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润玉回归、记忆错乱

累。

很累。

非常累。

极度之累。

要命似的累。

这些就是叶昙自代理天帝之职后,心里唯一所思所想。她现在不仅要处理慎行司的公文,更要处理润玉堆积了一个月的份额,甚至还要审阅之前废帝长久以来闲置一旁那些。

她真的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对她太少了,恨不能把一个时辰掰成两份来用。

此时叶昙也能明白,为何润玉此前为何要拼命处理公务。还不是因为如果他不处理,就要轮到叶昙来做吗?他也只是不想她操两份心罢了。

自叶昙宣布接管朝政之后,天界虽偶有小范围不满,但还在她掌控之中,加之她熟悉政务,又未出什么乱子,抗议的声音便逐渐偃旗息鼓。酒仙、药仙也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称赞有加,说她各方面能力均不比天帝差,是天界难得的人才。

她知道药仙这些人只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会如此支持她。说不定想的就是,一旦叶昙体会到了天帝万人之上、为所欲为的滋味,便不会只想当一个法神,或者辅助作用的天后。

让他们失望了,叶昙如今甚至不想再任一个神职,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好好睡上几天。

这些日子她最讨厌的就是杜宏。无它,仅是因为杜宏总是和公文奏折一同出现。不是把公文带来,就是把公文带走顺便再带来一些公文。

——要是杀了他,是不是就不会有奏折了?

——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哪怕她已经筋疲力尽,脑袋昏沉得不行,也要继续奋斗。

天界大抵是这么个情况,魔界那边也有些反常。虽然叶昙已经下令戒严天界、封锁消息,但是魔界还是知道了润玉闭关迟迟未出的消息。天魔边境传来情报,说是魔界纠集了大军陈兵忘川,似乎蠢蠢欲动。

一定是擎城王那个老家伙搞的鬼。

他应该在奇怪,为什么叶昙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里应外合围攻天界?难保不是她本人也出了事,所以才传不出消息,然后就忍耐不住准备动手了。

为解决这个情况,叶昙下令让旭凤领兵赶赴边境,以震慑魔界大军,安定天界军心。旭凤满口答应,但是叶昙觉得他应该放心不下穗禾孤伶仃一人,于是也令穗禾随军同行。

临行前一夜,穗禾还专程来景晏宫找她,问为什么要让她也去?

叶昙边处理公文,边心不在焉答道,“当年天魔大战,你父母为天界大义捐躯。如今天界再度面临重大危机,你当女承父业坚守他们用命换来的战果。”

一席话说得穗禾两眼通红,神色动容。

“再说,”叶昙补充道,“你不拿些功绩出来,叫我如何擢升你?”

这让穗禾更加坚定了决心。

“穗禾定不让少主失望!”

“明日出发,万事小心。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旭凤,他不会对你藏私。若是能拉拢他手下的人转而听命于你,就再好不过了。”

“是!”

打发她走了之后,叶昙接过修魄写好的今日纲领。

“这是今日份的公文,不是屁大的事就是些奉承话,根本不用去管。”

“辛苦你了。”

这是叶昙想出来的省事招儿。她负责处理之前堆积的,修魄则处理最近送上来的。

至于列个提纲,一是方便叶昙浏览,二是方便润玉回来之后迅速熟记。

——看她对润玉多好,什么都为他做好了。

等润玉出关,她一定要狠狠修理他一顿,把这些天的怨气全部发出来!

又是一夜的辛劳,今天她比平常多了一件公务,那就是送别奔赴前线的旭凤和穗禾。

精神抖擞准时出现在南天门,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之后,她的任务便完成了。

旭凤说道,“你放心。边境就交给我,有我在必不会多花费你一分心思。”

“好。”

“只是你多注意身体,”看着叶昙眼下化不去的乌青,他安慰道,“有些事尽力而为就好,不必太勉强,倒把自己折腾坏了。”

叶昙只是微微一笑,“我会的。你们多加保重。”

“那我们走了。”

