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灵。
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药仙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个种群的由来。
“主公当真喂食了心头血给公主?”
廉晁沉默着点点头,“我虽非刻意为之,但事实结果已是如此。我怜她年幼无亲,就将她放在身边细心将养。这些年她陪在我身边,我早视她为亲女。”
“属下知道了。”药仙思忖道,“既然公主并非花仙修炼而来,说不定属下能找到法子救治公主。”
他就说为什么公主飞升天界后不见了内丹,原来是她根本没有内丹,紧紧是靠着这点心头血而活。
主公不愧是腾蛇,一点心头血竟能让区区花灵活上一万八千岁,甚至渡雷劫飞升天界。如果没有受琉璃净火之伤,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出什么大事。
——当然了,有夜神在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想到了什么你尽管说。”
“被琉璃净火击中灵台,若是寻常人早就碎了内丹灰飞烟灭,但是公主不一样,她没有内丹,所以琉璃净火只是在消耗她的灵力。这就等于是给我们争取到了时间!”
房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廉晁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药仙对着他的背影深深躬下,“遵命。”
等他走进小院的时候,叶昙刚刚吐完一口血,方才的响动就是因为这个。
叶昙痛苦地蜷缩在床上打滚,她像是被困在了梦魇似的,嘴里一下子说着“娘我好疼”一下子又说“润玉救我”。
被她点名的两个人俱是难过万分,他们宁愿自己代替叶昙痛,也不想光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尊上,药仙是否想到了如何救治小昙?”临秀焦急地说道,“我如何能忍心站在一旁看她独自受苦。”
“他正在想办法,他说会想到办法的。”
润玉手足无措的抓着叶昙的手,“叶儿我就在这里,你看看我,我一定会救你的。”
但是叶昙已经没有精力和他说话了,因为她自己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
她本是一株昙花,火天生克木。她被旭凤的红莲业火打伤都吃了不小苦头,更何况是这至阳至烈的琉璃净火。
在座的人都没有亲身领教过琉璃净火,但是光看叶昙这痛苦的模样都知道一定不好受,一大群人只能围着她干着急。
叶昙终于得到了片刻安宁,她满头大汗却也镇定下来。
“娘……”
她一开口就想找临秀,润玉赶紧让开一个位置。
临秀给她擦去头上的冷汗,小心安慰道,“小昙,娘在这里,你别怕娘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娘,我好疼,我浑身都好疼。”
“娘知道,娘看着你疼,娘的心里比你更疼。”
她的泪水落在叶昙脸上,和叶昙的泪水交织在了一起。
看到她们母女抱头痛哭的样子,洛霖终是不忍地转过了头。
今天本是个好日子,他准备趁着开法会的时机,向师尊禀报叶昙大婚的消息,请师尊到时来喝喜酒,结果转眼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一名仙侍通报,“火神殿下求见,神上见或不见?”
“叫他滚!”洛霖破天荒地骂了出来,“我不去找他的麻烦,他就该谢天谢地了。他倒有脸来,是不是还想尝尝凌波掌的滋味?”
润玉却阻止了他。
“神上且慢。旭凤也在修习红莲业火,说不定他知道琉璃净火的诀窍,就让他进来看看吧。”
这句话说动了洛霖,他回复仙侍道,“……让他过来。”
旭凤飞快地来到了叶昙的小院,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叶昙的住所。
杜佳倒是比他镇静多了,甚至还能告诉他前面就快到了。
一进到叶昙的房间,还没看到她人,弥漫在房间里的血腥气就让他放缓了脚步。
人群渐渐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旭凤一眼就看到了陷入昏睡的叶昙。此刻她面无血色、满是泪痕,仓促得竟连一身血污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下。
润玉走近他,艰难地说道,“你可参透了琉璃净火,知道如何救治她吗?”
“先……”旭凤不忍心打碎润玉的希望,只是盯着叶昙说道,“先让我看看她的情况吧。”
临秀把叶昙放回床上,又空出了一小片地方给他。
旭凤沉默着以自身灵力探入叶昙的神识。
和她平静睡去的表相不同,叶昙内里的灵力正从灵台疯狂向外燃烧,甚至在感受到不属于本体的灵力之后,不客气地先把他的灵力解决了。
旭凤立刻回神。
“怎么样?”润玉捉住他的手臂问道,“你知不知道……”
“大哥,对不起。”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润玉身上。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你对不起什么,我要你救她,不是想听什么对不起!”
