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赔笑:“奴婢这是为着娘娘您的面子,免得有人拿这个说事,惹娘娘不快。”
雍翠堂的门终于打开了,沐浅烟和秦素鸢走了出来。
有点意外的是,沐浅烟没有搂着秦素鸢,两个人却是手牵手的姿势,不过秦素鸢嘴唇的红肿程度和脸上的春光,还是昭示了一场长时间的激.吻。
肖贵妃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觉得他们之间有种东西,好像和之前不同。再细细看,肖贵妃看明白了,原来他们这是心意相通了!
肖贵妃终于放心下来,在心里感谢秦素鸢。
黄昏时分,沐浅烟和秦素鸢离开了雍翠堂,依然是牵着手的。
沐浅烟无比开心,自从他决定像丈夫对待妻子那样对待秦素鸢,他便很坚定,但内心里,却始终担心未来。没想到今天,秦素鸢说,她的想法和他是一样的,不论如何也不会后悔。
这份心意相通,真的是太宝贵。
凉玉跟在两位主子后面,都能察觉到他们之间多出来的默契。他们牵着手,贴首低语,时不时笑开,俨然是一对幸福的夫妻。
在往宫门走的路上,一个小内侍跑过来,沐浅烟认出,这是嘉和帝仪元殿里的内侍。
原来是嘉和帝知道宁王夫妻进宫了,特意请他们去南薰殿叙话,顺便亲近下此刻正在南薰殿的三位小皇子。
“知道了,本王和王妃这就去,你先去向父皇复命吧。”
沐浅烟打发了小内侍,低声对秦素鸢说:“让本王去亲近三位弟弟,也不怕烫坏了他们。”
秦素鸢含笑道:“圣上一直想着弥补你,眼下应该是想让你感受到‘和乐融融’的氛围。”
听她唤肖贵妃为“母妃”,嘉和帝为“圣上”,亲疏分明,沐浅烟很是满意。
他道:“父皇对我的弥补,我向来都会照单全收,顺带着还要想法子膈应他,看着他对我生气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他柔声问,“这样的我,素鸢可觉得十分不孝?”
秦素鸢道:“父不慈在先,子又何必愚孝。”
“甚好,本王的美人,就是深得本王的心。”沐浅烟道,“凉玉,你先去御花园等着我们吧。”
“知道了。”
所谓御花园,是在皇宫后门的附近。皇宫正门只有特定的时候才会开,平日里众人进出皇宫,走得都是后门。
凉玉行过长长的永巷,天黑了,她望一眼如钩的新月,心想嘉和帝也真是的,都晚上了还不让人回家。
永巷的尽头就是连接御花园的拱门,凉玉走进御花园,找了视野好的地方,寻了块石头坐下,等主子们回来。
月亮浅浅一钩,月色像水银般倾泄下来,整个皇宫都像是笼在淡淡的水华之中。
凉玉等着无聊,玩起了发髻上那一串米珠子。
这粉白色的米珠子,是可以拧作各种造型的。凉玉把米珠子取下来,瞥见不远处的夹竹桃开的不错,便把这串米珠子拧成朵夹竹桃花的样子。
拧得差不多了,凉玉听见了两道脚步声,本以为是沐浅烟和秦素鸢,再听之下,又不是他们俩。
凉玉探脖子一瞅,忙唤道:“慎思!”
张慎思显然是刚忙完什么,带着随从准备回府,就这么被凉玉叫住,那随从一愣,发现又是这个小丫鬟在直呼相爷的名字。而张慎思转道走了过去,笑道:“晚上好,挺巧。”
那随从忙也跟着,在张慎思身后说:“丞相大人,这……”
“你先去宫门外等我吧。”张慎思道。
随从喏喏,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了凉玉一番,离去。
凉玉拍了拍身边,“慎思,坐这儿。”
张慎思依言坐下,“你陪着师姐和宁王殿下进宫了?”
“可不是?他们被圣上叫走了,这个时间,还不知道回府了得多晚呢。”
张慎思微笑。
凉玉忽然问:“你每天大事小事的劳累,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天下之大,为什么要被困在这小小的一方朝堂,这里当真是你的归宿?”