看着这一群乌泱泱大军离开,叶昙闭上眼摇摇眩晕的脑袋,试图缓解疲倦。

记起很久没去慎行司,她便想去看看那里的情况,还能借着散步驱散身体的困意。

仰头望着熟悉的牌匾,她信步走了进去。

慎行司虽无她镇守,但唐凡、曲灵、禹严在她的调.教下,已经能够熟练应对派来的公文,司内看着井然有序——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大家辛苦了。”

她轻轻说道,惊醒了一众埋头苦干的人。

“神上?!”众人惊呼。

唐凡惊喜地说道,“神上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们了,就来看看。”

曲灵走到叶昙身边,请她去上座休息。

手上摸着案桌上的纹路,她关心地问道,“公务都还好吧?有什么你们难办的事情吗?”

“神上放心,我们一切都好。”唐凡答道,“神上也要多注意身体,我看着您气色不太好。”

叶昙只能苦笑,“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气色好?我都不知道陛下的精力怎么这么好,竟能处理那么多公文奏折。我快要累瘫了。”

几人低头抿嘴一笑。

“神上不是经常劝陛下,说是公文处理不完,让陛下不要着急吗?怎么轮到神上,也和陛下如出一辙?”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那是我闲的。真把一切交上来,看着那么多奏折谁能不心急?”

“神上保重身体。等陛下回来就好了。”

等润玉?天界哪有人比她更想润玉回来?

叶昙头疼地捂着额头,挥下几人各做各事。好不容易得片刻休息,她的身体迅速松懈下来,竟这样撑着脑袋倚在桌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她感觉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温温柔柔,轻轻缓缓。

她立刻一扫困意,睁开眼睛问道,“方才何人近我身?”

几人正在处理各自的事情,听她突然这样问,一时间都呆住了。

曲灵咽下口水答道,“无人近神上之身。”

也是,他们几个都坐在下面,不可能联合起来诓骗她。

“是我糊涂了,”叶昙站起来说道,“你们继续,我先回景晏宫。话说得对,公文是处理不完的,我无需急于一时。还是回去睡个觉养足精神,才有体力面对那些东西。”

“恭送神上。”

回到景晏宫,叶昙吩咐戌一、戌二谢绝所有来访,不许任何人打扰她休息。为了防止横生枝节,她还布下一个隔音结界,这才重新回到了睡梦之乡。

——周公,叶昙又来了。

*

一觉睡足了之后,她神采奕奕地打开房门。看到门外等候的人群,她瞬间惊呆了。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杜宏、戌一、戌二、太巳仙人、邝露都在她的寝殿门口等着,而且貌似等了很久。

以为是遇上什么难事,她马上问道,“天界出什么事了?”

太巳仙人答道,“陛下回来了!”

叶昙大喜,“润玉回来了!那……”看到几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她压下心里的喜悦问道,“那你们怎么一副很奇怪的样子。”

一个不详的预感从她的脑海里升起,“难道是润玉出事了?!”

杜宏的手揉了又挫,为难地说道,“陛下看着很奇怪,但我等皆不知这是为何。”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看着很奇怪,但是查不出原因?!他若是病了,该去找药仙。若是传承出了问题,当请太上老君。”

太巳仙人答道,“太上老君、药仙、岐黄仙官都在,但是他们商量了半天,也不明白陛下怎么会变成……那样!”

“那样?”叶昙重复着他的话,“是怎样?!”

看着他一副想说却不知如何说出口的样子,叶昙急得直接撇下这几人飞向璇玑宫。

“公主等等我们。”

有风神令,她几乎没用多久便来到璇玑宫寝殿门口。

寝殿殿门紧紧闭合,叶昙看见临秀和戌三、戌四正在门口走来踱去,十足的焦急模样。于是问道,“娘,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怎么润玉还出事了?”

临秀懊恼地答道,“老君推算出润玉今日出关,准备接他回天界。谁知润玉出来之后一反常态,竟问老君是什么人,老君好不容易才将润玉带回璇玑宫。我和你爹知道之后,立刻叫上药仙赶来这里。结果润玉一见你爹,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把他扯进寝殿就再没有动静了。”

——好家伙,这是哪门子出了问题?

