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知味的一个时辰过去之后,叶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多谢先生赐教,小昙今日收获颇丰,先生明日再见。”
然后她背上书盒准备早点回去睡觉了。
“等等,”润玉按住她的肩膀问道,“你的小脑袋瓜里都是些什么,为何总是这般折磨我?”
“先生说笑了,小昙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折磨先生呢?请先生放手,娘亲叮嘱小昙早点回去,千万不要被路上的野花迷了眼。”
她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让润玉无奈地直接抱起她往璇玑宫走。
“你就说在璇玑宫吃宵夜才回去晚了,神上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我不想去,不去不去!”
“不去也得去,我是先生我说了算。神上要是骂你,你要她直接来找我。”
他这话一出,叶昙就不乱动了。
“你还真想找我娘的骂?她现在对你意见大着呢,只差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发作出来,我劝你不要触她眉头、自找苦吃。”
“不怕,反正我经得起。”
*
璇玑宫。
在大门口守了一刻钟的戌三,等来了润玉和……缩小版的叶昙。
“公、公主?”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抱伏在润玉肩头的叶昙,“真的是公主吗?”
“大惊小怪什么。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倒霉催,都半夜了还硬被抓来吃宵夜。”
叶昙鄙视地转头看了戌三一眼,又趴回了润玉肩头不再理他。有人背着走,别说这感觉也不赖。
“宵夜准备好了吗?”
润玉顺着她背安抚道,“别饿坏了咱们法神小殿下才好。”
“小人准备好了,都是些公主喜欢吃的。”
“全都摆上。”
“是。”
没多久,一大桌子宵夜就摆在了水榭的凉亭里。
“法神小殿下,试一试璇玑宫新进厨师的手艺吧。”
润玉笑着将一双玉著递给叶昙,“应该不会让你失望才对。”
叶昙不客气地接过去,转头看着满桌的菜式犯了愁。
“我还没吃过这么豪华的宵夜,这真的是宵夜吗?我看我们两个吃不完。”
“不用担心,”润玉轻笑道,“戌三、戌四、戌五都在,他们会吃光的。”
“那就好。”
于是一大龙一小花开心地吃起了宵夜……个屁。
润玉刚开始还以为叶昙会变回去,没想到她铁了心要维持这副十岁孩童的样貌。
“叶儿,你这样我真的不敢叫你娘子。”
叶昙哈哈大笑,“那就不要叫。”
“可是、可是我们这样真的很奇怪,我有些受不住。”
她抿嘴笑道,“那你也变成我这么大的样子,我们看着一样,你就不会不自在了。变吧变吧,我都快记不起鲤儿长什么样子了。”
在叶昙的撺掇下,润玉还是变成了幼年鲤儿的模样。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是……这样吗?”
“就是就是。”
视线一下子被拉到叶昙这么低,这样才勉强感觉平衡了。但和叶昙无所谓、无顾忌不一样,小鲤儿还是显得有些促拘,甚至连筷子都抓不稳了。
叶昙见他放不开,故意捏起一块糯米糕放到他的嘴角,“吃这个,这个好吃。”
他犹豫着要不要张嘴吃,这个空档叶昙早把糯米糕收回去自己吃了。
“叶儿,我还没吃,你、你怎么拿回去了?”
“我看你这么迟疑,还以为你不想吃,原来你想吃啊?”
她舔舔手指上的粉末,“我无偿给你上一课叫做时不我待,意思就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看桌上还有糯米糕吗。”
鲤儿定睛一看,原来叶昙刚才喂他吃的是最后一块,他没吃上就再也没有了。
“你怎么这样?”
叶昙无辜地回道,“我好心喂你,是你自己不想吃,反怪上我来了,哪有这个道理的?”
“……”
怎么办,好想哭给她看。不行,要维持住自己的形象!
看出他有些闷气的叶昙凑近了问道,“还有一点点,你想吃吗?”
鲤儿好奇地看向她,“不是都吃完了吗,哪里还有一点点?”
“当然有!”
叶昙的一根手指飞快地从放糯米糕的小碟上滑过,带起一点剩余的糯米粉,然后抹到了鲤儿的脸上。
“这不就有了吗?”