张慎思偏头看着凉玉,笑容温绵如吹过御花园的风,“人的归宿,是一抔黄土和一块石碑啊。”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这不吉利的。”凉玉撇撇嘴,神情却十分认真,“连阮谷主都说,总是有些看不透你。我是真的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第59章 玉厄
张慎思凝望着夜色下重重的殿宇宫阙, 轻声喟叹:“师父说过,我更适合封侯拜相,所以我就试着走起这条路了。其实这条路也挺好, 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可以为大陈的长治久安做出贡献, 这确实是我想要的。”
“为什么?”凉玉问。
“原因……”张慎思笑了笑,“是我不想再看到有谁, 和当初的我一样了。”
凉玉一顿,心中顿时涌上一股寒意, 夹杂着悲哀之情。
当初的慎思,当初的慎思……凉玉不禁看向他的左腿,那覆盖在他官服下的左腿……她忍不住想到初见张慎思时的情形。
那时秦素鸢刚到夜合谷没多久,凉玉虽然不是阮青釉的徒弟, 但也以“使女”的身份, 给秦素鸢做伴读。
有时候天气好了,阮青釉会带着两个女孩去山里玩, 采采果子, 杀几头野兽,既娱乐又历练。
她们就是在一个狼窝遇见张慎思的。
当时的张慎思,浑身都是血, 手里拿着染血的刀,趴在地上与群狼做垂死的斗争。
他的眼神充满了惨烈的仇恨,衣服破碎,和血肉糊在一起, 遍体鳞伤。
彼时的凉玉和秦素鸢不过六岁,见到那画面时,双双跌坐在地,吓得哭了出来。
是阮青釉杀了群狼,救了张慎思。只是,他已经没有左腿了。
他的左腿,已经被饿狼们咬断,分食殆尽。
很多人都说,七花谷中的人,多是在俗世里活得不如意的。凉玉和秦素鸢倒不属于这个范畴,但张慎思属于。
他的家被灭门了,他是唯一的一个幸存者,为了躲避追杀而四处流浪,逃到了这座山谷,不慎遇到了群狼。
阮青釉收他为徒弟,秦素鸢和凉玉把他当作家人。但是时至今日,她们也不知道张慎思的身世是怎样的。
阮青釉总说,张慎思哪里都好,就是心里藏着戾气。
而有戾气的人,是不能继承七杀剑的。
所以,阮青釉教会了张慎思何为“七杀剑法”,却没有将“七杀”这把剑交到张慎思的手里。
尽管如此,他依旧是夜合谷最让人闻风丧胆的角色——玉厄公子。
“玉厄……”凉玉沉浸在前尘往事里,不由的喃喃出声。
如果说秦素鸢继承的是七杀剑,那么张慎思就继承了“青厄夫人”的那一个“厄”字。
青厄夫人阮青釉美艳倾城,但许多高手死在她手里,她就像是一场美丽的灾厄。
而张慎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却也和阮青釉一样,是一场灾厄。
“你在看什么?”张慎思笑问凉玉。
凉玉回过神来,忙把视线从张慎思的左腿上移开,笑的有些酸楚。
从小到大,她、秦素鸢和张慎思,都像是兄妹、家人一样,情谊深厚。她每次给张慎思裁制衣服,都会裁制的长一些,能将他的腿完全盖住。
如今他是人们赞誉有加的丞相,又是许多闺阁女儿倾慕的对象。
可谁又知道,他青衫之下、布靴之中的那条左腿,是义肢呢?
凉玉喃喃:“我就是想到从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们都还小,我和小姐都不明白事。你虽然只比我们大几岁,却老成的多。也难怪师父都说你有经天纬地的才干,师父果然没看错人。”
“其实这也并不能怎么样。”张慎思淡淡道,“我终究是个废人呐。”
“废人”两个字,尖锐的像是针扎似的,惹得凉玉心中一突。结果手上一抖,把米珠子弄掉了不说,还将手中的一个盒子也给弄掉了。盒子摔在地上,盒盖被摔开,里面滚出好些山楂果,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红色水渍。
张慎思连忙起来,弯腰捡起米珠子先搁在腿上,接着捡起盒子,将没有掉出来的山楂果一颗颗的归拢。
他道:“怎么突然就慌神,是不是我吓到你了?”
凉玉缓了缓情绪,说道:“慎思才不是什么‘废人’,你要是再这么说自己,我可就恼你了。”
张慎思没有接话,反是说道:“这些山楂果看起来很不错,腌果子的人手艺很好。”
“这是贵妃娘娘亲手腌渍的,特意做的甜了些。小姐喜欢,娘娘就让我们装回去些。”凉玉从张慎思的手里接过了盒子,另一手拉起他,将他带回到石头上坐下,她将盒子捧到张慎思的面前,“吃一颗尝尝。”
“既然是贵妃娘娘给宁王和师姐的,我尝不合适。”
“反正都撒了那么多了,也不差你这一个。”见张慎思仍旧没有尝尝的意思,凉玉索性自己拿出一个,送到张慎思的唇边,“张嘴,我喂你。”
张慎思浅浅笑道:“你真要喂?”
“当然!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们三个谁跟谁啊?张嘴!”凉玉直接把山楂果塞进了张慎思的嘴里,动作简单粗暴,一气呵成。
张慎思吃下这山楂,大概还是觉得酸,不由皱了皱眉头,接着又微笑着摇摇头,不知在想什么。
凉玉从他怀里夺过自己的米珠子,重新戴回到发髻上,说道:“你还没吃饭吧,不耽误你时间了,我送你去宫门口。”
“不急,在御花园里走走吧。”
“也行。”
御花园里一入夜了,就静的像是时间都停滞了一样。远方连绵如重山的殿脊,沉寂的宫阙掩映了白日的喧嚣,让人心意闲闲。
凉玉低声跟张慎思扯些在宁王府的事,说着说着,就笑起来了。张慎思话不多,偶尔说上几句,凉玉笑得更是欢快。
忽的,张慎思拉住凉玉,竖手示意她噤声。两个人因为习武,听觉都比常人好,凉玉侧耳一听,原来远处黑漆漆的角落那边,有人在低低说着些什么。
两人相视一眼,无声的走过去。
渐渐的,他们听见了谈话之人的声音,是两个男人,谈话的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都布置好了?确定那老家伙今晚就会死?”
“殿下放心吧,卑职安排的万无一失,咱们的人,藏得深着呢,是断然不会露馅的。”
“那就好。我倒要看看,待那老家伙一死,诚王要急成什么样子。”
张慎思眯了眯眼,冲凉玉做出口型:是颖王。
颖王是孙皇后的儿子,排行第五。他虽然是嫡出,但嘉和帝还没有立太子,所以他现在和其他的皇子们也没什么不同。
听这两人谈话的意思,似乎是颖王派人暗杀了诚王一党的人。凉玉厌憎诚王,倒觉得这是个好消息。再一想,诚王也好,敬王也好,他们就是再针锋相对,也不能忘记还有个颖王在韬光养晦,随时会亮出刀子搅乱战局。
只是……
凉玉也对张慎思做出口型:那个和颖王说话的人,声音有点耳熟,我应该在哪里听过……该死的,竟然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