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
叶昙重新坐镇,司内一切事务有条不紊地运作——除了某某人。
“主人,南天门上报,蛇妖彦佑三番两次混入人群,伺机溜进天界,所幸被我们及时发现并撵了出去。”
“怎么鼠仙没有帮他?”
“鼠仙未在彦佑来前、来后现身,哪怕一次。”
她笑答,“照这么看,鼠仙是不想再和他们联系了。也对,他乃十二生肖之首,在天界摸爬打滚多年,还没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应当早看出我和润玉,对待簌离、彦佑的态度。既然夺位大业已成,簌离也不会再费力扶植他,彦佑还不能进到天界,那就体面地好聚好散吧。”
“鼠仙不想趟这趟浑水,但簌离、彦佑不依不饶,这可如何是好?”
叶昙笑着转换话题,“太湖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我们之间的赌约谁胜谁负?”
修魄撇嘴,“主人料事如神,是我输了。据称那太湖水君收到主人的亲笔批复之后,便径直找到簌离,质问她是否动过他的奏折。簌离含混不过,只能承认。水君震怒,但碍于簌离身份特殊,他下不去手,只撂下狠话说这里是他管辖的太湖,簌离既然身为客人,就要有客人的自觉,有些错误不要一犯再犯,最后连累整个太湖。簌离当场哭得不行,还是她两个义子扶她回去的。后来水君加强了书房附近的巡逻,不准任何人私自进出。”
她摇摇扇子,“经历一番巨变,有些事她明白了,但另一些事还没有。这一旦触及到别人的切身利益,就算她是前任遗孤,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太湖是这么个情况,那彦佑想进天界,是不是为了替簌离搬救兵?”
“这是一方面,另外他还想来见穗禾。”
“癞□□想吃天鹅肉,他也不想想现在人家还看不看得上他。穗禾从前线回来,天界众仙对她大为改观,语气、态度都和缓不少,比以前过街老鼠般的日子滋润多了。”
叶昙回道,“话虽如此,但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她还忘不了彦佑,随时都能和他旧情复燃。”
“若彦佑策动穗禾,那我们不是平添烦恼?”
“无妨,试她便知。”
隔日,沅缃来到旭凤的兵营,说叶昙想见穗禾公主一面。
旭凤转头差人叫来穗禾,随后问道,“什么事?”
“小仙不知。”
“你等会儿。我正好没事,陪穗禾一起去。”
“是。”
走着走着,旭凤发现这不是去慎刑司,而是去姻缘府的路。
“你是否带错路?”
“没错,公主就在姻缘府等着穗禾公主。”
“这是在搞什么?”
“小仙只是奉命召请,其余一概不知。”
一进姻缘府,门口的童子便将三人引入了内院。
叶昙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似乎和月下仙人青丝说着话。说到有趣的事情,她还用团扇遮掩笑颜。
那扇面背景是一片青色群山,中间画着一座箜篌,隐约有人正在弹奏,扇柄尾端系着一根银色的穗子。是旭凤前不久派燎原送过去的。
说来也许没人相信,他为了给扇面作画,几乎绞尽了脑汁。因为无论他提出什么想法,燎原都摇头否决。
画昙花吧,他说胧夜公主有柄天帝陛下亲笔所绘团扇,火神殿下不适合再画这个;
画凤凰吧,他说胧夜公主是天帝陛下未婚妻,手里拿着凤凰团扇恐招人编排是非;
花花草吧,他说胧夜公主早前说过不喜欢画着别的花草,殿下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
到最后旭凤都忍不住问,燎原为什么对叶昙这么了解?
