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谣言四起、旭凤心疑

“什么?”洛霖惊愕问道,“她为何要赶我们走?这里是洛湘府、是她的家,我和临秀是她的爹娘。她赶你走还有话说,赶走我们是何道理?”

润玉解释道,“神上误会了。我说的赶你们走,并非是指叶儿会像刚才赶我离开那样,而是说她会慢慢地将我们驱离出她的生活。”

洛霖语气一滞,不确定地问道,“你有何依据?”

他摇头叹道,“神上不知,父帝追封了岳父为仁德天王,叶儿说她想为仁德天王守孝三年。但是父帝狠狠训斥了她,说她想贪图一些不属于她的东西。我认为这个‘不属于她的东西’,应当是指天王遗留下来的东西,有可能是物也有可能是人。”

洛霖了然。

“仁德天王早年对属下很好,他的旧部也对他忠心耿耿,你见过的,就是药仙和酒仙那些人。如今天王仙逝,他们当然会紧紧跟在小昙身边,也会带来一些……‘好’东西。你父帝应该就是怕她会得到那些东西,才会如此忌惮。”

“刚才她还和我吵了一架,说我不该劝她同意父帝不让她守孝,甚至……”他看了一眼洛霖说道,“她不该应了水神之女这个身份,如果早点走了天王就不会死了。”

“真是糊涂!她应该记恨的是废后,而不是这个身份。”

润玉摇摇头,“她心心念念的母亲原来是一心想她死的废后,这对她打击更甚。如今父死母恨,最难受的就是她了。”

“唉,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谁都无法预料。她这阵性子反复无常,你要多多体谅才是。”

润玉忽然又提起了另一件事,“不知神上发现了吗,洛湘府最近多了很多人。”

洛霖神色不明,“此事你如何得知?”

“是叶儿带回来的犬妖兄弟告诉我的,说是有个鼻子特别厉害的总是在打喷嚏,应该是附近多了很多人。我又想这些人是谁派来、来做什么、什么时候来的,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

“天帝。”洛霖斩钉截铁地说,“若是废后还在位,说不定是她。但是她已下狱,就只剩下了你父帝会这么做。”

润玉回道,“若是父帝派来的,那就是天王现身之后,父帝就开始忌惮起来,于是派了探子查探情况,以便随时掌握洛湘府和叶儿的动向。”

“你猜的不错,所以这和小昙想淡离出洛湘府有什么关系吗?”

“神上,叶儿如此聪慧,我想到的她必定能想到。而且她对这四周情况感知更为清晰,也许她早就发现了洛湘府周围的探子,为了保全洛湘府,她说不定会和我们斩断所有联系。当然,这只是我的推论,但是这个情况我们都不愿见到。风神神上对叶儿如此关心,为照顾她衣不解带、茶饭不思,若是这样的‘死别’都挺过了,却倒在了‘生离’之上,我想神上更难以承受吧。”

洛霖想起了临秀那个直性子,说不定她真的会……

“我知道了,你这几天守着小昙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让我一个人想想有什么对策。”

润玉拱手回道,“谢神上。”

走出了书房,润玉才呼出一口气,这下算是成功把水神和风神绑到他这条船上了。

刚才的话大多是他的猜测,但是大部分被水神认可了。现在在他们眼里,叶儿把自己赶走的下一步,就是把他们也赶走。他们为了不波及到自己,必定会想方设法拉他一把。如此,他就不是孤军奋战了。他其实并不在乎把水神和风神扯进来,只要能让叶儿回心转意,连废后和旭凤他都会想办法拉拢,更不用说岳父那些旧部了。

虽说不知道他们今天和叶儿说了些什么,但是和他想的应该差不多,无非是劝叶儿继承岳父的遗志。但他们知道岳父心里怎么想的吗?不知道。所以他们会构想出一个‘遗志’出来,逼叶儿帮他们完成,最大的可能是逼叶儿和父帝反目。叶儿身份特殊,对岳父抱有近似下属般的忠诚。她这个假‘下属’碰上了那群真下属,又如何拼得过人家,最后只能被带着跑偏。