鲤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我生气了,”他定定地看着叶昙说道,“真的生气了。”
“生气了呀?”
叶昙眼睛弯弯地笑道,“再生气也没有糯米糕了。”
“是吗?!”
他拿起那个小碟,看着碟里面还留了薄薄的糯米粉,便开心地笑了。
“这不是……还有吗?”
叶昙看着鲤儿狡黠的笑容,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许这样啊。”
“叶儿,你不是总说礼尚往来吗?我受了你的礼,自然是要还你的礼。”
她且退且跑,“要是你敢,我就再也不来了。”
“你不会。明日你还要来璇玑宫听我授课,你不来的话,二位神上不会轻饶你。”
可恶,这龙变小了还是一样的奸诈。
“你若听话,我就只在你脸上抹一道,不然的话……这一小碟的糯米粉其实也不少呢。”
“你敢!”
叶昙迅速跳下了凉亭的石凳,脚底赶紧抹油想跑。
“你跑也跑不过,看我抓到你怎么抹你一脸!”
“我逃跑经验比你丰富,你捉不到我。”
从厨房端来多出一碟糯米糕的戌三看着空空的凉亭,问守在一旁的戌四问道,“老四,殿下和公主呢?”
戌四又呆又傻地回答,“哥,你来晚了。因为一碟糯米糕,他们都要反目成仇了。”
“不至于吧,有这么严重吗?想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碟。”
他叹了一口气,“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一碟小小的糕点,就能让他们翻脸不认人。”
戌三:???怎么他听不懂老四的话?
“三哥,”戌四趁他不注意捏起一块糯米糕扔进嘴里,在自家三哥的怒视中闲散地说道,“咱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殿下和公主还有得闹呢。”
他感觉,将来的璇玑宫大概就是这副模样了,各种意义上的。
后院。
叶昙和润玉在一个拐角处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双双摸进一间客房里。
正在房里休息的暮辞立刻看向门口,见是他二人便放下了戒备。
“参见尊上。”他硬是没看润玉一眼。
门背后的戌五也走了出来,“参见公主、参见殿下。”
叶昙伸手问道,“找到药了吗?”
戌五将袖兜里的几个药瓶都拿了出来。
“回禀公主,小人不负公主之命,在紫方云宫里找到了这些。闻着药味,和公主交于小人的药瓶是一样的。”
她将一个绿色的药瓶扔给暮辞,“你看看这是解药吗?”
暮辞接过一看,又倒出一粒药丸舔了舔,点头说道,“没错,这的确是缓解毒蛊的药丸。”
“那就好。”
叶昙交代道,“我把这些拿去给药仙,看他能不能多配几瓶出来。你省着点吃,琉璃净火我们暂时没有指望,现在你只能靠这些药丸过日子了。”
“小人谢过尊上。”
戌五见做了大事,忙不迭地请功道,“公主您是不知道,小人在紫方云宫里转了多少圈,才找到天后藏药的暗格。”
她一瞥眼问道,“我不是让你和唐凡在一起吗,他运气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很快就找到了。”
“唐凡是很厉害,但是小人不能和他直接说药瓶的事,只能各处东找找西翻翻。闻着废后的那些胭脂水粉,闻得鼻子都快没了。”
润玉一笑,“我看你的鼻子还在。在这里等了许久也饿了吧,去凉亭吃点东西。”
戌五乐得嘴巴都咧开了,“多谢殿下。公主,小人告退。”
“去吧。”
他离开之后,叶昙坐到屋里的椅子上说道,“在这里躲了这么久,你也该闷坏了吧。”
暮辞拱手回道,“回禀尊上,小人不怕。听这位侍从说,尊上您今日查封了紫方云宫,想来您此行收获颇丰。”
“算是吧。”
她转口问道,“你原来在废后身边呆过一段时间,对她的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应该很面熟?”
“熟悉算不上,见过几次面而已。废后一般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下令召我前来。尊上是要我杀掉那些人吗?”
叶昙摇摇头说道,“杀掉也太便宜他们了。我要你监视他们每日的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立刻来通知我。若是能探听到他们的内幕消息,就更加好了。”
“遵命!小人即刻行动。”
他带上银制面具,转身化作一阵黑烟离开了客房。
润玉问道,“叶儿,你今天不止去紫方云宫搜查出证物,还偷偷让戌五去找药瓶了?”
