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不吭,却硬生生地直接打断了不少臣子蠢蠢欲动的念头,让那几个原本被处理的老臣再度畏缩退却。
林辰疏死亡后的第十天,原本消失的解臻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龙椅旁边的位置已经不会再有人落座,他的手段比以前更加强硬,所有的事情都彻底归于他处理施令。他冷着目,明明只穿着一身普通的玄衣劲装,龙姿却越有抬头之势,只听恭常钦提及这十日的事由,便直接处置了这段时间怀有异心的臣子,手段更是从以前的降职、贬官变成了杖罚、查抄、流放,让众臣心中惊疑,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吱声。
自上次解臻因林辰疏的事情震怒,一口气处置朝中重臣开始,众臣便隐隐感觉到,只要敬宁侯不在,台上这位的脾性就会变得异常狠绝,而今没有林辰疏在前面统筹政事,解臻恐怕会彻底变成一个朝堂上最恐怖的存在。
他没有提及林辰疏的死亡,也没有人敢擅自提及林辰疏的去世,加上林辰疏的尸骨一直都没有寻到,这一来二去,为敬宁侯举办丧礼的事情竟然一拖再拖,过了一个月都还没有一点动静和水声。
这一个月,厉朝朝政气压低沉,厉国北面的狄夷却传来消息,前狄夷王的九王子乌延珀将最后一个狄夷的二王子抄斩。自狄夷王驾崩后过了一年的时间,乌延珀登临新的王位,彻底统一北关外的王国。
诡云谲此前卜算乌延珀为“贪狼”为祸皇室,这一年这位贪狼果然血洗了前任狄夷王的子嗣,一个都没有留下。
狄夷国内统一,怕这新任的狄夷王毁去双方和解条约,北关再度进入备战状态。但乌延珀却没有撕毁条约的意思,反而按照当初与林辰疏签订的条约向厉国进贡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沉沉的盒子也从边关一路被护送到了京城。
盒子长形,外貌古朴,此时金色的包边在月色下正反射着光。
玄衣身影看着远方的月色许久,方才低眼看过身前摆放的盒子,伸手拂开锁扣,慢慢地打开盒盖。
一条黝黑的玄铁胚正安静地躺在盒子的黑色绒布之间。胚上被人擦拭得十分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血迹和破损的痕迹。
这是陈殊一直惯用的武器。在昱北关外破解生死阵之时,那个异世过来的青年为了救他不慎遗落在战场,竟被乌延珀重新寻得,送返了回来。
与它一起送回的,还有一把木质匕首,是当初他送给他的事物,此时正安静地放在玄铁胚的旁边。
解臻看着木质的刀柄,抬手拂过木质匕首的刀面。
他神色平静,目光却如水一般不停地闪动,似在凝视着眼前的事物,但焦距已经被水光打散。
宫墙外忽然起了一阵风,木质匕首似在轻轻颤抖。
解臻的手却突然停顿了下来,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又变得冷峻下来,眼睫慢慢地抬起,缓缓地落在御书房外面的树上。
他这一眼冷厉,普通人看得都会觉得心底生寒。树上安静了片刻,终于还是有人承受不了他的目光,犹犹豫豫地从树枝上探出身影。
“秦公子……呃,不是,皇上……”从树上探出脑袋的人看着御书房门前站着的人,终于还是磨磨蹭蹭地从树上轻身跳下,甫一落地还是把脚抬起,做出一个随时准备开溜的架势,“皇上,别来无恙,哈哈,哈哈……”
说话的人身穿一身绛紫长衫,因为前来面圣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带着往日常带的面具,露出一张温良无害的脸,正是江湖录第十一名的盗骨韩珩。
韩珩心中忐忑,但此时见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还是打了个鼓。
解臻没有说话。
“我、我……呃,草民这次不是有意来闯皇宫,皇上先别打草民!”他曾在解臻手里吃亏过两次,这时说话也不由得带着万分小心,他犹豫道,“这次实在是、实在是……林侯爷生前交代给我事情,我这是来帮他完成最后一件事情的。”
