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炳坤与李父的渊源颇深,张炳坤是跑黑船的,走的就是深市、珠海、香江这条线,前些年严打的时候,他晚上跑黑船的时候被海警发现,弃船跳海,是李父救了他。李父为了帮他,挪用了生产队物资,虽然只是两捆纱布的事,但还是因此被杨胜抓住痛脚,引咎辞掉了生产队队长的职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嫂子也在船上,否则我打死不会开那趟船。”令人讽刺的是,李父救了张炳坤,而李母却是跟着张炳坤的船离开了清河镇,去了香江。
知道这件事后,张炳坤就再也没有登过李家的门,直到听到李父去世的消息。
“张叔叔,节哀。”从周思甜口中可以听出,李母本就不是个安于柴米油盐的人,她和李父没有一点共同语言,她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张炳坤祭拜完李父后没有去李家吃饭,他给李铮塞了一大笔钱,李铮数了数竟有三四千,饶是在香江,这也是许多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李铮摇头苦笑,现在倒是路线、路费全齐了。难道是老天爷也在暗示他?将这个荒谬的想法压下。周思甜已经高三了,她成绩很好,自己不能这么自私。
即使如此,前往香江的念头已然在李铮心头种下,只待时机一成熟便会立刻生根发芽。
这一日,正好是周末,昨天晚上李铮熬夜写出了一篇关于“但诺丁药物制造催化剂”的论文。但诺丁是现今国际上控制血压的常规药,仅在欧洲和北美大陆一处,其每年的销售额就近50亿美元,且供不应求。
制约其供应的便是生产能力的不足,但诺丁其主要成分是动物肝脏中提取的一种化合物结晶,往往几十斤动物肝脏只能提取几十克结晶,转化率极其底下。
而李铮论文里所提及的催化剂,能将提高动物肝脏中结晶的提取率提高30%-50%不等,也就是说同等原材料,同等生产条件下,使用催化剂后,但诺丁的产量能提高30%-50%,转换成销售额便是近20亿美元,这足够使任何一家制药大鳄疯狂。
李铮写完后,将信纸小心地叠了起来,放进信封贴好邮票,压在枕头底下,这就是他的原始资本了。
不过,他睡一天的美梦很快就被打破了。
李朝阳咋咋呼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多时,李铮只感觉一双冰冷的手伸进了他的被窝。
李铮猛地睁眼。
“嗨,李铮,早上好。”李朝阳笑得一脸无辜。
好……好你妹!实验狗也是有脾气的!
起床,刷牙,洗脸,李铮浑身弥漫着低气压,而李朝阳似乎毫无所觉,使劲在李铮耳边说着大官回乡什么的。
大官,哪来的大官,就算真的有大官管他什么事。上辈子他放弃冷泉港实验室工作回国的时候,国务.院总.理还亲自接见过他,夸他国之栋梁呢!
被拉着到礼堂的时候,里面已经挤满了人,镇民们一个个颠着脚伸长脖子张望着,许多妇女怀里还抱着没出生几个月的婴儿,婴儿的啼哭声在整个礼堂回荡。
“这种环境,抱着孩子来干嘛。”李铮皱着眉头说道,人多细菌就多,这对于刚出生几月免疫力不强的孩子来说,是十分危险的。
“还不是想沾沾谢文杰的文气,那是我们清河镇第一批大学生中考得最好的,现在在华京卫生部,这回是陪着大领导来谈一个什么项目的,听说若是谈成了,我们整个清河镇就能像华英镇一样,人人都住上大楼房!”李朝阳手舞足蹈地说道。
卫生部?项目?李铮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的目光闪了闪,是不是他猜想的那样……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咚咚咚”大锣敲响,县镇领导们依次上台,一群头发花白的老人中一个身材挺拔的年轻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没等李铮想这人究竟是谁,激动的李朝阳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谢文杰,是谢文杰!”那狂热的模样,跟后世的小姑娘见到偶像的模样差不多。
礼堂台上,县里领导拍了拍喇叭,开始讲话。
“乡亲们,今天请大家来这里,是要告诉大家两个好消息。一、我们谢.处回来了,谢处是我们清河镇走出去的,现在在华京卫生部工作,是我们清河镇的骄傲啊!二、我们谢处给家乡带来了一个大项目!一个外国大企业的投资,螺丝,是叫螺丝是吧,虽然这个企业名字有点怪啊!但他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企业!如果这个项目成功,我们清河镇的经济将更上一层楼啊!”