旭凤酝酿着措辞。
“我尚未修习至母神的琉璃净火,但是我探查到,她的灵台已经开始四分五裂了。我怕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润玉被这席话惊得连连后退,他看向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叶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体内的琉璃净火感受到我的灵力之后,不待我有所行动便先吞噬了我的灵力,我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见他也拿不出什么对策,洛霖生气地让仙侍先带他出去。
旭凤看向叶昙,仿佛在看她最后一面,然后便带着恋恋不舍的杜佳走了。
廉晁对着惊慌的众人说道,“药仙会来施针布药,你们先不要围在这里,让她安安静静休息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药仙就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
“请诸位出去,小仙要开始为公主施针了。”他看着狼狈的叶昙又说道,“神上先给公主换身衣裳吧。”
“……好。”
他们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药仙身上,哪怕旭凤都说了那样的话,也不愿轻言放弃。
但事与愿违。
不管药仙和岐黄仙官给叶昙熬了什么药、炼了什么丹、施了几次针,都无法帮助到叶昙,甚至让她一日更比一日痛苦了。
他们两个看着这样的叶昙也是愁白了头发,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不但不能缓叶昙的苦楚,倒还让她雪上加霜了。
这一次叶昙勉强喝完药之后,刚刚躺下休息,就忍不住将胃里翻涌,将药汁全都吐了出来,趴在床边无力的喘息,片刻即又昏死过去。
药仙把洛霖、临秀、润玉叫到一旁,无奈地说道,“诸位,公主是何情况大家也看到了,小人只能在这里让大家做个心理准备。公主身中琉璃净火多时,炙热的灵火在她灵台燃烧,只等着灵力全部耗尽,公主就身死魂销……再无轮回。”
临秀一下子瘫软在地。
“你说什么……什么叫身死魂销?不是琉璃净火熄灭了,她就好了吗?”
“现在公主的身体就好比是一根点着了的柴火。什么时候木柴烧完了,什么时候火焰……才会熄灭。”
她抓住药仙的衣领迫切地问道,“你可是药仙,难道你没有一点办法吗?”
药仙撇过头去小声回答,“小人也希望自己有这个本事。”
主公把公主的性命交付在他手里,他也不想让主公失望,可是他真的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一点成效都没有啊。
一直沉默的润玉忽然说话了。
“我记得旭凤说过,他的灵识一探入叶儿的体内,琉璃净火便先把他的灵力吞噬了。”
他的眼睛放出一丝光彩,“若是我们给她输送灵力,琉璃净火便会先吞噬外来的灵力,而不会燃烧叶儿的灵力。这样子,说不定能够再拖上一阵。”
药仙认真思考了这个提案,但是他还是否决了。
“是能拖一会儿,但拖不了多久,而且公主会越拖越痛苦,到时便是公主再也忍受不住,自己欲先求解脱了。”
那一丝光彩还是湮灭了。
润玉喃喃地说道,“哪怕只能拖延一天,我也不愿她离我而去。”
说完便扶起沉睡的叶昙,调动全身的灵力,开始为她输送灵力。
洛霖看着他不要命的举动,感动之余心里也是产生了疑惑。
“小昙属木,润玉属水,你们灵力并不相融,为何小昙能领受你的灵力?”
润玉:……
忘了有些事这些长辈们还不知道。
门一直敞开着,坐在院子里的廉晁听到洛霖的问题之后,犹豫再三开口了。
“洛霖、临秀,你们出来吧,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隐瞒你们了。”
他们疑惑而出。
药仙也贴心地关上了房门,留给润玉和叶昙一丝清净。
“尊上,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廉晁回道,“小昙第一次带你们来蛇山的时候,我只告诉你们她是我的养女,但是我没有告诉你们,她是如何成为我的养女。”
“这……养女有何稀奇?”
“在那之前,我因为一些事情心中郁郁不平,一次打坐时差点走火入魔,本想出来舒缓片刻,却还是憋不住吐出了心头血。那血正巧滴在了……一株尚开灵识的昙花之上。”
洛霖惊讶地看向了廉晁。
廉晁点点头,看向了房门之内。
“昙花吸取了我的心头血,没多久就俢出了人形……如你们所想,那就是小昙。”他叹口气又说道,“她其实是一个花灵。”
临秀缓了缓勉强笑道,“这也没多大关系,我和师兄并不在意这些。”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更重大的事情。本来这件事我也不准备说出来,但是既然洛霖问了,我这个知情人还是要告诉你们的。”
“和润玉有关吗?”
