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师成停了下来,贴着程尘的脸用力瞅,淡淡的伤感顿时消散。

“干什么?”程尘不动声色地横他一眼。

“哎呦,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了,大师酸溜溜的,生气了?”

“别扯淡!蒋先生您润润嗓。”程尘白了他一眼,顺手倒了杯水。

蒋师成谢了声,端水喝了口,突然又叹口气:“唉,你也不用别扭,我曾经认识的那个崖自,什么都没放在眼里,连他自己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更别说别人了。虽说没放在心上的东西,可只要是他的,那是宁可砸得稀烂都不会让人沾一点。护食的狗性!”

程尘听着蒋师成讲着往昔,总觉得恍恍惚惚,像是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那个冰冷的男人是……他的阿郎吗?

“后来,那帮科学家监测发现了‘漏’。”蒋师成顿了顿,幽幽地叹,“守护世界,原来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那几年,京都卫死了一茬又一茬,只是勉强堵住了几个发现的小点。‘漏’的成因、主源地、怎么解决……这么多条命换来‘一无所知’。

联合国其他几个常任理事国坐不住了,强烈要求派遣特种灵性部队与我华国一同出手。怎么说来着?噢,‘这是世界的难题,不是某一个国家单独的责任,华国不能也不应该将全人类的职责独自承担。’

听听,说得多好?!蛤?不应该将全人类的职责独自承担!”

蒋师成狠狠啐了一口:“他们要华国开放,开放‘漏’区域,开放所有原始研究资料,开放一切‘调查’渠道。呸!那还是主权国家吗?他们是要搞出个国中之国!”

程尘默然,悄悄给激动的蒋卫士续上水。

“没办法,为了给迫切想要‘保卫’大蓝星的其他国家一个交待,给他们能过得去的资料,以换取有限度的开放‘漏’区域。守护者派出弧矢九星、天狼还有其他兄弟,二十六个守护者最强精英,加上各国强烈要求派遣的特种灵性部队七人,一共三十五个人,出了这次绝命的任务。”

蒋师成声音渐低,抹了一把脸,笑得像哭:“过程我就不说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想起。三十五个人只回来了五个,弧矢只剩下我和组长,一个废一个残。南船死了,为了让更多人活下来,崖自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她去送死。没什么好怨的,阿南也不会希望我们有怨,但到底……意难平。

‘漏’虽然仍未找到主源,但堵住了大半,人类还可以好好地,和平地过上几十或许几百年?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些牺牲都是有价值的,是为了全人类……但是,一闭上眼,就是血,血!兄弟姐妹们闭不上的眼,和满眼的血。”

程尘只觉得有一腔块垒堵在胸口,闷闷地难受:“后来呢?”

蒋师成也半躺下来,坐在摇椅上晃啊晃,看着远方喃喃:“国家的利益保住了,‘漏’解决了大半,人死得差不多了。我就是整天失眠啊失眠,不能继续战斗在第一线了。于是我就转职来了离州,享受一下自己亲手保卫的和平岁月。

后来我听说,崖自失踪了。

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你身边那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大狼了。噢!脑门边还多了个印子。”

第72章 南柯梦

程尘沉默地听完蒋师成与阿郎那些被血色遮掩而沉默的过往岁月, 静静地起身为他倒了一杯他最喜欢的“可鲁鲁”——岔坎村党家妹子搞出来的改良特色饮品,颜色有点诡异, 棕黑色的油膏被水一冲,居然会冒出粉红色的泡泡。品尝起来更是诡异的美味, 舌尖跳荡着浓郁的甜蜜, 余味苦香,同一时刻居然会有阵阵的酸甜直冲顶门,像个柠檬炸弹突然在嘴里爆发。

“向您致敬!沉默的英雄们。”程尘举杯,为了那些默默保护世界和平,但是却无法享受人们敬仰, 连名字都没能留下的英雄们。

蒋师成珍惜地品尝着美味的古怪饮品, 眼睛眉毛都挤成了一团, 吸哈着气, 爽歪歪。他一把搂住安大师的嫩膀子,挑挑眉:“哈哈哈!谢谢,要是你把剩下的可鲁鲁都让我打包,那就更能体现感激的诚意了么!”

“行!剩下的都给你。”程尘推开帅不过三秒的前英雄,爽快地答应下来, 反正也只剩一点,最多再泡个两三杯。等党家人来了,嗯,还是不要让失眠的蒋卫士知道他们带了一堆山珍特产和可鲁鲁了,这玩意营养好,但喝多了易兴奋。

“蒋哥, 你现在还失眠吗?”