“当然。一石三鸟,这么好的机会我不想错过。这个魔界人这么好用,我自是要让他尽心尽力为我做事,不把解药找出来他都没命了,哪里能为我做事。”
一石三鸟?
润玉琢磨着她这句话,叶儿找到了证物,找到了药瓶,那她还趁着这个机会做了什么?
“还有一件事呢?”
叶昙转转眼睛回答道,“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紫方云宫的时候,我命戌一、戌二小心送走了府里的客人。”
——原来是这件事。
她解释道,“现在南天门正是进出查得最严的时候。虽然你掌管了五方天将,我在南天门也有几个人,但还是有一些旭凤的下属在那里。我怕这个消息会传出去,就让戌一他们在看到那些人离开之后,再秘密送走客人。此刻,彦佑应该带她安全回到洞庭了。”
润玉长叹一声,“那便好。”
眼不见耳不听,是为清净自在。
“劳烦娘子为这件事操心了。”
叶昙抚上了润玉的手臂,“这件事是我引起的,本就该由我来收尾,怎能算是劳烦呢?要不是我一时疏忽,这事原本就不应该发生,倒让你吃了些苦头。”
“其实也不算坏事,至少我得了解脱,不会再对她的过去、未来有任何期待了。塞翁失马,焉知是祸;娘子失算,焉知非福?”
“说不过你。”她低头笑道,“我也该回去了,逗留到这个时辰,就算是宵夜,我娘也忍不了。”
润玉站起身来,向叶昙伸出一只手。
“为夫说话算数。若是水神神上生气骂人,就让她骂为夫。”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就送我回去,亲自和我娘说吧。”
“有何不可。”
叶昙笑着变成了幼童模样,趴在了润玉的背上。
他们出门的时候,戌三体贴地给叶昙盖上了一件披风,“公主,外面风大,别睡在殿下背上着凉了。”
“知道了,不会的。”
回去的路上,他们挑了一条没人经过的小路,戌五远远地跟着他们。
叶昙和润玉咬耳朵说道,“润玉,你这样子好像我的小爹。”
润玉一僵,“小爹?我是不是听错了。”
“父亲和我爹都没有这样背过我,你说呢?”
“背你就成你小爹了?”他忽然站住,就要把叶昙放下来,“那我还是不背了。”
“这是赞美好不好,你不要想歪了。这还是你第二次背我,上次是花灯节那次吧?”
他笑了,“的确是第二次。”
叶昙打了个呵欠,“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变成小龙之后这么嗜睡了,因为小孩子就喜欢睡觉嘛。”
“娘子睡吧,为夫带你回去。”
“……嗯。”
洛湘府。
在门口等了许久的临秀和戌一、修魄,看到润玉亲自背了叶昙回来,纷纷上前照看叶昙的情况。
临秀掀开披风,看到缩小版的叶昙便被气笑了。
“是不是你惹小昙生气,她变成这副模样故意气你?”
润玉无奈地回答道,“神上,我哪有这个本事。她就是这样子来的,说什么都不肯变回去。”
身后的戌五呵欠连天,什么也没有说。
“我本来还想说她两句的,她倒好睡得这么熟,难不成我还要先摇醒她吗?”
戌一打着哈哈说道,“神上,公主都睡着了,明天再说这些事也不迟。我怕公主一路走来,都要着凉了。”
临秀嗔怪地看着叶昙回道,“算了,先让她回房睡觉。”
于是乎,润玉背着叶昙去了她的房间,把她小心放在了床榻上,掖好了被角之后,终于准备回璇玑宫了。
他看着状似无所事事,却一直跟着他们的修魄问道,“什么事?”
“仁德天王是谁?”
润玉严肃地看向他,“你为何这么问?”
“今天主人和火神对峙的时候,火神提起过这个人。我看主人当时好像很生气,就想着回去问问那两条走狗。哪知他们咬死了什么都不肯说,还叮嘱我千万不要去问任何人。是不是这个仁德天王对主人来说,是个禁忌?”