“……”解臻目光落在韩珩手中的一堆卷轴上。
皇帝不开口,韩珩更觉得气压低了几分,他抖了抖胆子,见解臻没有直接拿他是问,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将怀里抱着的一堆卷轴放在解臻面前道,“林侯爷走之前,曾问我能不能修复这些画卷。然后我就回了老家一趟,本想着东西修复好还给侯爷,结果、结果……”
结果等他回来,便听到了噩耗,林辰疏已经不在了。
盗骨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他默了会,连忙转移略过道:“我想这些东西是皇上的东西,侯爷在世的时候也应该想它们物归原主,所以就给你拿过来了。”
卷轴有不少,一些是民间的藏品,一些也是寝宫里自己和陈殊相处之时随笔所画,后来陈殊突然临时离开皇宫,将这些东西全部拿走。解臻看着卷轴默然一阵,俯身捡起一幅,却见上面的山水风景栩栩如生,画面则干干净净的,比以前还要崭新。
他垂眼,默默地又翻了一幅。
“这些都是山水画,修复起来容易,不仔细看发现不了痕迹。”盗骨见他没有生气,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看着解臻半响,终于鼓足勇气,将背在身后的一副画解下来道,“但是这幅,我想了很久也没敢给他重画,我其实本来不想带来的,但你、你毕竟是皇帝……”
解臻看着盗骨递过来的画微微一愣,只见卷轴上有一片血迹,并没有被掩饰和擦拭。他伸手接过,慢慢打开,却见上面绘制的是一个青年的肖像,那人容姿英俊,眉目温柔,正隔着纸张缓缓地展颜。
青年的容颜上,却有大团的血迹晕开。
解臻慢慢地收拢抓住卷轴的手。
“你是皇帝,也是他最喜欢的人。”盗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低低说道,“我和荆楚明天就离开京城了,杨戊也要走了,我仔细想了想,这画也不适合我们带走,还是、还是还给你比较好。”
白天的时候,杨戊向解臻请缨,放弃京城守军将领一职,自愿前往边塞镇守关口。
边塞苦寒,生活远不及京城丰沃,但杨戊自言为陈殊来京城,此时陈殊已经离去,再在京城强留也是徒增伤感。
陈殊最后的愿望是希望杨戊能够辅佐解臻。杨戊称愿意完成陈殊最后的心愿,替现在的皇帝守护好边疆。
那个人说话的时候目光坚定,没有带着一丝犹豫,正在走着和林辰疏一样的道路。
他是陈殊的亲信,是陈殊身边为数不多值得信任的人,解臻批准应允,剩下的便是拟旨发诏书了。
韩珩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他知道解臻性格不易相处,此时物归原主,便抽身退离。
“草民告退了。”他道。
他最后看了眼解臻,只见对方沉默地凝视着画轴里的人,他眉头也跟着蹙起,忽地想到画里那人在世的模样,心中一阵无言,终于转头重新跃上树枝,在月色下消失了踪影。
树枝上传来沙沙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风动,随后又停止了。
“咕咕、咕咕……”剩下的只有信鸽停落的声音,有鸟发出声音,扑腾着翅膀落在御书房外的窗户上,鸟鸣在夜里孤寂地响起。
隔了一会儿,解臻慢慢抬眼,伸手将画轴重新认真地卷起,将画轴抱进御书房。
御书房内红烛轻轻晃动。
解臻在桌案上小心地将画轴放好,随后从桌案上拿起一条红绳,慢慢地往窗户边走去。
窗户边,信鸽正啄着窗边的吃食。
解臻伸手将红绳系在信鸽的爪上。
这红绳挂着一只铃铛,信鸽每动一下,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陈殊。”解臻看着手中的信鸽红绳与铃铛,缓缓道。
没有人回答他。
解臻轻轻松开手。
“咕!”信鸽得了自由,很快又扑腾着翅膀,几下往前窜去,消失在漫漫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要说: 盗骨:带着老婆环游世界!
