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厮混了一会之后,叶昙还是强行挣脱了温柔乡,换上原来的那套衣服,和润玉一起走出四余阁,到七政殿里商量正事。
“怎么样,这嫡长子的身份还适应吗?”
润玉无奈一笑,“和从前并无太大区别,也就是吃的穿的用的好了些而已。”
“好了些?”叶昙忍不住反驳道,“你看中午那顿饭,比以前就只是好了些吗?”
他是默默无名的夜神时,他捞着水神之女之后,到现在恢复了嫡长子身份,这一步步的变化叶昙可是看在眼里的。
“若你的吃穿用度只是比以前好了一点,那我可要传太巳仙人到慎刑司,严加审问他才是。他身为百官之首,漠视天帝嫡长子,轻待一应用度,渎职至此可不能轻饶呢。”
“又开始顽皮了。”润玉覆上她的手握紧了些,“好好好,我对现在的用度非常满意,法神殿下满意了?”
叶昙哼哼答道,“就该这样嘛。今时不同往日了,不必惯着那些不识时务的东西。”
“遵命。”
她提起了另一件事,“我说,要是杜宏到你这里任职,你收还是不收?”
“杜宏?”润玉想了一会儿回答,“杜佳的哥哥,鸟族分族长的长子?”
“对啊,我上午的时候遇见他了,他说他可能去省经阁任职。我看他那个身份去省经阁实在委屈了些,要是他来找你,你愿不愿意收?”
润玉犹豫道,“我还没有鸟族下属,也不知他的秉性如何,为何要来我这里当差,更得叶儿你亲自游说。”
“什么游说不游说,我就是随口一提,你要是不喜欢或者不愿意收鸟族的人,随便找个理由推了就是,不用太在意我。”
“那叶儿怎么忽然谈起他,就因为上午偶然见了他一面吗?”
叶昙摸摸下巴,招了润玉靠近点才说道,“我怀疑他对邝露有意思。”
“邝露?”润玉趁机离她坐近了些,“可我从未听邝露提起此人,真的半个字都没有。”
“我之前也是无意中瞄到了他看邝露的眼神,像极了一见钟情的模样,所以上午我故意说了几句有关邝露的话,结果你猜怎么着?”
润玉笑着回问道,“怎么着?”
叶昙八卦地贼笑了,“他说他听明白我的话了,还对着我拱手以表敬意。我看我的怀疑指不定能中八成。”
“所以娘子就想用邝露的名义拉拢杜宏?”
“也算不上拉拢吧。”
她十分正经地说道,“物尽其用最好不过。你看他在鸟族的身份也不低,将来一定会子承父业当上分族长。再加上听我们话的杜佳,若邝露也同意嫁给他,那他就再也飞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了。我觉得还不错,你看呢?”
“说得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邝露是何心意。若是她不愿意的话,岂不是会坏了娘子的计划。”
“就算邝露不愿意,我们还有别的人,结果也是一样的,就看你想不想留他做事?”
润玉思忖道,“其实杜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我虽未曾和他深交,但是也见过他几面,他确实和杜佳脾性大不相同,颇有长兄长子风范,想来是为杜佳收拾了不少烂摊子。”
“哈哈,你还说杜佳的坏话,她知道了一定气疯。”
“事实如此,容不得她狡辩。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叶昙加把劲儿说道,“那杜宏看起来文质彬彬,倒是和你有几分相似,说不定你们会聊得来。而且他是作为未来的分族长培养起来的,处理公务应该会更得心应手一些,比起只能给你跑腿干活的戌三戌四,好了不止一星半点,我看他们有时候连璇玑宫的事都解决不了呢。”
“娘子说得在理,为夫暂时找不到推脱的借口。”
“先别应了我。杜宏他可能这几天会来拜访你,到时候你见了他的面再好好计较,要是真的不行就算了,不必勉强自己来迎合我。”
润玉笑道,“多谢娘子体贴为夫。”
“应该的。我们现在能用的人不多,慢慢来吧。”
说完了这件事,叶昙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进来就发现这里好香啊,是薰了什么香料吗?”
