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贵人带着书语回到了落日轩, 就站在廊下看着园子里飞来飞去的麻雀。
书语觉得她家主子已经在这站了很久了, 就忍不住开口:“小主, 这里有风, 您还是回屋里歇一会吧。”
黄贵人淡然一笑:“无碍的, 我再站一会。”
“小主在想昭阳宫吗?”书语问到。
黄贵人微微点点头:“我在想熙修仪, 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进宫一年, 就已经是从二品了,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还怀了皇嗣。宫里的高位妃嫔只怕就她最有可能诞下皇嗣了。”
书语皱了皱眉头:“小主, 您是不是忘了丽妃娘娘?”
“丽妃只怕没那个福气,”黄贵人转头看向书语:“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初我不那样做, 今天我会不会也已经身处高位了?”
书语抿了抿嘴:“小主还是不要再想以前的事了。”
“想想罢了, 不过我也没有后悔,”黄贵人笑了笑, 脸上有些轻松:“我姨娘早就已经不在了, 黄家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再说孙贵嫔那个女人蛇蝎心肠, 我要是不想办法摆脱她, 我还有活路吗?就是可惜了红菱, 到底她也算是我表妹。”不过最会算计的当属皇上了,红菱就是她向皇上投诚的价码, 好在那一步她走对了,不然今天她也不会还有命站在这里。
书语左右看了看:“小主, 以后这些话还是不要再说了, 以免招来祸端。”
黄贵人抬首看着东边:“这次东明山应该会很热闹。”
沈玉珺这几天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感觉好像有事要发生:“竹云,你支些银子给秋菊,让她多备一些食材回来。”
竹雨刚好进来听到主子的这句话,赶紧过来看看:“娘娘,您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玉珺摇摇头:“本宫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深锁着眉头:“你们觉不觉得皇上这次东明山之行有些不对劲?”自从冯嫣然突然给她肚子里的孩子送来那块墨玉,她就感觉事情有些反常。
竹雨竹云闻言也有些呆愣了。
沈玉珺握了握拳:“竹云,往宫外递个消息,问问东明山到底怎么回事儿?”
“娘娘,您先不要着急,奴婢这就去。”竹云说着就退出去了。
等到了晚上,沈玉珺这终于收到了消息,眼睛都瞪圆了:“你说什么,皇上……皇上……”底面的话,她到底还是憋住了,接着就赶忙吩咐竹云:“把昭阳宫宫门关上,今天秋菊已经备好了食材,在皇上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许出去,也不准任何一个人进来。”
“娘娘,您冷静点,”竹雨怕她家主子把自己绷得太紧。
沈玉珺摇摇头:“不,一定要抓紧,赶紧让他们去办,”如果皇上真的要杀淮南王,那她就不得不防。沈家都能在宫里埋暗线,那淮南王就一定也可以。皇上现在除了大皇子,就没有其他儿子了,如果她是有异心的人,那她就一定会先除了宫里的孩子。
沈玉珺想想都心惊,坐也坐不住了,从榻上下来,走到殿门外,看着昭阳宫的内景:“小邓子。”
听到主子的传唤,小邓子连忙跑了过来:“娘娘,奴才在。”
“你领着人,看紧昭阳宫的围墙,本宫记得园子里有几株带刺的荆棘,你叫人把那个砍下来,铺在围墙边上,”沈玉珺觉得还有些不够,想了想:“把宫里用不上的茶具碗盏的,都给打碎了,也插在围墙那里。”
“诺”
沈玉珺看着小邓子走了,又转身看向其它地方,刚好竹雨过来了:“竹雨,你最近辛苦点,盯紧本宫入口的东西。”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眼不眨地盯着,”竹雨也似乎想通了其中的内情,自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着。
自从沈玉珺怀孕之后,盯着昭阳宫的人也就多了。这会子昭阳宫这里的动作,当然也会有人注意到了。
“你是说昭阳宫把宫门都关了?”淑妃闻言端着茶的手一顿。
“是的,娘娘,”淑妃身边的大宫女伊莲说到:“不止这样,秋菊今儿还采买了不少食材。”
淑妃也不坐着了,来回走动了几圈,就停住了脚步:“熙修仪肯定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你赶快去把大皇子给本宫抱过来。”她一点都不迟疑,毕竟熙修仪的沈家可不是普通人家:“难道是东明山出事了?不,肯定是的,沈氏肚子里还有孩子。”
淑妃越想越觉得东明山有异,立马就让人把玉芙宫的宫门也给关上,她自己也抱着大皇子睡到了宫人房,吃食也都是些平日里不会动的粗茶淡饭,
这两宫的动作也不避讳,其他宫里也自然是察觉到了,都跟着有样学样。沈玉珺的直觉还真的是没错,东明山的确是出事了,不过景帝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这会子已经夜半三更了,东明山皇家狩场里还是灯火通明。景帝在东明山的住处——紫霄庭里面是一片沉静。
景帝坐在主位上,看着跪在下面披头散发,一身血迹的淮南王:“你可知罪?”