蒋师成打着哈哈,咧嘴:“哪儿能啊!到离州这乡下破地方,整天就是查查什么跑江湖的用阴灵瞎捣鼓忽悠人,什么野贤心血来潮‘私启’啥的鸡毛蒜皮事件。要么就是现在这样,护卫您这毛都没长,咳咳,那个年轻有为的镇国大师,悠闲自在的很,也没什么大压力,睡得不知多舒服。”

程尘看着他嘻嘻哈哈,眼角分明还布满血丝,得,这也是一位爱嘴硬逞强的。

回到房间,程尘端坐桌前,画了一条时间线。

蒋师成今年38,他当年22岁——也就是16年前遇到了崖自。

这家伙虽然啰嗦又吊尔郎当,但其实专业能力相当可以,人也显得嫩面。自家的阿郎则是完全看不出年纪,自己又想不起来,当年的崖自又太独行,老蒋也不知道他确切年龄,只能根据蒋师成的年龄推测,他家大狼的年龄跨度可达 34、5至44、5。

15年前“漏”被监测发现,这点李心怡也提到过。后续的探测以及和他国的谈判,大约花了两年多,12年前,蒋师成和崖自一行守护者精英参加了那次惨烈的任务。

在这之后,是一条不明确的时间线。

无法确认阿郎的失踪时间,也不能确认他失踪后是什么时候被李求知烙上了那个印痕,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逃离,获得自由的同时也流浪街头。

现在回想起来,所谓的“叛灵师”只是史老先生当时看到阿郎额侧印痕所推测,他真是所谓的“叛灵师”吗?他与李求知那位自称的“前灵师”又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关系?

程尘拧着眉,画下了一连串问号。

阿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记忆,向李求知寻求答案无异与蛇同舞,老蒋也不过是半知情。那些剩下的谜团,也只能慢慢寻求机会来解开,如果解谜的代价是阿郎的痛苦,那么,即便永远都不解开这些谜,又如何?

他只希望新生的程朗能继续纯真质朴、心无旧痕地度过余生,平安喜乐。

对于阿郎曾经的战友们,无数默默保家卫国的战士们——当然也会有比较啰嗦的另类英雄,比如老蒋。程尘觉得既然知道了他们用血肉筑成的,却可能永不能公开的功绩,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是聊表自己内心的崇敬。

比如失眠——战争创伤后遗症?

对这种病症,程尘前世在网络上了解过一些——他对铁血军文这种也挺喜欢。

战争创伤后遗症表象很多,失眠还算是症状较轻的,更严重的会有创伤情景再现——在意识上反复进入曾经造成极大伤害的场景,一次次对自己精神凌迟。也有回避反应,则是麻木地遗忘,不自觉地回避曾经的遭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身体的保护机制——阿郎的状况,也许也有这种因素的存在。

还有一种较常见的状况则是超出正常范围的警觉,极为细小的举动都会引起当事人过激反应,美国海湾老兵甚至出现过夜杀枕边人的悲剧。

失眠是一种表象,也可能是另一种症状的延伸。要治疗,最方便的莫过于用灵文持平精神的创痕,做个好梦。

要说做美梦,这可是有相当著名的古典文学作品。

程尘笑吟吟地翻出了产自云梦泽的芦纸,取个好兆头么!

做好前期搜文工作,确信并无重复。程尘缓缓展开、压平淡绿的芦纸,嘴角含笑,凝神提笔:《南柯梦》。

黄粱一梦的故事,作为种花家的人民那是耳熟能详,从唐《枕中记》始、《南柯记》到蒲公的《续黄梁》,改编无数。文豪大师们以自身阅历和精妙文笔,将佛道宗教意象融入其中,劝喻世人,故事逸趣横生,虽微有说教也是瑕不掩瑜。

程尘想做的,就是将文中过重的宗教隐喻淡化,世事无常,人生虽如梦,但梦醒更要积极奋斗,过更好人生。

不写听和尚讲经,听道士引梦,要写退役的蒋将军肚腹饥饿,奈何花钱太过潇洒,一笔丰厚赏金只余叮当作响的几个,唯有让小仆煮上一锅黄粱米饭,等着等着,就在槐树之下睡着了。

【飘飘然,偶遇三位美人,经她们引荐成了槐安国附马,任南柯郡守。平息边事,休养生息,二十年余年政绩卓著,可谓荣华富贵一生。奈何临了,被人陷害,去职还乡,郁郁而归,只余秃牛单车傍身。】

一梦忽醒,仆从的黄粱米饭还没煮熟,口袋仍是空空。将军郁而奋起,当效梦中英豪,富贵一生,利国利已,方不负此大好男儿身躯!

