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安寂中,哪知明珠非但没有下跪,反而膝不打弯地直起了身子,香兰声音陡然抬高!

“大胆!谁让你这样放肆!!”

明珠微微一笑。

“《大魏礼法》上写有见礼三要:一为君臣,二为父子,三为官民!阐述了从国君到臣民之间严格的礼数,若是失仪,轻以仗责三棍,重有性命之忧!”

这个女人,还以为她会说什么,然而竟是自己找死!安心目露鄙夷,绣莹眼中露出慌张,而香兰更是得意道。“你知道还……”

对上明珠冷冽似冰的眼眸,声音戛然而止。

端阳继续转动手中的镯子,唇边的笑意越发深。

“有意思,那你说说明知故犯,又当何处?”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掷地有声的几个词语,险些让绣莹晕倒!天哪,或许这女人折在端阳手中也是好的,免得这样不长脑子,以后莫不连累了贵妃娘娘?

安心也是不可思议,一开始或许存了看笑话的意味,可看现在明珠主动求死,也是不可思议!不过联想梁琉月在她手中几次吃亏,若她正如现在这般蠢笨,运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不过《大魏礼法》上还言及,若臣下藐视皇权,以下犯上,罪该当诛!”

众人对明珠提到皇权都有些莫名其妙,在场的皇家中人除了安心小公主别无他人,这藐视皇权一说又是何意?

只听明珠一字一句道。

“县主拜见公主施的乃是敛衽礼;而我拜见公主行的却是跪礼。方才公主也说了,县主与臣女按照辈分乃是同辈;可按照《大魏礼法》上书公主与县主却是君臣,如今县主对待自己的君上却只是行膝利,却要让臣女向县主跪伏大拜,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此言一出,安心脸上说不出的古怪;绣莹捏了一把冷汗;而端阳却依旧悠悠地转动着手中的镯子,神情不见喜怒。

《大魏礼法》乃是百里先主夺下江山后,为了巩固皇权,约束百姓,命当时身为文臣翘楚的季家先祖率天下文人才子修订的礼法,内容包罗万象,从丧葬嫁娶、日常言行各种无一不在。虽是季家的不肖子孙,然季明珠对先祖的著书却也倒背如流。眼下百里皇族已统率大魏百余年,这《大魏礼法》虽还沿用,可其中某些过于苛刻的教条却已名存实亡。加之现在武将世家起家的镇西侯权势熏天,端阳此等侯门贵女平素蒋妃母女都要给她几分颜面,怎还会严格遵守?

不过即便献帝推不上台面,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藐视皇权这顶大帽子,却不是镇西侯府能承担的!

“呵,原来是端阳疏忽了!”

端阳粲然一笑,作势就要下跪;香兰目中闪过一道狠戾,想要去扶却又不敢添乱!还是安心反应快,连忙走过去,制止住她的动作。

“姨姨客气,一家人何须这样见外!”

虽然如今蒋家和梁家有了间隙,然而镇西侯府到底家大势大,安心就算再想替蒋家出气,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太过冒失!她看了明珠一眼,莫名间有些气闷。明明是她要借刀杀人让端阳对付明珠,怎么现在反而被明珠摆了一道?

看着安心牵强笑容中带着的慌乱,梁端阳满意地起身。

“既然是来挑香品的,那咱们尽快吧,免得公主久久不归,宫中的贵妃娘娘担心。”

掌柜张叔很是有眼色,立时招呼众人看茶,并按着明珠的吩咐下去把上等香品拿来。

“表姐你真是不上道!”

一声带责难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明珠侧身,这才发现庞胧烟一头珠翠,身上穿着绣着牡丹喜鹊的丝袄,领口袖口都是用银狐毛饶了一圈,很是富贵逼人,却俨然已是妇人的打扮。

“县主今日本是要来给你捧场,你却让她没脸,这不是让她难看吗?依我看,表姐不如三跪九叩给她赔礼,不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庞家的亲戚不懂礼数!”

“原来表妹在啊?”

明珠佯作没有听到她的话,笑道。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喝到你和梁公子的喜酒?”

“你——”

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淡淡笑意,庞胧烟只觉得莫大讽刺。

在明珠入狱的这十几日,她和梁固的婚事也逐日逼近,本来还担心会不会因为明家的关系让她也无端受牵连,是以他们和窦家早早地就从明府搬了出去。好在梁家不愧是世家大族,最为守信,虽然没有大肆操办,却也按照婚约给了她梁固的正房夫人的位置。

然而庞胧烟到底出身低微,虽然占了义公子的正室身份,可不得梁固欢心,镇西侯府的下人都没给她好脸色,还是梁端阳在府中偶然为她树威,庞胧烟的日子才稍稍好转;于是她立时把和明珠的约定抛到了九霄云外,处处唯梁端阳马首是瞻,视她为自己的知己。

“我和夫君已在七日前完婚!”

