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她默念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句子，再次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管巴掌大的管状工具。
那工具形似注射器，最前端的却不是针头，而是一个布满细孔的喷头。
她用力向后拉开芯杆，面前的空气立刻被抽入了工具的储气筒中，跟着她又将芯杆往前一推——被抽入的空气立刻被挤出喷头，化为了一团薄薄的雾气。
“蜃法·回寻。”她轻声念着，一挥粗壮的手掌。那团雾气立刻犹如活物般飘动起来，灵巧地在空中打了个转，直直朝着苏凉所在的方向飘了过去。
*
另一边。
百无聊赖地用脚尖拨弄着黑乌的身体，正栖息在同伴身体中的白雾发出一声嗤笑。
“废物，这就不行了。”
他蹲下身，揪着黑乌的冠羽，将他脑袋拉扯起来，嫌弃地打量着他有些肿胀的面容：“丧家鸟。再装样啊。”
“……”黑乌没说话，只垂下的手指微微一动。
白雾觉得有些无聊了。但就这么将人淘汰掉，他又觉得怪没劲的。
白雾抬头向四周一扫，忽然有了个主意。
——只见两人的不远处，就是一处断崖。他抬手一挥。两人身下的雾床登时飘起，载着两人直直朝那儿飘去。
断崖外面就是高空，摔下去将被自动视为淘汰。而白雾想到了很有趣的消遣方式——他打算将雾床停到悬崖外，然后将黑乌独自抛在上面，然后再撤掉雾床……
他想，到那时，这羽人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
白雾内心阴暗地做着计划，而被他提着的黑乌，眼见着离那处断崖越来越近，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奋力挣扎起来。
毒雾的效果正在消退。他竭尽全力张嘴，思索片刻后，又默默闭上。
他的体力已接近耗尽，就算使用言灵，威力也是有限——而他如果反杀白雾的话，就必须保证一击即中。
黑乌睁开眼，努力寻找言灵的触发物，然而目之所及，除了雾团，还是雾团。
雾……雾能用来做什么？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杀伤力根本不够……
不，不对。还有一个触发物。
雾床已经完全停在了断崖外。黑乌的目光扫向身后正在往外走的白雾，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起那人对他说过的话——他不能对那蜥蜴人动手，是因为他中了对方的情雾。
既然这样的话……
“问世间，情是何物。”就在白雾撤掉雾床的那一刻，他忽然听见前方传来黑乌气若游丝的声音。
他诧异回头，正见黑乌坐在正在消散的雾床上，冲他冷冷地笑。
“直教——生死相许！”
拼尽全力念完最后一句，黑乌毫不犹豫，猛地向下一坠，压破最后一层雾气，直直跌了下去！
白雾愕然瞪大眼，下一瞬，他就感到腰上忽然缠上一股力量，直将他也朝断崖方向拖去！
“不是，等等——”白雾都傻了，拼了命地向往回跑，那股力量却是完全不容反抗——很快，他整个人也跌出了断崖外，如同个沙包一样，重重向下摔去。
他慌忙伸手想去自己的水枪，谁知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之前黑乌曾在他身上摸过一下……
另一边，瞥见他的身影，黑乌乌青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紧跟着，却是令白雾呲目欲裂的一幕——
只见黑乌两臂一展，肋下突然展开一双缤纷的彩翼，乘风而起，下坠的趋势立缓，大摇大摆地当着白雾的面悬停在了半空。
白雾无可避免地与他擦肩而过，向下坠落，跟着便听见一阵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傻了吧，爷会飞！”
第57章
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宇声声,杜宇声悲。
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古诗《一剪梅》，黑乌在学习初期就背下的古诗之一。
他当时会背这首,完全是出于兴趣,并不觉得它能作为言灵发挥什么用场——更没想到有一天，它能救他的命。
“彩凤孤飞,彩凤孤栖……谁要和你双宿双飞……”他在心里咕哝着,努力拍打着身后的彩翼，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抬。
这双翅膀是他方才在掉下断崖后,用言灵紧急搞出来的。大小倒是真合适，也支撑得住他的重量。问题在于,黑乌本身的体力已经接近见底了——
他本身精神力只是中规中矩的三星,之前又挨了一顿胖揍。能连用两个言灵还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要再继续维持飞行的效果,实在非常吃力。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作为羽人，天生骨头比较轻，而且这双翅膀并非凭空生出，而是由他肋下退化的小翅膀变化而来的，维持起来相对没那么困难。这多少能让他节约些精力。
黑乌就这么拍打着翅膀，攀在断崖下方的石壁上,半爬半飞地往上移动。好容易快爬到顶，冷不防一阵眩晕——体力终于告罄,强打起的精神也瞬间溃散。黑乌手脚一软，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就在此时,一双手忽然从上方伸了下来——有人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奋力将他提到了断崖顶上。
身体终于接触到了坚实的地面,黑乌猛踹口气，原地趴了一会儿，意识逐渐清晰。
他抬头看向刚才拉起自己的人，正对上一双蓝色的眼瞳。
目光相接，那人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下，露出自己黄色的角色牌：“达尔。你们组苏凉刚拉来的援军。”
黑乌：“……？”
“这事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我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消息……”达尔扫了一下黑乌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细说之前，需要先帮你加层疗愈吗？我用的言灵里正好有相关内容。”
“……有劳了。多谢。”黑乌内心还有疑惑，不过他被揍得实在太痛了。达尔挑了挑眉，蹲下身，轻声念起言灵——他主修的言灵是《诸神之梦》中的水神篇和光使篇。在《诸神之梦》的体系里，这两位神明都有治疗安抚的能力。不同的是水神相关技能是瞬发，治疗效果一般，而光使的相关言灵有延迟效果，治疗得也能更妥贴。
因为黑乌伤得较重，达尔就给他罩了一层光使的疗愈罩，等他慢慢回复。等待过程中，顺便和黑乌讲了下事情的始末。
