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蕊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马车之中,而是置身于一间破屋内,身娇肉贵的侯府夫人,哪里习惯躺在肮脏的稻草堆中,四周散发着霉湿味,让她胃里翻涌不止。
正狼狈地试图爬起身来,漏风的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双干净的皂鞋踏着稻草,走到蒋蕊面前。
蒋蕊以为来人是匪首,一时抖如筛糠,忙不迭地扯下头上金钗宝石、腕间玉镯,和指头上的猫眼戒指,全数丢在地上,哀求道。
“壮士,所有这些值钱的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放过老身和我的女儿吧!”
那人站住不动,蒋蕊听到头顶一声晒笑。
“堂堂镇西侯的夫人,也会做这般低声下气的姿态,姑姑,你这模样,可让侄儿有些意外。”
熟悉的声音落在耳中,惊得蒋蕊瞬间抬起头来。
此时已是漫天星辰,而那人修长的指间,提着一盏白纸灯笼,淡淡的光打在他身上,照亮了俊眉秀目,以及似笑非笑的唇角。
蒋蕊倒吸一口冷气,突然双目充满了绝处逢生的惊喜。
“玉衡!是你……原来你还活着!没想到你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姑姑以为你死了,眼睛都哭肿了!你是来救姑姑出去的?快!先去找你表妹,她被那些野人抓走了!还不知道怎样!”
蒋玉衡愣了愣,面上浮现出一丝奇妙的笑意。
“姑姑脸皮之厚,真是叹为观止。想当初蒋府覆灭,便少不了我那位姑父的手笔,而我二哥被打入天牢,受尽非人的折磨,我娘走投无路,前去镇西侯府求助,姑姑您可是连门都没有开,现在怎么有脸叫我救你和表妹?”
蒋蕊一时语塞,她支支吾吾半天,方才勉强道。
“玉衡,三郎,所谓嫁夫从夫,姑姑身在梁家,也有诸多不得已,你不明白,蒋家的事,我没少求过侯爷,可男人面前,哪有我说话的余地?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蒋玉衡面目表情地看着她,点点头。
“姑姑既是嫁夫从夫,已是梁家人,此时又何必同我说什么沾亲带故,有什么话,留着黄泉路上,向我爹去说吧!”
说毕,他再不看蒋蕊一眼,转身摔袖出了门,换了两名魁梧的大汉进来,见其中一人手持麻绳,蒋蕊似乎明白了什么,厉声尖叫起来。
“蒋玉衡,你不能如此待我!我是你的亲姑姑!你难道忘了你小时候,我是如何疼爱你的!”
蒋玉衡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在一棵枯树前站住脚步,默然等待,只听身后蒋蕊的喊叫声越来越弱,到最后归于平静,两人出来复命。
“三公子,她已经断了气。”
蒋玉衡的手抖了一下,闭了闭眼,他平静地道。
“知道了,按计划行事便可,至于怎么处置梁端阳……你们回去和万爷说,全凭他高兴吧!”
此刻的梁端阳,浑然不知母亲已命丧黄泉,她也没有功夫关心蒋蕊那边的情况了,被那壮汉像货物般驮了一路,梁端阳骨头都快颠散架了,好不容易被抗下马背,她已头昏眼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真倒胃口!”
壮汉嫌弃地拎着她的衣领,将她一路拖进间昏黑的暗室之中,丢在床铺之上,然后从桌上倒了碗水过来捏着梁端阳的下巴灌进去。
“好好漱漱口!省得一会败了我们爷的兴致!”
梁端阳睁大眼睛打量着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上下牙齿不停打抖,但她依然气势凌人地叫道。
“你们这些下等人!究竟清不清楚我是谁!我劝你们最好现在就放了我,否则等我爹,我相公找到此处,别说你们,连你们的父母、妻女全都要被五马分尸!“
那壮汉听了,不由一愣,然后对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
“真是个恶毒的女人!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老子会不知道你爹是谁?梁康那个阴险的王八蛋,怪道生出的女儿也是同路货色,嫁的男人更是和你半斤八两!”