燎原耿直答道,“这些事并非末将主动打听,而是火神殿下亲口讲述。要论了解,末将也比不上殿下。”让旭凤无话可说。
直到稍晚一些,仙侍通报库房里的箜篌已经很久没有用过,是否需要叫人来调音。
旭凤如获至宝。
箜篌连接他们一家人,还不会让其他人多想,真是太合适了。
浪费无数张草稿之后,他才让小心地描在扇面上,命燎原送去给叶昙。等他回来,旭凤还紧张地问叶昙是什么反应。
燎原答道,“胧夜公主似乎十分惊讶,但她非常开心地收下,还说殿下您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她真的很满意。”
旭凤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今天他看到叶昙拿着团扇‘招摇过市’,便笑着走上前去。青丝起身问二位安,穗禾向叶昙行礼,沅缃走到叶昙身后站定。
寒暄之后,旭凤单刀直入。
“我还以为是胧夜想见穗禾,不想竟是月下仙人的主意。”
青丝有些尴尬,“不知火神殿下一同驾临,小仙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你月下仙人叫来一个女仙,还能有什么事?你直说即可,母神不便,穗禾的事就由我全权做主。”
“小仙明白。”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叶昙,见她没发表意见的想法,于是开口说道,“近几日,陆陆续续有三位仙君来找小仙,皆是想通过小仙以结识穗禾公主。”
穗禾抬眼望去,“结识我?天界还有人不认识我吗?”
“此结识非彼结识。他们都说,穗禾公主从忘川归来,较之前更成熟稳重,便想多多了解穗禾公主,也让穗禾公主能有机会了解他们。”
——说白了,就是看能不能成好事。
“敢问是哪几位?”
青丝便答,“一位是南海水君的侄孙,一位是驻守天界的天将,还有一位是九奚山修行的上神。他们都在魔界归顺那日、于九霄云殿上见过穗禾公主。”
“我好像没印象。”
“当日殿上人数众多,穗禾公主许是没认清人。”
旭凤又问,“既然是想结交穗禾,那为何胧夜在此?”
青丝诚恳地答道,“小仙虽为月下仙人,但初初上任,恐请不来穗禾公主。听闻胧夜公主和穗禾公主有些交情,便想请胧夜公主出面帮忙。”
“你这主意是够曲折的。”
“那不知穗禾公主有何想法?”
穗禾微低头,没有直接表态。
一直看热闹的叶昙适时解围,“你这个月下仙人真不称职,叫一个女子当面回答这种问题,试问谁说的出口呀?”
旭凤笑着插科打诨,“你应该可以。”
“一边去,”她用团扇打了一下旭凤,“没和你说话呢。”
“好好,不说。”
叶昙接着说道,“还是让我来问吧。”
她起身,穗禾也一并起身,二人走到稍微远一点儿的地方。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没必要勉强自己。”
穗禾吃惊问道,“少主于此现身,难道不希望我去吗?”
“我来了,才知道这个月下仙人找我干什么。早知如此,我就直接推了。”叶昙不耐烦地说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当然得你自己做主。别说旭凤,便是我也没资格强压你。你想拒绝就直接拒绝,想去结识就好好结识,我没异议。不过能让月下仙人出面牵线做媒,定是些有身份之人,条件必不会差到哪里,多认识这种人也不坏。就这样吧。”
然后叶昙又坐回石凳,“穗禾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如都来听听。”
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穗禾。
穗禾镇定地说道,“我这几日都有时间,烦请月下仙人费心安排。”
青丝兴奋拍手,“这好呀,穗禾公主一定会满意的。”
“你不用强迫自己,”旭凤小声说道,“不是心里有个人吗?”
意识到他在指彦佑,穗禾抿着嘴角答道,“没有。”
“是不是彦佑……”
穗禾严肃指正,“我说了,没有。”
青丝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对叶昙恭敬地说道,“小仙多谢胧夜公主。”
“没事,”叶昙轻柔地摇着扇子扇风,“若将来你有信心成全一段美满姻缘,本座亦可一同保媒。”
本座这个词一出,代表的就不只是叶昙一个现任公主,还把润玉这个天帝也加进去了。
“小仙定当不负使命!”
旭凤身子朝前问道,“你当真?”
