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把江德海的得意徒弟江中良,拨给了我用。他担着监军的职责,只是现在还不到正式和狄戎宣战的时候。我已经让他先动身去淇河,宫里品级高的太监,常有出京置办私产的,这是朝野内外不成文的事儿,他先带人选址建地基,惊动不了关外。
等老六大婚后祭祖,父皇就会以先祖遗志托梦为由,直接下战贴,等狄戎收到确切消息,估计十月就要开拔的大军已经走到半道儿了,我十月底会奉帅印出京,到时候再大兴土木,就更没有妨碍了。
枫院是我一个人住惯了的,于你总归不便,等将来新家建成,我们的正院,你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我都随着你,好不好?这次建府,我不会再放任任何人往我们的新家安插人手,绕是父皇和母后,也不行。”
李英歌垂眸看着图纸,早前的欢喜早已不复存在,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寡虞哥哥,你十月底启程,是不是不打算带我一起?”
她的理智尚在,心念几转,就明白了萧寒潜的用意。
只是能回归淇河的激荡感性,却让她难掩语气中的失落。
她不意外不纠缠,萧寒潜反而觉得心尖酸酸得发疼,忙丢了图纸,将李英歌圈进怀里,又怕不合时宜的动手动脚反而惹她不快,干脆又细心喂她吃茶吃肉,无奈的语气夹杂着他不自觉的宠溺,“媳妇儿乖,战事残酷,就算一时半会儿不会真打真枪的打起来,事前的布置和铺排,也不是全无风险的。
我先过去,三年两年后,再接你过去好不好?你这样好的媳妇儿,难道我愿意和你长久分开吗?只是你还太留你在京城我都不能全然放心,何况是把你一个人丢在新家后宅里?
今天进宫,母后的态度姑且不论,皇祖母定然是把喜帕当真了。一年半载的还好,若是你的肚子久久没有动静,皇祖母拧起脾气来,我也哄不住她老人家。只要我不在,夫妻两分隔两地,谁还敢拿你的肚子说事儿?
母后就是想抬举冯十一,也鞭长莫及。你现在是姑母的干女儿,又是晋宁郡主的干妹妹,皇祖母只会心疼你的懂事有分寸,我不在,她们更会全心全力的护着你。
且有信国公坐镇中军都督府,小学究拜在老麻叔名下跟着进进出出,你也无需担心娘家的事。你不是说我对你很好吗?你看,我都打算好了,就是怕你受委屈,你明白我的苦心吗,嗯?”
李英歌就是明白,才无法放任自己歪缠萧寒潜。
道理她都懂,却知易行难。
东北淇河,是她真正的故土,那里有她已逝的家人,也有她恨之入骨的仇家。
她以为她能等。
一旦曙光在前,才发现她自以为是的耐性,其实不堪一击。
李英歌神思不属的嗯了一声,黑亮的双眸转瞬黯淡。
萧寒潜只觉心口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第一次不敢和人对视,扬起下颌抵上李英歌的小脑袋,轻轻亲她的发,声音越发柔和,“媳妇儿,你还记得在常州府时,你得知袁骁泱偶然救了我时,说过的话吗?
我一直记在心里你说过,你要让袁骁泱死。要他风生水起,要他尝尽权势滋味,再让他跌落尘埃,死得如钝刀子割肉,枉费他所有心血。
现在,正是他仕途大进的时候。吏部得父皇授意,六月底将增加一次半年考绩,到时候朝中人事会有大变动。袁骁泱任户部祁东清吏司一职,却另有特旨,将随军入东北淇河统管各路粮草。
你即有心为你族姐而对付袁骁泱,就该知道淇河袁家在当地的势力。父皇爱重他的才学,也看重袁家在淇河的根基。
且让他把该做的事做稳了,不出两年,粮草一路未必再需要他坐镇,到时候他是好是坏,不影响大局。也正合你的打算,岂不是两厢便宜?