礼堂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螺丝……外国大企业的名字都这么怪啊?”李朝阳小声嘀咕着。
李铮的嘴角抽了抽,螺丝,是罗氏吧,瑞士的制药公司,在全球制药公司排名一直排在前十,在他上辈子猝死前几年,罗氏还因在癌症药上的优势,挤进了全球制药公司排行的前三名。
巧合的是,上辈子与李铮合作最密切的也正是罗氏,他记得……自己的合作伙伴,也是未来罗氏亚洲区执行副总裁的戴维.安多里奥似乎就在香江,过着他口中所谓一生中最黑暗的“流放生涯”。
“乡亲们好,很高兴再次能回到清河镇。罗氏是瑞士最大的制药公司,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制药公司之一,是世界五百强。罗氏此次来盐田县考察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制药厂厂址,这是今年卫生部最重视是项目之一,对于整个盐田县来说这也是一个极大的机遇。我作为清河镇人,当然希望清河镇能雀屏中选。但是这离不开乡亲们的帮助……”
谢文杰后面说了什么,李铮已经没再听了。他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他不记得后世罗氏在深市有制药厂。要不就是关了,要不就是这次项目根本没有成功,李铮觉得大多数可能是后者。
第8章
县镇领导一阵激情澎湃的演讲、表决心后,镇民就三三两两地散开了,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欣喜和对未来的希望。
这仅仅是一场事前动员大会,罗氏的相关人员会在两个星期后,由卫生部官员陪着来盐田县考察。谢文杰因为出身清河镇,被指派为前期准备工作的负责人。
自从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改革开放后,华国积极引进外资,商务部的地位一下子跃升到了国.务院前列,仅此于那些老牌重要部门,这使得曾经与其半斤八两的卫生部心里十分不自在。
罗氏的出现,对卫生部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全球五百强,现在进入华国的全球五百强屈指可数,而罗氏更是唯一一家提出在华国投资建厂的制药企业。罗氏那边一露出口风,卫生部就将其列入了本年重要计划,部门上下高度重视,谢文杰若是能在这个项目中表现出色,以后的路自然就会顺畅许多。
比起欢天喜地的清河镇礼堂,杨家的气氛则要凝重得多。
“你倒是说句话啊,李家那条船可是到了郑家小子手里了!”杨母听到消息的时候,气得浑身哆嗦,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多事,到最后居然给别人做了嫁衣。
杨胜把手中的碗重重地放在桌上,“还不是你乱传!头发长见识短!”
“我乱传?!是谁说要给那俩小孩一点压力,现在怪我喽,我开始做的时候也没见你阻止我呀!”杨母气势更盛,“杨胜,你可别忘了,你是靠着谁才坐稳了生产队副队长的位置。”
“闭嘴!”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黑灰色宽大西装,西装胸前口袋里别着一只蓝色的钢笔,怒目而视下倒有几分气势。这是刚刚在礼堂台上出现过的男子,盐田县文化局局长,负责县里的文化宣传工作。
“怎么说话的!”王爱国狠狠瞪了自家妹子一眼,这么大人了还是没长脑子,就算杨胜是靠着王家的关系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但她能在杨胜面前说这话嘛!
杨胜的面色果然变得十分难看,若不是王爱国还坐在这里,他肯定摔碗走人了。
“不就是一艘船嘛,没了就没了,外国企业要来盐田县建厂的事听说了没。你们猜投资额多少?”王爱国抿了口茶,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王爱娟这时候脑袋灵光了,“10万?”哥哥这意思,莫不是要将儿子安排到新厂里去?
王爱军嫌弃地看了自家妹子一眼,没见识!
他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听说投资额时那目瞪口呆的模样。
“100万,还是外汇!美元!”
杨胜和王爱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王爱娟是罐头厂员工,罐头厂就是清河镇上最大的工厂,渔民们九层以上的海货都是卖给罐头厂的。毫不夸张地说,这大半个清河镇都是靠着罐头厂在养活。饶是这样,罐头厂的现值也就30万,还是人民币!
100万外汇!杨家人只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
“我打听过了,外国人发的工资也非常高,一个月接近150块。”这已经是平常工人两个多月的工资了。
“大哥,您的意思是?”王爱娟吞了吞口水,她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饶是心机深沉的杨胜,也不由呼吸急促了起来。
王爱国很享受这种目光,他拍拍自家妹妹的肩膀。
“老厂长关系复杂不好插人,但新厂子就是一张白纸,我这个文化局局长拿两个名额,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成材一个,开建一个。”王成材是王爱国的儿子。
“好好好!”王爱娟连声说好,脸上一扫失船的愤怒全是喜色,仿佛这厂子名额已经到了手里一样,“开建,还不好好谢谢你舅舅!”
