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说,夫人想在院子建个小花园,种些花花草草。
主院里没别的摆设,除了一副石桌石凳,就只剩下一棵海棠树,看着风景确实不好,于是姜妈妈也没多想,照常来主院汇报事务。
可是第二日,她给沉璧送布料时,却被沉璧拦了下来。
“姜妈妈,我拾掇出一个小花园,可是花匠说泥土种不了花,我想着从外面搬些泥土来,到时候您安排几个小厮,帮着一起送进来可好?”
见沉璧难得提出要求,姜妈妈笑着应下,转身去找人安排。
见姜妈妈离开,沉璧拿起热气腾腾的茶杯,无声地看向身边的融冰。
得了指示,融冰默默走出院子。
几日后,中午的阳光猛烈,主院小花园的角落里堆了不少花草的幼苗。
融冰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手帕,看着在花园里忙碌的匠人们,不时地抬头算着时辰。
“夫人,这都午时了,人怎么还没来?”
海棠树的树荫里放着石桌石凳,沉璧坐在石凳上,握着茶杯:“不急,时辰还早。”
融冰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知道自家主子一向身子弱,担心她会中暑,头上的伞一刻也没离开过。
“日头这么盛,不如您进屋歇一会儿,等人来了,奴婢再喊您。”
沉璧放下了茶杯,纤细的手指敲着石桌,一下一下的,不急不缓。
“不必,就快了。”
融冰无奈,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于是也没再劝。
忽然,院子门口传来声音:“启禀夫人,泥土送来了!”
沉璧站起身,看向融冰:“融冰,过去帮忙!”
融冰放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就跑到了门口。
门外几名花匠打扮的男人,正和府里的小厮一起,把几袋子泥土搬了进来。
融冰从怀里掏出几个银锭子,递给其中一个花匠:“夫人赏的,大家都辛苦了。”
花匠得了钱,特意跑到沉璧面前,笑眯眯地道谢。
沉璧打着伞站在树下,没怎么开口,把人打发走了。
她看着院子里的小厮和花匠,最终,目光落在一个略微驼背、戴着帽子的身影上。
“融冰,把那个花匠叫过来,我有事问他。”
融冰顺着沉璧手指的方向望去,点头称是。
没一会儿,花匠就站在了沉璧面前,沉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本宫屋里还有几坛花,养了多年也不见开,你进来帮本宫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人低头称是,跟着沉璧一起进了主屋。
融冰跟在后面,因为屋里进来外男,她特意没关门,也没跟进去,站在屋门口把风。
屏风后的屋子里,沉璧在桌前坐下,先倒了杯茶。
花匠走到桌前,伸手摘下帽子,露出的面容看着有几分熟悉。
“见过夫人,几日未见,夫人的气色倒是不错。”
沉璧微笑着:“老先生,委屈您以这般方式进来,真是抱歉。”
上次出现在茶馆的神医本人,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他脱下了花匠的衣服,露出里面与府中小厮相同的衣服,咋一看上去,几乎与府中小厮无二。
几日前,神医收到一封信和一包衣服,信上告诉他,让他以花匠的身份进府,再以府里小厮的装扮出去,不能让别人发现。
“老朽多年未出世,如今这一遭,倒蛮有意思。”
神医极懂规矩,没问为什么,也没多问别的,沉璧示意他入座,亲自给对方斟了一杯茶。
“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赵济。”
沉璧抬手行礼:“赵老,几日前多亏您出手相助,在此谢过。”
赵济一见,连忙拦住她:“夫人客气,老朽身为医者,救人乃是天职,更何况,老朽之前也得过您的恩惠,此番权当是报恩了。”
“什么恩惠?”