如果是以前的她,应该会看清楚这些人的心思,知道她不过是被推出来的傀儡。但是当局者迷,她深陷其中、饱含愧疚,一时被带歪也情有可原。但是那群混蛋居然想让叶儿和他一刀两断,真是不可饶恕,总有一日他要这些人付出代价来偿还。

这些日子来他看着叶儿流泪,仿佛把这一世的泪水都流干了,心里痛得无以复加,恨不得自己能够替她哭、替她痛。他默默发誓,今后绝不会让叶儿再流一滴眼泪了,不管是谁都不允许!等他们处理完了这些琐事,先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疗伤,过一段平静的日子,再来想想天界该怎么办吧。

晚饭时刻,临秀和叶昙未上桌,洛霖让人带着两份晚饭送去了叶昙的小院。片刻之后仙侍通报,神上和少神已经睡下,暂时将餐饭温在了小厨房,随时吃得上。

润玉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风神神上和叶儿关系之好,更胜似母女。”

“是啊,”洛霖感叹道,“我第一次见小昙的时候,发现她擅长御蛇,便观察了她几日,以为她是某个家族的族女偷溜出来玩,于是有意无意关照着她。结果被她发现,以为我是歹人,就想尽办法捉弄我。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她相信,我不是坏人。

“之后临秀来了,她十分喜欢小昙,简直比当年梓芬那会儿还厉害,结果小昙认了临秀为娘亲。以前就只有临秀能够治得了她,没想到她后来连临秀都敢骗,这才有了天界的事。”

润玉点点头,“这些事我听叶儿说起,她是为了帮岳父找东西,就是那颗琉璃宝珠,才瞒着几位偷偷下了蛇山。”

洛霖无奈说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小昙因荼姚而生,然后因她受伤,若不是天王舍身相救,怕最后会因她而死,来偿了这段因果。”

若因果是这般,那叶儿遇见他是因,为他死是果……他不信他们的因果是这样,他一定要逆转!

与此同时,一个流言悄悄在天界传播开来。

“诶你们知道吗?琼华公主到陛下面前说是仁德天王的女儿,想为他守孝呢。”

“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靠不靠谱?我怎么看都是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我的上司的哥哥的奶娘的儿子在九霄云殿当差,他亲眼所见,怎么会是假的?”

“切,绕了这么多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哪有我的消息来的灵通!我告诉你,你被骗了这消息是假的。”

“我不信,你哪有什么真的消息,说出来给我乐乐。”

“我和你说你别趴下了。那琼华公主就是水神和风神的亲生女儿,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哈?这不是以前那个传言吗,难道是真的?你怎么知道。”

“前不久璇玑宫不是翻新吗,我一个哥们儿天天往那里搬石头。有一天正好夜神、火神、琼华公主都来了,他分神看着热闹,不小心把石头扔进了水池里。那个水池蓄了满满一池子水,一个那么大的石头掉进去,溅出来的水花一定很大吧。”

“应该是,然后呢?”

“谁知他身边正好站着琼华公主!你也知道她是水神、风神、夜神的心头宝,连火神都忌惮她三分。她要是湿淋淋一身回去了,你说最后遭殃的不是我那哥们儿还是谁?”

“啧啧,肯定会很惨的。你看那鸟族的穗禾不就被关到毗娑牢狱了吗?真要开罪了她,小命不保。”

“没错,我那哥们儿立刻想到了一百种死法,但是最后他逃过一难了。”

“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

“你当然没听说过,因为没有发生。在最要紧的关头,琼华公主出手定住了溅在空中的水花!就像是随便定住一个果子一样轻松。她还非常亲切地说,要我那哥们儿以后注意点。他死里逃生,从此给琼华公主上香了。”

“你刚刚说,定住了水花?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你的修为能够定住一滴水吗?很难吧,但是人家不慌不忙定住了一大片水花。你说这要对水有多大的掌控了才做得到?”

