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烧了。麟趾宫……里头几个娘娘让那些不懂事的小子们糟蹋了,都瞧过了,没有夫人的影儿……大将军,属下有一提议,您与其一个一个宫殿地翻找,不如分一队人马去护城河里打捞打捞,说不准……”
“闭上你的乌鸦嘴!”贺荣一巴掌抽在王统领的脑门上:“将军夫人福大命大,你至于么!”
“护城河就不去了,倒是要分出一队人来,去那些枯井、假山、洞窟里头瞧瞧。”徐策蹙眉道:“对了,傅锦仪身边的那些人呢?”
他们一家四口进宫的时候,傅锦仪身边安排了包括花朝在内的好几位护卫伺候,也带了谷雨和青云两个惯常伺候的。这些人里,应该还有活着的吧?
“回禀大将军,此前我们还在烧了的咸福宫后院里拖出几个下人,里头就有徐家人!”王统领立即道:“我记得有两个眼熟的丫头!其中一个是个死人,似乎叫青云,被捅死了。另外一个丫头还活着,脸上伤得很厉害,看模样像夫人身边的谷雨。”
“青云死了,谷雨活着?”徐策眉头一皱,提步往咸福宫的方向去。
咸福宫是烧了,里头原本住的嫔妃和宫女也都死了,但烧得不如乾清宫那样“彻底”。住人的院子房梁还是完好的,宫墙后头有齐齐整整的厢房,许多人都躲在这里。
王统领带着徐策过来的时候,推开其中一间厢房的门,狭小的屋子里,或躺或坐着十几个年轻女孩。这些人多半衣衫不整,浑身是伤,脸上都染着血。唯有地上躺着的一个女人头上蒙着白巾子,身上还算干净。
“顾念着是大将军家里出来的,让人换了干净的衣裳,把头脸也整了。”王统领上前把巾子掀开,露出一张极嫩的脸,是死了的青云。
徐策看了两眼,挥手吩咐人抬出去。
“那个谷雨呢?”他一边问,一边打量屋里的人。而就在这时,竟有个宫女不顾一切地扑在了他脚下,道:“大将军,你是大将军!我跟着你行不行?我没有被人糟蹋,我还是完璧之身!我姐姐死了,我没有依靠了……”
徐策眼角抽搐地瞧着她,半晌扒拉开了,边上另一个丫鬟竟又蹭上来了。
“这这这……成何体统!”贺荣连忙上前去拖这个女人。只是还未下手,徐策先伸手扯住了这女人的衣襟。
“你是谁?”徐策问道:“说话!”
女人支支吾吾地,似乎说不出来话。
“这丫头的脸都伤了!你们瞧瞧,脸上的皮掉得一块又一块,都看不出模样了!还想伺候大将军!”贺荣嗤笑道,边上王统领却止住了。
“大将军,这个丫头……就是谷雨呀。”王统领尴尬地解释道:“我见过夫人身边的谷雨,她现在伤了脸,若是把她那些脸皮都好好地拼起来,您就能看清楚了。”
“我知道。”徐策一手捏住了女人的脸,使劲儿地摸了好几下子:“这张脸皮的确是照着谷雨做的,但这只是一张皮。她的脸没伤,是外头的皮撕破了而已。”
边上贺荣和王统领等人震惊地对视一眼。
那边徐策拉扯了一阵子,又仔仔细细地瞧了许久,突地目光一冷,竟大力撕扯起来。
易容术这东西,脸皮黏上和揭下来都需要用药水,否则是会受伤的。徐策生拉硬拽,这个女人疼得撕心裂肺地惨叫。徐策一手撕扯着,一手却狠狠捏住她的喉咙,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谷雨,却也不是傅锦仪!你是谁?你脸上的面皮是我下属花朝的手艺,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脸上?”
女人吓得浑身一悚,艰难道:“我,我是咸福宫的宫女……”
“这张脸皮你是怎么得到的?”徐策大喝一声,“嗤”地一声,一手扯掉了一大块面皮。
“大将军饶命啊!我这不是偷的,哇……疼!饶命……我这张脸皮是别人给我的!”
徐策停下了手。
“谁给你的?”他问道。
这时候王统领和贺荣等也明白了事态严重。贺荣解下自己的弯刀插在女人眼前,同时从随身的福袋里掏出一锭金子,道:“你戴面皮求生,应该是原本的身份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得已而为之的。只要你对我们大将军说实话,大将军非但不会追究你从前的罪过,还会把你送出京城,给你金银财宝为生。”
女人泪汪汪地,一张撕了一半面皮、肿得青紫的脸拼命点了一下子,才道:“我原是永寿宫的宫女。我的主子是皇贵妃……啊不,是庶人邱氏!新皇……拨乱反正,攻入皇宫的时候,我家主子被新皇下令处死,我也难逃一死。我见过,见过大将军方才说的那个人……”
“见过谁?谷雨?”