过程其实不复杂。就是苏凉那边已经和祖安达成共识，祖安就用言灵隔空和同伴们联系了一下，顺便提醒了句注意戴橙色牌的选手。
刚巧达尔就在这片区域活动，又刚巧他之前曾撞见过蜥蜴女使用蜃法，还留意到了她的牌子。因此在获知消息后，他就顺着蜥蜴女留下的雾气痕迹一路找过来，找到断崖边，正好看到黑乌扑腾着翅膀往上飞。
至于顺着祖安安排行动的理由也很简单。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比起淘汰一个潜在对手，自然更加希望地海古韵能够堂堂正正地上位。既然如此，那改变计划，顺手帮一把长尾星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当为以后的单挑做准备了。
“不过很明显，我家孩子就是被你们那个苏凉唬了。”帮忙归帮忙，但达尔想想还是没忍住抱怨一句，“被哄得免费来给你们当助力……诶，那孩子就这点不好，缺心眼。”
“……”黑乌听完也是后怕，还好苏凉哄了那么一下，不然这会儿自己怕不是已经挂了。
达尔看黑乌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继续自己的任务。黑乌顺口问了下苏凉那边的情况，达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祖安没说。不过这会儿她应该正跟苏凉一起呢，那问题应该不大。”
……确实。
黑乌转念一想，认同地点了点头。
有我们队的那位在，能出什么事——这一刻，在场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划过同一个念头，跟着互相点头微笑，以示礼貌友好。
*
另一边。
茫茫雪原上。
凭借着那团雾气的指引，芙黎顺利找到了苏凉此时的所在。因为怕被发现，她始终没敢靠近，只远远地躲在一块岩石后面，不住偷偷张望。
此时的苏凉，正和另一名选手待在一起。芙黎本打算等她落单时再伺机出手，不料她们却迟迟不分开，芙黎没法，只能继续暗中观察。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眼前一晕——身上的力气像是突然被抽掉了一半，身体一个不稳，险些直接从雪坡上滚下。
芙黎大惊失色，赶紧抱住岩石稳住身体。才刚缓过来些，就听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你在搞什么，居然现在还没有动手？】
“……雾哥？”芙黎下意识地出声回了句，在发现对方是在直接通过意识沟通后，又慌忙切成了意念交流模式：【你怎么过来了？那我的本体呢？】
白雾：【……】
【……雾哥？你怎么不说话？】察觉到对方的沉默，芙黎心中忽然有点不妙的预感。再联系刚才自己的不适，她内心更是不安，【不是，你也过来了，那我的本体谁在管啊？而且你那边的石盒找到了吗？那个羽人呢？】
【……行了。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用？】白雾的语气变得不耐烦起来，【什么本体——本体没了！被淘汰了！这么明显的事，非要我挑明了说吗？】
【……？！】芙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地张嘴出声，“你让我被淘汰了？有没有搞错？那个羽人当时已经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你打个沙包都能打输？你怎么办到的？！”
【呃……】白雾话语停顿了一下，【就那样……你明明知道你离开后毒雾的效果就会减弱……还有，现在是密谈阶段，你别张嘴出声，观众会听到的。】
……神特么密谈，是怕被观众听到丢人才对吧？
【对，我知道毒雾效果会减弱。所以我早就和你说了，速战速决！】芙黎几乎要疯了，【你根本就没听进去是不是？】
听她语气逐渐激烈，白雾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当然听进去了！所以我在你离开后不久就打算把他扔下悬崖摔死……】
【你想要把一个羽人摔死？】芙黎简直要被气笑了，【你怎么不把你的脑子也被扔下去？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法扔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完全没料到她的语气会一下变得那么强硬，白雾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才听他压低声音道：【听着，我不想和你在这种事情上吵。但假如你非要这样胡搅蛮缠的话，我们是没有办法继续合作下去的。】
【……合作？你还想怎么合作？】芙黎一手掌拍上脑门，【我的个雾哥啊，你还不明白吗？我实际已经被淘汰了。再过不久，我现在这抹意识就会自然消散。我们队就剩你一人了——这局我们输定了。】
他们的总人数，实际是要比苏凉他们多的，一开始进入赛区的足有四人。但早在这轮之前，就已经有一人被怪物杀死，这轮又连着折了两个……就剩白雾一个，还玩个寂寞。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们整支队伍的总人数也多。哪怕他们这局输掉，也还是有晋级希望的。
白雾却道：【你傻吗？就是因为我们输定了，才要发起最后一搏！】
【……】芙黎顿了一顿，语气缓和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们联合，去狙苏凉。】白雾语气笃定，【反正都要输了，不狙白不狙。】
【……】芙黎又觉得他在发疯了，【你真的认为你有赢的可能吗？】
【不是我，是我们。】白雾语气突然变得正经起来，【你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彻底消失。这是我们的机会。二打一，我们占优势。】
芙黎：【你瞎吗？她那边也有帮手。】
【那就是二打二，我们不落下风。】白雾顺势改口，【再说了，二打二怎么了？你别看那个苏凉现在成绩那么好看，不就靠了个好言灵吗？没了古诗文她有什么好横的？】
【别忘了，为了对付她，我们也是有准备秘密武器的。】
“……”芙黎再次陷入沉默。
她惊讶于自己同伴直到这时还勇于搞事的自信，但令她更惊讶的是，自己居然还认真思考起这事的可行性了。
沉思几秒，她控制着蜥蜴人的身体，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这次的到来，或许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个错误——他们想要抓住机会打压古诗文和苏凉的气焰，谁知连苏凉的面都没见上，自己这边就已经折掉三个人了。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加不能就这么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