她又接着说道,“你爹费力解释许久,才让润玉相信这里是天界,药仙和岐黄仙官是来救治他的。现在他们都在里面,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叶昙歪着脑袋问道,“润玉不知老君是谁,却认得我爹?这是何道理!”

“娘也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你不要太心急,他们这么多人总会找到症结所在,让润玉恢复过来的。”

“好吧。”

——传承还能传成这样?历任天帝也太坑人了吧。

不多时,太上老君和药仙、岐黄仙官都出来了,只有洛霖还在里面。

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才说道,“公主、神上,我等旁听了水神神上和陛下的谈话,一致认为许是传承太甚,陛下年幼承受不住,以致记忆发生了错乱。”

叶昙和临秀对视一眼,“记忆错乱?那他现在记着的是哪一段?”

药仙答道,“刚才神上问陛下今年是哪一年,陛下答是天元一十九万八千六百一十四年。”

天元一十九万八千六百一十四年……

叶昙喃喃答道,“不就是一万四千年前,他那时只有四千岁。”

“正是!所以陛下才不记得我们所有人,因为那时陛下还没来天界呀!”

——天哪,出大篓子了。

她傻傻地望向门内,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失去了天界的所有记忆,也就是说里面的人不是‘天帝润玉’,而是年仅四千岁的太湖鲤儿!

本以为润玉回来,叶昙就能放下心里的担忧和沉重的公务,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出。等润玉恢复过来,那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娘……我头疼!”

临秀赶紧扶住叶昙,别一个出了事,另一个也出事了。

“娘带你去凉亭休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好不容易走到凉亭,叶昙无力地靠在长廊上闭目不语。

四千岁的时候,她和润玉也只见过几次面,感情约等于无。一个好好的夫君变成这个样子,叫她怎么接受的了?

临秀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润玉会好起来的。”

“娘,要是润玉真的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那我……眼泪都能流成忘川河。你说我耗费心力做这么多,到头来竟然是这种结局,我真是!!!”

叶昙心累地仰天长叹。

“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实在不行,我们就带润玉去上清天请师尊相助。师尊神通广大,一定能找到法子的。”

“但愿如此。”

二人兀自担心着,戌三忽然跑过来说,洛霖让他们赶紧过去一趟。

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临秀和叶昙匆忙起身查看。

刚走到寝殿门口,就见洛霖走出殿门,然后紧紧阖上。

“小昙!”

“爹,我在这里。”

洛霖与她们汇合到一处。

临秀走到他身边问道,“润玉现在如何?”

洛霖对临秀摇摇头,然后直视叶昙答道,“润玉只有四千岁前的记忆。刚才他还问我他外祖、舅舅还有娘亲在哪里。你让我如何回答得出来?”

总不能真的告诉他,那些人几乎死光了吧。

叶昙叹息一声,“那他情绪稳定下来了吗?有多相信爹你的话?”

“嘎吱”一响。

门口的太上老君、药仙、岐黄仙官纷纷转身去看。只见润玉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颗头张望,发现是他们几个,连忙关上了房门。

药仙走前几步问道,“陛下可是在找水神神上?”

听到了熟悉的人名,润玉又悄悄打开一丝缝隙,“对,你知道水神在哪里吗?”

“他就在这里。陛下不妨出来走动走动,说不定能记起什么来。”

“……好吧。”

润玉勉强迈出一步,东张西望寻找洛霖的踪迹。果不其然他看到洛霖背对着他,似乎在和两个女子说话。想到这几人尊敬称呼他为陛下,想来‘陛下’应该是很大的官,于是他鼓起勇气喊道,“水神神上……”

正在商量对策的洛霖几人诧异地转身向后望去。就这样,润玉见到了他们的全部样貌。

他的视线从洛霖和临秀身上一扫而过,然后直直地落在了叶昙那里。

叶昙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着。

她诧异地摸上了胸口,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方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见到润玉不至于这么激动才对。

润玉看着叶昙,神情逐渐变得亢奋,几步跨作一步飞快走到他们身边。

他上下打量着叶昙,然后开心地抓住她的手臂激动地说道,“叶儿……是叶儿没错吧!”

叶昙原地震惊。

“你记得我?”