润玉指了指角落里的银香炉,“是的,太巳仙人前几日送来了些,我今日才用在七政殿。怎么,娘子喜欢这个香味吗?”
“这个香味,给我一种很迷醉的感觉,不太适合七政殿吧。”
叶昙把那个小香炉抱了过来,扇一缕风细细闻,但是初初闻着只觉得甘香绵长、回味无穷。
“七政殿是你处理公务的地方,还是不要薰这个香吧。我怕你闻久了,脑袋都要糊涂了。”
“好,我这就让他们撤掉。”末了他又补充一句,“再也不熏香了。”
她总觉得这熏香有点问题,但是具体怎么说她也不明白,大概因为同是花草,她出于本能的抗拒?
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叶昙干脆打开七政殿里所有的窗户,净通所有的空气,才稍微好了些。
“我也不知怎么,就是不喜欢。”
难道是这熏香真的有问题吗?她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入了神。
润玉迅速将香炉拿出七政殿,再将其熄灭放在门口,回头安慰道,“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了。一块香料而已,我也不常用。”
“不行,”叶昙思索道,“我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娘之前也喜欢在衣服上熏香,但是我从没有这种抵触的感觉。你知道这是什么香料吗?”
“是太巳仙人送来的东西,好像有张名录,不如我让他们找出来查查?”
“也好。”
于是戌三和戌四就在库房里到处找了起来。
叶昙给了跟在身后的润玉一个眼神,大意就是“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润玉只能苦笑。
他们在忙着,叶昙也随处翻翻看看。
库房里放的大多是些布料、文房、竹简、木箱之类的,她顺手打开一个十分打眼的木盒,发现里面赫然放着一枚玉戒。
玉戒色泽清雅,玲珑剔透,肉质细腻,油性极佳。
比起她自己在地摊上淘到的碎玉环,和散尽家财送给润玉的玉簪,简直不是一个品级的。果然这人档次上去了,看到的东西也大不一样了。
“叶儿,你在看什么?”
润玉见她好似拿着一个东西不住打量着,便开口问道。
“好东西。”
叶昙头也不回地回答,愈看愈喜欢就把玉戒戴在右手食指上,戒圈不松不紧刚刚好,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
“我想要这个,你给我吧。”
她献宝似的将右手在润玉眼前晃了一圈,“我身上也该有件象征身份的玩意儿了。”
“一个玉戒而已,不必特意问我要,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拿走。”
叶昙挑了挑眉毛,润玉又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为夫这个人都是娘子的,一个玉戒又算得了什么呢?”
“贫嘴。”
她笑骂道,余光瞥见戌三戌四还在架子上忙活着找东西,便勾住润玉的脖子,送上了一个香吻。
“不能亏待了夫君,还是一物换一物吧。”
“一个吻是不是有点少,这个玉戒看起来也不便宜呀。”
“嫌少?那我不要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别别别,”润玉抓住她的手,“娘子都戴上了,哪有取下来的道理?没办法,为夫只能吃点亏,白送给娘子了。”
叶昙得了便宜恭维道,“夫君真是大人大量。”
“小小玉戒便能哄娘子开心,实是物超所值。”
他们在这里腻歪,那边找东西的戌三终于拿着一份名录大喊道,“我找到了!”
叶昙拿到那份名簿往下一翻,看见是有块香料,其命为明德馨,用料为沉香、麝香、龙脑香,都是些寻常香料,效果都是醒脑提神。
这就很奇怪了,醒脑提神怎么会让她有种迷醉的感觉?不是有人故意调换,就是有人登记错误。
“我看到了。”
叶昙批评戌三戌四道,“你们也是,库房都乱成这样子了,也不知道要分门别类收拾。找一份名录,都要我们等这么长时间。”
“是小人疏忽了,请殿下和公主责罚。”
润玉揽住叶昙的肩膀,带她向外面走,偏头吩咐他们道,“听见话了?赶紧把库房收拾好,还会有很多东西送到璇玑宫来,到时候别又手忙脚乱了。”
“是。”
两兄弟互相哀嚎一声。
“娘子,时间还早,晚些再回去吧。”
“还早?”叶昙看着日暮西垂道,“这个时候,我该回洛湘府了。”
“怎么会?娘子分明只呆了两个时辰,怎么就傍晚了?!”