“看在你对叶儿矢忠不二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句实话,仁德天王是叶儿的亡父,他为救叶儿而死,所以你不要再问这些事了。她虽然看着好像放下了,但那都是做给二位神上看的,事实上她心里难受得紧。”
修魄了然地回答道,“难怪主人生气了,和火神打架这么拼命,原来还有这件事。”
“怎么,竟是旭凤主动提起的吗?”
“没错啊,在你们没有赶来的时候,火神为了阻止主人特意提到了这位仁德天王,然后主人就和他干了一架。”
润玉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离开去找了戌一。
“我昨日让你带来的卷轴呢?”
他摸摸脑袋回答道,“昨晚我放在了侧书房里,公主说过两天再看也不迟。殿下,是卷轴有什么不对吗?”
——万幸。
“没事。还好她没看,不然今日旭凤就不是受这么点伤了。”
戌一:???卷轴还能伤人吗?
润玉吩咐道,“那些卷轴……如果这几天旭凤那边有事烦她,就让她别看,等心情平静了再看吧。”
“是。”
*
翌日。
叶昙早早地就到了慎行司,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解开法阵上值。
唐凡率先问道,“神上,这个法阵会一直都在吗?”
——这意思是不是嫌她起得晚,耽误他们上值了?
“……不会。我还不想天天来这么早,没听见陛下还要我晚上去听学。这么早出晚归的,我还像一个正神吗?”
他摸摸鼻子,没有说话了。
曲灵碰碰他的肩膀偷笑道,“我就说不要问神上了。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得了骂开心了?”
“还不是他们怂恿的,说什么神上不会骂我,我这不就被嫌弃了吗。”
“嘻嘻嘻,活该,谁让你们不带我去抄家的。”
叶昙看了眼叽叽喳喳的曲灵,“上值了。”
“是、是!”
她明日就要上朝了,怎么感觉上次上朝还没过多久,一下子又要上朝了?
“唐凡你动作快点,明天还有很多人等着,就看我会拿些什么东西呈给陛下呢。”
“是!”
几人在下面小声说着话,曲灵挤眉弄眼地说道,“诶,你们有没有发现,天界的人看见我们都不敢乱说话了?”
唐凡不在乎地说道,“没有啊,和以前差不多。”
——那是你!
禹严摇摇头回答,“有吗,我都没怎么注意。”
——你也是!
她白问了,一个唐凡历来不受待见,一个禹严和人接触甚少,他们没有注意到昨天的事过后,天界对他们慎行司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看来神上说的没错,没有一个威慑的主神,他们根本不会被人看得起。
“曲灵,你走神了。”
“……是。”
对了,叶昙突然想起她上次答应了狐王,要给罪妃祁珧翻案,那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写奏折了。
她看着下面奋笔疾书的几人,嘴上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不是她一个干活就好。
在一阵翻书页的声音中,一股悠长的松香之气弥散出来,隐约还夹杂了梣皮、紫草、藤黄、芍药的香气。
唐凡的动作顿然停住,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叶昙。
“神上。”
“何事?”
叶昙仍旧在低头写着奏折,在迟迟没有得到他的回复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他,“你说。”
“您这墨锭,是从陈国带上来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
她想起了苏合能毒死人的香料,便放下毛笔谨慎地问道,“这个墨锭不能用吗?”
“倒也不是。神上可记得,属下说过曾在国师庙里当过庙祝?”
“是有这么件事。”
唐凡叹息着说道,“这种香味,我曾经在王上身上闻过。”
“所以说,这个墨锭不会毒死人,对吧?”
叶昙目前只关心这个问题。
“墨锭……还能毒死人?”
“这谁又说得准呢。前天那个苏合不就是因为制香毒死了人,才会被关到天牢里去吗?我看你这么惊讶,还以为你知道这个墨锭有毒,提醒我不要用。害得我这么紧张,真是。”
唐凡一脸黑线,“神上,王上好像一直在用,他不也活了那么长岁数?”
“墨锭没事就好,你继续整理。”
“可是……”
曲灵忽然开口问道,“唐凡,我这里有些地方看不清,你来帮我看看?”
