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马特更加糊涂了:“那为什么老师说,读中专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李姝很委婉:“机会还是有的,就是你要做好准备,付出更多代价……”
“什么代价?”
李姝答不上来,只能去看老林。
老林很难得非常耐心:“我只能说如果、如果你有幸找到了自己喜欢东西,你不会甘心只接触它的一点皮毛,当你想不断追求它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说到这里,画风一变,“其实上面那句话是通常意义的心灵鸡汤,事实上,虽然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但没机会的人,很多时候都不用准备了。”
林朝夕听到这里,觉得膝盖非常痛,老林最后那句大实话,她曾经深有体会。
“啊,是这样吗,之前没人告诉过我啊!”郑马特懊恼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老林很认真,“没能给你提供最完善的成长环境,就是你的家庭、学校和我们这个社会的问题。”
老林看向刚才质疑他的家长们,们:“刚才哪位家长说,‘学校把大家分到13班,学校有责任的’,请举下手好吗?”
家长们面面相觑,最后某个男生的母亲嚷道:“我说的,怎么了!”
“您说的对!”老林点头认可。
那位母亲瞪大眼,觉得老林可能有病。
老林:“但学校就是错了,你拿学校有什么办法?优质教育资源就是这么有限,你孩子读的还是重点初中,已经很不错了,普通家庭更无奈。我们的身份地位从某种意义上决定我们的孩子会接受怎么的基础教育,会被引导去怎样的行业岗位,它很不公平,但不公平的程度其实已经比100年前要好很多。”
老林又看向郑马特的父亲:“您刚才问你儿子的班主任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因为她仍在努力想让你儿子摆脱你所造成的一些‘不公平’,这就是她有资格看不起你的地方。”
像开记者招待会一样,老林继续点人:“您刚才的话我翻译下——你每天辛辛苦苦工作赚钱供孩子吃喝,已经做得够多了,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
“我纠正你一下,要供他吃喝是国家法律规定我们做的,而教他们读书、做人、帮他成长则是社会对我们的要求。但承认吧,教育太累了,这世界上做父母没有准入门槛,我们都在努力摸索该如何教育孩子,是我们的很多不足和过失,才导致了他们的问题。”
家长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甚至孩子听到老林这样指责他们的父母,都有点忿忿不平。
可老林才不管这些,他很精准地点到最后一个家长:“最后,我回答下刘平妈妈关于‘关我屁事’的问题。”
老林说,“很不巧,孩子不止是你们的孩子,也是这个社会的孩子。作为社会的一员,我的未来还指望他们,所以,这事还是和我有点关系。”
“那照您的说法,我们读书不好,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终于,有胆大的孩子举手问道,笑嘻嘻的。
“很不幸,孩子,你可能误会我了……”老林也笑了,像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老辣猎人。
“我们成年人很不要脸。你们所处的家庭、学校、社会就是有这么多问题?但你们能怎么办?还是得承担我们的错误,接受我们的摆弄,走上一条‘就这样’的人生道路啊。”
“为什么!?”有学生很不忿。
“因为我们成年人不仅特别固执,能力还很有限。你们遭受的问题我们现阶段还改不了,不仅如此,我还不对我们搞出来的问题负责。”
教室再度沉寂下来,像小片空旷的宇宙,令人处于思维绝对安静的时刻。
“既然你们改不了,如果我们不想被摆弄,就只有我们自己努力改了?”小组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最后皱着眉头看老林,“真残酷,还暗示我们要为改变社会现状做努力,我能装作没听到你刚才说的那些吗?”
“晚了。”老林说。
“真得很不要脸啊。”
全班学生近乎异口同声地冲老林喊道。
结束全场答记者问的老林同志,于是笑了起来。
第108章 看看
家长会结束, 老林骑着自行车,一个人溜很快。
林朝夕觉得, 他可能是因为太真情实感,所以有点害羞。
很少有人的一生, 会被他人一席话改变。
但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 与其说是听众幸运, 不如说是讲话那个人很幸运,他的满腔热血和希冀没有被浪费。
不过大部分情况下, 这个世界上还不存在立竿见影的话, 除非你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
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认为“再退一步马上就粉身碎骨”……
然而又必须再转折的是,大部分时候, 人生都是一盆徐徐煮开的温水,也很少有幸运或者不幸的人,能清晰经历他们已经退无可退的那个时刻。
父母们没有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老师, 很多人带着孩子沉默离开。
无论是包小萌母亲也好, 还是郑马特父亲也罢,都再没有说任何的话。
或许是觉得有些问题, 可又浑身无力,难以找到确切解决问题的那个方式
花卷和陆志浩来找他们时,看着空荡荡的教室, 都觉得奇怪。
陆志浩:“你们班结束这么快的吗?”