叶昙哼哼道,“还不是你把我拖上床,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润玉一滞,“其实,也不算浪费。”
“一边去。”
二人经过水榭的时候,叶昙顺手摘了一朵雪晶花。
看着这雪晶花,她就想到润玉在绛雪仙子那里吃的苦头,忍不住笑道,“夜神殿下今后若是见了绛雪仙子,最好记得要绕路走,不然免不了又被她嘲弄一番。”
“不怕,”润玉从容道,“为夫脸皮厚,绛雪仙子定会自惭形秽。”
“我还第一次看到以脸皮厚为荣的。”
“没办法,绛雪仙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脸皮厚的人,为夫即是此间翘楚。”
咦,说不过说不过。
……
叶昙说了个小谎,她没有回洛湘府,而是去了天牢一趟。
她把香炉交给主簿,让他点燃香料放到牢房通风口,务必使每个囚犯都能闻得到。若是有人说什么奇怪的话,再将原话上报给她。
这是叶昙想出来的歪主意。
一来她不知道给去找谁问清楚,二是若她到处问该找怎样的人,定会打草惊蛇,徒然引起别人怀疑。
天牢里就不同了,这里全是她的人,且囚犯们人才辈出,说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告诉她。
没过多久一刻钟不到,她还在无聊地数着雪晶花花瓣之时,主簿就急匆匆地赶到明镜厅。
“启禀法神殿下,有个犯人说这香料有问题,还说您是想把他们不声不响地全都杀掉。”
叶昙正色道,“带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
主簿带着一个骂骂咧咧的囚犯上来,不待叶昙开口询问他就说道,“要杀便杀,搞这么下作的事情做什么?亏你还是堂堂法神,这副不要脸的做派也不知是学了谁的。”
“住嘴,法神殿下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主簿涨红了脸,仿佛被骂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叶昙。
“好了,不要浪费时间。”
叶昙及时劝架道,“我看天牢里又臭又脏,才想要帮你们熏熏香。你怎么说我要杀掉你们呢?”
“呵,天牢还用得着熏香?!”他冷笑道,“再说,你自称是为了我们这些人好,又何必动用这么歹毒的香料!”
“歹毒?我歹毒?!”
她拍案而起,“这是陛下赐给我的香料,珍贵无比,你竟然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是不是活腻了!”
“陛下?”他一下子愣住了,“天帝赐给你的?”
“怎么?不可以吗?”
他忽然笑出声来,还笑得弯下了腰,只差跪下捶地了。
“你到底年幼,不知朝政暗里有多汹涌。”
叶昙冷哼一声,“那你就知道,在这天牢里?”
“当然了,不然你以为我犯了什么罪,才会落的这般下场。”
她看向主簿,主簿解释道,“此犯名为苏合,三万四千年前下狱,罪名为……毒杀要臣。”
“毒杀要臣?就他?”
苏合笑够了,瘫在地上抬起眼皮说道,“怎么,不像吗?”
叶昙收回金色的瞳仁,笑了笑说道,“可你身上并无孽报,也就是说你没有杀过人。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会以这个罪名入狱,还呆了三万四千年。是不是我今日没有熏那香,你就不会再说多话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尊贵的法神,何必与我们这些下贱的囚犯打交道。”
“既然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了,把他带回去。”
叶昙冷淡地吩咐道,“我还真不信,陛下给我的这点香料能害了我。把香炉还给我!”
“是!”
主簿让人取来了香炉,又端着香炉从苏合的面前慢慢走过。
苏合看着缕缕烟气从银制香炉中飞腾而起,又望向叶昙倔强不服气的表情,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一把从主簿手里抢过香炉砸在地上。
“说了这香会害死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三人对视一阵沉默之后,他泄气地说道,“这香料是不是名为明德馨,由沉香、麝香、龙脑香三种香料制成?”
“对。”
“它一直点燃在银香炉?”
