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封姨娘的死讯传来时,明珠折柳会被绑匪挟持一事也在整个盛京传扬开来。流言传播速度十分快,很快就变幻出无数多个版本,话里话外都在暗指明珠已然不是清白之身。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明家人忙得人仰马翻,竟是连封姨娘的后事也无心操办了。明堂气得猛拍桌子。

“究竟是谁,竟是这样狠辣的心肠,便是不让我明家好过!”

明瑛也咬牙道。

“之前珠儿出事,除了姬大人并京兆尹几个,便只有不多些人知晓……”说完,便有些怀疑地看向言玉珂,言玉珂登时明白了他的想法,立时火冒三丈。

“你看我做什么,大妹妹的事关系整个明家的前途,我怎会坏她名声?!”

明瑛一想也是,他这个妻子最是拎得清的,若是明珠有个好歹,她那官家夫人的美梦不也破灭。

窦姨娘抹着眼泪,“那到底是谁传扬开去的?莫非是什么人偷听了去来加害珠儿?难不成是那些绑匪?我苦命的女儿啊……”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明瑛夫妇一个对望,便让奶娘把明文睿叫来。明家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明文睿也没去学堂。夫妻俩一改往日对儿子的宠溺,当着明堂、窦姨娘的面拷问,明文睿到底是小孩子,经过不住父母的严苛逼问,立时吓得道明了真相,只抽噎着把封姨娘当日如何询问一五一十道了出去。

“蠢货!”

明瑛气得推了儿子一掌,明文睿踉跄一步跌倒在地,终是哇一声大声哭出来。言玉珂心疼地扶起儿子,恨恨骂道。

“你打他干什么?罪魁祸首还不是封姨娘那个老货,枉我明家带她不薄,却接二连三干出这等恩将仇报的事,怪不得会去寻死!!!”

“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明堂愤懑从座上起身。

“告诉他们,封姨娘的后事不用办了!”

这边厢明家诸人乱成一团,那边厢明珠借口羞愤伤心独自儿在自己的小院中躲清静。桌上铺就的宣纸上,秋菊醉蟹最后一笔刚刚落下,正是花团锦簇、螃蟹肥美,霎是热闹动人。冬莺敲门进来,看到明珠气定神闲的样子,一边给她空着的茶碗倒茶,一边低声道。

“果然和小姐料定的无差。这事便是封姨娘散出去的,只怪当时奴婢晚了一步,让其还有时间去栽陷小姐!”

明珠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道。

“封姨娘此人心胸狭窄,最是记仇!昨日就着银莲的手逃出明府,身无分文又走投无路难免会破罐子破摔,竟是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这般吃相难看的报复手段,真是一点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后面一句,还带了隐隐的叹息。也不想想假使她们没有后着,封姨娘即使事毕后能安然无恙回府,明家不如从前,便是她自己和明鹏的生活也会大打折扣;换成现在,明家人已知道一切拜她所赐,明鹏这个没有母亲照拂的孩子将来如何生存还是个悬念。

只凭一时意气,完全不带脑子,真是死得一点都不冤!

冬莺也颇为感叹,不过比起明珠的淡定,她还是有些担忧。

“现在谣言已经传扬开来,到底对小姐的声誉有损,今后……”

明珠收起笔墨,执着画到阳光下仔细端详。

“担心什么。如果这样正好能让苏荡、蒋玉衡退婚,对我却是好事一桩。我们为了退婚来到盛京,如今皇上迟迟未做决断,这件事也总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

明珠午后稍稍休憩了片刻,便与冬莺一起到香品铺巡视。因为苏荡在其中转圜,今日鲁班娘子赵艳约了明珠在铺中相会。

香品铺中的一切都已按照明珠的吩咐收整规拢,明珠十分满意,可主仆二人在馥兰馆二楼的雅间中等了足足一个时辰,都不见鲁班娘子的影子,冬莺心急,店铺外甫一有马车驶过都到外张望,接二连三的失望后,不由也语带不忿。

“莫不是那鲁班娘子听闻了闲言碎语,临时爽约了吧?若真是这般,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不结识也罢!”

看她一副义愤填膺的形容,明珠笑了笑。

“若真是那般,咱们另请高明便是,何须动怒。再者见风使舵乃是人的本能,其实也算明哲保身之道;若非要道遗憾的话,便只是苏荡看错了人,有些可惜。”

虽说和苏荡之间没有男女之情,不过明珠已然把他当成了朋友,因为鲁班娘子的表里不一,让苏荡受到蒙蔽识人不清,她不由为其感叹。

然而一声叹息尚未落下,却见一楼半阖的雕花木门从外被推开。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进了铺子。店中的伙计还只当对方是来采买香料的客人,忙上前解释小店最近暂停营业。对方听完,不但不走,还自顾自寻了一处坐下,只道和贵店明姑娘有约。

冬莺一直留意着周遭的动静,见伙计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跨上楼梯,不由也有些激动。

“小姐,莫不是她就是那鲁班娘子?”