“听起来很厉害,是真的吗?”

“我每天都能看他给琼华公主上香,从每一天落下过。前不久,天后……废后不是打伤了公主吗,我还看见他偷偷抹眼泪说好人应该长命,看得我这个不相干的人都快哭了。”

“原来你说我的消息是假的,就是因为这个吗?”

“你想想,琼华公主平常用的是什么法术?风盾、雷鞭、雷弓,这些风系法术肯定是风神教她的。换做是你,你会费心费力教一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吗?肯定不会。好东西肯定要给自己的子女流传下去,所以风神尽心尽力培养她,就是因为她是风神的女儿。”

“好像……有道理。”

“还有,琼华公主一出手就定住了大片的水花,说明她对水操控力绝佳,你说这天界谁会这么厉害?天界排得上号的水系宗师就那么几个,刚好水神就是第一。要我说啊,就是因为琼华公主是水神的女儿,她才会这么厉害的。”

“可是我还听说了别的消息……”

“我敢打包票,我那哥们绝对不会骗我,你敢吗?你敢说你传的那些消息绝对是真的,没有丝毫添油加醋?”

“呃。”

“你不敢,但是我可以。我说的就是真的,你那些假消息可以歇歇了。”

“哥们儿你真厉害!以后我有什么就问你了。”

“好说好说。”

夜深人静之时,有两道飞快的影子避过探子的耳目,悄悄从后门溜进洛湘府,直奔温如小筑。

“殿下,我们回来了。”

润玉坐在偏厅里,平静地问答,“打听出什么了?”

“我们从各处天兵营里,都听见有人在传播谣言,中伤公主殿下。”

“说。”

戌三抬起脸回道,“有人四处造谣,公主在九霄云殿说是仁德天王的女儿,愿意为他守孝。”

戌四接着回答,“是的,今日发生的事,却在各处军营传播开来,不免让人起疑。”

“还有吗?”

戌三回答,“小的发现公主人缘很好,不管在哪处军营都有人特意出来辟谣,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公主就是水神和风神的女儿。说得有板有眼,比那些谣言可信度更高,现下四处谈论的都是那件事。”

润玉一顿,“辟谣?可信度更高的是哪件事?”

戌四吸吸鼻子答道,“说是公主凭空定住了一大片水花,这种对水的操控力,肯定是遗传自水神。”

嗯,说的应该是他们去查看扩建的璇玑宫那一件事了,说起来后来还发生了许多事呢。

“我知道了,你们继续查探消息,千万小心行事。”

“是!”

戌三、戌四走后,润玉放下手中的书,陷入沉思。

今日发生之事,居然在各处军营里传播开来,表明这是受到了指使。而对这件事了如指掌,又希望它为人熟知的就只有父帝了。他是想借着这件事,让人以为叶儿是个贪慕虚荣的人,看到有利可图就恨不得扑上去,这样就可以打压她的名声了,顺带着还能踩水神几脚。

但是他没料到的是,围绕在叶儿身上的谣言实在太多,只要出现一个稍微可信的,其余的反而不引人注目了。怎么说,应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也是他算不到的一点,看来明日会有贵客临门了。

翌日。

事情如润玉料想的不错,洛湘府今日有人拜访,却是被拒了好几次的旭凤。

今日他打定了主意,就算水神不让他进去,他打也要打进去,一定要见到叶昙的面不可。

为什么?因为今早练兵的时候,他也听到了那些传言。

一群人信誓旦旦地说有可靠消息来源听到叶昙自称是仁德天王的女儿要为他守孝,一群人却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水神和风神的亲生女儿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两群人争论不休,要不是燎原君及时赶到呵斥了他们,他们差点打起来了。