廉晁轻声应道,“上次润玉和小昙去翼渺洲,他们就已经在蛇山大婚了。”
“什么?!”
他们皆错愕地看向了廉晁,“他们竟然在蛇山大婚了!”
“都是因为我。我不能出现在天界,于是小昙为了我提前和润玉大婚了,他们已有……夫妻之实。”
洛霖了悟地说道,“我就说为什么润玉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小昙她走的不是正统修炼的路子,又和润玉……灵修过,所以才不会抗拒润玉的灵力。”
他蓦然想到了什么,“难道润玉早就知道了小昙的身份,还帮她故意隐瞒我们?”
这时,风口浪尖的人出来了。
润玉面色苍白地走向他们,在他们面前双膝跪地深深一拜。
“都是润玉的错,请神上责罚。”
这无疑坐实了洛霖的看法。
“你你……你们要我怎么说才好?这么重大的事,你面对我们还能面不改色,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不是要你管好她吗,你就是这样管的?”
廉晁及时阻止了他的愤愤不平。
“与润玉无关。说起来全怪我,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对我发脾气吧。”
“唉!”
洛霖不知说什么好,一甩袖子便背过身去。
廉晁扶起润玉,“不是你的责任,不必背负在自己身上。小昙怎么样了?”
润玉答道,“我输了灵力之后,她暂时睡着了,看来这个方法还是有一点用处的。”
“一点用处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去天牢找荼姚,问她知不知道如何熄灭这琉璃净火。”
洛霖头疼地说道,“尊上,还是我去问吧,你不能随便出现在天界,不然还不知会传出些什么是非。”
“你去了也是白去,还得是我才行。不用担心,我在来回的路上变成你的模样,见到荼姚再以真面目示人,这样应当无碍。”
“……好吧。”
天牢门口。
‘洛霖’看着守卫,一脸平静地说道,“我要见荼姚。”
守卫们老早就听说了天后和公主的事情,这亲爹上门莫非是来找天后的麻烦吗?
“神上,我等接到命令,陛下严禁任何人探视废后,请神上不要让小人难做。”
“是陛下下发的?”
“小人不敢隐瞒。”
‘洛霖’突然一挥衣袖,将守卫定在大门口。
“我只是进去问几句话,不会把她怎么样。若是陛下追究起责任,就让他来洛湘府找我。”
他转个身,变回了自己的模样,“我名廉晁。”
守卫大惊,想做什么却已于事无补了。
天牢的主事似乎早就知道廉晁会来,特意在去毗娑牢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
“参见主公。”
廉晁一顿,端详了他的面容许久,最后笑道。
“禹严,要不是你这大胡子和你父亲如出一辙,我都险些认不出你是他的儿子。”
“家父数年前因病而逝,我承了父亲的职位在天牢任职。”
“你年岁也不大,不必挂着胡子扮演你爹,年轻人就是要朝气蓬勃才好。”
禹严认真说道,“父亲挂念主公多年,怕自己死了主公不记得他,就让我贴上胡子,这样主公就能一眼认出来了。”
他摇摇头叹息道,“我早就已经死了,他又何苦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我此行来见荼姚一面,你能否带我去见她?”
“是为了……公主吗?”
“对,”他轻声说道,“有些事总需要一个了结的。”
“主公这边请。”
他将廉晁带到一个石门前,“废后就在里面。”然后他用力一掌打向自己的胸口,直至吐出一口血才罢休。
“你这是干什么?”
他笑道,“这样才好向陛下交代。”
廉晁皱着眉头看向他,“你这又何苦?”
“我没事。”
总不会比琼华公主更有事了。
“主公请进。”
廉晁朝他点点头,便走了进去。
见到他的到来,荼姚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你来了……”
“是我,我来看你。”
荼姚嗤笑道,“你不是来看我,你是来问我怎么救叶昙的,我没说错吧?”