林朝夕:“额,发生了一点小事……”
“什么事?”
林朝夕表情纠结,不知道该怎么说。
裴之:“今天师父来开家长会。”
“噢~那难怪~”花卷、陆志浩恍然大悟, 瞬间接受。
周三是他们去网吧上网的日子,雷打不动,就算家长会也不行。
他们背着书包走出学校,天气一天天冷下来,傍晚五点多,城市便开始被黑夜笼罩。
林朝夕对着手心呵了口热气,迎面有人在校门口停一辆警用摩托。
对方脱下头盔,连车都没锁,就要冲进校门。
那是陈竹的父亲。
看到她的时候,陈竹父亲愣住,他疲惫的面孔上很明显懊恼起来:“家长会已经结束了吗?”
“啊……结束了……”林朝夕下意识回答,随后补充,“不过老师应该还没走。”
“谢谢你。”陈竹父亲拔腿要走,却又回头叫住她,“同学……”
“啊?”
“陈竹……陈竹最近表现怎么样?”
林朝夕尴尬,她最近都不太能见到睡神兄了,这叫她怎么回答?
“还……可以吧……”她把最后三个字压得非常低。
“陈竹最近还来上课吗?”陈竹父亲非常关切地问道重点上。
林朝夕愣住。
陈父一脸了然,更加焦急地向教学楼冲去。
——
奶猫网吧挂着厚厚的门帘,一掀开,热烘烘的香烟和泡面味扑面而来,林朝夕被呛得咳了两声。
网吧里很是闷热,逼仄空间内充斥着呼喊声和专注击打鼠标键盘的声音。
林朝夕走到他们习惯上网的位置,睡神兄早早就坐在那里。
看到陈竹的瞬间,林朝夕又想起刚才不小心出卖他的事情,不由得讪笑了下。
陈竹头也没抬,一直醉心操作。
林朝夕想想他和老陈的父子关系,就算没有完美替他圆谎,但也问题不大,所以自行坐下开机。
裴之托腮在看一个全英文的数学站,林朝夕也不了解他究竟在研究什么。而她则照例点开一个高中数学的资料站,开始撸题。
如果说初中数学和高中数学究竟有什么区别,她也很难说清楚。
那段时间,老林昏迷不醒,她每天打工挣钱,也同样是她学习高中数学最困难的时期。
很多函数题她就是看不懂,脑子就是很难扭过来,她深深知道,这里存在一种新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如果老林能醒来,点拨她一下,可能会有很大不同。
然而那时的她,甚至包括现在的她,都不由得怀疑起智力或者一些更先天的区别来。
她正思考得入神,旁边传来睡神兄的声音:“你的考卷。”
“啊?”林朝夕转头看他。
“给我看看你的考卷,期中考的。”
“哦哦哦。”林朝夕没多想,打开书包去翻,把几张试卷翻出来递给睡神兄以后,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睡神兄要看她的卷子?
但不用她疑惑,陈竹已经在网吧雾气蒙蒙的光线下,开始翻看她的试卷。一页又一页,说不上看得多认真,但还是非常仔细。
他从头到尾翻完,就连一直在旁边上网的陆志浩、花卷,也放下手头事情,偷偷看了过来。
“成绩这么好是什么感觉?”陈竹无视他们,这么问。
林朝夕认真想了想,很想谦虚一下,但说出口的回答却变成:“好像……还挺爽的?”
没考进年级前五的陆志浩同学瞪了她一眼。
林朝夕拍拍陆志浩肩膀,刚想开口时,有人掀开网吧门帘。
暗黑的背景色中,一位身穿交警制服的男人踏进网吧。
他的脸色愤怒而不安,屋外昏黄迷蒙的路灯顺着他掀开的豁口透入狭小的网吧内,冷风随之灌入,坐在门边的他们,不约而同打了个寒战。
网吧老板看到公务人员,赶忙站起身。
而陈竹脸色变了变,把试卷递还给她。他微弯腰,按灭机器,很想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陈父迈开大步走来,他气势汹汹,在陈竹面前停下,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
陈竹被打蒙了,脸被甩到一边,黑发覆盖在他左侧脸颊上,网吧内有小段时间的安静。
陈竹父亲胸膛不断起伏,怒目圆睁。他的手还抬着,林朝夕心跳剧烈,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