实话说他也不能确定叶昙到底是谁的女儿。一方面她叫仁德天王为父亲,另一面她又和水神风神十分亲昵,一声声爹娘叫得,比他叫父帝母神不知亲热了多少劲儿。要说他们没有一点关系,他自己都不信,但是这个事关人家的私隐,实在不好直接去问他爹娘究竟是谁……而且这也不太重要,人家水神风神都不介意,他也就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了。

本来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但是、但是!居然有人为了她的身世差点打起来,这事关他战神的身份、以及天界的军纪,要是士兵真的问他这个未来大嫂到底是谁的女儿……他怎么好意思说他也不清楚。

再说这还牵扯到了母神。他知道仁德天王和母神有过一段故事,但是母神后来都嫁给父帝了,为了救父帝一命,更用真身承载了玄穹之光,因而失去了一个孩子。但是究竟事实真如他们所说,那个未曾见面的哥哥/姐姐不幸早夭,还是说叶昙其实就是母神与仁德天王所生?

他脑子里也一团糊涂,特别是母神后来对叶昙分外关心,好像真的将她当做亲生骨肉一般,知道叶昙哑了会为她伤心流泪、后悔自责,知道仁德天王为救叶昙献祭了元神哭得不成样子。这些真的不由得他不多想,他甚至想进到叶昙的元神里,去看看叶昙到底是不是一株昙花,亦或是别的什么。

今日借着这个机会,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见到叶昙本人问个究竟。

“大哥,”事情顺利得很,他照常递上去的拜帖居然同意了,迎接他的正是润玉,“你是来接我的?”

润玉点头,“我知道你递了好几次帖子,回头和水神神上说了几句,他便同意你进来了。这个时候你应该在练兵,怎么忽然来了这里?”

他这样问着,其实也知道为什么旭凤会到这里来。军营是他所辖,底下的人谈论些什么旭凤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今日来是为了……问叶儿的身世?他也这么好奇吗,还是说他其实是来求证的?

“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只能打进来了。”

润玉又问道,“这样严重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需要禀告父帝吗?”

不了不了,这些事用不着和父帝说,他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不适合提起这个。

旭凤连忙摇头,“暂时不用。我有些事想问叶昙,大哥你和我一起去吧。”

“也好。”若是叶儿生气要骂人,不能只有他一个人挨骂,多拉这个傻弟弟挡挡风口也是好的。“你跟我来。”

两兄弟到了叶昙的小院,门口有阿大守着。

旭凤等着阿大传话等着有些七上八下,甚至暗暗希望叶昙甩脸子不见他,让他早点走了算了。

可是现实哪有想的那样好,阿大走过来说道,“少主同意火神殿下进去,”

润玉和旭凤刚准备一起进去,却见阿大皱着眉头说,“但是没说夜神殿下也能进。”

这个就有些区别待遇了。

润玉仍旧笑着对旭凤说,“我在这里等你。”完全没有半点被拒绝的尴尬神色,让旭凤简直甘拜下风。

他一头雾水地跟着进了小院里,见到了背着阳光而坐的叶昙。她又消瘦了不少,衣裳看着也挺宽松的。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她仿佛一改往日爱美的本性,变得根本不在意。

叶昙放下手里的空茶杯,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旭凤,“什么事?”

旭凤在这样逼人的目光下艰难地开口,“我听下面的士兵说,你要为仁德天王守孝三年,是这样吗?”

叶昙轻描淡写地回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专程来问我?”

