以又跟着解释道:“此事勿用担心…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
陈嫣一开始很多生意能够做大做强,赚取超额利润,这得承认是她超越这个时代的眼光和技术在发挥作用。所以有一段时间内她非常重视技术保密,也比较防备手下的人不可信,自己去‘另起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