“哦好。”
被曲灵一打岔,唐凡果然忘记了刚才要对叶昙说的话。
他那几句话,也让叶昙想到了很多事情——王上一直在用,王上身上有这种味道。
哼,凡人旭凤是在借这个墨锭怀念她,顺带着可能也在怨恨她。
她叶昙对于陈国、对于旭凤来说,是参天大树、定海神针,就是给他们遮阳乘凉、岳镇渊渟。想来旭凤在凡界,也隐隐地期待她有朝一日会回陈国继续当国师吧。
她一走,陈国不过短短几十年就消失在历史之中。如果她不曾出现,陈国怕早已国灭,旭凤也不知会到哪里历劫。不过她基本可以确定,旭凤不会比在陈国做得更好,会差到哪个地步只能听天由命了。他这个脾性,更适合当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而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王上。
荼姚费尽心思想让旭凤当太子,她难道以为天帝真的看不清,抛开所有的外因,旭凤本身根本就不是个当太子的料?他要真有这么厉害,还需要她荼姚亲自游说吗?她越心急,反而只能越证明旭凤不是最适合的人选,
天帝再如何受掣肘,至少他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松口,也能证明他还是有些看人的眼光,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润玉的。和旭凤演了一万多年的父慈子孝,他现在要换个人继续演了,回头记得要提醒一下润玉。
——想完之后,然后她又低头写着奏折了。
唐凡看着叶昙思考了一会儿,复又继续写着奏折,想起曲灵的提醒便再也没有说话了。
神上不知道,以往每年的二月十二日,王上都会来国师庙单独待一会儿,挂在庙里的画像都快被他摸烂了。谁知道他们即便能在天界重逢,也会变成今日这个样子,果真是水火不能相容啊。
*
十五,又轮到她上朝了。
这次来上朝的人明显比初一那会儿少了一些,但还是有不少人想来看热闹。
狐王还特意过来提醒她,要记得上报祁珧那件事。
“狐王不必心急,小神既答应了狐王,便不会食言。”
“小王谢过。”
天帝很快就到了,狐王也和他打过招呼,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解释一下就行了,后面的流程自然有狐王出面解决。
“诸卿有事可启?”
叶昙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小神有本要奏。”
“何事?”
“数千年前,废后声称天妃祁珧与外男有染,祸乱宫闱。经小神查明,此事纯属废后构陷,实际并无此事。请陛下还天妃清白、还狐族清白。”
说罢,她将狐王提供的物证一一呈给天帝。
太微草草看过一遍,便盖下了天帝玉玺。
“既已查明,当还天妃一个公道。”
狐王喜极而泣,深深躬下身子对天帝说道,“谢陛下、谢法神。我狐族多年的耻辱,今日终于得以洗清,小王感激不尽!”
“好了,还有吗?”
而后所有人都看向了叶昙。
叶昙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小神还有一些东西要呈给陛下。”
她将一本厚厚的书册交给仙侍。
“这些是小神从紫方云宫里搜查出来的证物,现已整理完毕,请陛下审阅。”
——重头戏到了!
众仙纷纷看向那个写满了秘密的书册。
叶昙环顾四周,发现有面色苍白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置身事外的,还有唏嘘鄙视的……就是没有义愤填膺的。
仙侍将书册置于案桌之上,天帝却翻都没有翻上一页。
“法神不是搜查出了很多证物吗,怎么就这一本?”
她笑道,“回禀陛下,小神临上朝之时,便已命人将所有证物送至陛下的泽华宫。现在,它们应该都在陛下的书房里。小神身上就这整理好的一本,陛下一看便知。”
这法神真是狡猾,居然趁着他们都来上朝了,悄悄转移了证物,让他们扑了个空。
果然,有一名和鸟族交好的仙官站出来质问道,“法神殿下,虽说您奉了陛下的旨意彻查废后一案,但是您怎能查封紫方云宫呢?”
叶昙头也没回地答道,“你说的好像紫方云宫不是废后藏匿证物的地方一样。”
他一噎继续问,“那您为何要打伤火神殿下呢?”
“你说的好像不是火神先动手伤我、也不是来抢证物一样。”
他再噎又问道,“不管怎么说,法神殿下此举着实逾越了。火神殿下乃是陛下嫡子,君臣之道您应当知晓。”
“你说的好像我不是陛下嫡长子的未婚妻、火神未来的大嫂一样。”
“……”怎么办为什么说不过她。
叶昙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发问,于是转头看向他,“请问你是哪一位?”