淮南王元末崆,今年已近四十,此时虽然狼狈不堪,但依旧直挺挺的,不见半点颓败之气:“臣不知。”
“呵……”景帝哼笑了一声:“你倒是骨头硬,”说着他就把案上的一叠证据扔给了跪着的淮南王:“你自己看看吧,看朕有没有冤枉你?”
淮南王依旧跪着,不过他并没有捡起那些散在地上的证据:“皇上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来这东明山呢?”他其实有瞟到地上的那些证据,的确属实,这会子他到底泄了气,弯了腰背:“臣认罪,一切任凭皇上发落。”
景帝也不笑了,面上是一脸的冷然:“你身为元氏子孙,竟被一个女人摆弄,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简直罪该万死。问朕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你怎么不想想你姓什么?”
淮南王被景帝呵斥的低下了头:“臣愧对祖宗,罪该万死。”
“叶尚玥已经死在了慈恩寺,”景帝看着淮南王听闻此事身子一僵,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朕没有把她凌迟处死,就已经算是放过她了。”如果不是叶尚玥,淮南王也许还好好的做着他的王爷。不过他也不是全然无辜,如果心里没那念头,又岂会因为一个女人的三言两语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淮南王沉默不语,只是有泪滴落。
景帝看他这样,勾嘴一笑,满是讽刺:“你倒是不怪她,也是,她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
次日淮南王夫妇春狩不慎跌落东明山亡故,就传遍了京城。
沈玉珺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在用着午膳:“你说什么,淮南王死了?”她有些不敢相信,淮南王就这么死在东明山了。
“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玉珺突然想到她关了宫门:“本宫不是说不许出去吗?”
“回娘娘的话,奴才哥哥递进来的消息,”小邓子赶忙解释:“他说宫里都传遍了。”
沈玉珺听了之后,想了一会:“还是现在这样,皇上没回来之前,一切小心为上。”
此时翠微宫里,丽妃坐在榻上,手放在肚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嬷嬷站立在一边:“娘娘,要不您就借着这次机会落了吧?”
丽妃好一会才开口:“本宫再想想,”她伸手端起炕几上的燕窝,进了一口,又放下:“如果本宫现在就落了它,那本宫岂不是什么都没捞到?”
“可是您的身子虚弱得厉害,奴婢怕您支撑不住,坏了底子,”常嬷嬷是觉得现在趁乱落了最好,一则有了借口,二则皇上不在宫里,好行事。
丽妃摇摇头:“不,现在不能落,落了,本宫就亏了,”她的那双柳叶眼稍稍一眯:“本宫要它还有用。”
常嬷嬷双手紧握在一起:“娘娘您要思虑清楚啊。”
“沈氏的孩子还在,本宫要是没了孩子之后对她下手,就会被人怀疑,”丽妃弯嘴笑了起来:“要是本宫的孩子跟她的一起没了,谁会怀疑本宫,毕竟宫里谁都知道本宫求子求了这么多年,而且皇上之前还允了本宫贵妃之位。”
常嬷嬷还是觉得这样太冒险:“娘娘您的身子……”
“好了,嬷嬷你不要说了,”丽妃微微眨了一下眼睛,脸上没了笑:“就算是现在落胎,本宫身子也会受到损害,那晚些时候,对本宫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反正这次,贵妃之位跟沈氏孩子的命,本宫都要。”说着丽妃眼里就露了凶芒:“要是能够废了沈氏那就更好了。”
“沈氏防备心强,只怕咱们没那么容易下手,”常嬷嬷并不觉得丽妃能扳倒昭阳宫那位。毕竟沈家有百年的积淀,宫里的暗线肯定不少,况且昭阳宫那位是出了名的爱躲,这样算下来能下手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
丽妃嗤笑了一声:“再聪明的人,也会有糊涂的时候,她防备再强,本宫还就不信她就没有疏漏的时候。再说了,这宫里盯着本宫跟沈氏的人可不少,说不定会有人帮本宫一把呢。”
“那连玥阁呢,“常嬷嬷知道劝不住,就转了话题:“杨淑仪的肚子快六个月了,她也不是个安分的,之前还去找了德妃,不过德妃并没有搭理她。”
丽妃想到德妃就有些不得意了:“要不是宫里现在没有可用的肚子,本宫还真心看不上杨氏。德妃不要的,就留给本宫,本宫怎么觉得有些恶心呢?”
