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这里已不需要她的存在。纵使一直供养她,也不得开心颜。
江芙惊喜地看着,谢先生给她的书——《道藏》。此书乃是道家经典书籍的汇总。
自从卫芷知道她看《抱朴子》,把家里的道家书籍全部收走了,也不许别人给她看。
她乍得到全集书册,真是惊喜万分。
“我还添加了汉魏以后的道家典籍。”
“先生……”
向来神情冷淡的谢先生,浅浅笑语:“吾父在世时,爱钻研仙道之术。”
江芙捧着书,恭敬点头,听她倾诉。
“后来我家遭遇不幸,破败至此。一场人祸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丧命了。”谢先生神色晦明,“我因在外祖家玩耍,逃过一劫。我的父亲,却听人说是羽化仙去。”
她忽然哈哈大笑,然后狠狠道:“简直无稽之谈!”
谢先生与平时有别的异状,惊到了江芙。
她好心道:“或许师祖真是有恰逢机缘,脱离尘世了。”
谢先生呵呵冷笑:“若真成仙成神,为何见死不救。我母亲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全部葬身火海。”
江芙又同情又不解,若她不信这世界有鬼、神,为何又要赠她道书?
谢先生垂眼,望着外面淡淡的金辉照进来,沐浴在辉光里的女孩,犹如金娃娃般。
她道:“可知书识礼的人都知道,书是无罪的。你若是喜欢就看吧。”
“谢谢先生。”小姑娘清脆的回答。
她振袖敛目,站在江芙面前,道:“江氏采芙,你已出师。只望你以后洗手羹汤作妇人时,万勿忘了年少的慧灵心。”
“我走了,勿念,勿寻。”
江芙弯腰长揖,泪湿满面:“弟子恭送先生。”
昔日的姐妹、先生,渐渐分别。犹如花飞叶飘,散入自己的命运轨迹。
-完-
第28章 丹青妙手
◎“可惜他未及弱冠,不过十岁就落水溺亡。”◎
现在江芙屋里的丫鬟婆子,个个都听卫芷的话。
江芙一有个风吹草动,都要和主母禀告一下。
她拿着个这么厚的书,定是回不去。
她看看女学堂前的桃树,粉粉灼灼,云蒸霞蔚,暗沉的天空下格外耀目。
江芙抛开树底的一些土,把书埋进去。她以后可以找借口独自来女学堂看书,然后偷偷翻阅这些道家经典。
次日江元正式开蒙了,卫芷与江柏都到场了。童学班里,还有五六个与江元一般大小的孩子,都穿蓝衫,带璞帽,一本正经向孔子画像行礼。
老先生抚抚长须,颔首点头:“孔圣人乃是万世之师。吾等当谨遵他训言。”
“是。”小男孩们齐声应答,甚至有些还带着小奶音。
卫芷好奇男孩子正式开蒙的场面,于是跟随父母过来看。
而屋外的几对父母早已寒暄起来,以孩子为话题,谈论起来。
卫芷今日是做男孩子打扮,才能利落过来。
她趴在半开的窗户前,看着自己严肃到奶凶的弟弟,觉得倍感有趣。
“里面是有小兄弟你弟弟吧?”一道温润清透的声音响起。
江芙回首,是吴泽与另一十四五的少年。吴泽穿了身青衣白边的衣袍,而出声询问的少年亦是做此打扮。
吴泽微微惊讶。
江芙低头,粗着声音道:“正是有些担心家弟。”
少年面如莹玉,眉宇间聪慧坚毅,说话有力,看起来儒雅而不文弱。
他道:“莫要担忧,习惯便好了。你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江芙瞥了眼吴泽,见他避嫌的不看自己。她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如今男女大防没有前朝严峻,但是也不如唐朝开放。江芙倒是无所谓与哪个少年说话,但是就怕人家知道实情不自在。
她瞥瞥说着说着,已经到凉亭上喝茶的大人们。她无奈转向儿童学堂的墙面,上面挂着一些诗词画作。
她胡乱扫扫,只当对与人说话不感兴趣。
谁知那少年随她视线望去,笑道:“此画还不算最好的。”
“今日正门还展览‘少年戏鲤’图,那才是真的好。”
这些图,很多都标记了姓甚名谁,年纪,在六岁到十岁之间。
墙上的图,在同龄人间可称得上出色。
还有比这些更好的?