“我怎么会不记得你?!”润玉开心地说着,“我是鲤儿呀!你忘了我们前不久还一起在泥塘里玩呢。”

她回过神来,呵呵笑道,“是的、没错,我们是在泥塘里玩过泥巴。你还把我的裙子弄脏了,我回去之后被我娘说了许久。娘,你说是吧?”

叶昙转头看向临秀,临秀尴尬地回答,“对,娘是数落了你许久。原来你是和陛下一起玩才闹成那样,你早说我就不骂你了。”

润玉赶紧把叶昙拉到身后,向临秀鞠躬说道,“请夫人不要责骂叶儿,都是我贪玩酿出来的错。只要夫人舒心,鲤儿任凭夫人打骂。”

“没事、没事的。”临秀摆摆手回道,“一件小事,不用这么夸张。”

她求救似的看向洛霖,小声问道,“润玉以前也是这样的?”

洛霖无声点了点头。

看来润玉从小就是一个懂礼节的好孩子,可惜在天界被迫吃了许多苦头。

得到了临秀的“原谅”,润玉侧身对叶昙说道,“叶儿,我们才多久没见,你就已经长这么大了?”

叶昙伸手比划了二人的身高,“你比我厉害,长得比我还高。”

“我终于长大了。今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我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叶昙艰难地答道,“对,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们了。”

“可是神上说我生病了,我不觉得我哪里不舒服呀。”

她看了洛霖一眼,然后回道,“你都不记得我是怎么长大成人的,当然是生病了。”

岐黄仙官早先命人准备了一碗凝神汤,戌三正好这个时候端了过来。

叶昙便说道,“既然生病了就要喝药,喝了药你就会把一切都记起来了。”

“喝药呀?”

润玉委屈地答道,“药一定很苦,我不想喝。”

“傻瓜,”她示意岐黄仙官端药过来,“这里是天界,不管什么药……都不苦的。”

叶昙变出那柄不苦汤勺,又在药碗里转了转。

“不信你试试,看我有没有骗你。”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润玉勉为其难地舔了舔药汤,神奇地发现这药真的不苦。

“叶儿真厉害!”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叶昙欣慰地看着他喝完了药。药性很快上来,润玉眼见打了个呵欠开始昏昏欲睡。

她又推着润玉经过几人走向了寝殿,“喝了药睡一觉,就会没事了。”

“我睡在这里,那叶儿是睡哪里?”

“我就睡在后面的房间,离你不远。你睡醒了,就来找我好不好?”

“好。”

把他哄上了床、给他掖好被角,叶昙便准备站起离去。润玉连忙抓住了她的手。

“叶儿,我见到你,真的真的特别开心。比我吃了一百颗蕉花糖还要开心!”

这么具体的形容让叶昙破闷为笑。

“……我也是。”

——不管怎样,先给润玉治着吧。假如他一直都是这样,那她真的认了。

*

叶昙封闭了润玉身体有异的消息,对外只是宣称他仍需要静心修养。在润玉完全恢复之前,天界一切照旧运行。

然后她让戌一、戌二将她的日常用度收拾好,搬进璇玑宫的客房……还有那堆公文。

七政殿变为她的书房,多放了几张案桌,分别堆着各处的奏折。公务之余看着润玉一点点恢复康健,她也慢慢放下心来。

杜宏成了润玉的教书先生,每日腾出时间专门给润玉讲解天界的事情,听得他啧啧称奇。

听得多了,润玉开始有了一些疑惑。

“我是天帝陛下,叶儿是胧夜公主,和我平起平坐,是这样吧?”

“正是。”

“那我是怎么当上天帝的?”

杜宏躲闪着答道,“这里面的关系很复杂,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

润玉惋惜道,“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小人不才,辜负陛下期望。”

“不知道就算了,没事。”他话锋一转又问道,“那我和叶儿是什么关系,这你总知道吧?”

杜宏一噎,“陛下认为您和胧夜公主是怎样的关系呢?”

润玉沉思片刻答道,“我和叶儿相识一万多年,定是很要好的朋友。”

——哦,要好的朋友能睡到一张床上去?