赵济捋着花白的胡子,笑着讲道:“一年前,北境大旱,夫人在云洲城门散发赈灾粮,老朽有幸得了夫人一碗粥的恩惠,自然不敢忘。”
被赵济这么一说,沉璧也有了印象。
一年前,正值北境大旱,季尧命人开仓放粮,人却在边境回不来,最后,只得由沉璧出面,亲自主持了赈灾。
可实际上,她什么都不知道。
季尧安排得很好,几乎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地方,她就只是在城门口站了半日,却平白得了百姓的赞扬。
沉璧想起上一世的赵济,他曾在茶馆中说过,他自己得过当地人的恩惠,多年之后才故地重游,才会碰巧来到这家茶馆。
没成想,他说的那人竟然是自己。
若是上一世,沉璧在茶馆中看到那花孔雀调戏女子后,能上前阻拦一二,而不是袖手旁观,也许她身上的毒早就会解开。
当真是命运弄人。
想起此事,沉璧有些不好意思:“这都是大都督的授意,与我并无什么关系。”
赵济笑着摸着胡子:“那天日头猛烈,夫人在城门口站了三四个时辰,老朽瞧出那日夫人身体不适,却一直都未离去,足以见夫人心善。”
沉璧笑了下:“您过誉了。不过,今日请您至此,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沉璧伸出手腕,放在了桌上。
“还请您看看,此病……能否医治?”
赵济道了声唐突,拿起一旁的帕子盖在手腕上,开始号脉。
半晌过去,赵济一直没说话,沉璧瞧着心里越发紧张。
又过去半晌,赵济才收回了手。
“您这胸口疼的症状,有多久了?”
没想到赵济能一眼看出症状,沉璧有些惊讶:“自我十四岁起,已经十多年了。”
闻言,赵济叹了口气。
“夫人,请恕老朽直言,这病确实无法可医。”
沉璧心里一沉,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赵济接着道:“您身上的症状,根本不是因病而起。”
“而是因为毒。”
……
夜里,季尧一进府,就看见姜妈妈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口。
季尧将手里的马鞭递给小厮,随意问了句:“怎么了?”
姜妈妈叹了口气,神情恹恹的:“夫人在府中待了一整日,本来上午还鼓弄些花草的,后来不知怎的,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不许人进去,也没用晚膳,只拿了一壶酒。”
见季尧没说话,脚步也没停,依旧往府里走,姜妈妈跟在后面又道:“大都督过去看看夫人吧,奴婢瞧着,夫人脸色不太好……”
话还没说完,季尧突然停下了脚步。
姜妈妈一向了解季尧的脾气,虽然他没说话,但显然是不悦了,姜妈妈不敢再开口,只带人默默跟在后面。
直到出了正厅,姜妈妈忽然发觉,季尧的脚步并不是朝着书房去的。
而是朝着后院的。
她悄悄让后面跟着的小厮停下,远远看看季尧走进了后院大门,终于放下心。
看来他们大都督对夫人,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嘛。
这俩人,还是有戏。
……
季尧是不想来的。
他知道这女人一直都在躲着自己,平日里见到自己的时候,她恨不得避如蛇蝎,都懒得看上自己一眼,更不愿搭理他。
偶尔,她破天荒地主动来找自己一次,也都是有事要求他办。
就连上次得知她出门,他担心她出事,主动去接她,没想到遇见别人欺负她,他把那登徒子揍了一顿,她却完全没有感谢自己的意思,甚至连话都不与自己说,回府也不来找自己。
他虽不善言辞,但却是个识趣的。
知道自己不讨人喜,他也不再往前凑,开始主动避着她。
不知不觉,一抬头,竟然已经走到了后院门口。
刚想转身的时候,门口的丫鬟小厮见他来了,连忙纷纷行礼,就要进去通报。
他伸手止住了。
院里安静如水,月光昏暗不清,廊下烛火幽黄。
季尧站在门口的廊下,看着院中的海棠树随风而动,树荫下是被开垦的小花园,树荫正好笼罩了整个小花园。
这地方能遮风,能挡雨,她倒是会选。
只是,小花园里面光秃秃的,什么花草也没种进去,看上去孤零零的。
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季尧抱着手臂,靠在昏暗的廊下,心里暗自苦笑。
是啊,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
旁边的廊下就是主屋,屋里燃着盏昏黄的灯火,平时整日跟在沉璧身边的小丫鬟,这会儿正靠在门口,头一点一点的,睡得熟了。
季尧没吵醒她,放轻脚步,径自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灯光幽暗,只燃了榻边一盏灯火,安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