人群里有人笑出了声,他立刻面色变黑了。
“我不是瞧不起你,大家都知道我上天界时日尚短,还没有认清所有人,所谓不知者无罪。”
她意味深长的说道,“希望你的名字,不在我亲手写下的这些人名之中。”
他倒吸一口气,然后涨红了脸不再说话了。
叶昙对于他的表现非常满意,见没什么人要开口说话便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太微又问道,“还有事启奏吗?”
众仙互相看了看,齐声说道,“并无。”
“那便退朝。”
“是。”
在叶昙转身之际,太巳仙人叫住了她,“法神殿下留步。”
“仙人有何事?”
太巳乐呵呵地问道,“回法神殿下,建筑景晏宫的材料皆已备齐。小仙想问殿下,是按照洛湘府的样式来,还是按照璇玑宫的样式建造?”
“这个嘛,”她无意中看到有些人尖着耳朵听向这边,便回答道,“为了以后方便,还是按照璇玑宫的样式吧。”
“是,小仙知道了。景晏宫月余便能建成,法神殿下有什么喜欢的,可以提前备起来了。”
叶昙和蔼地回道,“有劳仙人了。”
“法神殿下客气。”
*
先贤殿。
润玉率先结束了这一日的跪拜,便准备起身独自离开。
“大哥,”旭凤咳嗽了几声勉强开口叫住了他,“我有话想问你。”
他冷静地回道,“有些事我无能为力,你便是问了也无济于事。”
“咳咳咳咳,”旭凤间断着问道,“母神……叶昙真的不能放过母神吗?”
“这就是我说的无能为力之事。”
润玉看着面色苍白的旭凤,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两日不见,你竟病成这样了,栖梧宫没召岐黄仙官为你医治吗?”
他倔强地说道,“我没事,不碍事。”
哪里像是没事的模样?
润玉来得晚,没亲眼看见叶昙是如何打伤旭凤的。但是看旭凤现在这样,他大概也猜得到叶昙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不然纯粹的内伤,不会让旭凤变成这个样子。
“母神既惦念你又记挂叶儿,若是她知道你和叶儿相互残杀,心里必然悲痛万分。你就不要再生什么事,让她在毗娑牢狱都不得安宁了。”
旭凤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抓住润玉的袖子问道,“你见过母神了?!”
“是,”润玉轻轻点点头,“我劝说了叶儿许久,允诺她不少事情,她才违抗父帝偷偷带我去见了母神。你可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若是不小心传到父帝耳里,那便是我们三人都有错在身了。”
“我不会的,”旭凤振奋地站起来,“大哥,叶昙不听我的话,你若是有时间,就代我去见见母神吧。”
润玉无奈地说道,“再说吧。”
“好!”
他们一同出了先贤殿,旭凤没走上几步便由燎原君搀扶着,慢慢走回栖梧宫。
润玉走在前面,刚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便将他拉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燎原君见状问道,“殿下,是否需要卑职上前查看情况?”
“还要查什么,除了她之外还有谁?”旭凤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会在手上带两个镯子。”
润玉被强拉到角落里之后,一个温软的身体便抱了上来,将他押抵在墙上。
“叶儿?”
叶昙闷闷地回道,“是我。”
“这个时辰……你是不是刚散了朝会就过来找我?”
她长叹一口气,埋在润玉的怀里蹭了蹭,“你先别说话,让我抱一抱。”
润玉轻轻环抱住叶昙,抚摸着她的头发问道,“怎么了?郁郁不乐的,是谁惹恼你了?告诉我,我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还能有谁?”
叶昙看到墙那边越来越近的影子说道,“还不就是鸟族那些人吗?”