梁端阳大惊,她没想到,关于她的身份,对方不仅真的清楚,还十分不屑,仿佛今天的一切就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
想到这里,梁端阳不由害怕起来,语气也从嚣张变成了祈求。
“这位大哥,不知我们梁家哪里得罪了您,想来都是可以补偿的,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了,我保证叫我爹满足,只要你放了我们母女,今天的事,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壮汉哼了一声,提了提嘴角有些想笑,正要说什么,只听暗门那边,脚步声响起,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他连忙躬身行礼。
“属下已将佳肴备好,请爷慢慢享用。”
黑影一摆手,那男人便自暗门退了出去。
黑影抬起脚步,慢慢向床榻逼近,梁端阳咽了口唾沫,抱住双肩往角落里缩去,恐惧使她乱了分寸,再不是那个颐指气使的高贵县主,而是个被按在砧板上待宰杀的小鸡。
“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若敢无礼,我便咬舌自尽!“
冰凉的大手捏住她的下巴,一张脸幽幽凑近,嘶哑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
“自尽?贪生怕死的女人,你有这个胆量?”
两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让梁端阳看清了对方的长相,除了恐惧外,还有阵阵反胃席卷了她。
那是怎样怪异丑陋的一张脸啊!皮如蜥蜴,天生独眼,孤零零的眼球中那道竖瞳,就像是蛇,呼吸也是阴森的,让她浑身起了一层寒粒,害怕得动弹不得。
“不、不、不……”
大掌落在她胸前,如撕碎纸般扯烂了她的衣裳,梁端阳最后看见的,只有朝她覆盖下来庞大阴影,绝望的尖叫声响彻夜空……
鸡鸣三遍,天色渐渐泛白,昏黑的暗室也染上了一层灰色的光,床榻上,梁端阳赤@身露@体,浑身腥臭,像具尸体般趴在那里,腿脚不时还在抽搐,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了。
万太岁穿好衣裳,转头看了她一眼,肿胀的嘴唇和脸颊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娇艳,惨白且呆若木鸡,万太岁皱眉,对进来送朝食的下人道。
“腻了,给我丢出去。”
十三王府,姬尘安静地坐在外间的棋盘前,拨弄着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明珠在屋内,带着冬莺和银莲整理嫁妆,两人隔着一道珠帘,谁都不说话,气氛可谓十分诡异。
嫁到王府,明珠几乎将最喜欢的东西都一并带了过来,只可惜那满园子的花却不能搬走,本来想在王府的空地开辟一处花圃,可近来因为蒋三的事,姬尘和她之间十分别扭,所以明珠整日郁郁的,也没了那份心情。
冬莺和银莲并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到,明珠和姬尘的气氛不像一对正常的新婚夫妻,洞房那日,两人冒着被落梧暴打的危险,楞是偷听不少新房里的状况,还欣慰地认为姬尘和明珠蜜里调油,正是情浓。可是后来的几日里,姬尘却是只见宿在了外间的床上,不近明珠的身。
两个丫头自是着急,这才几天,姑爷就腻味了小姐不成?听说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得不到时,视若珍宝,一旦攥在手中,渐渐便觉索然无味,可是、可是这才几天,也太快了吧!
能开解姬尘的红夫人,为了个新婚小夫妻留点空间,在大婚过后,就和红先生等人一同回到旧姬府居住,这偌大的王府,只有落梧落桐和那些陌生的下人,落梧和落桐不是普通丫鬟,整天神神秘秘地和十二星宿在一起不知道干些什么勾当,所以谁也拿姬尘没有办法,冬莺和银莲不由更加担心了。
好在这种沉默的尴尬很快就被打破了。
“阿瑕,珠儿!”
两个丫头一听到走廊上那爽朗的笑声,便知季明铮来了,连忙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迎接他。
“怎么回事,你们这两个小丫头今天看我的眼神可有些不对啊?好似见到了活菩萨一般,令人怪不舒服的。”
季明铮摸着胳膊,表情怪异地走进来,见了他,明珠立马高兴起来,丢下衣裳迎上来。
“三哥,你来了!”
季明铮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脑袋。
“高不高兴?”
说着,他伸长脖子,对着依旧定在棋盘前的姬尘嚷嚷。
“百里瑕,你什么礼数,大舅子来了也不起身相迎?”