叶昙轻巧回道,“看在你我情面,下一道御旨又算什么?”她意味深长地看向穗禾,“剩下的就看她怎么选、会选谁。”
“穗禾明白。”
这件事算是这样定下,几人便准备离去。
沅缃扶着叶昙起身,旭凤走在叶昙一侧,穗禾先行返回兵营。
大概是聊的内容太过无趣,叶昙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旭凤一见便问道,“我听说你爹娘一去花界至今未归,托人传话说要给锦觅寻个良师,短时间内还回不了。洛湘府、天罡府的公务都压在你身上,还吃得消吗?”
“我还好。”叶昙答道,“兵营有天将们代管,水族公务也不是很多,慎刑司有三位监察使,其实我算清闲的。可能是天气转凉了,有些秋乏渴睡。”
“我说,你今年还会冬眠吗?”
“不会……今后再也不会了。”
“那就好。天气已转凉,你何必拿着团扇扇风。”
叶昙笑了,“得了个好宝贝,当然要拿出来显摆显摆。”
“你真觉得好吗?”
旭凤顺势低头一看,不期看见了叶昙右手腕上的灵火珠手串。
“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串灵火珠?”
“灵火珠本就有两串,我带上一串不算稀奇。”
“我是听过有两串,还曾尽力找过剩下的这一串,但我翻遍整个天界都没有找到,你从哪儿搜出来的?”
她不在意地说道,“一个下界之人所赠,我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儿弄来的灵火珠。”
“……难怪我找不到,原来它不在天界。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带这串手珠,你可是株昙花,受不得火烧。万一不小心出了事怎么办?”
沅缃在身后默默翻个白眼。怕是火神还没反应过来,谁有胆拿这个当礼物?
“我会怕?”叶昙伸出右手,露出食指上的玉戒,“区区灵火珠哪能伤得了我。如果师祖没有把我体内残留的火系灵力一并消除,我还不会戴呢。不得不说火系法术是真的很管用,我觉得挺可惜的。”
“哦,哪里有用?”
她正色道,“杀人放火、毁尸灭迹。”
旭凤一下乐坏了,“这个笑话有趣。不说了,我兵营还有事,先走了。”
“好。”
他走后,沅缃不禁吐槽道,“少主,火神这种态度真的没问题吗?”
“他对我没有那种意思,大可安心。”
“那您说,穗禾真的会去见那三个人吗?她不是和彦佑还在纠缠不清。”
“人是会变的,只是有的人越变越蠢,有的人会变得审时度势。穗禾是个聪明人,她会有分寸。”
“是。”
*
是夜,彦佑终于等到空档溜进天界,悄无声息地潜进穗羽宫。可是他等了许久,直至深夜穗禾才回到寝殿。许久未见,彦佑激动地跑到穗禾面前拥抱住她。
“穗儿,我想你想得好苦!”
穗禾一动不动任凭他抱着,“是你呀,彦佑。”
“对,是我。我们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听说你去了忘川驻地,你还好吗、没有受伤吧?叶昙真是可恶,她怎么会把你派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危险?”她木头人似的说道,“你知道那里危险,为什么不来保护我?太湖那里应该没你什么事吧,还是说你的义母不准许,所以你不能出来。”
“你知道的,我义母就是个倔脾气,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之后,就看我看得很严,要我随叫随到。要不是最近她和太湖水君又闹了矛盾,我真没机会出来,更别说去忘川那么远的地方了。”
一听这话,穗禾用力推开彦佑说道,“你不是专程来见我,你是来找润玉、找叶昙的!你义母出了事,没有人敢帮、没有人能帮,你只能来找他们。若非如此,你甚至连太湖都出不了!”
“不是的。义母难道不知,我到天界一定会来见你?她知道,但她还是让我出来了,证明她的态度在一点点软化,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定会放下昔日仇怨。”
“非是她心软同意,而是她的处境逼得她不得不把我放在一旁。罢了不提她,之前鼠仙找过我,他应该把我的话带给你了吧。”
彦佑唯唯诺诺回道,“我听到了,但我知道这是你的气话。我也一直在劝义母消气,你相信我,我真的在努力让她接受你。”
“从你离开天界到现在,这么久你的努力有什么成果?你说给我听听,让我好安安心。”
“我不是还在努力吗……努力哪里能一蹴而就?”
