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最严厉的惩罚了!也省得大家还得防备,还得惦记。
可这件事并不是真的,陈午做事也算是隐秘了,但谁让侯府中有长公主的人呢,这些人心向着谁是不用说的!转头就偷偷禀报了陈娇。
“什么!”陈娇知道这件事后脸色涨的通红,显然是生气极了!
原本她以为最多就是行家法上动手脚,杖打变成竹板打手心之类。因为在她想来,阿翁确实很偏爱那个陈兰,应该是舍不得真的行家法打到半死的。但她没想到,根本就没有行家法。
而所谓的赶出侯府,彻底断绝韩少儿母子几个与侯府的联系更是笑话了!明明就是在外头找了一个安乐窝,安排他们出去过安乐日子呢!
“倒不知道几个贱婢是如何献媚阿翁的,阿翁竟能如此偏爱!”这样说着,陈娇冷笑起来。
第40章 采蘋(1)
未央宫,温室殿, 不是早朝的日子, 刘启斜倚在软枕上,正细细读着一卷《尚书》。正是‘洪范’一章, 这也是他相当喜欢的一章, 读到精华出不由得击节称赞。
“一曰食,二曰货, 三曰祀…好啊,说的多好啊!这样的书太子也该多看看!”说着看向旁边的刘彻。
刘彻本在一旁调蜜水,整香炉,总之就是做一些侍奉天子的事情——虽说刘启并不在意儿子孝顺不孝顺, 这样的表面功夫更是从来不放在心上,他唯独在意的就是继承人够不够优秀,能接着他来传承这汉家天下!
而刘彻呢,也不是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但是两人又都很清楚,有的时候还真得做出亲近的样子,天子与天子父慈子孝,这也是社稷之福啊!两人如此这般, 有一半是出自真心, 还有另一半则就只是‘公事公办’了。
再者说了, 他们两个看透了这一套的无聊, 却不代表这一套没有意义!无论如何, 这也是个政治姿态。大家始终是愿意统治者按照规矩来, 太过于与众不同只会让大家感到心中不安而已。
“唯。”刘彻双手接过竹简, 神态郑重。
就在此时,宦官朱孟脚步轻巧地从殿外进来,俯身到了刘启的耳边,小声禀报道:“陛下,嫣翁主身边的宫人递了口信过来。”
刘启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当然惊讶了,要知道陈嫣平常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就会写信给他,就算是说说自己白日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而这样的信,大概三五天能有一份。当初陈嫣在不夜县度夏的时候也有,不过一般都会攒上十来日再让人送到长安,毕竟通信成本比较高么。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所以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陈嫣身边的宫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来给他报信的。
可要是说陈嫣在堂邑侯府能出什么事,刘启也觉得奇怪。
“说。”
旁边的刘彻眼观鼻鼻观心,他算是很了解自己父皇的人了。这位当今天子陛下,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沉得住气,似乎刚刚只是得知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但其实他早就已经焦虑起来了!
若是个坏消息…恐怕又有许多人不得安宁了。
刘彻感慨:这就是天子了,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再小的事情也大了…这也是他将来要做到的位置呢!
顺便还啧啧称奇了一番,不管看几次还是会觉得难以想象,这世上还真有人对他这位父皇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啊。
刘彻别的不敢说,对于刘氏的历代天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刘氏天子一直以来都有爱民、亲民的名声,这或许和高皇帝本为布衣黔首有关。但就此真的以为刘氏天子是重情之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氏最为薄情!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刘氏’的刘彻也不否认。
对于刘家的男人来说,追逐权力仿佛是本能。相比之下,作为点缀的种种柔情,就真的只是点缀而已。
就不说当初高皇帝抛弃妻子了,只说他这位父皇。当初为了稳固梁国这一屏障,让梁王在战云密布的局势下多出力,那可是一手的好演技——又是亲迎皇弟,又是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装聋作哑,稍微精明一些的,总能看出一些端倪。
因为长乐宫中老太太的关系,所以在立储问题上左右为难,是立自己的儿子好,还是立自己亲弟弟好?这种话说出去都显得政治素养低!
在自己有儿子的情况下,立亲弟弟做储君,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身为天子,退一步,仅仅作为一个政治人物,难道会不理解吗?
真要是立了弟弟为储君,等到梁王去世,拥有皇位继承权的就要分为两大系了,包括梁王刘武的儿子,以及刘启的儿子。彼此之间不服,争斗起来是什么新鲜事?一样的事情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发生过了!