“对。”
苏合闭上了眼睛,“这就是我入狱的原因了。”
他回忆着说道,“三万四千年前,我还是捻香司的一名制香师,每日为各府调制香料。有一日,天帝的一位近臣找到我,要我调一款能够静心读书焚的香。我苦思半月,终于调好了这明德馨。但是一个月还不到,天兵天将便押我到牢里,说我故意谋害了那位近臣,因为我调制的香料有毒!”
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害他?!我耗费心血为他调制的香,绝不可能会杀人!我向监察使伸冤,他便带给我当日焚燃的银香炉。我点着了一片明德馨,却发现这香我在捻香司制成的香味有些出入,闻久了竟然会使人头晕目眩,连我这个制香人都解释不清楚,很快便被打入了牢狱。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香料没有问题,银香炉也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明德馨不能在银香炉里燃烧!”
苏合眼里含着泪水回答道,“我们捻香司的香炉全是铜质的,结实耐用,十万年都坏不了一个。没想到那位近臣,偏偏用银炉点燃了明德馨,这才无辜枉死。”
和痛哭流涕的苏合不同,叶昙冷静地问奋笔疾书的主簿,“记清楚了吗?”
“只字不差。”
“那就好。”
她看向苏合说道,“你不是故意害人,一切都是阴差阳错。那位近臣死了,你为他蹲了三万四千年大狱,也该还清了。事实既已查明,你当无罪释放。”
主簿收起了纸笔,“遵法神旨。”
苏合颤抖地问道,“你要放我出去?”
“是的。明日禹严会亲自带你离开天牢,之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没人会拦你。”
得到了这熏香的真相,叶昙也不久留在天牢,她拿着雪晶花绕过呆傻的苏合走了出去,再也没看摔在地上的银香炉一眼。
如果他说的是对的,香料和银香炉各自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这二者不能共处。要是润玉真喜欢这个香,换个铜香炉就行了。
……
翌日,禹严、唐凡和曲灵准时向叶昙报到。
叶昙站在大厅里背对着他们,看着牌匾上的四个大字问道,“你们知道上书的‘躬身公正’是什么意思吗?”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问题,抱歉地拱手回道,“回禀神上,小人不知。”
“很简单,”她转过身看向三人,“‘躬身’是对内,‘公正’是对外。你们每看一次这个牌匾,就要提醒自己,凡事务必亲力亲为、待人公平正直。”
“是!”
“多的话我也不想和你们说,只要你们记住这四个字就行了。将来你们还要面对更汹涌的暴风骤雨,也许你们扛得住,也许你们顶不住,不管会发生什么,做到无愧于心便够了。”
“是!”
三人异口同声答道。
“你们应该知道,天帝陛下吩咐我处理废后的案件,但她掌权多年,明里暗里做的事情数不胜数,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无需理会,唐凡和曲灵先从近五万年的案件里,挑出每一件和废后有关的案件,无论结案未结案、重罪还是轻罪,都不要错过。禹严先去天牢放一个囚犯出来,再和他们一起寻找。”
禹严应声上前问道,“敢问神上,是哪一位罪犯?”
“苏合。”
“是他吗?”
叶昙来了兴致,她偏头问着,“你认识?”
“家父曾经处理过他的案件,他罪名好像是毒杀权臣,先帝也曾过问结果。原来是件冤案吗?”
“怎么能算是冤案,最多就是错案。”叶昙感叹道,“无心之失,致人死亡。今已查明,赦他出狱。”
“是。”
她对曲灵和唐凡说道,“你们先把苏合那张卷宗找出来,三万四千年前的,应该很快就找到。”
“是!”
禹严拿着叶昙重新更改判决的卷宗,在众囚犯的艳羡目光中提了苏合出来。
时隔三万四千年,他又重新站在了阳光之下,明明是温和的阳光,却刺得他眼睛发胀。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他认识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认识他的人已经不愿再见他了,偌大的天界他竟不知自己该往哪里走。
“我想当面感谢法神神上,劳烦监察使带我面见神上。”
禹严抿嘴看着苏合,在他真诚的眼神中终于松口了,“你先去换一身衣服,我可不想给你收拾卫生。”
“……哦。”
就这样,叶昙又见到了苏合。
今日的苏合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装之后,总算能以真容示人了。
叶昙真的疑惑,是不是只有长得好看的人才能当制香师?苏合这张脸,不夸张说要是再穿得华贵点,说他是个公子哥都有人相信。就这么在天牢里邋里邋遢过了三万四千年,真是浪费了这副皮囊。
“你要见我?”