“见过傅锦仪。”
徐策霍地站起来。贺荣连忙从福袋里掏出更多的金锭放在这个女人眼前,道:“你好生想一想,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出来。”
女人面上一喜,将地上钱财一把捞起,道:“我说,我全说!我只是一个粗使宫女,我不知道傅锦仪是什么人,但我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他们说,是有一个叫傅锦仪的女人,被关在永寿宫里。后来,我还亲眼见到了傅锦仪,那是在永寿宫破宫的时候,大家都在逃难,我上头的大掌事领着几位大力内监竟不顾逃难,去追一个女人。他们口中喊着‘傅锦仪’这个名字,我才知道被追杀的那个人就是傅锦仪。”
“那么然后呢?”
“他们没追上。他们说,如果追上了,他们就能挟持人质活命,可惜没追上,让那个女人逃掉了……”
徐策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边上贺荣都没扶住。贺荣迭声道:“大将军您别这样!这是好事儿呀,夫人还活着,夫人逃出去了!”说着却又焦急地跺脚:“只是,这可怎么找呀!夫人又去哪里了呢……”
“那个时候我也有幸逃出了永寿宫。我能活到现在,还是那位……傅锦仪,她把面皮给了我。她逃出来的时候,面皮坏了一块,她就不要了,说是送给我,能救我一条命。”
女人战战兢兢说完,徐策仍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哎,等等!”还是贺荣先想起了一事:“她把面皮送给你?可这易容术不是人人都会的,夫人弱质女流,想用手撕下面皮都不大可能,再给你重新戴上,更是无稽之谈!你该不是诓骗我们?!”
“不不,奴婢绝不敢呀!”女人涕泪横流地磕下头去:“我想起来了!那位傅夫人,身边还有一个人!是她,是她!她给我戴上面皮的时候,用了一种药水,一戴上就黏住了!然后,然后……那个女人又拿出了一张新的面皮,光洁,完整,没有瑕疵,给傅夫人戴上了。”
女人说罢,抬起头:“傅夫人是戴着新面皮出去的,她有新的,旧的脱了顺手给我而已。”
徐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
“我明白了。”他定定道:“那是花朝,她一向有两手准备,面皮也不可能只准备了一张。花朝一直在她身边。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的神色似乎平静了下来,只是下一瞬,他突然一手摁住了眼前女人的头发,厉声问道:“她戴着的新面皮,又是什么样的?!”
女人早被吓坏了,哭着道:“我不认识。新面皮……一开始戴的时候,鼻子眼都是模糊的,看不出模样……”
“大将军,她没说谎,易容术就是这样的。”贺荣接口道:“面皮戴上去的时候,会和自己的脸慢慢地融为一体,这需要一点时间。我的天,这样的话,谁又知道夫人是顶着什么样的面貌逃走的呢?”
“我说,你们都瞎猜什么呢!”王统领铿地一声,将自个儿的刀扔在地上,沉声道:“夫人虽难找,可花将军和夫人在一起!”
“对对,花朝!去找她!”贺荣猛地兴奋起来。边上的徐策,却依旧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花朝……”徐策的声色低哑。贺荣能想到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只是……
花朝八成是凶多吉少。
花朝是他的心腹,也是傅锦仪身边最后一道庇护的屏障,在从前的岁月里,傅锦仪无数次身处险境,全凭着花朝护卫在侧。而花朝最擅长的,还不是做护卫,而是传消息。
每一次,花朝都会凭着自己的本事,把傅锦仪身处的位置、遭遇到的困境,传达给他。那是暗卫们才会精通的功夫,有特定的暗号、密语,便于沟通。
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花朝若是还活着,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徐策神色一暗。如果到了连花朝都要交出性命的时候,那傅锦仪……
“大将军,大将军!”正在这时候,外头跟随的武士们让开了一条路,尽头,一个年轻的将领正兴奋地飞奔而来。
“夫人找到了,夫人还活着,我们找到了!”他尖叫一般地嘶喊着。这倒不是因为他如贺荣一般忠诚于徐策——而是因为,为了找到傅锦仪,连新皇都亲自下旨,寻找徐夫人有功之人,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着这位传令兵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