“这并不冲突。”
“你以为你亲自来问我,我就会告诉你解救叶昙的方法,但是很可惜,对此我无能为力。”
廉晁深沉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已泛起了泪花。
“算我求你了。求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情分上、看在我曾经舍了一半元神救太微的份上,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救那个孩子。”
“情分?我和你有什么情分?难道你说的是,你让叶昙处心积虑和我作对的情分?”
他否认道,“我没有这么教导过她,我连你的存在都没有和她提及。她在天界做的任何事,我都一无所知。若是我知道的话,我绝不会让她再离开蛇山一步。”
荼姚又问他,“我的寰谛凤翎怎么会在你手里?我一直找不到,以为有奸人把它偷了去,不想它竟是在你身上。我不信你会偷走我的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我出征魔界前一日,你喝得醉醺醺找到我,塞给我一个三角黄符,说是特意为我求来,要我凯旋而归。我便戴在身上,直到前不久才转交给了小昙。”
她无措地看向一旁的空地。
“我不信,你说谎!”
“我何必骗你,我也是才得知原来那不是黄符,而是你的寰谛凤翎。那时我掉入忘川命悬一线,想来就是这寰谛凤翎保了我一命。”
荼姚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就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到处找不到?原来我自己都不记得了,那是我亲手给你的。”
“后来的事就不必说了,可我一直放心不下你。你为了救太微拿走了玄穹之光,腹中孩子一定保不住,我知道你对这个孩子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他一夭折你定然痛不欲生,所以我才把小昙放在身边用心教导。”
她诧异地看着廉晁,“这和叶昙有什么关系?”
廉晁无奈地说道,“我身体每况愈下,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我想着若是我死了,小昙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不如就让她去找你,就当做那个未出世孩子的替身侍奉你左右。”
“她、她……你竟然是这么打算的?”
他手掌一翻,显出一颗珠子。
“我怕你不相信她,还想要她带着这颗珠子来找你。”
“一颗平平无奇珠子,说翻了天我又怎能相信她?”
廉晁一滞,犹豫着说道,“我目不辨色,一直不知如何找寻。但是小昙信心满满说这就是她找到的——世上最绚烂之物。”
荼姚紧捂嘴巴无声哭泣。
“想来是小昙阅历不够,甫得到一颗稍显稀奇的珠子便满怀希望给了我。”
他将珠子丢进雷柱之内,荼姚慌忙双手捧住。
“但是我已经拿了你的寰谛凤翎这么多年,这颗珠子虽然不罕见,你勉强收下当做是我补给你的。若还有以后的话,再做打算吧。”
“廉晁……”
“你求你看在我的面上,告诉我怎么救小昙。我一直把她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她如今日夜备受煎熬,我真的看不下去。”
荼姚捂面而泣。
“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琉璃净火何其霸道,不燃尽她身上最后一点灵力,绝不罢休啊。”
廉晁连连后退几步。
“是、是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荼姚是不会再骗他了,看来小昙真的……
“我要去陪她最后一程,你好自为之。”
眼见他越走越远,荼姚高声说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毗娑牢狱外,太微冷哼着拂袖而去。
荼姚瘫坐在地念道,“我就不该鬼迷心窍嫁给太微,结果沦落到这幅田地,都是我识人不清犯下的错。”
洛湘府。
焦急的众人好不容易等来了廉晁,可他的沉默却让所有人失望了。
药仙勉强打破了缄默,“我的镇痛汤熬好了,这就让公主喝下。”
他端着一碗药,离开这个沉重得让他窒息的地方。
“公主,喝药了。这碗药可以缓解疼痛,您慢点儿喝。”
叶昙在药仙的帮助下坐起来,端起药碗平静喝了下去。
“喝了药再好好休息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
她拉住药仙的手,滚烫的手心让药仙忍不住缩了缩。
“公主有、有何事吩咐?”
“你老实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药仙顾左右而言其他,“公主不必担心这件事,老药头一定会治好公主的。”
“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不过。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还能活几天?”
他颤抖着不敢看叶昙的脸。
“这个、这个……”
他真的不敢说出来啊。
“还不快说,净在浪费我的时间!万一我来不及……交代后事,你要怎么赔我?”