“是的,”他深呼吸几口气问道,“你和母神、和仁德天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昙转头看他,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是什么关系很重要吗?左右和你也是没有关系的。就是有什么关系,你会承认、你的父帝会承认吗?不会,那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叶昙,旭凤是未曾见过的。

以前在凡界的时候,她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到了天界,她的心思一直在大哥身上,和他说话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回想起来他们最轻松的时候,居然还是魔界的那几天。

“你若是和母神有关系,怎会和我没有关系?”他反问道,“你若是我…同母异父的姐姐,”似是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他心虚地低下头,“当然和我有关系了。”

闹了半天原来旭凤以为,她真的是父亲与废后所生的……那个本就早夭的、他的大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叶昙扯出一丝笑容,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反正我以后都是你的大嫂了,原本是不是你的姐姐,又差什么关系?”

旭凤动作一滞。他知道叶昙说的没错,她和大哥已有婚约,就算叶昙真是他的姐姐,和大哥最多算是堂系关系,今后总归是一家人,纠结这么多其实也没有必要。但是这到底是和他休戚相关的,不弄个清楚明白他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我就要你给我个说法。”

叶昙听完起身背对他,“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才来找我的?”

旭凤回答道,“我今晨去练兵,发现将士议论纷纷,皆传得有鼻子有眼。万一他们真的耐不住好奇来问我,我也能给个说法。”

竟然是从军营流出来的,还让旭凤知道了……

叶昙心里微微思量,昨白天发生的事,昨晚上就开始在军营传播,看来不是无意泄露,而是有人在故意散播。天界有几个人这么大胆,敢当众议论仁德天王和琼华公主,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天帝了。他真的连一刻都等不及,开始想办法打压她了。

因着叶昙迟迟未曾说话,旭凤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问道,“你且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他这般不依不饶,叶昙低叹一声,“旭凤,你如今自身都难保了,还来找我问这个做什么?”

旭凤:???

不是,他明明很认真地在要一个答案,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你……你这是何意?”

叶昙看了看四周说道,“现在洛湘府就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爹爹、娘亲、润玉和我牢牢地关在这里。我本来以为你在外面至少过得比我们好,如今看来未必如此了。”

她又回身坐回了石凳之上,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看着澄黄的茶汤,送进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这番话让旭凤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坐在叶昙身边追问道,“洛湘府和以前一样没有半分差别,甚至连人都没有少一个,何时成了你口中的牢笼?”

叶昙手指掐了一个诀,点在了旭凤的眉心。

旭凤的视野忽然变得极其开阔,他的神识一下子抽空,居然看得到洛湘府各处的情况:水神在书房,风神在大厅,四处走动的仙侍均了如指掌。然后慢慢出了洛湘府,在各个能够看到洛湘府的死角、转角处,竟然有数十个暗探正聚精会神查看着这里,那些人他从未见过、更不知道他们出自何方。

叶昙收了这个诀,淡淡地问道,“看清楚了吗?”

他尚未回过神来,脸上仍是清晰可见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巴开开合合急切地询问着,“这是什么回事?那些守在洛湘府的人是谁派来的?他们守在天界重臣的官邸意欲何为?”

“你看,监视‘天界重臣’这么重要的事情,连你这个天帝次子、火神兼战神都不知道呢。”

这么重要的事……密切监视上神这样的事情,只有父帝会下令,那这一切就是他所做了?

“你早就知道有人在监视你们,还知道是谁下的令,对不对?”

叶昙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情,“现在知道洛湘府的情况,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这样的?”

旭凤立刻仔细回想他的栖梧宫。最近没有人员流动,他照常出操练兵、处理公务,除此之外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你呀,就是太容易相信身边的人了。”

叶昙摇头感叹,“你以为你和陛下之间,真的是父慈子孝这种关系吗?其实在这位天帝陛下的眼里,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而已,既可以随手捡起,也可以随时丢弃。什么时候是利刃、什么时候丢掉,完全取决于这颗棋子有多大的价值。

“他会对你这么好,你真的以为是因为喜欢你吗?不是,是因为你的母神她掌握着鸟族,鸟族向来是天界不可或缺的战力。他可以连带着对你的母神好,顺便还会喜欢你这个儿子。润玉就比较可怜了,他无依无靠没有背景,天帝知道他被你的母神欺负,因着不能开罪鸟族,他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任润玉被打压、被欺辱。你看,帝王对儿子的喜欢都是这么现实。