杨开建灵活地拿起茶壶,在王爱军被子里添水,“谢谢舅舅,舅舅喝茶!”杨开建心中满是得意,自从李铮公开表示已经将船给郑晓东后,郑晓东就收获了一众艳羡的目光,这气得早已把李家船当做囊中物的杨开建几欲疯狂。
郑晓东、李家小子,我们走着瞧。杨开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即使王爱国给他指了另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但向来小心眼的杨开建并不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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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次动员大会,清河镇上上下下都动起来了,家家户户都在清扫庭院,忙碌得比过年洗尘的时候还要热闹。
清河镇上的路,大多是黄土路,上面铺一层细密的小石子。因为长期不维护的缘故,许多黄体已经裸露出来,就像一件满是破洞的衣裳,斑驳而丑陋。为此,这两日镇上来了好几辆大车,满车满车的石子倾洒下来,飘起漫天烟尘。
大概是因为县里领导的重视,东流镇也跟着忙碌起来,其中包括了东流高中……
擦了两天玻璃窗的李铮,面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这双操作精密仪器配置药物的双手!这操.蛋的重生。
“哎呦李铮,你站得这么高,当心掉下来啊。”杨开建提着一把拖把路过,看到李铮,脸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他将李铮放在窗台下的椅子向外拖了一段距离,还笑嘻嘻地用滴着脏水的拖把在椅子上扫了两遍。
李铮冷冷地看着底下像小丑一样表演的杨开建,面上露出一丝讥笑。
“真蠢。”李铮对着杨开建做了一个口型,瞬间气得杨开建双目充血,没等他动作,脸上突然传来一股湿漉漉的黏腻感,杨开建身子一僵。
他颤抖地伸手去那脸上的东西,这是一块漆黑抹布,应该是用了很久了,即使被水浸湿也能感受到其粗糙如砂砾般的触感,一团团恶心的灰尘凝结在上面,杨开建甚至还眼尖地在上面发现了蜘蛛尸体。
“你……你!你!”被如此恶心的东西糊了一脸,杨开建气急就搬起了身旁的椅子,作势就要向上砸去。
“你做什么!”张校长远远看到这幅场面的时候,差点吓得心脏停跳。一个瘦小的孩子停在窗台上擦玻璃,而地上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同学居然搬起椅子要向他砸去。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张校长快跑两步,拽住杨开建,“你哪个班的!你这是蓄意杀人!”
“小同学,你快下来。”他一边拽着杨开建,一边柔声对李铮说道,他认出李铮是上回在课上被刁难的小同学,听说家里大人刚去世,在学校就接二连三遇到这种事,张校长觉得他这个校长当到狗身上去了。
八十年代的老一辈知识分子出生在华国最动荡飘摇的时代,他们正直、坚毅、充满理想,周总理那句“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是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种清高、倔强的读书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他们认定了一件事,就很难改变。
旁边的同学见到校长过来,早就搬了椅子放在李铮脚下,好让他顺利从窗台下来。
李铮慢吞吞地爬下窗台,在地上站稳。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看到椅子被搬走,一时着急手滑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手滑”这个梗,但是杨开建硬是听出了李铮口中的调笑意味,顿时更气了。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因为他挣扎得厉害,张校长又年纪大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张校长更气了!
“退学!我们东流中学不能有你这种学生!”张校长吼道。
在1986年《义务教育法》出台前,校长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拥有极大的权力,想让一个学生退学,就是一句话的事。
杨开建先是一愣,随后狠狠甩开张校长的手,“退学就退学,谁怕谁啊!”反正他舅舅已经给他安排好了新厂的工作,150多块的工资,这个狗屁校长都没见过吧!
看着杨开建自顾自走远的背影,张校长气得浑身颤抖,“马主任,马上给我注销他的学籍,马上!”
马主任暗自叫苦,他听学生讲校长在高一八班门口发了大火才火急火燎赶过来,没想到竟摊上了这么个差事,杨开建和王局长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东流高中虽是教育局管,但也少不了和文化局打交道,这事出的……
“散了散了,都散了,好好打扫卫生。”马主任一边驱散围观学生,一边去搀扶老校长的胳膊,“校长,您消消气,咱先回办公室。”
学生们一哄而散,李铮拖着椅子往教室里走去,他受了惊,得休息休息,校长说的。
周思甜听到消息的时候,吓得面色煞白。万一李铮出了事,她怎么和继父交代。所以她和郑晓东在第一时间跑到了高一教室。
看着靠窗坐着,还有兴致看杂志的李铮,周思甜长舒了一口气,她快步上前。
“没事吧,怎么和杨开建起冲突了?”她将李铮拽起来,将其转来转去看了好几遍。
李铮……他恨死自己的小身板了。
“思甜姐,这事怪不了李铮,是那个杨开建有毛病,他拿着椅子要砸李铮呢!”
“是啊,李铮根本没惹他!”没等李铮回答,高一八班的同学便争先恐后地指责杨开建的恶行,他们完全忽略了李铮那块“不小心”掉下去的抹布。
郑晓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和杨开建同班了这么多年,他觉得杨开建不可能就这样忍下这口气。
“小铮,从今天开始,你放学和我一起走。其余时候,朝阳你看着点,我怕杨开建会找事。”郑晓东严肃地说道。
李铮眨了眨眼睛,点头。他是个文化人,能用脑袋解决的,就不要用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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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要迎接外国投资商的缘故,县里最近对治安抓得特别紧,有时候上下学都能看到乡镇里的民兵队在路上巡逻。
盐田县里有案底的都被好好警告了一番,连无业游民都待在家里不出来了,县里,地区乃至省里的领导来了一拨又一拨,体现了海东省上下对此事的高度重视。
杨开建一直没有动作,一连十几天过去,李铮也慢慢放松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