“公主!不要这么说……”
“还不回答我的问题,休想糊弄我。”
药仙颤抖着说道,“公主能撑到现在,已是罕见。如今琉璃净火已从灵台蔓延出来,顺着奇经八脉燃烧全身,怕是……怕是就在这几日了。”
叶昙的手无力垂下。
“还好尚有几日,我就怕下一刻便要死了。”
她吞吞口水定定神,从千机伞里拿出一个小壶交给药仙。
“我最怕在我死后,娘亲和润玉会承受不住打击做出傻事。这里面是忘川水,你费心多看着他们些,要是他们有什么迹象……你就骗他们喝下这个,千万不要让他们跟我一起死。”
“……是。”
“身上有纸笔吗?我还要写几封信。我虽然要死,但是决不能让我的计划前功尽弃。你守在这里,别让他们看见了。”
“是。”
许久之后,药仙萎靡不振地走了出来。
润玉问道,“叶儿喝了药怎么样了?”
他迟疑地回答,“公主正在休息。殿下只要不吵着公主,可以进去探视。”
润玉便匆匆进了内里。
看着躺在床上的叶昙,他心里悲痛万分,连忙放轻了脚步悄声走到床边。
他拂开叶昙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慢慢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叶昙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已实属不易,饶是这么轻缓的动作,对她来说却仿佛千斤压顶。
她睁开眼睛看到润玉,好不容易露出了一个笑容。
“润玉。”
他如梦初醒慌忙说道,“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叶昙回答道,“我在闭目养神。这些天,我吓着你们了。”
镇痛药分散了她的精神,让她说话有气无力,润玉只能更靠近她才听得到她的声音。
“没关系,只要你早点好起来,我们什么都不怕。”
好起来?
她怕是不会好了。
叶昙看着他眼下发青,像是许久没有睡过觉了,便往里面挪了个位置。
“你陪我睡会儿。”
“……好。”
润玉掀开被子侧躺在她身边,摸着她的侧脸哄她入睡。
叶昙才睡了不过几刻钟,她忽然睁大眼睛抽搐着坐起,靠在润玉身上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血溅在地面上,竟然还在冒着热气!
“呃……好痛……”
她捂着脖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药仙!药仙!你快来看看!!”
药仙慌慌张张地来看叶昙的情况,见她额头上流着大滴汗水捂着喉咙,嘴角还带着血迹十分痛苦的模样。
他看向叶昙吐出来的血,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夜神殿下请让开,让公主平躺在床上。”
在给她脖子覆上了冰帕子之后,叶昙逐渐安静下来。
“公主,你感觉怎么样了?”
叶昙张张嘴巴,却发现她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急得不得了,也只能勉强发出呃呃的声音。
药仙阻止了她的行动,“不要着急,先休息一会儿。”
她眼里瞬间流出了两行泪,捂着脖子抓住了药仙的手臂。
“公主别怕,没关系的。”
润玉看得五内俱焚,他问道,“叶儿这是怎么了?”
听到这里动静的临秀也走了进来,正好听到药仙的话。
“灼热之血已经烫坏了公主的喉咙,公主今后……怕是不能说话了。”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叶昙抓着药仙的手逐渐松开了。
临秀上前一步追问道,“怎么可能,她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说不了话了?!你是不是看错了。”
“神上,”药仙失落地看着临秀,“我也希望我看错了,但公主喉管受损,小人也……”
“别说了,”润玉将他推开,抱起了暗自垂泪的叶昙,“叶儿别怕,有我在这里。”
药仙摇着头出去了,公主的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严重啊。琉璃净火刚到喉咙侵蚀了她的声音,下一步就是口鼻耳眼,到时候出现的状况只怕他们都承受不了。
叶昙被润玉紧紧抱在怀里,双眼含泪无助地看着临秀。
“神上,这该如何是好?”
临秀疯狂地走来走去,最后下了个决定。
“师尊……师尊!我去上清天找师尊,求她来救小昙!她一定有办法的,我这就和师兄去找她!”