江芙马上好奇了:“当真?”她拱手道:“请恕小弟无礼。”
少年并没不在意,与吴泽领着她到了正门。
一张长案几摆在左侧,两个下人守在那里。
案桌摆了更好的画作,且都裱起来了。
就是作画的时间,还都挺长的。时间最近的一副,是在三年前。
两个下人不认得江芙,但是认得吴泽和少年,忙向他们行礼,走得远些,不打扰他们赏画。
江芙的视线被一张画牢牢摄住,少年手指之处,即是她欣赏之画。
他说得果然不假。
此画布景,亦是垂柳红花,溪水缓流。一少年穿着青衫白边的衣袍,峨冠博带,腰悬小鱼玉佩。他笑得灿烂,微微弯腰手掬捧清水,水里有条红鲤。
少年半回首,他眸子有神,笑对身后的妇人。
妇人鹅黄色的丝绸衫子,看着就舒展闲适,她慈和看着少年。
她那眸光里的温柔、期望、愉悦,对于全局来说,真乃神来之笔。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吴泽,突然开口:“这是十年前,兵部秦侍郎小儿子的画作。”
江芙忙点点头,然后忍不住问:“秦公子的工笔技艺如此了得,也是在这里就学?”
吴泽点点头。
“那他十几岁画的此画?”
吴泽面色微红。
而那少年,舒朗一笑,道:“惭愧,我等十几岁也画不出此画。这是秦明礼八岁时所画。”
江芙不由惊叹:“唯有画绝顾恺之堪比啊。”
顾恺之亦是三四岁识丹青,八九岁时已有小成就。
这京城中当真是有许多,风流才俊,仙道玄僧啊。
“现在秦公子的丹青,岂不是有大成了,可是百金才求得?”江芙笑问,她还真想让这位上天赏才的秦公子,给自己画一幅。
吴泽的眼神黯淡下来。
少年亦是叹气:“他的这幅画百金难求是真,何种的大成就是不知了。”
江芙蹙眉,难不成是古人说得“小时了了,大未必住”?
少年踏着木屐,清风穿过他的袍子,翩然若羽翅。他神色怜悯惋惜:“秦明礼的画灵气四溢,情意真切,被人称为‘画灵’,冠绝一时。先皇亦是赏识,要招之入宫作画。可惜……”
“可惜他未及弱冠,不过十岁就落水溺亡。”
“天妒英才。”江芙喃喃道。
只听那边唤道:“芙儿?”
江芙忙拱手告辞道:“父母唤,不敢辞。”
少年拱手,旁边的吴泽见此也拱手行别礼。
少年见他动若脱兔、慌张的模样,想到远在东南的小弟,嘴角露出笑意。
“泽弟,这位公子是谁家的?”
吴泽道:“英国公江家。”
清风吹过他的疑惑:“江府统共三位公子,大公子二公子不该这么小,而小公子应该在学堂内刚开蒙。”
吴泽不善撒谎,但是知道说出来对女子名节不好,于是硬着头皮道:“应是远方亲戚。”
江元不过上了半个时辰的课,就哭着鼻子跑出来。
把老夫子气得够呛:“子不语怪乱神力!”
江元扑到姐姐怀里,嘤嘤道:“我看到有小人飘了……”
他额头是鲜艳的朱砂,每个孩子开蒙时,由先生点上,意味启智。
撞了江芙一手红,都有点像血了。
卫芷带着孩子们走远,慢慢安抚儿子。江松留在原地,亲自给老夫子赔礼道歉。
饶了半天,给足了面子。老夫子终于松下了口。
江松抚额的汗水,让他有种回到小时候,兄长检查他功课的感觉。
儿子难不成是上辈子的债。
他笑呵呵赔礼,又道:“小孩子没离过家,先生宽恕,把书童带进去照顾他,他就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