常嬷嬷真的有些不懂,她家主子跟德妃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她就事事要跟德妃比着来:“那杨氏那边还要不要看顾?”
丽妃叹了一口气:“暂时看着吧,到时要是个女儿,本宫就送她们母女一起走。”但愿杨氏是个有福气的,不然就不要怪她了。
今天已经是皇上出宫春狩的第五天了,沈玉珺是掰着指头在算,也不怪她,皇上不回来,她就一刻也不得安心:“明天皇上就回来了,”沈玉珺轻轻叹了口气:“希望嫣然也能平安。”
“娘娘放心吧,冯嫔小主是个好的,肯定能得老天护佑,平安回来,”竹雨说到。
沈玉珺闻言,微微一笑:“但愿如此吧,”等嫣然回来,她准备把那块墨玉还给她。现在想来,她当初一定是察觉到东明山之行的危险了,才巴巴的把那块墨玉送过来的,也是个实心眼的女人,怎么就不开口跟她说一声呢?
而此时身在东明山的冯嫣然也是被吓到了,这会正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锦帕:“你是说萧嫔死了……朱德容也死了,”声音里带着颤抖。
席芸也是全身发抖,但强作镇定地点点头:“是,”她不敢说是她亲眼所见,她怕吓着她家主子。
冯嫣然感觉她全身都软绵绵的,双腿也不听使唤了,就这样她瘫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抖成了一团:“席芸……我……想我娘了,我估计我……是再也见……见不着她了,我……”她说到这,就有些湿了眼眶:“我死了,我娘会伤心死吧……毕竟……我娘就生了我一个。”
席芸抖着腿走到她家主子身边,也瘫了下去,抱着她家主子:“小主不要怕,奴婢陪着您,我们不会有事的。咱们……咱们长得也不好看,”说到这,席芸一顿,然后放开冯嫣然,立马跑到冯嫣然供奉的佛主那,抓了一把香灰沾了点水,就跑回来抹在她家主子的脸上:“萧嫔肯定是因为她太漂亮了,才打眼的。”淮南王死了,但他的那些死士还没被除清,外面还乱着,她们不能只想着靠别人,自己也要动点脑子。
冯嫣然原本还想阻止,但听她这么一说,就放下了手:“你也抹一点,”她想活着,即使宫里的日子不好过,但她还是想活着。
这边的紫霄庭,景帝背手站在书案后面:“宫里的情况怎么样?”
路公公这几天虽说人在东明山,但宫里的情况还是一直掌握着:“熙修仪关了昭阳宫的宫门,昭阳宫好几处墙角下都插着碎片,还有些地方被铺了荆棘,”还真亏她想得出来,搞得他手下的一个暗哨都差点见血:“玉芙宫里,淑妃抱着大皇子待在了宫人房里,吃食上也随了宫人,倒是翠微宫丽妃那有了些打算。”
景帝转过身来,看向小路子:“丽妃的打算,朕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由着她吧,朕倒要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小路子你说丽妃要是落了她那个胎,朕要不要把贵妃的位置给她呢?毕竟爬得越高,摔下来才会疼得要命。”
路公公不敢看皇上,实在是这两日皇上的心情有些不美丽:“皇上您英明睿智,想得肯定是对的。”
“哼,”景帝看着小路子那怂样,哼笑了一声:“沐德仪那边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沐德仪消息已经递出去了,”路公公有些替她惋惜:“她想要见镇国公。”
“让她见吧,”景帝眼睛里都是嘲讽:“也好叫她死心,朕已经给过沐家机会了,可惜镇国公不知道珍惜,那就不要怪朕。”他这人一向是个讲道理的,也喜欢先礼后兵,不过那起子所谓的忠臣,总是想着法子,各种作死,逼着他动手收拾他们:“西宁伯知道朱德容的事了?”
