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江随舟翻到了他上次读到的地方,平缓而安静地接着读了起来。
可没读两句,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江随舟诧异地抬起头,便见霍无咎不知怎的,劈手抽走了他手里的书。
“我来。”霍无咎道。
江随舟面上露出了几分诧异。
他看着霍无咎将灯挪近了些,神情虽冷淡疏离,却莫名透着两分别扭。
分明眼都没抬,更没看他,像是在笨拙地对他表示安慰一般。
江随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只觉胸口有些发热,像是将淤积在内的沉闷情绪,一点点地被烧掉了一般。
他定定地看着霍无咎,一时间说不出话。
便见霍无咎垂下眼去,在灯下翻开了手里的书。
他冷淡的神情骤然僵在了脸上。
接着,他眉毛缓缓拧起,抬眼看向江随舟。
“……你前几日念的,是这本书?”他问道。
江随舟一愣:“是啊?”
霍无咎的目光僵硬地落在书册上。
与江随舟这几日所读出的流畅平实的白话文不同,这书上的内容晦涩难懂,处处都是生僻字,摆在霍无咎的面前,天书一般,只看了两眼,就让他觉得脑仁发疼。
江随舟凑上前来看了一眼,立时恍然大悟。
这书上写的的确是极晦涩的文言文,毕竟写书的是前朝的一个大儒,遣词造句都极讲究。古人的口语与书面语毕竟绝不相同,这些句子无法读出口,自然要翻译之后才能讲得出来。
因着江随舟本就是干这行的,所以翻译起来得心应手,一点都不费劲。
“是同一本,不过是书上所写不好读,我便稍加调整了一番。”他说。
霍无咎却没说话。
江随舟有些不解地看向霍无咎。
他虽说是个打仗的,但怎么说也是个古人,应该不会是看不懂吧?
但是……他怎么这幅表情啊?
不等江随舟搞清楚,霍无咎忽然将手中的书册合了起来,随手放到一边,淡声道:“换一本,这个我前两天就觉得无聊得很,没什么意思。”
江随舟更疑惑了。
……不是吧,前两天给你读的时候,瞧你听得挺来劲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谁知道大名鼎鼎的霍将军,其实是个文盲呢~
第49章
幸而江随舟原本也没多喜欢那本书,霍无咎不想读,他便也没有深究。
第二天,李长宁就感觉霍无咎的精神比前两日好了一些。
面色仍旧是白的,却没有前两日那般明显的恹色,见着他进房中来,还淡淡冲他点了点头。
李长宁只当是因为医病的过程中,患者状态难免会有所起伏,是正常的现象。
他笑道:“将军今日看起来不错,可是前两天的治疗起了些效果?”
霍无咎没感觉到什么效果,不过还是捧场地淡淡点了点头。
李长宁喜上眉梢。
一直到这日治疗完毕,李长宁收拾起药箱,准备告辞的时候,霍无咎抬了抬手,将魏楷召了过来。
“将军?”魏楷连忙迎上前。
便听霍无咎道:“有件事要你去做。”
魏楷面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将军请说!”
他知道自己与将军如今身在敌营,即便想要有所打算,也要静等机会。在此时,除了想尽办法为将军治好双腿之外,他没什么能做的。
但是,总没机会为将军肝脑涂地,还是令人十分手痒。
听到霍无咎这么说,魏楷的双眼都泛起光来。
便听霍无咎道:“城内的弟兄们,如今都闲着吧?”
魏楷连连点头。
“未得将军命令,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属下已经安排他们隐于临安市内,将军若有吩咐,属下第一时间便可联系到他们,”
霍无咎嗯了一声。
“那这几天,想办法给庞绍找点麻烦。”
魏楷一愣。
这……将军不下命令则已,一下命令,就这么带劲儿?
他愣愣看着霍无咎,一时间连回应都忘了。
便见霍无咎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没让你们去刺杀他。”霍无咎脸上流露出两分嫌弃。
魏楷眨了眨眼,结结巴巴道:“那……将军说的找麻烦,是什么样的麻烦?”