她飞快地冲了出去。
润玉像是找到救星一般安慰叶昙道,“斗姆元君修为高深,一定能够救我们的。”
叶昙眨眨眼睛,靠在润玉肩头,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浸湿了润玉的衣裳。
恍然间,润玉眼前像是炸开了一阵白光。这一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感觉逆鳞处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一个小小的哭声却带着巨大的悲痛席卷了他的神识。
逆鳞那里……是叶昙的一瓣本体。
虽然她不能说话,但是本体毫不保留地将她的感受传递给了润玉。
那么哀伤、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润玉终于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都是为了让他们好受一点做出的伪装。其实她怕得要命,怕得甚至都不敢说出来。
“娘子,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许你死、不许你离开我,我们还有几十万年要走下去,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
叶昙艰难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捏了捏。
这熟悉的打骂动作让润玉泪水奔腾而出。
上清天。
洛霖和临秀找到斗姆元君,希望她能够救下叶昙。
她叹息着说道,“你们带她来见我时,我曾为她卜过一卦。她身负两道劫难,一为情劫一为死劫。情劫乃死劫之因,死劫为情劫之果,二者不可避、不可解、不可移,如今正是她在应劫。我赠她青白双镯,是想她能静心修炼,现下看来她并未看出我的用心。”
“是弟子管教不严,才让她有此劫祸。稽首六界尊,弟子发下宏愿,恳请师尊帮助小女渡过此劫,洛霖定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斗姆元君无奈地低下头,“你这又是何苦。”
“师尊,”临秀扑通一声跪下,“小昙虽不是我所出,但我早将她视为亲生骨肉。世间有哪个娘亲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受罪,不管是什么方法,弟子都愿意一试。哪怕是逆天禁术,弟子也……”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洛霖一掌打晕。
“请师尊饶恕,临秀只是一时心切才会说此狂言谬论。”
“罢了,我知她救女心切。只是叶昙的情劫、死劫皆不可解,她对情爱有多沉溺,死劫在她身上就有多应验。一切都是注定,缘起缘灭你们当看开才是。”
洛霖有口难言。
“……是。”
南天门的守卫看到洛霖和临秀失望地回到天界,立刻转身告诉了燎原君,旭凤很快就得知了此事。
“火神殿下,属下看这琼华公主怕是……”
剩下的话他不用说,旭凤也明白了。
“我去看看她。”
他知道洛湘府现在不欢迎自己,所以他从后院□□而入,循着记忆来到了叶昙的小院。
仙侍刚刚给她换了一套衣物、被套,润玉和药仙还在大厅翻阅古籍,这里暂时没有多余人在,于是旭凤偷偷摸进了叶昙的房里。
“你……怎么样了?”
叶昙本来还在想有什么后事没有交代清楚,听见旭凤的声音,便轻轻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理他。
这视而不见的模样让他挫折万分。
“我是来替母神向你道歉的,”他诚心地跪下,严肃地说道,“我知道母神让你遭受了莫大的苦楚,但是她如今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她吧。只要你原谅她,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不仅是火神、战神之位,连那个帝位我都可以让给大哥。”
叶昙闷闷地转身背对着他。
如果她还能说话,她只想对旭凤说一个字——滚!
要再多说点,那就是——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旭凤说道,“以后我每一日都会来,直到你亲口答应为止。你先休息,我走了。”
他才走出门,迎面就碰到了药仙。
药仙指着里面问道,“火神殿下是来看望公主的?”
“是,我有话想对她说,但是她不愿意和我说话。”
他解释道,“不是公主不愿意和殿下说话,是因为公主说不了话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人好好的躺在那里,什么叫说不了话?”
“火神殿下,琉璃净火你应该比我了解才是。如今净火已经蔓延到了公主的脖颈,你让一个喉管受损的人如何说得出话来?”
旭凤蹭蹭倒退几步,“这才过了几日,就这么快了吗?那她……她不是……”
“您有什么话,趁着公主还能听见,便早一日说给她听吧。我还要送药给公主喝,暂时不奉陪了。”
他呆愣在原地,在听到有人的脚步后,急急离开了这里。
天牢。
旭凤面色不虞地看着门口的守卫,“……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火神殿下不要为难小的了。”
上次那位大人‘主动’定住了他们,让他们逃过一劫,但火神殿下看起来没有那位大人想得周全。
禹严听到风声走了出来。
“参见火神殿下。若是殿下想进毗娑牢狱,没有陛下的手谕,小人可不敢放行。”
“若是我偏要进呢?”
他只能无辜地说道,“请您不要让小人难做。”
……
走到毗娑牢狱门前,旭凤收了手里的凤翎剑,把禹严丢到地上,“这样你就不难做了吧?”
“咳咳,不难做不难做。小人告退!”
