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白骨累累的路

业州城。

夜风带着初夏的暖意。

但是这温暖的风掠过业州城城楼之上,却不能带给守城的众将一丝一毫的愉悦。

城外不远处便是北番军的大营,三面环绕,就算是在夜里仍有挑衅的敌将带着手下士卒骑马纵横在城下,时不时有流箭射向城楼。

就算是在夜里守城都不能有片刻的疏忽。

城楼上,守城的士卒们劳累了将近半月。早就精疲力竭,手里拄着长枪,眼睛不由自主的合了起来。

城外,突然“咻咻”射来数只冷箭。

守城士卒应声中箭,身体栽倒在地,连一声都没吭。

“起来!”城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奔上城来,抬脚去踢那些仍在打瞌睡的士卒,“全都给老子清醒点,都不要命了吗!”

就算这样,那些士卒仍是半睡半醒,强自挣扎。

城下又射来流箭,那将军挥剑拨打箭支,命令手下将刚才中箭倒地的两人拖走。

城内的空地上支着帐篷,有人将受伤的人送到军医那里。

“死了吗?”军医随口问了句。神色木然,就像在问对方有没有吃饭一般平常。

“不知道。”他们将中箭的士卒放在地上。

军医上前来摸了摸中箭的士卒,那人一动不动,呼吸绵长均匀,再看箭支,正射中他左侧的肋下。

军医叹了口气,“伤成这样还能继续睡……抬进去吧。”

守城的将军这时从城上巡视归来,看了眼被抬进去的伤员,神色萧然。

军医道:“吴将军身上的伤不易走动。”

吴将军苦笑。“先守城要紧,太守大人那边情形如何?”

军医摇头。

前些日子业州城险些被敌军攻入,太守命人死战,这才化险为夷。不过他却被敌军的兵刃刺中,躺在床上眼见得是要不行了。

“我去看看。”吴将军转身离开军医这边,往太守府去了。

太守府里一片昏暗,除了屋里还亮着烛台,院里的灯笼全都熄了。

将军进到屋里,只见屋里的下人跟太守夫人全都在掩面垂泪。

“大人怎么样了?”将军问。

太守夫人捂着嘴,却不敢哭出声。

吴将军几步进了内室。

一股浓烈的血气扑面而来,太守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大人……”将军唤了声。

太守睁开眼睛,眼里竟流露出清醒的神色,“……去……快去请十殿下来……”

吴将军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罢了,心下凄然。

不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有下人挑了帘子。闪身走进一个少年。

白衣素衫,外罩僧袍,面容清俊,如夜中明辉,翩若惊鸿,右侧宽袖内隐隐露出一串乌木佛珠,腰间插着一支玉笛。

吴将军慌忙施礼:“见过十殿下。”

少年单手立即掌回礼,“小僧有礼了。”

“十……十殿下……”床上太守挣扎着向他伸出手来,“下官无能……先走一步了……”

门外传来太守夫人的哭声,强行压抑着的悲伤再也控制不住。

“十殿下!”太守双目放出光彩,脸色却如死灰一般,“业州城就托付给殿下了……下官实在是……尽力了……”

话未说完,太守眼中落出浑浊的泪。

门外哭声更响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其间还混杂着慌乱的叫喊:“有敌袭!”

吴将军抽剑冲出屋去。

院子里还有他带来的几名随从,他们指着东边的方向。

“敌人是从后面的山上过来的。”

“备马!”吴将军喝道。带人冲出府去。

后山险峻,没想到敌人竟能从那里突破,攻进城中。

吴将军带人赶到东边时敌军已被他们的将士发现,双方展开撕杀。

“共进来了多少敌人?”吴将军急问。

“十几人。”有人答道。

到处都闪耀着火把的光亮,刀光剑影,咻咻如风寒掠过,混乱一直持续到天色将明才平息下来。

有人上前禀报,“启禀将军,敌军尽数斩杀,没有遗漏。”

吴将军身子一歪,要不是被身边的随从扶住了,险些摔倒在地上。土妖呆巴。

“将军!”周围的士卒们围聚过来。

“将军……快……快去找军医来!”

吴将军低下头来,这才发现他的两腿已经被血浸透了。

“不用了……”他苦笑着摇头,军医早医提醒过他,旧伤崩开,再想救就难了。

耳边不断回响着众将的呼喊声,吴将军的眼前却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就像被沉入水中,就连这些声音也渐渐的消失了……

业州城在同一日,折损守将一名,太守伤重不治,两人同卒。

消息不胫而走,城中气势瞬时降至低谷。

几名副将也全都心下凄然,没了主将,这城也不知要怎么守,还要守几日才能等来援军。

就在城头将士身心俱疲之际,城下出现了无数百姓,这些平日里全都缩在家里,被士卒嘲笑为贪生怕死之辈的人,他们手持各色简陋的武器涌上城楼。

“这是……”几位副将惊讶的不知所措。

百姓中男子、身强力壮者全都上了城楼,帮着护城,年老体弱的,以及那些女眷,则帮着军医救治伤员,或是烹煮饭食。

还有些百姓在空地上支起大锅,煮起了开水。

“这是怎么回事?”将士们面面相觑。

“我想起来了。”一名副将突然一拍大腿,“是十殿下!”

“谁?”有些人还不知道十殿下在城中。

“我记得吴将军曾说过,这次业州城是因着有贵人在,帮着太守出谋划策才守到现在……”

“十殿下为何会在业州城?”

“听说他从九离国回来,只是凑巧落脚在这里。”

人们正议论纷纷,忽见城内行出数匹战马,以首一人勒停战马,抬头向城楼上细细打量。

城楼上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全都拿眼瞅着那人。

那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少年风骨,沉静中不失从容,一袭素衣白裳,外罩僧袍,在他身后跟着太守府的人。

凌静潇看着满目疮痍的业州城,双手合十。

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不管他是战,是降,摆在他面前的,都是将是一条白骨累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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