“是。”
苏合恭敬地拱手行礼,“小人感谢法神神上赦小人出狱,千恩万谢无以为报……”
“我收到了你的感激。”
叶昙假笑道,“没事就早点离开,这慎行司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冷硬的逐客令一下,苏合干笑着答道,“是,小人马上走。”
——哎呀,早知道就直接求法神收留了,干嘛说这么多废话啊。
“禹严,唐凡和曲灵还等着你。”
“是,卑职马上去。”
禹严利落地丢下苏合走了。
叶昙撑着下巴看苏合在这里要走不愿走、想留不敢留的样子,暗自发笑。
他心里在想什么,叶昙一猜便知。
三万四千年过去了,他家早被抄得一干二净,原来的住处说不定早已易主,回了也是白回。还因为刚刚从天牢里放出来,也没有人会留他做事,出了这个门直接流落街头。
啧,这样的囚犯放出来,该怎么安置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总不能让他们走投无路,干脆又犯案回到天牢里吧?
“你怎么还不走,难不成是要我这个法神亲自送你出门吗?”
苏合尴尬地说道,“神上,我真的无家可归呀。我全部身家就只有这身衣服了,还是禹严监察使送给我的。”
“所以说,”叶昙后靠在椅背上,“你待如何?”
他扑通一声跪下,“我愿为神上效力,端茶递水……”
戌一咳了一声。
“保驾护航……”
修魄哼了一声。
“处理内务……”
角落里的内侍总管狠狠打了个喷嚏。
“呃,神上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忘记了这位的身边,有很多争相为她做事的人。
叶昙兴致缺缺地问道,“你以前是制香师,也能干粗活?”
“没办法,捻香司人手短缺又要四处奔走,什么都要自己做。同僚们不喜欢整理库房,核算香料数目,这件事就落到我身上了。”
“你还会做这些啊?”
“这不是被迫无奈嘛。”
“嗯,那我给你个机会。”
她招来戌一小声吩咐道,“把他打晕,再带去璇玑宫整理库房,清点各品类数目。要是做得不好,不需要带回来,直接扔他进落星潭。”
戌一满脸黑线地回道,“那要是做得好呢?”
“做得好就先做着,璇玑宫东西多,需要一个库房看着。”
“是。”
叶昙又微笑着对苏合说,“你跟着他,他会带你先去做事。”
苏合看着高大魁梧的戌一,忍不住咽下口水说道,“感谢……法神殿下。”
“去吧。”
修魄看着他战战兢兢地走了,面露怀疑地问道,“主人,你就让这样一个人去璇玑宫做事?”
“送上门的苦力不用白不用。做得好,就把他留下;做得不好,他直接滚蛋,我还能白嫖一个人干活。”
“主人怎么能这样……”
“嗯?”
“……精明!”
叶昙呵呵笑道,“我还以为你想挨打呢,原来不想啊。”
“我只喜欢打别人,不喜欢挨打。”
她忽然问道,“你昨天干嘛去了,晚上很晚都没有回来。”
“没什么,就是去校场那边转了转,看一些新兵蛋子操.练。”
“这一看就从上午看到晚上?怎么,想去和他们单挑?”
“不想,他们打不赢我,我现在就想和火神单挑。夜神我没打赢,火神我想试试,说不定能打赢。”
叶昙低声说道,“或许可以先和燎原君打打。”
“燎原君,火神的那个下属?”
“对,你很快就可以和他比试比试了。”
“哇,真令人期待。”修魄兴奋地说着,“主人是想动那个天后了?”
“我要去抄她的紫方云宫,就在明日。”
她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旭凤短时间赶不过来,燎原君就由你拖住吧。”
“遵命!”