她扬起下巴,声音中说不出的张扬快意。

“哦?那表妹什么时候回门?大婚没让明府上下喝喜酒也就罢了,至少要把那回门礼给补上!否则亲戚一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亏待了表姑娘。”

平缓的声音如同一把刀子,刺得庞胧烟憋不出半个字来!

这亲事结得低调,那回门也是仓促,梁固都没有陪她一起回那仓促购下的庞府。再加上当时明珠在牢狱中生死不明,侯府上下对她的鄙夷更是不加掩饰,短短几日,让庞胧烟在镇西侯府看尽了人间冷暖,才让梁端阳的意外相助显得分外可贵。

想起明珠安然脱险后身份地位更上一层楼,庞胧烟自也不想和她撕破脸,软了声音恳求道。

“这些以后再说吧!表姐,大家都是亲戚,你又何必和县主过不去?你这样,我以后会很为难……”

谁料不等她说完,明珠已是转了身子,注意到庞胧烟面上的笑意霎时僵住,冬莺嗤道。

“表小姐为难与我们小姐何关?前面也是庞家背信弃义在先,明家还未叫屈,你们有什么立场委屈?”

庞胧烟气得脸色煞白,她现在已贵为少将军夫人,哪知明家一个小小的丫鬟都在她面前如此猖狂!贴身丫鬟青笋见状拉了拉她的衣袖,庞胧烟霎时清醒。也是,如今她在镇西侯府地位尚且不稳,断不能再和明家交恶,再怎么说明珠现在贵为蒋府的义小姐,连端阳都要给几分薄面,她可不能砸了自己手中这张牌。

于是庞胧烟抬眼看清梁端阳的方向,攒着笑脸连忙过去,却是决口不提方才和明珠的交锋。看她那毕恭毕敬的狗腿模样,和端阳二人哪里是姑嫂,简直似奴仆!

不过小半个时辰,安心与端阳皆已挑选完毕。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冬莺有些紧张地开口。

“小姐,安心公主和端阳县主怎么会突然来买香,公主也就罢了,毕竟有贵妃娘娘看着;而那个县主……”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

“会不会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馥兰馆因宫妃中毒一事,让明珠惹了皇家官司,差点性命不保,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冬莺的担忧也是整个馥兰馆伙计的担忧,看着掌柜张叔面上不加掩饰的忧色,明珠轻声道。

“难道我们的香品有什么问题?”

张叔摆手。“怎么可能!不说前面宫中那件事和馥兰馆无关,现在重新开业,这铺子上下皆是齐心协力,一万个小心,断不会有什么差错。”

“那不就成了?!”明珠声音说不出的轻松,

“我们问心无愧,就算再遭遇横祸,相信老天也会给我们一个清白!”况且——

明珠掩下最后一句话。这事已经引得献帝重视,幕后之人若还在这风口浪尖继续翻波,不怕作茧自缚?相信他们不会这么蠢!

有她这句话,张叔脸上的郁色也一扫而空。

“张叔,尽快把今天安心公主与端阳县主来铺中采买香料的事也传扬出去。”

张叔正有此意,有了这两块活招牌,馥兰馆的生意总算要回来了!

明珠在馥兰馆足足呆到晚饭时分这才离开,因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天气阴冷潮湿,冬莺把银鎏手炉重新换上炭火塞到明珠手中,听到车外声音一阵喧嚣,有些奇怪地拉开车帘,甫一看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小,小姐,我们怎,怎么来这……这种地方?”

她舌头打颤,声音有些不利索。外面正是盛京出名的烟柳胡同,这和朝暮楼、宛在馆等高级风月场所不同,却是盛京出名的私窑暗娼,住了无数的瘦马流莺、有些窑子据说还有江湖背景,白日里家家闭门看着还算正常;可当夜幕降临,整个胡同内开门迎客,怎一个乱花迷眼,鱼龙混杂,一世繁荣后却也是朝廷难以探手的存在。

明珠淡淡一笑。

“找一样东西,一会让虚宿大哥陪我去,你在马车中等我即可!”

冬莺一听还得了!这种地方便是男子没有几分胆量都不敢踏足,别说明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正想阻止,可对上明珠不容置喙的眼神,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很快,马车在深巷一家没有牌匾的房子下停住。眼睁睁地看着明珠裹上一件通黑的大氅,把自己从头至脚包了个严严实实,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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