停笔展纸,几千字一气呵成。

程尘看着文中穷侠蒋某笑了半天,走出房门一声吼:“老蒋啊!听不听我读故事?”

“听,怎么不听?”蒋师成瞄着那张隐泛绿芒的大纸,忙点头大声答应。

“行,蒋卫士请坐,听我讲个有趣的故事。”

蒋师成难得正襟危坐,大师虽小,那也是正宗的镇国级别,看他手中的闪闪亮,总不会是新的文稿吧?哪有大师会这么随随便便“讲故事”,把灵书首灵赋人的?一念至此,老蒋也放松下来,听听亲爱的小大师到底又写了什么有趣的故事。

【唐时淮南军将蒋大成武艺高强,因伤卸任,游侠闲居于扬州城外。庭前有古槐树一株,清阴数亩,他常与豪士纵饮其下……】

嗯?一听主角“蒋大成”这名字,老蒋的耳朵竖了起来,眼珠也渐渐发直——随着安大师的诵念,一室之间竟然黄粱飘香,浓绿的树影婆娑摇曳,如真如幻。

这,这,不是说讲故事吗?特么怎么就“幻境如真”了?!蒋师成脑袋一片晕乎,他很想震惊地站起来吼:“安大师,你能不能不搞事啊?!说好的讲故事,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镇国?!”

但是这文极有古怪,飘飘悠悠的诵读声中,老蒋仿佛看到个光膀愤愤然的将军,长得还挺像自己,捏着扁扁的荷包,骂骂咧咧地大嚼黄粱米饭,一头栽进了他的身体。

然后,然后他就呼呼呼——

程尘笑呵呵地看着老蒋一头栽倒,睡得比死猪都香了,暗自夸赞自个儿一篇南柯送美梦。想必他一觉醒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会有个质的飞跃吧!

抬眼一扫,咦?客厅角落里,另一位军方的保镖易清不知什么时候也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仲春时节好像还是有点凉哈?程尘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回客房搬了两床薄被出来,一人一张盖上。哎呀,考虑不周,下次念诵这种催眠文,一定要打地铺。

两位本来非常机警的保镖,虽然没扛住镇国级的催眠,到底也没睡很久,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几乎差不多同时醒来。

面面相觑之后,蒋师成凝视着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幼小大师,郑重地问:“安大师,您知不知道刚才您的灵书首灵已赋?!”还是赋给了他这个半废材。

程尘咧嘴笑:“那本来就是随便写写给你治失眠的。”

蒋师成的眼珠不由自主地又想直起来,哎妈,随便写个镇国灵书治失眠,你咋不上天呢?他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热盈盈的,忙抹了把脸,笑嘻嘻地在大师耳边轻声说:“那啥,大师啊,其实我平时还有点老便秘……”

程尘一巴掌笑拍恬不知耻的蒋某人胸口,很欣慰地看到这位另类英雄精神振奋,眼蕴神光,再不复眼底腥红,萎靡颓丧的样子。

“程先生,您的这篇灵书,能不能,能不能卖给我们军方,我们一定会出最好的价格,给您最高的待遇……”易清笨嘴拙舌地说不下去了,镇国级的大师,本来就享受国家给予的最高级文人待遇,更不用说这样灵验如神的安神抚灵之文。

但是,他曾经的战友们,又有多少在忍受着伤痛的折磨,不仅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甚至有些最强的精英因为精神创伤,再不能留在部队,只能黯然退役,除了一身伤痛和勋章,还有陪伴一辈子的精神折磨。

“我本就打算将这书奉给政府,用于治疗各条战线上,为了国家和人民默默牺牲奉献的战士们。”程尘笑得可爱,眨眨眼,“喂,你们双方可别打架,见者有份啊!至于报酬,参照其他镇国文,别让我失望就行,毕竟,我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啊!”

易清红着眼,站直身体,用尽全身的力气,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吼一声:“……首长,您放心!”