“努力没有成果,就相当于没有努力。”穗禾冷静地说道,“我应该明白的。”
“穗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头偏向一处,看着漆黑的角落。
“有一句话是对的,我和你之间隔着仇山恨海……此山此海,你我之力,永不可平,不如放手,各归各处,两自安好。”
彦佑摇着穗禾的身躯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上次见我还不是这样的啊。”
“我此去忘川前线,总算验证了一件事。”穗禾定定地看着彦佑说道,“一个人爱你,是真的会用尽一切办法来见你。即便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亲自来,他也会想方设法走到离你最近的那个地方。”
穗禾不傻。
她从旭凤的态度中能够推断出,魔界那个镜月魔尊是叶昙本人不假。之后现身天界驻地的[叶昙],更是熟悉她们之间所有的事,日夜望着忘川对岸不离。那个人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润玉是天帝、是一界之主,他都能为叶昙做到那个份上。而你不过被个无能狂怒的泼妇困住,便叫天不应、唤地不灵,我真不知你有什么脸面说爱我。”
彦佑怔住了。
“认清事实吧。你不爱我,至少没有你所说的那么爱我,但你确实有像你担忧那样,忌惮你的义母。你既已做出选择,而我也该展现我的态度。”
穗禾缓缓后退,“我已经不想苦苦等候你、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很感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出现,将我拉出痛苦的深渊。这份情意我记在心里,但我不想再喜欢你了。也许我们的结局,早在几万年前、几千年前就已被写好……”
“你,不等我了?”
“不等了。”
彦佑噔噔撤退几步,“我知道你在生气,我也知道我有些方面做的不够好。你放心,我会让你看到我的真心的。”
他飞快地遁走,只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晚了,太晚了。
一直以来,她等得够久了。直到她不想等,他才想捧来真心,又有什么用呢。
“来人。”
仙侍应声从门外走入,“公主有何吩咐。”
“传我命令,今后切勿让此人溜进穗羽宫,疏忽懈怠者……立斩无赦。”
“是!”
另一边,彦佑这一走并没有直接回太湖,他还肩负使命要去找救兵。这种事鼠仙完全帮不上忙,那是去找润玉,还是去找叶昙?
润玉至今对义母存有心结,叫他直接出面,他肯定不会乐意,还是先去找叶昙探个口风吧。若是能说动叶昙帮忙,那润玉就不成问题了。
打定主意,他便转身去了景晏宫旧址。但是他离开天界许久,也不知叶昙搬了家,一去发现那处空无一物,东找西问才知道景晏宫已经搬去璇玑宫附近。
——好嘛,润玉动作真够快的。
走过落星潭,路经那一片桔梗花田,他未曾停下脚步,像阵风似的疾驰而过,吹得娇嫩的花朵在空中东摇西晃。
今夜的景晏宫宫门大敞,迎客的意味很是明显。彦佑猜出,叶昙应该知道他混进天界,才会做出此种姿态,看样子他能节省不少时间。
一路走到花园,他便瞧见叶昙正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手上的动作变换着像是在施法。凝神一看,竟是对着牡丹长芳主的落英令。
彦佑用力踩出脚步声,吸引了叶昙的视线。
叶昙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落英令上,“你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
她犀利地反问,“天界进了哪些闲杂人等,我会不知道?”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放我进来?”
“我忙得很,不想了解你来天界干什么。如果是来玩,那请你们商量一下出去玩,别来烦我行吗?”
一提起穗禾,彦佑脸上有些挂不住,“我和穗禾好得很,不需要你关心。”
叶昙懒懒地应声,“哦。”
——就嘴硬吧,她长了眼睛,看得见。
彦佑又看着落英令说道,“花界既已归顺,你们就应该大度些。芳主们照料花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必从上到下全部换掉?”
“语气这么义愤填膺,怎么,相好被连累了?”她毫不客气地回怼,手上的法诀还未停下,“她和你差这么多,你都不放过,我说你口味是不是太重了?”