“这样啊,”杜宏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仅仅是朋友?”

润玉纠结地搓着手指回道,“又好像不是。那天我刚刚醒过来,不认识所有人,除了水神和叶儿。”

那一日的经过,杜宏听戌三说过,于是他示意润玉继续说。

“看到水神我很放心,因为我终于看到一个认识的人。但是看到叶儿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按上了胸口,“我的心不知为何跳的很厉害,简直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畏惧这种感觉,反而非常非常开心。”

杜宏舔舔舌头,战略式后仰,“然后呢?”

“虽然以前和叶儿见面的时候,我也很开心,但我真的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看来就算陛下失去了往昔的记忆,他对胧夜公主的感情依然存在。记忆虽然丢失了,但是心还是会有反应。

杜宏咧嘴一笑,试探性问道,“那要是我说,胧夜公主喜欢上了别的男子,陛下是何感觉?”

润玉蓦然变了张脸,下意识地驳斥他。

“不可能,叶儿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

“这可说不定。如果公主也像陛下一样,单纯地将您视为朋友,那她当然可以喜欢上别的男子。”

他又添油加醋道,“公主样貌天界第一,地位尊崇无比,修为难以匹敌。这样好的女子,陛下说哪个男子会不心生爱慕呢?”

润玉越想越觉得杜宏的话有道理,眉头不由越皱越深。

“要是叶儿喜欢上了别人……”他逐渐愤怒起来,“她怎么能喜欢别人呢?不行,我要去问她。”

然后他猛地冲出了寝殿,杜宏根本来不及拦住他。

“陛下不要去,我是骗你玩的!”

但是润玉早已不见人影。

一阵悲凉席卷了杜宏。神呐,胧夜公主会杀了他的。

七政殿。

叶昙正处理公文,殿门忽然被人一掌推开。

“叶儿!”

她从奏折海里抬起头,“我在这里。”

润玉哒哒哒跑到叶昙面前问道,“叶儿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喜欢别的男子吗?”

叶昙奇怪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杜宏说你喜欢上了别的男子,我想知道是不是这样。”

——杜宏在搞什么?让他教学,他就教这个?!

“他乱说话你也信?不要纠结这个。”

润玉不依不饶地问道,“那叶儿你告诉我,你除了我之外,还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说到这个,叶昙顿时不累了。

“真想知道?”

润玉瘪瘪嘴巴,犟着脾气回道,“……想!”

“我喜欢的人,”她看着润玉认真说道,“相貌无可指摘,气质卓然超群,举止温文尔雅,才智学富五车,性格谦贞自矜。”

润玉大吃一惊。

“你要求这么高?!”

“对,”叶昙意味深长地答道,“所以我现在都没有出嫁,还不是因为没有遇见过啊。”

润玉为难地看着她,“你的要求能不能降低一点。比如说长得差强人意,脾气还算可以,正在努力学习,终将出人头地?”

叶昙哈哈大笑,“学会押韵了呀。不错不错,杜宏教学成果初现。”

“你别笑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她一脸坚决,“不会改动一个。”

润玉低头说道,“我明白了。你还在忙,我不打扰你了。”

“好吧。”

片刻之后,润玉回到寝殿,看到了来回踱步的杜宏。

“陛下,公主怎么说?”

“叶儿的要求太高了,难怪没有嫁人。”

杜宏一愣。他曾听邝露说起过叶昙的超高要求,原来都是真的?

润玉难过了一阵,忽然振奋地说道,“既然叶儿的要求这么高,那我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够得上她的标准。”

“啊?”

“你说我的相貌、气质、举止、才智、性格,还有多大的提升空间?”

杜宏真的哑口无言。

他犹豫许久还是说道,“陛下在天界文韬武略……样样第一。”

“我不信!我要是这么好,叶儿会不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

——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要怎么跳出来?

“那小人尽力把陛下往公主的要求上提升?”

“嗯,我就靠你了。”

“是、是!”

——该死的,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陛下认识到,陛下真的就是胧夜公主口中那种人,他们还早已相爱许久?