一转眼又到了傍晚,整理了一天卷宗的几人从卷宗室里出来,各个都是头晕眼花的,尤其是曲灵,她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唐凡扶着她对叶昙说道,“神上,曲灵出力最大,她挑出了大部分的卷宗,我们没有她速度快。”
“我知道,你们都辛苦了。”
她手上变出三颗灵芝,让戌一分发给他们。
“不要怕,都收着。几颗灵芝给自己补身体,别累坏了才好。”
他们别别扭扭地收下了,“谢神上赏赐。”
“今天暂时就这样,明日曲灵继续留在卷宗室,禹严和唐凡跟我出门。”
曲灵一听赶紧站好身子,“神上,我没事了,明日也让我一起出去吧!”
说完这些然后她又脱力歪倒在唐凡身上。
“抄家你也要抢着去?不至于吧。听话留在这里整理卷宗,这件事比抄家重要多了。”
“是。”
叶昙招来了内侍总管,“相关的东西就麻烦你准备了。”
总管拱手回答道,“遵命。”
“好了,今日的工作就这样,各自回去吧。”
……
晚上,叶昙让戌一又去了一趟璇玑宫,看看苏合办事速度如何。
戌一抱着好几个卷轴回来,先回答了叶昙的话。
“公主,那可真是个厉害家伙。你是没看到他指挥着老三老四,搬来搬去、写来写去、装来装去,竟然只用一天时间就把那个库房的东西清理好了。分门别类,有模有样的,不知道还以为他就是个库房先生呢。”
“看样子,你没有把他扔进落星潭。”
“当然没有。他做事很利索,殿下都夸他条理分明,我看了惭愧得很。”
叶昙笑着问道,“润玉也夸他了?他知道那里是璇玑宫,有什么反应吗?”
戌一想起苏合那震惊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哈哈,他当时就脚软跪地了,扶都扶不起来,看得殿下也忍俊不禁。”
“就让他先从库房先生干起,要是做得好,再提拔他当璇玑宫总管。我那景晏宫完工了,也让他一起担着。”
他又犹豫地问道,“可是公主,他虽说做事利落,但他毕竟刚从天牢里放出来,把他放到璇玑宫里面,是不是不太好?”
“半斤看不起八两。你们五个不也是在魔界当打手吗,怎么还瞧不上天牢里放出来的?”
戌一急急回道,“可我们哥五个是真心为公主和殿下做事,谁知道那个苏合是不是别有所图。”
“璇玑宫总要有个总管。比起那些看起来身世清白、实则另有图谋的人,他过往经历有迹可循,只是冤枉多蹲了几万年大牢而已,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影响,我还是更愿意相信他。你认为呢?”
“公主说的有道理。还有一件事他很反常,”戌一回忆道,“我听老四说,他看到库房里那几块香料时,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叶昙不在乎地笑了,“大概是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不用在意。对了,明日叫上老五跟我一起出门,我有事要他去做。”
“是。”
……
又是碧空万里的一天。
叶昙在慎行司整备好了人马,安排了各自要做的事,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她这一现身,立刻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一些人都在议论她到底要去哪里,随后就被她要去的方向惊呆了。
禹严越走越觉得心惊,他跟在叶昙身后小心地问道,“神上,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个方向好像是去紫方云宫的。”
叶昙没有搭理他,倒是修魄跃跃欲试地说道,“你不是都说出来了吗,还问这么多。”
他倒吸一口凉气。
“神上说的抄家,是指抄紫方云宫?”
“没错,”她瞥了一眼禹严,“你在发抖,是怕了吗?”
禹严握住颤抖的双手,“不是害怕,是……迫不及待。”
——看不出来,是个会圆谎的。
他们走到紫方云宫门口,守卫看到叶昙到来,先是恭敬地朝她拱手,然后问她们来干什么。
禹严回答道,“我等奉陛下之命,封查紫方云宫。”
守卫皱起眉头说道,“紫方云宫是天后娘娘的住所,没有天后娘娘的命令,恕我等不能让行。”
叶昙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了右手。
修魄立刻上前几棍子将守卫打飞,邪肆地笑道,“你也不看看天界现在是谁说了算,天后还在毗娑牢狱里,你要她的命令就直接去那里找她!”