程尘呲牙捂耳,表示很放心,尤其是看到蒋卫士一脸发绿,更放心了。

这篇灵文一定会发挥它的最大效用,为最可爱的人们抚平精神上的伤痛。竞争的结果,当然是大师荷包满满,共赢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为避免读者们误会,《南柯记》原著主要情节还是打上个符号,嗯,古典名著其实它还是x点男的yy啊!

第73章 不走寻常路的大师

水孝德激动地闻着楼上传来的隐约黄粱米饭香, 赶紧把门窗敞到最大,一把拎起儿子, 两人一起坐在客厅,屏息凝神地等待着。

“老爹啊, 好困, 你干嘛呀?好不容易老妈不在家,我打了半夜的游戏……”水志高挤着眼泪打哈欠,不知老爹发什么神经。

说起来,最近他都神秘兮兮的,又是和苏大班长的爸爸嘀嘀咕咕, 又是买房搬家, 居然还笑眯眯地不吼人了!今天又莫名奇妙地折腾, 在自己家客厅静坐, 示威给谁看啊?老妈又不在家。

亲爹……会不会是被外星人附体了?!

水志高警觉地又一激灵,眯着眼问:“你,你知道我妈最爱让我爹罚跪的是什么?a榴莲,b键盘,c……”

“c, c你个大头鬼啊!呢个扑街仔!”水孝德脸都绿了,家乡著名的骂词都喷了出来,一下子又想起目前的状况,一把捂住儿子的嘴,让他安静等待。

水志高挣扎几下,没干过老爹, 也放弃治疗了,反正能骂自己儿子是扑街仔的,这爹肯定是亲生的。

黄粱米饭香味愈来愈浓郁,小水同学觉得自己饿了,这楼上谁家在煮饭啊,香得好离奇,难道是程尘同学——哦,现在该喊安大师了,他家做什么饭好像好好吃的样子。

水志高的口水把他爹的大手淹没了,老爹瞪了几眼,也懒得理他,转而瞪着窗外。

窗外有啥好看的?难道有飞船来接老爹上天?水志高腹诽着,也呆呆地随着老爹瞅,瞅着瞅着,一片莹光闪闪的淡绿叶子飞了进来。

咦?水志高眼直了,眨巴几下,那叶子居然闪几下莹光渐渐消散了。难,难道这是文灵?有大师在启灵?

小学生震惊了,但是他觉着他爹可能更惊,因为……捂在嘴上的大手抖得快要谋杀亲生儿子了!果然,这家伙还是外星人来灭口的!

灵光闪闪的叶子越飘越多,然后,水志高瞪圆了眼珠,一只,一只蚂蚁,一只泛着黑光的小蚂蚁!居然不知从哪里飞了进来,特么会飞的,黑蚂蚁啊啊啊!他眼睁睁地瞪着那只蚂蚁爬到自己身上,然后……融入身体不?见?了!

他最怕就是虫子了!爹啊,外星爹啊!快放手,你儿子要被蚂蚁吃……呼呼呼!

水孝德眼都不敢眨一下地盯着那只蚁灵融入儿子身体,欢喜得简直要狂呼三声,老泪纵横!儿子启灵后,灵合度不太高,时不时地就会昏睡,到了上学的年纪,更严重,尤其一听语文课,睡得比老师讲课都快多了,幸亏何老师体谅。

平地一声雷,儿子班里的大个子居然是个隐藏的文豪大师!可惜啊,儿子和大师最好的相处时间都在睡梦中错过了。幸亏他一听到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第一时间用三倍价从苏家手里挖了这套离镇国大师最近的房子,这简直是他这辈子最成功的投资!没有之一。

不是他不想再买近些,只是同平层的a、b两套,一套老苏家自己留了,另一套大概是政府用了,常常能看到一脸严肃、警惕盯着每个上下楼层住户,疑似保全的人员出没。周围住户都和他似的,报备了十八辈祖宗。

到了今天,他手里这套翻了五六倍价都不止,还常有关系户施压让他转手,为了儿子他怎么也得抗住。老水家是没什么势,就是有钱,可他亲爱的家里在府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二把手,哼!

闻着黄粱米饭香,眼瞅着又有几片灵叶融入父子俩的身体,水孝德再亢奋也支撑不住了,勉强挣扎着关上门,倒地不起。最后一个清醒的念头是:未成年的大师,果然有些不靠谱,这什么催眠灵文啊?居然在小区里就念上了,呼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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