影子顿时定住了。
她勾起嘴角笑道,“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盯着我看,幸亏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证物悄悄转移了,不然我怕这些人真会当着陛下的面抢走证据呢。”
“辛苦你了。”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但是我实在找不到可以一个人说这件事情了。”
润玉问道,“什么事让你如此烦心?你和我说也无碍。”
叶昙迟疑道,“其实我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是真的,但我总感觉的的确确是真的,因为你就是这样的,可是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她语无伦次地叨念着,就连润玉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叶儿,叶儿,”他捧着叶昙的脸蛋说道,“你慢慢地说给我听,我刚才没听懂。”
叶昙挣扎着闭上了双眼,抓着润玉的手臂皱起眉头回答道,“我翻到了张一万八千年前的卷宗,就是太湖水君的那一张,上面有废后的亲笔批注:祸乱宫闱、罪当诛全族。”
润玉缓缓呼出一口气,“是吗?”
原来太湖一夕之间生灵涂炭,就只是因为几个字。
“我本来准备就此揭过的,但是我忽然一想,废后处理这种事这般熟练,会不会她之前也做过同样的事?”
润玉大惊失色地捂住叶昙的口鼻,警惕地看向周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我知道,”叶昙把他的手推下来,“我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但是我后来特意调出废后批注了的卷宗一看,我居然真的……”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真的发现了四、五张一模一样的,上面全都写着乱宫闱、诛全族!”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我还去找了太巳仙人求证。他说他对这种事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废后还专门让旭凤带兵去剿灭这几个族群。”
叶昙心惊肉跳地问道,“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你的……异母姊妹?”
润玉的呼吸几近停止了。以荼姚的脾气来猜测,这种事说不定是真的,不然那几个族群能犯什么大事,逼得她要将人灭族呢?尤其是她还让旭凤亲自去做,这其中包含的意义更耐人寻味了。
“这些事你不要和别人说,我怕……”
他的话没说完,外墙一声担忧的“殿下你没事吧”就让他停住了。
“你先回去,这事我们回头再说。”
叮嘱好了叶昙之后,润玉迅速地走到外墙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看着口吐鲜血的旭凤,他心神不定地问道,“旭凤,你这是怎么了?”
后又对燎原君说道,“还不送火神回去休息,召岐黄仙官给他医治!”
“是!”
旭凤甩开燎原君的手,紧紧地抓着润玉的手臂问道,“大哥,她所言是真的吗?你告诉我。”
二人离得这么近,他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从润玉身上飘来,那么熟悉那么怀念,他顿时看向了前方的拐角处。
叶昙只探出一双眼睛看向这边,一副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殿下,您又吐血了,赶紧回去医治吧!”
“旭凤,你的身体不适合谈论这些,须得快些回栖梧宫。”
他们的话仿佛远在天边,又好似近在耳边,但是旭凤眼里只看得到那个人影。
不管是在先贤殿,还是出了先贤殿,大哥的身上都没有这个香味,而现在他却闻到了,那么说香味就是他从叶昙身上沾染而来。
她怎么能、怎么能用着他送出的墨锭,写下那些未被证实的事情、说出那样污蔑母神的话?
“噗嗤”又一口热血自旭凤的嘴里喷出。
叶昙惊讶地看着内伤发作的旭凤,不会吧这么严重,她前几天只是搅乱了旭凤的灵力而已,看起来伤得不轻,实则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再说旭凤身边的人这么多,都没人给他梳理一下灵力的吗?
他现下看起来是血气上涌,加重了内伤,还不去修养搞不好会伤得更厉害。啧啧,还是现一下身吧,要不然还会有人说她以公携私、蓄意报复旭凤。
她露出半个身子准备走出来,此时俢魄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
“主人,我可找到你了。”
“什么事?”
“慎刑司的事呗,寻常事还能劳烦主人出手吗?”
叶昙的眼神从旭凤身上收了回来,她严肃地问道,“慎刑司出事了?”
“嗯哼,”他语焉不详地回答道,“有几个鸟族的人找来了,看样子来者不善,那几个检察使完全招架不住,我只能来找主人回去看看。”
她冷笑一声转身离去,“鸟族!?鸟族还真会给我找麻烦,我们回去!就让我看看还有谁比荼姚更大的能耐,敢上门来找我的麻烦。”
俢魄高兴地说道,“又有架打了,真开心。”
他们的话传到旭凤耳里,旭凤只能勉强听到出事、鸟族、麻烦、打架这几个字,但这几个字凑在一起就已经很不对付了。他心里急着问叶昙那些卷宗的事,又不想让鸟族和叶昙再起纷争,两厢为难之下,只觉得腿脚一软便瘫倒在润玉身上。
“旭凤?”