“法神殿下请三思而行!”守卫躺在地上了还在劝她,“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让法神殿下这样的。”
“多嘴。”
她一道灵力直接封了他们的声音,又朝着禹严和唐凡、戌五一偏头,“进去吧。”
戌五赶紧拉着唐凡进去了,公主吩咐了他有重要事要做,不要耽误了时间。
禹严带着一众人马也跟着进去了,他比较熟悉查封的流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人的行动。
现在紫方云宫的门口就只剩下叶昙和修魄了,对着修魄说了一句“这里交给你了”,叶昙也走了进去。
“我不会让主人失望的。”
叶昙飞升天界时间不长,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走过,这紫方云宫就是其中之一。上次她稀里糊涂被骗过来,也记不清是从哪里进来的。
估摸着大概走到了整座宫殿的中央,她终于停了下来。无视从身边往来穿梭的人们,她开始用指尖的雷电,在地上刻划着一个熟悉的法阵。
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让她更觉得,这个法阵就是为了法神专门研究出来的,娘真是为她出了一口恶气。
很快地,戌五循着她的气味来到她身边,指着自己的袖子轻轻点了点头。禹严和唐凡也走向她这里,身后的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些账本书籍之类的东西,纷纷站在法阵之外。
“启禀神上,我等发现了一些东西,准备带回慎行司仔细研究。”
“好,走吧。”
她轻轻开口,“我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
还没走上几步,门口就传来了一阵不小的响动。
“神上,是不是火神怕我们找到指控废后的证据,派人来拦截了?”
“除了他还有谁。”
叶昙踩过脚下的法阵,法阵闪起一阵亮光。那光紧跟着叶昙的脚步,把一众人也围在一起,他们没见过这个阵势,脸上有些惊慌。
“我们去看看。你们不用担心法阵,它不伤人。”
“是。”
不出她所料,门口的动静正是燎原君带人和修魄打在一起造成的。
修魄看起来十分享受和燎原君打斗,他游刃有余地见招拆招,还有空闲点评着燎原君的招式,真是嘴欠极了。
“你们先回慎行司,戌五去璇玑宫。”
他们各自听令散去,急得燎原君想拦又没机会拦。
“都不许走!”
旭凤在这个时候终于赶到,他的亲兵将叶昙的人马团团围住,只有戌五没有和他们一个方向,躲在角落里赶紧跑了出去。
燎原君和修魄立刻分开,走回自己的阵营。
“主人,我比燎原君厉害一点,他打不过我。”
叶昙淡淡地回答道,“看见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和……”
“不可以。”
旭凤听到燎原君的汇报,又看到叶昙身后那些人手里的东西,急急走上前来。
“你要查封紫方云宫怎么不事先知会我?”
修魄不客气地说道,“火神殿下好大的脸面,连法神执行公务还要经过你的准许。还好意思说知会你,让你先把证据藏起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可以陪你一起做这些。”
他又上前几步,冷不防被修魄用圆棍指着。
“请您不要越线。我只听主人的话,她仅让我拖住燎原君,您就不要逼我动手了。”
“我还不把你放在眼里,”旭凤看向沉默的叶昙,“你是法神不假,但父帝还没有下旨查封紫方云宫,你这样做是越矩了。”
他身后又来了一批人,有老有少,全副武装而来。她在空隙间还看到了穗禾,穗禾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意思让她不要这么冲动。
叶昙忽然笑了,她边走便说道,“你还记得初一的朝会上,陛下是如何说的吗?我得了命令全权处理废后的案件,查封紫方云宫又怎么了?我这还没查到人身上呢,你就这么急,真要抓几个人,你是不是要和我公开动武了?”
她把修魄拉到身后,直接和素衣的旭凤面对面杠上了。
“不对,你这样就已经是公开动武了。你看看你和你身后那些人,公然阻拦法神办案,每一个我都有正当理由抓进天牢好好审问。就算是陛下亲自求情,我都可以置之不理。我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他们尽早撤退,我还可以当做没有看见,不然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她用最轻柔的语气,说着最狠厉的话,让旭凤无端有点恐慌。
“你是铁了心要置母神于死地吗?”