这火神真是一个莽夫,居然用这种方法逼他一起进来了。
旭凤推开千斤石门,看到盘坐的荼姚,立刻走上前去。
“母神!”
荼姚收起手里的琉璃宝珠,欣喜地看着旭凤,“旭儿,你怎么来了?”
“儿臣此番是想求母神去救叶昙!她变成现在这样,儿臣真的看不下去了。”
“她怎么了?你说她怎么样了?”
旭凤答道,“儿臣刚从洛湘府出来,知道琉璃净火已经燃烧到了她的咽喉,她现在已经不能说话了……”
“咽喉,这么快就到了咽喉了?那她不是……没有几日了?!”
“是!不然儿臣也不会违抗父帝之命来见母神。”
荼姚转身抬头忍住了眼泪。
“事到如今,已经药石无用了。你还是去看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替她完成吧。”
“母神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不管是什么,儿臣都愿意去做。”
她憋回眼泪,转身严厉地问道,“旭凤,你告诉我,你把你的心里话真真切切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叶昙?”
旭凤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她还问这件事。
“母神,儿臣已说得很清楚了,儿臣对叶昙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师徒之义。也许在母神看来有些荒诞,但儿臣在凡间历劫的二十年,虽然身为皇子有很多人服侍,但是只有叶昙一人是真心照顾儿臣。雪中送炭,永远都比锦上添花让人铭感在心。母神一直纠结于此,那儿臣只反问一句:若是叶昙不是妙龄少女而是白发阿婆,母神还会认为儿臣喜欢她吗?”
“如此……便好。”
“求母神救她一命。儿臣求您了、求您了母神!”
荼姚双手紧紧握拳,颤抖着说道,“我真的、无能无力。若是舍了我这条命能够救她,我早就这样做了……”
旭凤顿时泪如泉涌。
“她会变成这样,全是我一人之过。”荼姚捏紧了手里的宝珠,“如果她死了,我就去殉她。我在她的人生里缺失了一万七千年,今后就让我一点一滴弥补吧。”
他惊愕地看向荼姚,“母神,你在说什么?”
“天兵来了。你别被他们抓住,快点走吧。”
旭凤压下满腹的疑惑,在天兵赶来之前及时回去了。
他还没回到栖梧宫,就看见润玉失魂落魄地从九霄云殿回来了。
“大哥,你去找父帝了?”
润玉半晌才回答。
“是,我向父帝求取九转还魂金丹,但是父帝说仅存的那一颗,他早已让元香吃下了。”
“怎么会这样?”
这就算了,父帝说的那些话才是最让他寒心的。
说什么‘人生百年、修行千载,其实在我们上神的眼里,六界众生都与蜉蝣无异,短短一生毫无意义。沧海桑田少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什么叫‘身为上神,不滞于物,不乱于情,你的修为还需精进。’
那父帝为什么要把九转还魂金丹给元香吃了呢?
说到底其实是他不想叶儿活下来,因为他忌惮叶儿的父亲。他如此心虚,说不定是因为这帝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在他心中根本没有什么父子、夫妻、兄弟之情,所有人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才是这世界上一切的、一切的罪魁祸首!
——天道无情,父帝,润玉受教了。
他们两两相望、彼此无言之时,药仙匆匆找到了他们,拿着一本旧书兴奋地对他们说道,“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你们看这里说苍云秘境内有还魂草,可以起死人而肉白骨。我认为这还魂草可以救公主一命!”
“还魂草!”
润玉抢过古书一看,书里确实记载了这样一句话。
“苍云秘境……我记得《六界游志》上说,苍云秘境凶险万分,守护还魂草的神兽更是异常勇猛,去取还魂草的人十有九不归。”
药仙一顿,“想来这还魂草确实稀罕少有、功效逆天,苍云秘境才会被传得如此神奇。”
“苍云秘境再凶险,只要还魂草能救叶儿,不管怎样我都要去!”
旭凤也说道,“大哥,你一个人势单力薄,我陪你一起去!你不愿叶昙死,我也不希望。”
“那我们便一起去吧。如果那神兽真的悍勇无比,让我来拖住它,你带着还魂草先回来救叶儿。”
“你怎么办?”
润玉苍白地笑道,“我好歹是应龙,不用担心我。”
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他逆鳞上的昙花本体也会告诉他,还魂草到底有没有用。若是连还魂草都救不了叶儿,那他也不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