提到西宁伯,路公公就想吐两口唾沫:“回皇上的话,西宁伯,那就是个狠的。听说朱德容死了,他连眼都没眨一下。关键都这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拉拢奴才。”简直是猪狗不如,亲闺女死了,也不知道找皇上闹一闹:“不过皇上,那个吏部侍郎冯远山给奴才塞了一万两银子,请奴才看顾冯嫔几天。”真该让西宁伯看看人家这才是做爹的。
“是吗?“景帝看着小路子,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能看顾?”
路公公到底是个能人:“不不……,这肯定是孝敬皇上的,奴才也就是帮皇上存着。”
景帝微微点点头:“先存着吧,等筹够十万两再给朕,”景帝微皱了下眉心:“你说朕这次出来,是不是就应该把宫里没怀孕的妃嫔都带出来。”
路公公站在下面,很想翻两个白眼,但他忍住了。皇上不是不那么差银子了吗,怎么他感觉皇上搂银子搂上瘾了呢?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在东明山的皇家狩场外围有一片紫竹林,这边平时是很少有人来的,今天这倒是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身玉立,看着很是儒雅,一个是二八妇人,全身都掩在带帽的斗篷下。
“父亲,”女子朝前面背着双手站立的男子福了一个礼。没错,这两人就是镇国公和沐德仪父女二人。
镇国公看着面前的女儿:“今天为父刚好也要找你。”
沐韵芷看着眼前的父亲,眼睛都不眨一下:“父亲看见淮南王的下场了吗?”
镇国公脸上明显的有些抽搐,但并未接话,只是侧过身去不再看向沐韵芷。
沐韵芷见他这般,脸上黯然一片:“淮南王死了倒是没什么,只是他的那些父母家人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着沐韵芷就跪了下去:“父亲,收手吧。”
镇国公这时丢了一个印着梅花的小瓷瓶到沐韵芷面前:“为了镇国公府上下三百多条人命,你回宫以后,把这个给皇上吃了。”还是那样命令的口气,一点都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沐韵芷捡起地上的小瓷瓶:“作为主犯的我,能问下这个里面是什么吗?鹤顶红、砒/霜,还是其他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她不是早就已经预感到了吗,还有什么可伤心的?
镇国公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这次干脆背过面去。
“哈哈……”沐韵芷笑了,脸上流着泪:“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您还这么看不清现实?皇上现在只差一个借口而已,沐家早已经是待宰的牲口。”
“既然你知道,那就再帮为父最后一次,”镇国公没有转过身,接着说:“就算是为了你祖母、母亲和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你把……”
“哈哈哈……”沐韵芷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可笑……可笑啊……你还知道祖母,为了你的野心,你拉着沐家全族给你陪葬。你不忠不义不孝,祖父在天上看着呢……沐家的先祖在天上看着你呢……呜呜……父亲……收手吧……咱们还有……呜呜……咱们还有路的。”她已经绝望了,在做最后的挣扎。
“已经没有路了,”镇国公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拳头:“皇上是不会放过我。”
沐韵芷闻言不再哭了:“皇上不会放过你,所以你要拉着沐家全族给你陪葬,”语气里没有一丝的疑惑,几乎肯定:“父亲,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年是怎么骗过祖父的?你根本就不配为人子,为人父,为人臣,你更不配做沐家的族长。”
镇国公一直咬着牙,但始终闭口不答。
“你曾经说沈霖是懦夫,说沈霖愧对沈家先祖,”说到这沐韵芷又笑了,笑得很讽刺:“可是在我看来,沈霖是英雄,是大丈夫,当年沈家的权势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但是在权势和族人面前,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族人。二十多年过去了,世人谁敢说当年沈霖做得不对。”
沐韵芷看着她父亲无动于衷的样子,大声地哭了,哭得很肆意,大概哭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她打开了握在手里的那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所有的药丸,直接放进了嘴里,咽了下去:“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沐家满门被屠,我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先走一步了,呃……”一句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嘴角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伸手摸了一把,看了下,一抹鲜红,笑了,然后就倒在了地上。
过了一会,镇国公才转过身看着地上的她:“这是你自己做得选择,为父无话可说。”说完就走了,徒留下那个像似沉睡了的女子趴伏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