*

当夜,润玉在辗转反侧中做了个梦。

梦里他好像是在一座山上,山上有几间茅草屋,屋里住着三个人。模糊的梦境让他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两男一女,当然没有算上他。

他正穿着一件酒红色衣服,和他在湖底那件红衣一样的颜色,但他心里没有任何反感,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幸福。

然后他和一个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女子,一同走进了那件最大的茅草屋。他们两人对着外面跪拜,对着坐在上位的人跪拜,最后互相跪拜彼此。

接下来他和这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喝了点酒。转眼到了晚上,他和那个女子走进了一件稍小的茅草屋……

之后发生什么他脑海里一片模糊,好像做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明天问问杜宏或者叶儿,说不定他们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但是现在他睡饱了,怎么也睡不着怎么办?不如去找叶儿,她应该还没睡,就去找她玩儿!

夜已深沉,七政殿里灯火通明。

叶昙仍旧在看公文。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她成功地将大半公文批阅完了,剩下的最多十日就能全部搞定。

要不明日休息半日,下午再继续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转转酸痛的脖子,捶着腰从座椅上站起。

“叶儿,你要去睡了?”

叶昙诧异地看着像是从地里蹦出来的润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过了。”

——真好呢,这个时候他都睡过一觉起来了。

“你慢慢玩,我累了要去睡觉。”

润玉连忙说道,“我不玩。你要去睡觉,不如我和你一起睡?”

“你和我睡一起?那我还有时间睡?”

纯真无邪的润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昙闭上嘴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什么。我是说你睡觉喜欢动来动去,我会睡不安稳。”

“不会不会,我现在睡觉可安稳了。早上起来的姿势,和晚上睡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忽然叹息一声,“随你吧,但是如果你吵得我睡不着,别怪我一脚踢你下去。”

“好。”

终于洗漱完毕躺上了床榻,叶昙睡外面,润玉睡里面,二人各自盖着被子没有说话。

寂静无声中,润玉翻来覆去,却不见叶昙吼他乱动,转身一看才发现她早睡沉了。

“叶儿?”

叶昙毫无反应,润玉这下终于能好好看她。

叶儿长得真好看,比小时候更好看了。但是她的轮廓还在,所以自己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

这么好看的叶儿却没有嫁人,真是奇怪呢。如果真的是因为叶儿的要求太高没有人符合的话,那么自己再上进一些,没准儿叶儿看在他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会对他稍~微降低一点~点要求,那么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畅想到未来叶儿能够嫁给他,润玉心里开心得快要冒泡泡。越想越兴奋,越兴奋越想,他的大尾巴便不受控地显了出来。不过出乎他的意料——

“尾巴怎么大,还变成金色的了?”

可是这里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算了明日再去问问杜宏。

翌日清晨。

璇玑宫客房外一阵兵荒马乱、喧沸吵闹。

叶昙心烦地挠挠头发,顺手朝大门打出一道隔音结界,然后继续睡觉。

她是又去找了周公下棋,同床的润玉却看着她半晌无语。

早晨润玉准时醒来,竟发现叶昙不知何时已经滚进了他的被子里。不仅如此,她还十分嚣张地搂着自己睡得不亦乐乎。

话说是不是他们靠得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

他的下巴就搁在叶儿的头顶,稍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鼻子,亲到她的脸颊。

叶儿还说他晚上喜欢乱动,明明动得最厉害的人是叶儿吧。她的那床被子还上一半掉落在地,下一半被她踢到床角,皱巴巴地可怜极了。

虽然他很想叫醒叶儿,向她证明自己睡觉没有乱动,但是看她一脸疲倦的样子,润玉还是没忍心那样。

既然无事可做,那他就陪着叶儿再睡一觉吧!

结界定了时间,临近中午便消散于无形。

守在门外的戌一、戌二小心地敲门问道,“大小姐,该起来用午膳了。”

“……知道了。”

叶昙应答着,然后转身埋进暖和的被子里。一双健壮的臂弯也将她抱得更紧。

——???

眼睛蓦然睁开,她转头一望。好家伙,润玉竟然没有起床,还在她身边呼呼大睡。

“润玉、润玉!”