霍无咎转开目光,淡淡命令道。
“他手中当有不少给江舜恒做的差事吧?让他办砸一两件,要是重要的,能闹到江舜恒面前的。”
魏楷直勾勾地点了点头。
霍无咎淡声道:“去吧。”
魏楷便跟着李长宁一并退了出去。
霍无咎神色平静地往外看了一眼。
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尚少,但却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庞绍既要给江随舟找麻烦,那他也可以想些办法,给庞绍找麻烦。
战场虽大,但有些不起眼的小风,却能决定整场战局。
只要控制得住这些风往哪里吹。
霍无咎淡淡收回目光,从床榻边拿起了一本书,皱起眉,费劲又认真地研读了起来。
正是昨日,被他以“无聊”之名丢在一旁的那本极晦涩的书。
——
临安雨多,没晴几天,便又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雨。
临安城下雨不稀奇,但这回这场雨,却下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因为,这雨将皇宫北面的宗祠冲垮了。
那宗祠可是前两月才开始盖的,尚没有完工。这雨来得凶猛,将这近两个月所搭建的宫殿毁得七七八八,几乎成了一堆废墟。
这可是大忌讳,是天大的不吉利啊!
宗庙里头供奉的都是大景的历代皇帝,那可是朝廷的根基,是比皇宫还要紧的地方。因着大景南迁,皇上心怀壮志,还专门将宗祠盖得坐南朝北,就是为了让太祖太宗亲眼看着自己收复失地,剑指邺城。
结果,邺城还没收复呢,这宗庙却塌了。
一时间,民间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到了压都压不住的状况。人人都说,大景恐怕气数要尽了,连街头巷尾的孩子,都编起了景灭梁兴的童谣。
后主大发雷霆,朝堂上乱成一团。
而靖王府,则是一片与府外截然不同的安宁。
这日施过针后,霍无咎的腿已经可以轻微地动一动了。
动的幅度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且因着伤口未愈,所以更不能轻易挪动。但于他而言,却是证明李长宁的药起了作用,一时间,房中几人皆屏息凝神,喜上眉梢。
唯独床榻上的霍无咎神情淡然。
他一边试着动腿,一边淡声问道:“宗祠那事儿,你们做的?”
魏楷嘿嘿一笑:“是了!将军不是说,要给庞绍找些能闹到狗皇帝面前的麻烦吗?城内的兄弟们打探一番,修宗庙就是庞绍在做的最大的事儿了!本来属下还有点没底,但统领那帮弟兄的队长是个机灵的,跟属下打包票,说一定能办成!”
霍无咎抬眼看了他一眼,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夸道:“胆子挺大。”
魏楷知道自家将军平日里目下无尘的,鲜少见他有笑模样。他这幅神态,那就是对他们办的事极其满意了。
他笑道:“也是庞绍那老东西胆子大,连盖宗庙的银子都敢贪,盖起的墙都是空心的,用料也差,弟兄们不过混在劳力之中,动了点小手段,就让那些宫殿都被雨冲塌了!”
李长宁听到这儿,在侧笑着插嘴道:“想必是那位庞大人常年生活在北方,不晓得江南的雨水有多厉害,才敢在建筑上吃亏空。按他这样盖啊,即便诸位不动手,想必那宗祠都撑不了几年。”
说着,他与魏楷一起笑了起来。
霍无咎跟着点了点头,接着抬手,打断了魏楷的笑声。
“事办好了,但不能掉以轻心。”他说。“让他们注意好庞府的动静,庞绍吃了亏,定然会有所反应。”
魏楷笑道:“将军放心,属下早安排妥了!”
霍无咎嗯了一声,抬眼往窗外看了一眼。
安隐堂的正屋人进人出的,一派秩序井然。
——
江随舟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线报。
他没想到,历史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在史书记载里,南景朝廷虽说腐败,但从没有发生过因腐败而导致宗庙垮塌的事。
不过,这对江随舟来说,却是一件大好事。
平日里庞绍虽说无法无天,却不会将贪污之事闹到后主面前,他哄好了后主,再背着后主捞钱,即便捞得再多,也不会让后主知道。
但这次,他贪污之事居然让后主发现了,并且,还是因为弄塌了后主放祖宗牌位的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