“我看他其实早就想打压鸟族了,所以才会立下润玉那桩婚约,就是想让水族能够拉润玉一把,让你们两个地位稍微平衡一点,达到他制衡朝野的目的。你上次顶替穗禾的罪案,别看他说是为你着想把后果说得那么严重,让你知难而退,实际上他差点笑出来了。幸好最后穗禾出现认罪,我又给了一个台阶,你才免了被削兵权。但是你看鸟族的联名书来得那样凑巧,就差一点他达到了两个目的,既拿回了鸟族,又削了你的兵权。他连你会想什么都摸的一清二楚,不得不说知子莫若父啊。

“你的母神被废,你这段日子过得太不好吧。你如此纯孝,一定会请你的父帝收回成命。次数多了,他就对你开始不耐烦了,甚至觉得你实在太轻狂悖逆……他是不是收了你的兵权?”

旭凤耐着性子听叶昙说了这么多诋毁父帝、母神的话,本来是想着她丧父之痛才口不择言,但是她这最后一句话却让他心里砰砰乱跳,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叶昙确定了,旭凤确实被削了兵权。

她起身拍拍旭凤的肩膀,“看来我说对了。你以为是你在天帝陛下盛怒之时,说了惹他不快的话,才会被削了兵权。实际上根本不是呢,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怎会错失良机?想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吗?我知道,我告诉你。

“对于你,他会慢慢地将你手中的兵权一点一点收回去,任命新的天将来掌管。等到他完全控制了鸟族之后,你就对他没有一点威胁了。他想怎么安置你,就可以怎么安置你。我猜他会把你调到忘川河边,和魔界大军对峙,再也不会召你回来。等到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过后,你就会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再假惺惺地哭两滴泪水,说你是个多么孝顺恭谦的好儿子,随便封你个劳什子天王,从此天界就再也不会谈论起你了。

“润玉就更好办。他本来就是个闲散的神职,没什么好忌惮的。等到他把洛湘府连根拔起之后,对付润玉简直是易如反掌,随便就能找个理由贬他下界,或者是给他个偏远的封地让他早日滚蛋。你们两个儿子反正都不是他真心想要的继承人,他大可广开后宫,生几个好儿子慢慢培养。你觉得我说的故事,好不好听?”

旭凤背后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他想反驳叶昙,想证明他的父帝不是叶昙口中那样卑鄙下作之人,但是她说得有理有据,几乎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以他对父帝的了解,这真的可能会在不远的将来发生。他们两兄弟,可能真的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们是父帝的亲生儿子,这万年的情义,难道比不过权势吗?

叶昙将旭凤的挣扎看在眼里,知道他此刻正在怀疑,于是抛出了一句话。

“你以为在权势面前,亲情、爱情很珍贵吗?我的父亲被他联合魔界下了圈套,在忘川河边下落不明,先帝以为他死了,就立了你的父帝为太子。你父帝于是抛弃了先花神,娶了你的好母神,这才登上了帝位。对他来说,亲情和爱情都是可以放弃的。你以为你真的很重要吗?”

旭凤忽然站起身来,摇头否认道,“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才说了这么多胡话,我当没有听到。今日我不曾来见过你,你也没见到我。”

他慌慌张张地走出了院子,连润玉在身后叫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样反常的举动让润玉皱起了眉头,他站在院子问道,“叶儿,你和旭凤说了什么?他怎会如此慌乱地走了。”

叶昙转着手里的茶杯,心不在焉地说着,“进来吧。”

得到她的许可,阿大立刻退到一边,放润玉进来。

润玉急急走到叶昙身边,捧起她的右手,才发现手上一片冰凉。他立刻将叶昙的右手包在手心,呵出阵阵热气想捂暖她的手。

叶昙静静看着他,眼里闪过挣扎,最终还是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手,“不必了。”徒留润玉双手僵在空中。

“叶儿,旭凤他怎么了?”