第181章 出事情
“……解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气息, 陈殊的声音低低地倾诉着。
废墟上虫鸣不断,他抬眼看着冷月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 哽咽终是渐渐低了下去。
月光下,陈殊一个人缓缓靠着旁边的断层的墙壁, 只有肩膀随着呼吸轻轻地起伏着。
周遭一切安静。
陈婉看着哥哥的背影, 终于在楼梯道口缓缓走出,走到哥哥的身边。
这几年陈殊的容貌越来越显清癯, 细碎的刘海下,青年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看模样似已经睡着,但眉间微蹙, 似睡得并不安稳。
陈婉叹了一声, 低身轻轻拂过陈殊额前的碎发。
“哥。”她低低唤了声。
陈殊似听到她的声音, 他抬起眼,眼中却是一片迷蒙的水雾。
他轻轻地眨了几下,迷茫地看过远处喧嚣的城市,喉结上下耸动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这一夜宿醉浑浑噩噩,醒来也不是京城的甬巷, 入目的依然是雪白的天花板。陈殊按了按头颅,只觉得头疼欲裂。
昨晚的同学会他喝多了, 离开国贸酒店前,他本还尚存着几分清醒,拒绝了虞欣微的好意,但红酒后劲十足,他又被灌了两瓶, 在和虞欣微分手后便酒力上涌,只依稀记得去了往日居住的地方,看到满地的废墟荒芜,随后一个人待在废墟里很久,便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而今醒来还是在陈婉给自己安排的别墅房间,很可能是在他醉酒之后被陈婉发现,这才回到了家里。
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别墅里陈婉还是不在。倒是打开手机的时候,上面有叮叮咚咚一连串的消息不停地响起。
他现在的手机上只有寥寥几个人的电话备注,消息里面最开始是陈婉的询问,随后一连接着几个来电提示,有陈婉的、也有虞欣微的。
最近的消息是在早上,虞欣微编辑了一条上百个字的信息发送过来,内容大抵是对昨天同学会发生的事情表示歉意。
陈殊看了短信,回复了一句没事,随后补了一句[是我自己情愿喝的]。
发完短信,陈殊又看着别墅迷茫了一会。
陈家的收购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所有成败都在此一举,陈婉必须时刻盯住陈家的举动,容不得有任何出错和闪失。陈殊虽有心帮陈婉,但他这七年来一直都是植物人,此时冒然出手反而惹人怀疑,身份也会变得尴尬。
陈殊沉默地起床洗漱,自行取来面包和牛奶,照例重新走进书房。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一段时间,陈殊多半一个人待着,陈婉回家吃饭的时间倒是渐渐增多了。陈婉倒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总是给自己夹菜,却总是在他低头的时候 时不时地盯着自己。
虽然没有需要一直用六识,但陈婉近在咫尺,陈殊很快感受到了陈婉的动作。
“小婉,你是不是有心事?”一日,他终于抬头问道。
陈婉只是暗中打量着陈殊,没想到陈殊会看见,闻言一愣,立刻摇了摇头,笑道:“哥你开什么玩笑,我最近开心还来不及呢。”
没想到陈婉会这么回答,陈殊一愕,却听电视上播放的财经新闻已经放出通稿,主持人的话音在音箱里响起:“近日,我市新锐企业夕照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收购一老牌商业集团。据悉,该老牌商业集团股东已和夕照董事长陈婉签订转让协议。夕照作为我市兴起的新兴产业,这次收购或影响深远,有专家预计,我市商业经济结构将会发生重大变革……”
电视里的画面不停地转场,陈殊脸上终于露出讶异的目光:“小婉,你收购成功了?”
“是啊,陈氏的股份也已经掌握在我的手上,以后我终于有时间陪哥哥了!”陈婉在桌子另一头笑道。
陈殊目光还停留在电视机里的画面,他看到陈婉身穿西装在电视里接受记者的采访,镜头里她头发高挽,明明不大的年纪却透露着干练与自信,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目光。他恍如隔世道:“小婉,你在外面原来是这个样子,可比我厉害多了。”
“我怎么能和哥比?!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厉害的。”陈婉立刻反驳。
陈殊摇头取笑道:“要是外面的媒体知道夕照的董事长有这么幼稚的发言,可都要惊掉下巴了。”
“我不管!我哥就是我哥,独一无二的!”陈婉理直气壮,随后眼珠咕噜一转,忽地踢了踢桌子下陈殊的脚。
这又回到兄妹两个人以前的相处方式,陈殊笑着抬起头看向陈婉:“我的大总裁,怎么了?”
“啧,哥你这称谓叫的。”陈婉嘻嘻一笑,“好吧,现在大总裁问你,哥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啊?”陈殊一愣。
陈婉看到陈殊错愕的表情,继续笑道:“前段时间哥生日许愿的时候就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平平安安。所以,哥你什么时候帮我找嫂子?”
陈殊脸色一僵。他是有喜欢的人,那个愿望是许给解臻的,但解臻却不在这里。
“又或者说,哥你已经有喜欢的人选了?”桌子下小婉穿着拖鞋,踢得更加起劲了,“哥,有了嫂子可一定要带回来给我看看。”
看着陈婉一脸期待,陈殊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什么嫂子,你哥我还没想过这件事。”
“那你就不能想想吗?”陈婉埋怨道,“哥你一个人,我也很放不下心呐。”
陈殊没想到这话题一扯就扯到自己的终生大事上了。他以前为了工作和陈婉没有谈过恋爱,等后来出了长明那档子事,他心里已经有了解臻,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肯定无法给陈婉找到一个“嫂子”。他闻言缓缓一笑道:“你放心,现在哥还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小婉,上次说到心上人的时候你遮遮掩掩的,这几年是不是有什么小秘密瞒着哥?”
“……我哪有什么小秘密?”原本只是想从陈殊口中套问“解臻”的下落,结果这话题居然又被他哥转移到自己的身上,陈婉脸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