姬尘哼了一声,这才一脸不情愿地慢腾腾站起来。
“你来干什么?“
季明铮呲牙,不满地指着姬尘对明珠道。
“这小子怎么成了家,还是这幅模样!珠儿,这臭毛病也就你能治,你可要好好管教他!”
此时不是和姬尘开玩笑的时机,这话明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在季明铮没那么敏感,转眼便岔开话题。
“我今天来,是听说苏荡送你的贺礼中有一坛陈年女儿红,所以专程过来讨酒!反正你们俩也都不是嗜酒之人,别白白浪费了!”
说到此处,只听姬尘在离着两人三步远的地方又哼了一声。
“没脸没皮。”
季明铮听见不依了,走过来右手勒住姬尘的脖子。
“什么叫没脸没皮?我喝珠儿的酒,又不沾你的光!我还带了好消息,也只说给珠儿一人听,你可别没脸没皮地过来偷听啊!”
姬尘冷冷地道。
“谁稀罕。”
季明铮啧了一声,丢开姬尘便拉了明珠往屋内走去,吓得两个丫头忙道。
“三少,这、这不好吧!”
虽说季明铮一向把明珠当妹妹看,但毕竟不是亲生的,怎能把夫君抛在一旁,两人孤男寡女的独处。
姬尘见状,眉头一皱,虽说不稀罕,却不动声色地跟了过来,季明铮知道他的脾气,便也没有再激他,只是背对着姬尘,朝着明珠低声道。
“你们俩的事,落桐告诉我了,百里瑕这家伙始终是从小养尊处优,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太懂得服软,又不会体谅人,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以后我再慢慢教你怎么治他!”
明珠听了,这才明白季明铮此来,并不真的是为了讨酒,而是听说两人不合,过来开解的,心中不由溢满温暖,也低声应道。
“不,他待我很好,这次……是我伤了他的心。”
季明铮一愣,正想问个究竟,见姬尘在不远处冷冷瞪着他,径自一笑,反正明珠不是那种只会哭啼的闺中怨妇,她很聪明,迟早能化解矛盾,就当他们小吵怡情,不插手也罢。
他放开明珠,正色对二人道。
“镇西侯府出事了。”
姬尘和明珠的目光一瞬便集中在季明铮身上,异口同声问。
“何事?”
季明铮一笑。
“不愧是小两口,真有默契。”
明珠看了姬尘一眼,脸色微红,姬尘这次倒也没有避开目光,只是没好气地对季明铮道。
“好了,别废话了,还不快说。”
季明铮点点头,往椅子上一坐,这才道。
“据说昨日,蒋蕊带人到卫长卿那里闹了一场后,便欲强行将梁端阳带回镇西侯府,可是路上遇袭,蒋蕊被活活勒死,弃尸荒野,而梁端阳被掳走之后,第二日在柳林河畔被发现……一丝不挂地昏死在草丛中,混身多处受伤,似乎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梁康闻讯后,赶在卫长卿前头,将梁端阳弄回了梁府,为保住颜面,还花了重金封口,蒋蕊的尸体也已速速入殓,对外称是暴病……”
明珠听着,血液一寸寸凝固了起来,她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梁端阳所遭受的,比起三年前她经历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可是老天有眼,终于让她尝到了亲人惨死,而自身惨遭摧残的悲痛!
一只温暖的手覆住她颤抖的手,明珠抬眼,姬尘的眸中,没有冷漠,没有隔阂,只有怜惜与心疼,她鼻子一酸,低下头去,咬牙道。
“重金封口,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就算我们不出手,迟早也有人将这件事散播出去,尊贵的端阳县主,很快便要名声尽毁,再也无颜出门!想必她一定对这个幕后主使恨之入骨,如果幕后主使,又是她心爱之人,不知她会不会痛不欲生,后悔自己识人不清,恨不能挖掉自己的双眼呢?”
季明铮眸光一沉。
“你的意思是……”
明珠冷笑。
“蒋蕊不是在卫长卿那里大闹了一场么?若好好挖掘一下,不难找到蛛丝马迹,我想足够让梁端阳相信,他有这个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