“没什么,我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东西,但是他好像觉得我在骗他。”她露出苦笑低下头说,“以前我拼凑出了你的身世,现在轮到你听我是怎么来的了。”

润玉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开心地问道,“好啊,你告诉我。”

“这一切还要从先帝、也就是你的祖父说起。

“他有三个儿子,分别是我的父亲、你的父帝和你的叔父。他一直尽力培养这三个儿子没有半分偏心,但是身为天帝他始终要立太子的,于是他属意立嫡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为了给天界一个有力的支援,他和当时的鸟族族长约定,让废后成为内定的太子妃。一切都很顺利,天界只等着天魔大战后,我的父亲凯旋,就马上和鸟族联姻。但是你祖父终究没有等到,因为你的父帝为了当太子、当天帝,联合魔界给我的父亲设了埋伏,从此他下落不明。你的祖父别无他法只能立你的父帝为太子,你父帝又向废后示好骗得她下嫁,终于当上了天帝。”

润玉的笑容逐渐僵在了嘴角。

“其实我的父亲没有死,你叔父将他藏在了蛇山,想方设法让他活了下来。他甫一好转便满心欢喜地去找废后,说出真相希望她能跟自己走,但是废后当时已经怀有身孕,她早就走不了了,父亲于是黯然神伤回了蛇山。

“本来事情这样发展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偏偏你的父帝御驾亲征,受了重伤回来。废后为了救他跑到蛇山,求父亲给她玄穹之光。父亲耐不住她的哀求同意了,她开开心心地走了,父亲被她气急、伤急,居然吐出了心头血,溅在了我这株昙花身上……”

说完这些,叶昙侧头看向润玉,“其实我什么也不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也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润玉心痛地将她抱在怀里,安慰道,“不是的,你是岳父舍身相救的女儿,也是二位神上真心疼爱的女儿。你和他们不会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你们之间的感情就不复存在了。就算他们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还有我……我是你的夫君,我会永远爱你的。”

叶昙一把推开他,红着眼睛骂道,“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别做梦了!要不是因为你是应龙,我连半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你!你以为你璇玑宫那个破烂地方,是我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会去的?!我做了那么多事,还不是想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洒扫磨墨、端茶倒水,什么布星值夜、昼夜颠倒,这些在活命面前算的了什么?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冷难搞,没想到不过两个月,你就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也不枉我煞费苦心陪了你这么久。”

润玉惊讶地看着她,“叶儿……”

“叶什么叶,这个名字难听死了。早知道那个鲤儿是尾幼龙的话,我早就把他拐到蛇山圈养起来了。多好啊,别的花灵想都不敢想,我却可以养一条龙!等到他长大之后,心头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修为、美貌唾手可得。她们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嫉妒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哈哈哈!”

润玉惊慌地看着叶昙,喘着粗气说道,“叶儿,你是在骗我,就是在骗我吧。我知道我昨天让你失望了,但是我会尽力弥补的。你不要这样和我说话,我真的好害怕……”

润玉紧抓着她的手臂,低头拼命地摇着头,“你不要这样子。”

叶昙狠下心再次推开他,取下脖子下的龙形玉佩和应龙逆鳞甩在他身上。

“你的破东西我还给你。九天雷霆决我也不要了,就当白送给你。你我聘礼未收、证婚已逝,不管是之前还是以后,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当你的夜神大殿,我做我的无名小卒。今后你我就是陌路!”

润玉呆呆地任叶昙将东西丢到他身上,看着她决绝地转身回了房间,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他如梦初醒,追上去用力拍叶昙的房门,“叶儿,我知道你在说气话,你先开门我有话想对你说!”

叶昙跪坐在地上泪流满面,见他还是不愿走,恶声恶气地吼道,“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了!听到没有,滚!”