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你别乱说,我和桃花芳主没、没有关系。”
“原来是桃花芳主。”
叶昙这才笑着收了法诀,“看来你在花界也没闲着。上次我在花神冢,听你叫锦觅什么来着……美人儿?我以为你只为探得锦觅身份才和她打好关系,没料想你竟还有空去勾搭桃花芳主。真不知你这幅尊容,怎么有如此多的艳遇。”
彦佑才发现上了套,但念着任务在身,只能咽下这口气。
“我懒得和你扯这些。”
“可我想!”叶昙平静地说道,“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在知道你们暗地里算计我之后,还能做到无动于衷?我在你们心里,是这么宽容大度的人吗?”
花丛里传出一丝响动。
她紧接着道,“让我猜猜你们的计划。是不是找个机会把锦觅拉出来和水神相认,壮大润玉的阵营,然后利用废后厌恶锦觅这一事实,创造机会令他们和废帝废后相斗,达到把润玉拱上帝位这个最终目标?”
彦佑点头答道,“差不多。”
“为了实现目的,你们把整个水族、整个鸟族、整个花界都牵扯进来。就没想过万一事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可事实是一切都很顺利,我们大获成功。当然这也托了你的福。你拉拢旭凤,省了我们许多布局,真是巨大惊喜。”
他笑着露出了大白牙,刺得人眼睛疼。
“虽说你的出现的确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可谁能想到这竟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叶昙手上的法诀停了,“若当初我没有成为水神之女、我早早地离开了天界,你们还是会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吧。”
“当然。这件事义母筹划多年,怎么可能无故中止?没有你,我会在废后寿诞之日,带着锦觅到天界与宴。反正我和月下仙人、火神旭凤关系不错,说是想来看看热闹,他们也不会拒绝。这样就能让水神知道,他在花界还有个遗珠,润玉也终于不用傻等着风神诞女了。”
“我爹若是知道他当初好心救人,今日反受算计,不知会恼怒成什么样。”
彦佑解释道,“先花神死于荼姚之手,便是没有锦觅,这个仇水神和风神迟早也会报。既然有相同的目标,何必纠结于细枝末节呢?”
叶昙冷冷抬头,“虚伪烂调、荒诞可笑。你们事败死了不足为惜,何必要连累他人。我爹娘不报仇,也能过得逍遥无拘?润玉就算一辈子只当个夜神,也远比在你们身边快活自在吧。”
“你认为润玉当个夜神,会比当天帝舒服?”
“至少他早明白自己处境,不会奢求那些人的关爱;也不会因为这一点点血缘,就要被你们利用殆尽!”
彦佑气愤地说,“随你说吧,我才不想管。现在太湖那边出了点事,希望你能救急。”
叶昙试图镇静下来,她拿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轻轻放在落英令上催动法术。
“说完早点滚。”
“你!”彦佑憋着气说道,“你让那个水君,是叫做志泽吧,对义母的态度好一点。义母可是堂堂龙鱼族公主、天帝的生母,不是他可以任意教训的贱民。”
“志泽水君做事稳妥,不知你义母因何事才与他起了冲突?”
他便答,“之前润玉传承,义母担心得不行,便用了他的奏折上书天界……”
“等等,”叶昙打断彦佑的话,“你义母一个寄居的客人,凭什么动太湖水君的奏折?”
“区区一份奏折,用了便用了,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难道她还不能用?”
她冷哼,“若是在你家客居之人,私自动了后果严重到能让你人头落地的东西,你还会这么帮客人说话吗?”
彦佑一噎,“这、这怎么能一样?”
叶昙嗤笑道,“你只当过一段时间蛇仙,也就个小小跟班,连奏折的边都摸不着,又知道个什么?可你的义母当过洞庭水君,‘擅自让他人动用奏折’有什么下场,她会不知?她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摆明没把人家放在眼里,人家又何必给她好脸色?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我是不会帮的。你去让她给水君好好道个歉,水君气消了就不会针对她。”
“我义母是什么身份,要纡尊降贵向他道歉?他一个水君受得起吗?!”