明明理解还答应了太后立梁王为储君?是家宴上喝醉了酒?若有人真的相信,未免太天真,哪有那么巧的——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巧合,特别是政治上,大都是一个个心机深沉的人步步为营的结果。
利用亲弟弟一点儿都不手软,七国之乱的时候还让梁王顶在前头,反而是周亚夫带领的王师几乎在做壁上观,就等着最后打扫战场而已。最终的结果就是武力、财力都相当强大的梁国,在那之后就伤了元气——要说这样的事情没有天子与周亚夫达成默契,这可能吗?
周亚夫不怕梁王向太后告状,最后祸及自身?
呵呵。
这样刻薄的刘氏天子,却待陈嫣如珠似宝。刘彻虽然不至于像个女子一样嫉妒,但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惊叹和好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还是单纯运气好而已?
面对天子言简意赅地询问,朱孟哪里敢隐瞒和拖沓!咽了咽口水,低声将堂邑侯府过去两日发生的事情道来。
陈嫣自然没有打小报告,但她身边的宫人都认为这件事很有必要让天子知道!不然天子从别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他们都有一个知情不报之罪。
原本刘启的神情还是平平淡淡的,听到有人要在陈嫣用的羹汤里下药,眉毛就猛然一压,眉峰便锋利起来。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了,汉家天子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样子。
在一旁的刘彻接着走神:哦豁,还真有不怕死的啊。
陈嫣是什么人?天捅破了旁人还得说捅的好的!就刘彻知道的,自己最骄纵的妹妹隆虑,谁的面子都不给,看到陈家阿娇一样不怵。但对上陈嫣,那总是要给三分薄面的!
没人想要尝试这位传闻中独霸未央宫的嫣翁主是不是如传闻中那样得天子喜爱,反正敬着就对了。
如今冒出来一个敢在陈嫣食物里下药的,刘彻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无知者最可怕啊!并且迅速在心里给这个无知者判了死刑。
朱孟此时已经将陈午和陈娇陈嫣之间的对峙复述了出来,也是他记性好,竟然一字不差…做到他这个位置的宦官,聪明、记性好,也算是基本的了。
刘彻听着陈娇和陈午对峙,这倒是不稀奇,陈娇的性格他知道,骄纵无畏。堂邑侯虽然是当阿翁的,可陈娇真的犟起来,还怕这个?
说实话,虽然同样是任性,但为了姐妹出头而这般,倒是不那么让人讨厌了,反而显得有些讨人喜欢。
真正让刘彻意外的是陈嫣,他没有想到陈嫣会开口。印象中的陈嫣性子是极好的,一点儿都不像是被父皇娇宠出来的样子!就连一般贵女的脾气,那也远远比不上她。
刘彻能一直对陈嫣保持好印象,她的好脾气至少有一半的功劳。
而刘彻记得的,陈嫣一向与人为善,就算自己位置够高,也从来不会因此看不起说,或者借势压人。更难得的是,刘彻看得出来,陈嫣是真心的,而不是做戏!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小小女童若是真的演技能那样炉火纯青,那也够让人惊叹了。
至于面对长辈,陈嫣不见得能做到个个亲近,她心中肯定是有一个先后排名的。虽然堂邑侯是阿翁,但接触不多,排名恐怕不会太高。然而即便是如此,那始终是她阿翁,刘彻并不觉得在别处都妥当的陈嫣会单单在这个时候不同。
但事实就是如此,当事实与想象相悖的时候,就算是再意外也没用。
而听到陈嫣的分辩,刘彻低着头微微一笑——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陈娇陈嫣两姐妹的不同了。陈娇说的再多也不能直击要害,而陈嫣则是不动则已,不然一击必中。
他以前的感觉也没错,陈嫣要是长大了,绝对是一个比她姐姐,甚至比她母亲都要厉害的多的人物。
不过相比起她的母亲和姐姐,她似乎是一个过于容易心软的人…这可相当不利于成事——想到这里刘彻又笑了…心软一些也没什么,反正以父皇对陈嫣的宠爱,她这辈子都能顺顺当当的就是了。
不要说刘彻了,就是刘启听到陈嫣的话,嘴角的线条也明显柔和了一些。
“这孩子还不算没用…”是的,陈嫣顶撞了堂邑侯,也就是她的父亲,但
刘彻:who care?
刘启:who care?
没有人在意这个的,如刘启,他在意的是陈嫣在这件事里虽然依旧表现地瞻前顾后、缺乏攻击性,甚至于有些软弱了,但好在没有让人捏扁揉圆到底!