“她的罪过,自有证据来逐一说明。我既是法神,便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罪之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你也先别急着把自己撇开,还是乞求自己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吧,否则一旦被人揭发到慎刑司,我那天牢也不是摆看的。天后都能放进去,你一个火神就更不在话下了。”
见旭凤还是没有说话,叶昙索性又走上几步,旭凤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步。
穗禾趁机上前劝道,“表哥,现在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不宜和她动手,不然就真的是藐视陛下和法神了。”
“我知道,但是我如何能退,这里可是母神的紫方云宫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回去想办法好不好?不要给人留下口实,参我们一本。表哥你可是有孝在身呢!”
对了,还有这个。
“你这么对付母神,就不怕仁德天王怪罪于你?”
叶昙果然沉了脸色,但是她很快就恢复了。
“我查封紫方云宫和仁德天王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想说,废后原来和仁德天王有过什么吗?”
糟了,被反将一军。
“当然不是!”旭凤解释道,“你非要和母神闹到这般地步吗?她迟早会被父帝放出来,到时她还是天界的天后!”
“你大错特错!天界不会再有她这个天后了,你该要认清现实了。”
“胡说!”
震怒之下,旭凤忍不住和叶昙动起手来。
修魄带众人退至法阵之内,叶昙故意偏离几步带旭凤远离门口,法阵蓦然升起,把上前抢证据的鸟族之人隔绝在外。
“神上不会有事吧?”
唐凡焦急地抓着修魄的衣袖问道,“这个法阵又是怎回事?”
“你别问我啊,我也是听主人的命令行事,怎么知道那么多。不过至少在这个法阵里,你们和证据是安全的。”
“我不担心这个,神上怎么办啊?”
旭凤抽空看了看那个法阵,生气地质问起来,“你何时又画了这个法阵?!”
“就在你赶来的时候。”
叶昙得意地笑了,“是不是很熟悉?你应该知道没有我,你们是绝对打不开法阵的。”
“你是在逼我!”
“到底是谁在逼你,你看清楚了没有!”
她一指旭凤身后那些鸟族之人说道,“我只是来查封紫方云宫,带走一些证据回去调查,但你看看你现在在干什么?!你还有没有把天界法度、把天帝陛下放在眼里!”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旭凤有些招架不住。
“你明明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的,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做?”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你!”
叶昙不在意地转着鞭子说道,“我们都已经动起手来,肯定有人去禀告陛下了,孰是孰非不如就让陛下来评判吧。看陛下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你。”
穗禾再接再厉劝道,“表哥,这个时候不能再让陛下生你的气了。”
“你让我怎么忍?”
他一把挥开穗禾,逼得她后退好几步,“她明摆着要置母神于死地才罢休!你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现在为她说话了。”
穗禾硬着脸皮回道,“我是在为你好。”
——呸,恶心死她了。
“你们把那些东西放回去,我就当你们今日没有出现在这里,有话还能好好说。”
叶昙一歪头,“我!偏!不!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里把我杀了,把慎行司所有人都杀了吗?”
“是你不顾面子在先,就不要怪我了。”
他又和叶昙打到了一起。
这次叶昙看明白了,旭凤是真下了狠手,以前自己能在他手下走几招,明显是他在故意放水。
气死花了!这些人仗着血统高贵,一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非要她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才知道她的厉害。
打到最后,旭凤干脆舍了凤翎剑,直接用上了红莲业火,就像想让叶昙回忆往昔好知难而退。
叶昙直接用水盾和他抗衡,另一只手悄然在水盾上覆盖了紫黑色的雷电。雷电慢慢爬过水盾,无视业火之力,眼看就要缠上旭凤的双手。
“你很久没有体验过雷劫了吧,我今日便让你好好回忆回忆!”
话音刚落,雷电便顺着他的双手钻进他体内,快速走至灵台处就是一顿乱来。
“扑哧”旭凤顿时喷出一口血来,无力招架水盾被弹飞至一旁。
“表哥!”
穗禾张口喊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叶昙收了灵力,走到倒地的旭凤身边,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亲昵地拍拍他的脸颊。
“弟弟就要有个弟弟的样子,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