“啊?!”他揉揉眼睛说道,“怎么了?”

“你怎么还在我这里?你不是每日上午都要听杜宏讲学吗?”

润玉如梦初醒,“对啊,我怎么忘记了。”

叶昙无语地低头沉思。

他早上没在寝殿里,戌三、戌四一定到处找他。清晨的响动就是他们找人的时候弄出来的?!那他们一直找不到,不会一直在找,然后惊动了所有人吧?

她翻身下床,披了一件外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一道缝隙张望。

很好,门外没有很多人。

戌一小声地问道,“大小姐,陛下在里面吧?”

“……在。”

“我就说是这样吧。陛下没离开璇玑宫,又到处找不到,还不就是在大小姐房里。”

“闭上你的嘴,叫你弟弟过来带润玉回去。”

戌一耸耸肩,“是。”

叶昙转过身子,准备让润玉赶紧起床收拾一下回寝殿。没想到刚一回头,就撞进了润玉的怀里。

她吃痛地抬头问道,“你挨我这么近干什么呀?”

润玉委屈地回道,“我听不见叶儿在说什么,就想靠近点听听。”

——这是何等的歪理。

“没什么。等会儿戌三、戌四就会带你回去。要是他们问你怎么睡在这里,你就说、就说你梦游!”

“可我不梦游。”

“你梦游,”她强硬地看着润玉,“一直都梦游。”

“……好吧。”

用过午膳之后,叶昙召杜宏在凉亭汇报教学情况。

“禀公主,经过这些日子的悉心教导,小人认为陛下的心智渐长,约等于陛下刚成年的水平。”

“你的意思是,”叶昙说道,“短短几日,他就从四千岁长到了一万岁。”

“正是。照这个速度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陛下就能恢复到应劫之前的心智状态。”

“那也不错了。”

虽然带来了好消息,但是杜宏不无担忧地答道,“心智虽能逐渐恢复,但是记忆这一方面,小人确实束手无策。”

叶昙无奈地摇摇手里的折扇,“他能进步至斯,我已谢天谢地。其余的,再看吧。”

她这么说着,但是杜宏知道陛下变成这样,最难过的还是叶昙。试问哪个女子见着未来夫君失去所有相爱的记忆,还能无动于衷。可他倾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公主不必忧思,”他上前一步安慰地说道,“陛下很快就会记起来的。”

叶昙苦笑一声,“借你吉言。”

“是。”

突然间,一个人影急速冲进凉亭里,整个身体压到叶昙肩上,亲昵地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叶昙气得打了他的手臂几下,“你没事跑出来吓我干什么?”

“吓到叶儿了吗?我看是叶儿聊天太开心,没注意到我来了吧。”

润玉睇了杜宏一眼,杜宏愣在原地。

他又无意说道,“你们聊了什么开心事,能告诉我吗?”

“我和杜宏还能聊什么?不就是你的学业。你是不是总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他根本回答不出来?”

“哪有,”润玉吸吸鼻子,“明明是他回答不出来,怎么能怪我问问题不对。”

叶昙啧啧道,“看来你不仅学会了刁难别人,还知道替自己狡辩。”

“没有的事!”

她拍拍润玉缠绕她脖上的手,“赶紧松开。你浪费了一上午睡觉,下午就要立刻补上。”

“可是……”看他似乎想用撒娇躲过,叶昙顿时板起了一张脸,“不可以,快去准备文房四宝。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刻意诘难,真的会打你哦。”

“知道了!”

润玉经过杜宏的时候,还生气地瞪了他好几眼。

叶昙头疼地说道,“他现在就是小孩子心性,你不要同他计较。”

“……是。”

杜宏告退离开了凉亭,心里却一直在想方才润玉突然出现睇他那一眼。

“那不是这个陛下的眼神,而是那位陛下的眼神呀。”

——难道他无意中发现了快速恢复陛下记忆的方法?

下午的讲学润玉根本没用心听,不管杜宏说什么,他都是嗯嗯啊啊敷衍了事。

下午的教学开始了。

杜宏讲了一大通之后,放下手中的《天界通史》挫败地问道,“陛下,不知小人何处做错了,让陛下心生厌恶?”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也没有讨厌你。”

如果他不是一脸嫌恶的表情,这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昨日陛下还与小人有说有笑,今日却极不耐烦,定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让陛下有此转变。”

润玉托腮看着他,“你觉得呢?”