明珠尚未回答,那伙计已在门前禀报,递上拜贴,果真便是鲁班娘子无疑。主仆二人下了楼,鲁班娘子也从座上起身,取下帷帽,对着明珠摇摇拱手,却是个眉目英挺的女子。

“上次因为奴家的失误,让姑娘险遇横祸,实在是我的不是。”

“娘子客气。”明珠亦拱手。“因为明珠的缘由让娘子白跑一趟,坏了娘子游湖的兴致,理应由明珠向娘子赔罪才是。”

闻言,鲁班娘子哈哈大笑。

“既是如此,那咱们也别相互客套浪费时间。不知明姑娘对翻新铺子有什么要求?”

明珠也不含糊,立时让冬莺取来纸笔,便向鲁班娘子一一比划解说起来。那几个随其而来的丫鬟和婆子也不是摆设,按着明珠的说法,几个记录,几个画图,待明珠交代完毕,一张初步的馥兰馆的雏形图纸也已经绘画完毕。

“明姑娘看看,可还合意?”

那图纸绘得写意,然而当中细节却十分精妙,明珠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又点出其中几处修改,对方立时飞速改好,直看得明珠赞赏不已,听得对方还会刨花雕刻,明珠不由纳罕。

“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娘子身边人才济济,实为大魏匠人翘楚。不过大魏木匠多为男子,明珠起先还以为只娘子一人操持,不想身边人却也是其中好手。”

面对赞赏,鲁班娘子表现得十分平静。

“都是一些家中变故的女子,她们若想学,我便传授技艺,用余力帮她们找口饭吃。”

明珠更为惊讶。鲁班娘子声名在外,可起初也是靠夫妇二人白手起家,混出今日成就其中艰难自不必说;如今盛名之下,居然还能慷慨授艺,可见其胸襟气度。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寻常师徒都会对自己的技艺有所保留,更何况鲁班娘子和这些毫无瓜葛的女子?

“娘子真是古道热肠,让明珠望尘莫及。光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一点,便远超盛京很多士族贵胄!明珠钦佩!”盛京贵族、官员不乏有布施、修建慈济堂等行为,不过和鲁班娘子此举比起来,显然便短视了;虽然问题谁都通晓,可是教导流民一技之长可谓道长险阻。便是从前的季国公也感叹心有余而力不足,可鲁班娘子一个小小的妇人以己之力却做到了,不得不令人钦佩!

鲁班娘子未曾料到明珠居然会这样说。她接触很多官宦人家,有很多人虽然欣赏其技艺,却也对她身后的女子匠人颇有微词,有时候也会明令不让其余女匠人参加修房装缮。今日到明珠这里,虽有苏荡从中牵线,不过鲁班娘子也存了试探之心,若是对方对其余女匠有所言语,她便索性推了这份差事。不想对方非但没有丝毫置喙,还一针见血地点名了她的初衷。一时间,鲁班娘子被明珠的真诚感染,眼神也渐渐柔软下来。

“起先苏公子向奴家推荐姑娘时,我还有些顾虑。不过今日看姑娘脾性颇对我的胃口,也难怪苏公子对姑娘之事这般上心!”

提起苏荡,明珠瞬时有些尴尬。

“娘子误会,我与苏公子不过是朋友……”

鲁班娘子却只当明珠害羞,朗声笑道。

“你们小姑娘家家就是脸皮子薄。明姑娘的事其实我也略有知晓,那蒋家我从前也接触过,比起苏家,宽厚不足、严厉有余。加之又有兄弟几人,便是嫁作蒋三公子的正室,不但有公婆侍候,还要小心应付蒋贵妃和蒋二公子夫妇,实在是……怎能比得上苏家子息单纯?况且苏大人、苏夫人性格和善,最最好相处不过!”

明珠听得面红耳赤,发现怎么解释对方已是一副认定的状态,只得无奈作罢。忙转移话题与其签好翻新修缮契约,倒是宾主尽欢。

忙完这一切,已到晚间饭点,明珠早在对面的聚贤楼定好了酒席,几人刚刚出了馥兰馆,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几个壮汉,不由分说便把手中提着的东西往明珠招呼过来。饶是明珠躲闪及时,可还是被对方泼散在地的污物脏了鞋面;可冬莺却不那么走运了,挡在前面她被泼了一身的脏东西,仔细一看,竟是那喂猪的泔水;便是鲁班娘子一行也没有遭到幸免,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波及。

冬莺气得浑身发抖,操起旁边的棍子便要往那几个壮汉身上招呼过去!先前随明珠一块而来的护卫也反应过来,拿起家伙和馥兰馆的伙计们站在了明珠身后!

那几个壮汉却十分嚣张,非但不躲,从腰间拿出武器,竟都是尺长的大刀,随即满嘴污言秽语地骂起来,内容都是点名明珠失贞,不配存活一类!

看对方来势凶猛,竟是有备而来。明珠挥手拦下气得要冲将上去拼命的诸人,目光严厉如刀。

“你们是什么人,青天白日的敢在这里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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