见他实在不利于行,润玉便一言不发将旭凤背在身后,在燎原君的带领下将他送回了栖梧宫。
“多谢夜神殿下。”
“我没事,你让旭凤好好休息吧。现在母神还在毗娑牢狱,他身边就只有你说得上话了。”
“是。”
“如此,那便告辞了。”
润玉看了一眼昏睡的旭凤,叹息着离开了。
叶儿方才的话,一半是说给他听的,另一半自然是说给听墙角的旭凤的。只是连他都没有想到,那些话实在骇人,旭凤内伤成这样也出乎他意料。
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下,剩下的就看叶儿如何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
——只要最后能留着旭凤一条命,叶昙怎么行事他也不想多管。
*
慎刑司。
叶昙和俢魄匆匆赶到之时,禹严和唐凡正在和堵在门口的人说着话。
“……你们怎么能这样,这里可是慎刑司!”
“我们要见法神殿下,你让我们进去。”
她沉声说道,“吵吵闹闹的,以为这里是集市吗?”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叶昙,她顶着众人的注视慢慢走了过去。
“在慎刑司门口公然扰乱秩序,每个人都要按天规处置。曲灵!”
被点名的曲灵说道,“神上,公然扰乱秩序,杖责二百。”
人群突然沉默了。
“哈哈哈,法神殿下不必如此。”被众人围簇的隐雀走了出来,“小神有事请求面见法神殿下,只是属下一时心急,才会与检察使发生口角,都是一场误会、误会!”
叶昙笑了,“原来是代族长,”她意有所指地说道,“指挥不好手下,你们鸟族的这个老毛病得改了。这一次我还能看在代族长的面子上作罢,下次就不一定了。”
隐雀面上一尬,“法神殿下所言极是,小神记住了。”
她走进慎刑司的大门,对着禹严几人说道,“有贵客临门,要好好招待才是。”
“是!”
待他们坐好之后,叶昙才施施然问道,“不知代族长有何事?”
隐雀看着粗淡的茶水,皱着眉头喝下一口回答道,“是关于火神殿下的。”
旭凤?
那可真是巧了,她才看过旭凤,比这代族长熟悉多了。
“火神能有我什么事儿?”
隐雀捏着胡子笑道,“前几日火神殿下为法神殿下所伤,这几日小神一直关心火神殿下的伤势,发现殿下不管吃多少丹药都起不了作用,便想着邀请法神殿下和小神,到栖梧宫一同探视火神殿下。若是法神殿下能出手相助的话,小神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哦,说了这么多原来是要她给旭凤疗伤。看来他不知道刚才旭凤的伤势又加重了,也对这么机密的事情怎么会让他最先知道呢?
“代族长言重了,”
叶昙推辞道,“医治伤者,应当去药师宫找岐黄仙官或是药仙才对,小神对这个确实不甚擅长。退一步说,就算是我打伤的火神,我也没有这个本事医治他。代族长这一趟,是白来了。”
“是吗。”
他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那小神叨扰了,就此告辞。”
“代族长慢走。你们都别愣着,去送送代族长。”
禹严他们将浩浩荡荡一行人送走了,叶昙冷着脸吩咐道,“总管。”
“小人在,神上有何吩咐。”
“焚香,洒扫。”
“是。”
呵,这代族长只是来过个过场的,他知道她自己没有本事去救旭凤、即使有本事也不会去救旭凤,才会听到她随便应付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俢魄意兴阑珊地问道,“主人,看来他的消息不灵通呀,不知道火神的内伤变重了。”
“他当然不会知道,旭凤身边的人哪一个看得上他。叫着一声代族长,就已经很客气了,谁真把他当回事。”
“啧啧,真可怜。看得我都想为他出口气,暴打栖梧宫那群人了。”
“打什么打,信不信我打你。看到我事情这么多,还不给我研墨。”
“……是。”
这代族长可别走到半路,又碰着谁来找她了啊。
※※※※※※※※※※※※※※※※※※※※
存稿告罄,开始慢慢码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