身后拍门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叶昙捂住嘴巴不让哭声溢出来。

对不起,润玉。今后她要做的事,润玉不可能接受的,与其到时候他们互相残杀,不如早日死心的好。

润玉失魂落魄地出了叶昙的小院,他无视了欲言又止的阿大,静静地走远了。

叶儿,如果自己不是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这番话必定让他伤心欲绝。看来叶儿心里想要做的事情,比他所想的更加严重和谋逆。她几乎是断定了自己绝对不会赞同,才会出此下策想逼他走。

看来他想的没错,那些旧部就是打定主意,想联合叶儿逼他的父帝下台,甚至想把叶儿拱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这样一来,他们势必要反目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

不行,这样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冷静、冷静一点,一定能够想到办法的。当初水神提出了那么严苛的问题,他都想出对策来了,这次的难题不会阻碍他和叶儿的,让他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想一想。

另一边,旭凤虽然出了洛湘府,但是他脑海里总是不断回想着叶昙说的话。

她的话无异于,将他们一家虚假的亲情狠狠地撕碎,还不留情地踩上两脚。受之前历劫的影响,他很少有反驳叶昙的时候,上次杜佳那件事是她无意说漏了嘴,才让他抓了个把柄。但是这次,他觉得叶昙的话半真半假、似真似假、不明真假,他不信父帝是这样看他的,但是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告诉他:出乎情理的猜测就是事实……这让他如何敢相信?

他常年在外征战,回天界的日子其实很少。但是每次回来,母神都迫不及待想要父帝立他为太子,难道母神是因为早就知道了父帝的本性,才会让他凭借战功获得立为储君的机会?而父帝每次虚与委蛇、推三阻四,实际是因为根本不喜他,不愿意立他为太子?

该死的居然能和叶昙说的对得上号!那父帝下一步是不是也会继续削夺他的兵权,送他去忘川,然后他像根本不存在一样,被人遗忘了?他死了就死了,可母神怎么办。她关在毗娑牢狱里,等着自己去救她出来,没有将她救出来就算是死他也死得不安心。回去想办法,要怎么和父帝说,才能不得罪父帝的情况下,让母神得到最好的待遇。

几个人各自想着心里的事,不安且困烦地过了一日。

次日,药仙派人来请叶昙去药师宫。

叶昙转身看了一眼洛湘府的牌匾,对着这个住了许久的地方默默说了句告别,然后撑起了千机伞,一言不发走出了洛湘府。

酒仙看见她,又疑惑地看了看日头。

“今儿个太阳不大,为何少主要撑伞呢?”

蛛娘了然地说,“日头不盛,时间长了也是会晒黑的,撑把伞多好啊,下次我也撑伞出门。”

为何要撑伞?他们看不到,天上有一座水雾虹桥,一头连着她,一头连着璇玑宫。只有撑了伞,她才看不到,也就不会流泪了。

她昨日说的话,几乎句句扎在了润玉的心里。连她都觉得实在太过分了,但是不这样说、不狠狠地扎他一刀,他是不会知难而退的。父亲那样坚强的人,也会因为荼姚伤心伤神,足以见情爱对一个男人的打击之深。一时之痛也比日日煎熬要好吧。

药仙将叶昙迎了进去,对外放话说是琼华公主尚未痊愈需要静心修养,暂时住进了药师宫,由药仙亲自服侍。

“请少主先行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就和蛛娘说一声。她就住在少主的院子旁边,随叫随到。”

叶昙看了一眼堆起满脸笑容的蛛娘,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药仙又说道,“少主不必担心洛湘府,老臣已经给水神和风神修书一封,相信他们看过之后会明白,必不会再纠缠少主了。”

纠缠?

那是教她修行的师父、养她长大的娘亲,是除了父亲之外对她最好的人……算了,前路尚未可知,早一日撇清关系说不定是件好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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