未来两年内他和我利益相关,少不得常来常往私下走动,与其让他在你眼前晃,还不如眼不见心为静,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就帮你盯着他,每个月都送信告诉你,好不好?”
他温柔的哄劝着。
语气几近低声下气。
连不顾大局,帮着她盯梢的话都说出来了。
李英歌感受着萧寒潜落在她发间,轻一下重一下,小心翼翼的轻吻,纷乱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她仰起头来,回亲了萧寒潜的下巴一下,扬笑道,“寡虞哥哥,你别说了。我我等你来接我。”
低低的话语中,藏着一丝心疼。
她心疼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好。
萧寒潜看她静静的笑,沉敛的俊颜慢慢亮起来。
他就知道,他的小媳妇儿最乖巧,最听他的话。
萧寒潜心头鼓胀,目光落在夹在筷间的鹿肉上,眸色微微一闪,奖励似的将最后一块肉喂给李英歌,不露痕迹的转开话题,“媳妇儿,你猜这鹿肉是哪儿来的?”
李英歌鼓着腮帮子,愕然的摇头。
她家夫君的思维果然无比跳跃。
她才放下执念,还没来得及为即将到来的分离伤感,他倒突然说起无关紧要的吃喝来。
萧寒潜却心下暗笑,语出惊人道,“是张枫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婚礼定得急,他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没进北直隶,只得拣了些东北的特产吃用,先送来聊做贺仪。”
李英歌愣愣啊了一声,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徒然清亮的声音,难掩满腔惊喜,“张枫?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第245章 你要怎么谢我
张枫归来,她就能见到李松了。
她牵挂了两世的李松。
“寡虞哥哥,张枫除了给你送东西,有送信回来吗?”李英歌急声问,绕在萧寒潜脖颈后的手胡乱抓了一把,紧紧揪着他的衣领,好容易才稳住大起大落的声线,“李松他他好不好?”
她一张俏脸重新鲜活起来,明亮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喜色。
萧寒潜却是脸色发沉,狭长的凤眸眼角微微挑起,彰显着他的不虞,抓起李英歌攥起拳头的另一只小手,捧到嘴边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哼道,“媳妇儿,你不担心我,反倒满心满眼都记挂着个素未蒙面的远房族兄?”
话里话外的酸味儿似曾相识。
早上他才酸溜溜的提起“一表人才”的无归道长。
现在连李松都不放过。
无归道长是她师父。
李松可是她的亲弟弟!
李英歌一颗御姐心顿时狂抽,面色古怪的瞅着犯别扭病的某人,皱着鼻子凑上去,贴着萧寒潜的嘴角嗅了嗅,咦了一声道,“寡虞哥哥,你有没闻到一股酸味儿?”
萧寒潜冷哼,薄唇微勾,露出洁白的牙齿,李英歌忙抽回被他握住的小拳头,主动嘟嘴送上门,“寡虞哥哥,你别咬我。我给你亲一下,你别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她心情大好,哄孩子似的哄萧寒潜,见他冷着脸不动,干脆含着他的唇瓣轻轻一啜,瓮声道,“那我亲你一下,好不好?”
萧寒潜不做声,却低下头来反客为主,用行动回答了李英歌的问话。
他绵绵长长的吻着她,辗辗转转间,醇厚的嗓音如琴音铮铮,断断续续的漏出二人时而分开时而交缠的唇瓣,“张枫确实随礼附了封短信回来。只简单交待了此次出京的成果,算着日程,快则三日后,慢则五日后,张枫就能抵达京城。
李松好不好张枫没细说,我也无法答你。他性命无忧,确是肯定的。等人进了京,你想要见他还不容易?到时候我只怕抽不出空来,我让汪曲陪你去见李松,如何?”