“是不是方才小人和公主在凉亭……”

“不是!”他飞快地打断杜宏的话,“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这还用问当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杜宏笑着答道,“陛下放心,小人对公主绝无男女私情。且小人已另有所爱,正相处甚欢。”

“是吗?”

润玉淡淡地说道,但杜宏察觉出他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了。

“是哪位仙子?”

“在您手下任职的邝露。”

“是她?”

润玉稍稍回想了一下邝露的样貌,然后赞同地回道,“不错,你们两个看着挺相配的。”

“谢陛下夸奖。”

一个‘心腹大患’主动解决自己,润玉却显得不是很开心。

“那陛下能否告知小人为何郁气?”

“我今天被叶儿骂了。”

“公主为何要责备陛下?”

润玉答道,“因为没有早点起床。”

呃,今早上的事情杜宏听说了。陛下是从公主房里出来的,那昨天晚上他们……

“呵呵呵,这种事不必详说,小人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润玉古怪地问他,“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小人……当然明白。若是陛下担心公主心情不佳,小人有一计谋献上,定能解陛下之忧。”

润玉便问,“什么计?”

“雪晶花。”

晚膳过后,润玉忽然不见人影。

叶昙悠闲地吃过糕点,便玩捉迷藏似的开始到处找他。

没多久,她就在水榭前面看到了面对着冰池的润玉。

“跑这里来干什么?”

润玉转身答道,“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叶昙抱胸答道,“快让我看看。”

“这个。”

一朵晶莹剔透的雪晶花,静静地躺在他修长的手掌心。

“你从池子里摘了一朵花要送给我?”

“对。”

他按照杜宏教他的,将这朵雪晶花簪到叶昙的发髻上。接着说道,“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做。我知错了,叶儿你原谅我吧!”

叶昙有些吃惊,“真的?”润玉这么快便想通了,知道自己不该对杜宏态度恶劣?

“千真万确。我手头上没什么东西,就只能捞一朵花勉强当做赔礼。等将来我好了,一定补偿你一个更好的礼物。”

这话逗得叶昙忍俊不禁。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好了。但是仅此一次,你再也不能这么任性妄为了。”

“好!”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叶昙就顺势将这一页盖过去。

她头上的雪晶花在明月的光辉下闪耀着璀璨银光。

但润玉觉得,那点银光甚至身旁一整个水池里闪烁的银光,都比不上叶昙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那双眼里盛满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期待。只是看一眼,便叫他心醉神迷、难以自拔。

恍惚间他记起杜宏说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轻轻将叶昙揽入了怀里。

“叶儿真好。”

“我当然会对你好。”

润玉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片段。

一个是他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雪晶花,像是要送给叶儿。另一个是他手上拿着一朵珠贝材质的簪花,别到了叶儿的头上。

不一样的场景,却是同样开心的叶儿。

这时润玉才意识到,也许那些他丢失的记忆,都是和叶儿相处的回忆。

还有叶儿手里那把折扇上的字——相思成疾、药石无医。他下午闲暇时复写了一遍,竟发现他的字迹和折扇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想来那字应是他写下的字,那扇应是他送出的扇。

这八个字,仅凭字面的意思他都能猜得到,这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幼年玩伴用得上的。难道经过这么多年,他和叶儿早已经从朋友的关系,发展出了另一种关系?

他以前的经历让他不喜人近身,却唯独不抗拒叶儿的靠近,叶儿也不排斥他的亲近。他们甚至睡在了同一张床上,身边伺候的人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好像再正常不过。

润玉有很多很多疑问,但是他没有直接问出口,因为叶儿一直没有主动说起这些。他只能从日常的细枝末节、从那些飞快闪现的零星回忆中,慢慢搜索这个问题。

另一边他又想忆起更多的过往,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和叶儿究竟到了哪一种关系。这比熟悉什么天界、天帝、朝政之流要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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