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大约是在十四岁的时候,曾经离家出走过一次的。
那时候的他父母刚刚去世,萧全领养了他,但是他拒绝了寄人篱下,选择逃跑。
他第一次碰到顾然的时候,就是在他离家出走,快饿昏在天桥底下。当时的顾然还是个稚嫩的小学生,个头不高,扎个马尾辫,模样水灵,肩膀上背着一个红色的大书包。
当时的她还叫古言熙,没有跟着养母改嫁到顾家,而是住在养母第一任丈夫李立刚的家里。
那天,她和堂姐李秋瑾一起放学,手拉手地往回家的路上走。而李秋瑾则一直在哭鼻子,拉着顾然的手,说,“言熙,回家后你也不要把卷子给妈妈看,好不好。妈妈问起来,咱们就说卷子成绩还没出来。她昨天刚打麻将输了钱,这会儿被她知道我数学考了30分,肯定会揍死我的。”
“可是,老师说,要给家长签字的啊。”顾然有些为难。
“你考了90分,你当然不担心了。不管不管,你必须帮我。不然,你的长腿叔叔再给你寄信过来,我就把信藏起来。”
“那是寄给我的东西。老师说,不能碰别人的信件,是侵犯隐私权。”
顾然从小到大的玩具,李秋瑾都没少拿去玩,玩了不还回来也很正常。顾然都不会斤斤计较,唯独长腿叔叔的信,她特别固执也自私,一点都不愿意拿出来分享。这也是李秋瑾刚刚为什么要拿这个来威胁她的原因。
“言熙。你现在住的是我的家。寄到我家里的东西,当然是算我的了。你要不听话,我让爸爸妈妈把你赶走,让你和那个乞丐一样睡天桥底下。不过,这样的话,你这辈子都收不到长腿叔叔的信了。”李秋瑾指了指边上的许安。
顾然这才发现许安的存在,感觉特可怜,好像饿了很多天的样子,衣服都破破烂烂的。然后她就走了过去,蹲下后,把书包里的饼干拿给了对方,“我没钱。不过我有吃的。要不要?”
许安皱了皱眉,自尊心受到了侵犯,“我不是乞丐。还有,就算我是乞丐,也轮不到你来接济。你自己都是个可怜蛋,没爸没妈,寄住在别人的家里。”
年少轻狂的人不够成熟,为了保护自己的面子和尊严,不惜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来证明自己不是最弱最可怜的。
然而,顾然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刚刚父母去世,被他这么一说,自然又羞愧又难过了起来。
她只是谨记爸爸妈妈对她说的话,要做好人好事,却没想到自己为什么做了,还要被骂。她不明白。难道是因为没有爸爸妈妈的关系吗?
李秋瑾看乞丐这么嚣张,不由冲了过去,骂道,“这是我家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我和我妹妹怎么打怎么闹,也是自己人。你要不是乞丐,你干嘛在这里?言熙,走,不要理他。我就算吓唬吓唬你的。谁让你见死不救的。你别哭啊。你真哭了,我妈又要说我这个当姐姐的没照顾你,欺负你了。”
古言熙听了,立即忍住眼泪。不想真让李秋瑾遭殃。
然后她顺手拿出包包里的试卷,把名字改成了李秋瑾,递给了她,“这个给你。这样你就考了90分了。你的卷子给我改一下。”
李秋瑾听了,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可下一秒也有些犹豫,“这样好吗?万一妈妈看见你考了30分,打你怎么办?”
“不会的。”古言熙摇了摇头,“你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她会打你。但是,我不会。”
李秋瑾听了,确实是这个道理。
别看她性格这样,在外面一直凶古言熙,欺负她,那都是因为在家里太憋屈了。妈妈深怕自己亏待了堂姐唯一留下的女儿,什么时候都帮着古言熙。她在家里不快活,自然在外面找场子了。难得古言熙性格也好,从不和妈妈告状。她当然就一直这样相处着了。只是大多数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谁要真欺负古言熙,说她没爸没妈的孩子,李秋瑾绝对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那一年,李秋瑾和古言熙在天桥底下交换了试卷。
然后,留下一包饼干就走了。
那一年的许安其实对很多东西都懵懂无知的。他只是害怕寄人篱下会变成可怜鬼,被人欺负。所以离家出走了。后来挨饿受冻的时候,几次想回去,又觉得丢人,拉不下面子。直到他遇见了古言熙,一个和他情况类似,却能秒对人生,明明自己弱小的要死,也要帮助他这个“乞丐”,帮助有父有母的李秋瑾。甚至不惜自嘲自己不是亲生的这一事实,让李秋瑾不要担忧。
这一刻,年纪比顾然大上好几岁的许安十分的羞愧。
他捡起地上的饼干,吃光后,便找上了萧全。
然后,他就跟着萧全离开了A市,四处漂泊。
萧全的自我放逐生涯里,一直有许安陪伴,和许安说了很多很多当年的往事,话语里一直提到过他有个女儿,叫古言熙。
许安乍然听见这个名字,就想起了天桥底下的小女孩,也叫言熙,只是不知道姓什么。不过,总归不可能是萧伯伯的女儿。所以就什么都没有说了。
他私心里,想把天桥下的一个浮光掠影的片段,变成他一个人私藏的独家记忆。
很多年以后,他再遇顾然时候,其实早就忘记天桥底下的小女孩这个事情了。
然而,偏偏因为顾然,他调查了古家的事情。在看见古言熙这个名字的时候,尘封的回忆都如潮水涌过来。
随着他的逐渐调查,他越加肯定天桥底下的那个叫言熙的小女孩就是萧伯伯的女儿。只是,那个考30分的小女孩,又是谁?
一个是嫁入沈家的顾然,一个流落风尘的白玫。
谁,是他记忆里的小言熙呢?
直接告诉他,是顾然。却有隐隐担忧,会是白玫。毕竟,李立刚再狠毒,也不会真把自己女儿给卖了吧?
他寻找证据,四处调查,终于得到了心安的答案
幸好,老天还没有太过绝情。没让那个一心做好人好事的小言熙被人卖进风尘里。
可惜,这个故事,依旧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他不会告诉顾然。
因为他知道,这段过去,对于他弥足珍贵,但对于顾然来说却太过琐碎,估计早已经忘记了。
他不愿破坏内心的感受,所以只能在午夜梦回时,抽一根烟,说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