他边吻边说着话,缓慢而耐心十足的动作,配上醇醇嗓音,撩拨得李英歌一心二用,心弦止不住的随着他起伏的声调,一颤又一颤。
这样不专心的亲吻,反而更叫人情不自禁的沦陷。
李英歌脑子里嗡嗡的响,半晌才回过味儿来。
她想起李承铭所说,张枫离开京城时突然而低调,身边跟着的,却是兵部的大人和中枢院的老将军。
此去东北,张枫许是另有公务在身,接李松回京只怕是顺带的。
再结合方才萧寒潜说的话,张枫此行,怕是和启阳帝意欲攻打狄戎国的事,脱不开关系。
帝王心术,深谋远虑。
而萧寒潜,不愧是启阳帝属意的大帅人选。
“寡虞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算到父皇会派你掌印领兵?”李英歌歪在萧寒潜颈窝里,任由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追着她的唇瓣轻啄,忙里偷闲的嘟呶道,“所以你早早就派张枫出京,接李松只是其一。为年后的战事铺排,才是真实的目的?”
不然为什么张枫一回京,他就会抽不出空来?
明面上,萧寒潜赋闲在家,身上已无差事,如果忽然忙起来,只能是暗地里为十月底离京做准备。
原来早在娶她之前,他就打算好了一切。
新家的图纸详尽而细致,也不是一日而蹴能准备出来的。
李英歌的声音不由低柔,眉梢羞意化作柔柔的情谊,主动啄了下萧寒潜好看的薄唇,抿着嘴轻轻的笑,“所以你也不在乎母后定下冯欣采为妾,是早就打算好留我在京里,我这个正妃不走,冯欣采就算有母后撑腰,有千般手段,也用不到你身上,对不对?”
他算计得周全,不让任何人有空子钻,不让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
萧寒潜嗯了一声,垂眸看着乖乖靠在他颈边的李英歌,挑着剑眉哼道,“现在才知道我对你的用心?我此去东北,初始定然只能在官署和东北大营两头打转儿,等新家建好了,正好接你过去,现在府里只有我们两个,将来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
母后既然喜欢冯十一,到时候就让她继续待在她该待的地方,代你我在母后膝下尽孝,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英歌嗤嗤的笑,到时候只怕是他们一家欢喜,其他几家愁吧!
她家夫君真的好坏啊!
“干嘛看着我傻笑?”萧寒潜曲起长指,刮了刮李英歌的鼻头,搂着她又亲了一记,才意犹未尽的道,“看你成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关键时候心里倒是通透得很。你说的不错,张枫这次轻车简从的走这一遭,是和将来的战争铺排有关。
他走得低调,回来时却必然高调。他这次带回来的,除了李松,还有一支游击在东北边关的义军。兵部的大人和中枢院的老将军此次随行,为的就是校验义军,回京后会编入大秦军籍。
有些事,还要等张枫回京面圣后,才能做得了准数。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你只要知道,到时候我少不得要协理父皇,常常出入中枢院就是了。”
果然事涉朝政。
李英歌晓得分寸,知情识趣的不再追问,一时竟没发觉萧寒潜的言辞间,颇有些模凌两可的古怪。
她满心盼着再见李松。
一时又觉得暂时回不了淇河也是好的。
即便她能马上跟着萧寒潜去淇河,对付起内大房来,依旧是师出无名,枉做徒劳。
内二房已经被绝户。
没有李松,就没有内二房。
她一个人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等见过李松,探清楚他失去踪迹的这几年过得如何,现下又是什么境况,她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李松定然认不出她了。
她也不能和他相认。
但只要李松活得好好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李英歌心头雀跃,忍不住掰着指头算日子,她最快三天后就能见到李松了!
“就这么高兴找到了李松?”萧寒潜半垂着的眼睫长而密,掩去他眸底隐隐波动的晦暗情绪,话音也略微低沉,“如果我没能帮你找着人,或是张枫在路上没照顾好李松,你是不是要伤心了?”
李英歌挑眉一笑,毫不犹豫的摇头。
前世直到她重生前,都不曾听闻过李松的消息。
人人都说他早就死在了外面。
今生有谢氏和忠叔帮忙,李松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发生过的事她无心纠结,没发生的事她也无意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