刘启可不打算养出一个逆来顺受的孩子!汉代贵女也不讲究那个。自家孩子自家疼,要是他的孩子剽悍一些,恐怕他只会举双手赞成!至少不会吃亏嘛。
实际上,若是陈嫣真成了一个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刘启…刘启可能死了都不能闭上眼——灵魂不得安宁,他得始终记挂他的孩子能不能好好地活在人世。
而后,听说堂邑侯的处置方式,则是显得兴致缺缺了起来。当然了,刘启依旧是生气的,生气堂邑侯竟敢这样‘轻慢’陈嫣,就这么处置了妄图加害陈嫣的人。但他这个时候的愤怒和之前不能相比!
爱之深,责之切,对于重要的人才会有强烈的情绪转变!刘启担心他的孩子,所以才会得知有人加害陈嫣的时候愤怒,所以才会知道陈嫣懂得反抗时觉得满意。而在对这件事的愤怒之后,对陈午的‘拉偏架’,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觉。
因为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若他不是陈嫣的父亲,在刘启这里就会彻底隐形!
既然是如此,刘启又怎么会因为这个人愤怒到哪里去。
只不过这种事,不愤怒不代表不在意!事实上,天子可是在意的很呐!
当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瞥向旁边的朱孟:“你遣人去料理这件事。”
“唯。”朱孟轻声答道。
当然不需要天子详细说明他的要求,平常身边侍奉的人,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揣度天子的心思。若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那还不如自己去未央宫外头跪着!
天子对这件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要做些什么很难明白吗?
想了想,又道:“诏,堂邑侯陈午大朝会行止不端,罚闭门思过一月,罚三月俸禄。”
无论怎么说,历朝历代上朝必然都是有一套礼仪的,也有监管人。只不过时代使然,有的朝代在这个事情上格外较真,有的则是流于形式,只要大面上不出错即可。
而在秦汉,正是相对严格的时代。
平常上朝时还有专门的官员观察百官公卿的行止、仪态等等,有不符合礼仪的,全都会被批评,而且还会记录在官员的‘工作记录’当中。
按照道理来说,陈午就算真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也有官员指出,哪用天子特意下诏,还惩罚地如此重——以皇帝下达的惩罚来说,禁闭一个月,罚俸禄三个月,其实已经很轻了,连一块肉都不会少!一般就是样子性质的惩罚。但联系到惩罚的原因,就不可为不重了。
进一步说,这几乎是‘无理取闹’。
但,没有谁指出天子这一点,这一下旁边的刘彻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了。
天子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天子都说行止不端得罚了,那还有错吗?太子做久了,刘彻对君王的权力也有了一些比较清晰的认知。
事实上,历史上的刘彻就会在日后弄出‘酎金夺爵’的故事——他想要打击王侯贵族势力,所以借口诸侯王和侯王助祭贡献的酎金不够好,然后将这一批诸侯、侯爵夺爵。
谁都知道这只是借口而已,可是谁又能说什么呢?
就算真的有人此时去问天子,堂邑侯并无什么真正不对,到底有什么错呢?恐怕当今天子也只会淡淡道:莫须有。
或许有吧。
谁知道呢?
等到朱孟退下安排去了,刘启又拧着眉头道:“堂邑侯府实在不适于阿嫣长住。”
刘彻有些无话可说…从来就没有在堂邑侯府长住过啊!这次才去堂邑侯府几日?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也不是真的需要他说什么,所以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刘启倒是巴不得陈嫣回自己身边,但这不是就和一开始送陈嫣去堂邑侯府目的相悖了吗?
想了想,又对另一个宫人道:“去请长公主来。”
这个时间的刘嫖一般都在长乐宫,离未央宫温室殿的刘启还是蛮远的。等到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过去,这还是刘嫖动作简练,来的快的了。
陈嫣身边的宫人会打小报告,那么来自公主府的人就不会打小报告了吗?这倒不是,只不过公主府的人此时都等在公主府呢!他们又没有宫籍。若不是跟着贵主,根本进不了宫。
所以刘嫖此时还没有收到最新情报呢!
等到来了未央宫,知道了这件事,气的眉毛都倒竖过来。当即就要去堂邑侯府,教教堂邑侯府上上下下如何做人!
此时反而要刘启安抚她,“阿嫣阿娇必然不会受委屈,这件事我也让人去处置了,很快就能有个结果。只不过阿嫣也不必在堂邑侯府住下去了,不知大姐觉得让阿嫣去公主府住一些日子,是否可行?”
陈嫣是长公主的女儿,离开‘小住’的未央宫之后,论理来说,无论是住到堂邑侯府,还是住到长公主府,都是没什么问题的,至少外人说不出什么来。
刘嫖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子弟弟的意思——刘嫖作为一个女人,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是有着相当细心的一面的,所以她很早就看出来了,她的大弟弟对她的丈夫,也就是堂邑侯陈午有着相当大的敌意。
这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就是这几年才逐渐显露出来。
要说原因是什么,那就是陈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