“你以为你义母什么身份?”她又抬起头说道,“严格说来,她好像什么身份都没有。”
彦佑气急说道,“她可是天帝的生母……”
一个坚定的男声从花园花丛中传来,“本座怎么不知,本座生母还了阳?”
润玉缓缓站起,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铲上带着些湿土,像是在种什么东西。
“润玉?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直都在,”她没好气地答道,“我叫来做花匠的。”
“你可是天帝,她叫你做这种事,你怎么也愿意?”
润玉点头说道,“你说的,我是天帝,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刚才叶昙放在落英令上面黑黑的东西,在几人谈话间慢慢变大变长,长成了一颗青色小苗。他从叶昙手里接过那颗小苗,“再说,你为什么看不起种花?种花简单利落,还不会叫人人头落地。”
叶昙赞同地回道,“这落英令真实用。种子一下子就长成苗,省去不少时间呢。”
“对,”润玉环顾四周,“我看你还可以把那两间房拆除,这样能把花园扩大一些,就可以种更多品目的花草。”
“这主意不错。我明日就叫戌一戌二整理东西,过几天咱们把没用的房子拆了。”
“可以。”
见这二人根本没注意自己,彦佑急忙说道,“润玉,你怎么能这样?义母生你养你,你当上天帝,就这么对她?”
“你去过省经阁,看过天界族谱吗?”
润玉淡然回道,“我的生母是一名仙侍,生下我便已逝去,后被追封为天妃。我的嫡母是废天后荼姚,我的弟弟是火神旭凤,我的未婚妻是水神之女叶昙。这些人和你口中的义母,好像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
“好啊你,当了天帝真的翻脸不认人了!”
“非我不认人,而是认不了你们。”
说完这些,他便拿着小苗转身走进花丛,像是继续挖坑移栽。
叶昙接着说道,“你回去劝你义母,让她收收心。她依旧年轻,她大仇得报,那些她错过的、她失去的,早以另一种方式回到她身边。只要她愿意,她的人生还有机会重新开始。至于别的,譬如昨日死!”
“她不一定听得进。”
“其实我这次去忘川,并没有空手而归。我从一个灭灵族人身上,缴获了世间仅存的两支灭灵箭……是两支!”
“你、你想干什么?你在威胁我们吗?”
叶昙双手一摊,“字面上的意思,没有别的含义,你不要想多了。”
“我会把这些话传达给义母的!”
彦佑像是火烧屁股似的走了,她不禁莞尔一笑。
“口气这么大,胆子居然如此小。怕死怕得要命,还玩什么造反?”
无人应答。
叶昙转头看着正在填土的润玉,“只差一点你的未婚妻就另有其人了,天帝陛下。”
润玉闷闷地回道,“锦觅又蠢又傻,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可她是我爹唯一的女儿,你不喜欢她还能喜欢谁?”
“总之我不会。若真的别无选择,那我只能如荼姚所愿违逆婚约。”
叶昙笑了,“那代价可不小,你也愿意?”
“削神籍、贬下界,可比和蠢人纠缠一世要强。左右我一无所有,不如当个轻松自在的凡人。”
“锦觅没这么差吧?”她低头说道,“和锦觅接触久了,我察觉得出她性本善良、天真烂漫,在长辈的期许和关爱中成长,也因此容易被周围环境影响,说来倒和旭凤有几分相似。若非上一辈的恩怨,没准他们两个能成为一对欢喜冤家。”
润玉走过来坐在叶昙身边,“为夫却觉得,娘子和旭凤才是一类人。你们生来不俗,日夜努力上进,唯恐辜负身边人的期望,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优秀的人,只会和同样优秀的人在一起才对。”
“这句话没错,所以我和你在一起了。”
“娘子别岔开话题。说来可笑,当初我知道旭凤和你相识,以为你是他的红颜知己,还觉得你和他郎才女貌十分般配。”见叶昙没有特殊反应,润玉又说道,“要知道旭凤在天界很受女仙追捧,穗禾又时常往来翼缈洲和天界,根本防范不过来,出现一两个漏网之鱼再正常不过。娘子可是少见的、对旭凤没有一丝男女之情的人。”
叶昙回道,“我喜欢旭凤?……我看你是阅人不够多,才会这么想。且不说我一万八千岁,亲自拉扯他长大,看他就像是看一个孩子。便是舍去这段经历,自认识他起就是那副大人模样,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润玉庆幸地笑道,“旭凤引以为傲的长相,在娘子这里毫无用武之地。”
“我只能说,恭喜你长了一张处处生在我审美的脸蛋。”叶昙调皮地抚摸着润玉的脸颊,“你怎么会长得这么好看?”
他开心地揽叶昙在怀,“便就,多谢娘子夸奖了。”
“你方才说我和旭凤是一类人,这不对,我和你才是。”叶昙感慨地说道,“我生就没有血亲,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努力修行也只为了让他们能多看看我、多关心我。你远在天界,情况也和我差不多,一样孤立无援、如履薄冰。有时候我想都不用想,直觉地便能猜出你的心思,只因为我们太过相似了。这一点其他人可做不到。”
润玉半是心酸半是欣慰地说道,“能遇见娘子,苍天实不薄我。”
“……我也是。”
*
这一日,布星仙官来向天帝述职。
“禀陛下,小人夜间布星之时,发现紫微帝星周围有异。事态重大,还请陛下移驾前去查看。”
润玉放下手里的奏折,“什么时候开始的?”
“约莫是火神大军返回天界、幽冥境主呈交降书那时。”
“本座今夜便去查看。在查明事实之前,你不可对任何人声张,尤其是胧夜公主。”
“小人明白。”
晚上,叶昙睡着睡着转个身,却扑了个空。她睁开眼睛迷蒙地张望,没看到润玉人影。
——这个时候还不回来睡觉,什么事这么忙?
她本想起身去看,但无奈太瞌睡了,那明天再去问吧,然后叶昙继续沉沉睡去。
不多时,润玉踩着月光走进这间寝殿。
早在叶昙离开天界之时,润玉就把整个景晏宫,原封不动搬到了璇玑宫附近。反正这里地处偏僻,周围没什么人住,有的是地方安置,甚至还能扩建几间房子。
其实他最是想把景晏宫的东西搬进璇玑宫,但碍于他们‘尚未成婚’,只能退而求其次搬到这附近。
落星潭一路向北走过桔梗花田,左边是景晏宫,右边是璇玑宫。虽然宫门朝着不同的方向,但两个后门隔得相当之近,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能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处。为免闲话,润玉都是从璇玑宫大门经过两道后门,才走进叶昙的景晏宫。
此刻他站在床榻前,看着叶昙香甜睡着,便轻手轻脚坐在床边,小心地握着叶昙的左手置于自己膝上。然后颤抖着双手,搭于腕间脉搏处。
强劲的噗通、噗通。
稍微再向外面游走,又是噗通、噗通。
润玉的呼吸几乎静止,他感受着那个微弱的脉搏,眼泪霎时溢满一双眼睛。
许久之后,他如梦初醒地把叶昙的手放回,再给她盖好被子,附身轻吻着叶昙的额心,随即走出寝殿。
来到供放廉晁灵位和画像的静室,润玉深深跪拜三次,万分虔诚地说道——
“大伯、岳父,润玉前来向您告罪,如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在叶儿提出要去魔界之时,我就应该想尽办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她不去魔界,就不会被魔气侵蚀,就不会还童失忆,那天晚上的事也就不会发生。是我没把持住,是我心性不坚,叶儿尚在守孝,她不该这个时候……念在叶儿侍奉多年,还为您报了仇的份上,您千万、千万不要迁怒她们。若是您生气、您有怨,请您发泄到我身上,不管何种惩罚我都毫无怨言。”
门外漏进一阵风,吹得画像微微抖动,空中似乎闪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