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把我拉下水的节奏啊。”
夔国公王自奇、保国公王尚礼、广国公贺九义,三人原本都是孙可望派驻留守昆明,坐镇云南的心腹大将。
三王内讧的第一阶段,李定国和刘文秀先是把贺九义派到了广西镇守南宁府,一方面是防备陈文对广西的蚕食,另一方面便是防备孙可望内犯的话其人会变成内应。同样的道理,另外的二人在这期间虽不好驱逐,但却也是由刘文秀亲自在昆明震慑。结果等到陈文大败孙可望,逼着永历朝廷将其处死,二王便带兵逃出了昆明,这两年也一直与受到猜忌的贺九义一起割据广西的中部和南部。
三人号称是要献土广西与陈文,以换取陈文进攻云南,但事实上他们控制的府县不过也只有南宁和柳州两个府而已。相较之下,永历朝廷始终控制着广西西部,陈文也占据着北部的桂林和东部的梧州、浔州等地,反倒是就数他们的地盘最小。
不过,有了这些地头蛇带路,广西三分天下的局势势必将不再复存,更有这些秦藩精锐作为马前卒,踏平云南也更为轻易。从利益的角度,怎么看都是一件好事。
“他们把我陈文想得太简单了。”
冷笑了一声,陈文便派人寻了张俊。张俊虽然级别不高,但是其人作为陈文的第一任亲兵队长的身份摆着,这事情也最为合适。
“我有一件大事需要你去做,不过是需要冒生命危险的。”
“愿为大帅效死!”
张俊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陈文也没有再行多言,直接领了他回到王府的内宅。
齐王府的内院,远比当年的越王府内院要大上许多,陈家人丁日趋增多,下人也响应的增加,原本的占地面积就不敷使用了,所以在将两江总督衙门改建为齐王府的时候,负责的官员也特地扩大了占地面积,甚至比陈文计划的还要大上几分。
陈文带着张俊进了内院,直奔着藏书楼而去,那里是陈文收藏书籍的所在,同时张俊也是知道,藏书楼里有一间密室,是陈文放置机密物件的所在。
到了藏书楼,二人步入其间,陈文进入密室没多会儿便拿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随手便交给了张俊。
这个锦盒张俊见过,甚至还是他亲手交给陈文的。此间虽说不好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否还是原本的东西,但是陈文既然把这东西拿了出来,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张桌子,即将要被陈文掀翻了过来。
“把这个东西带到昆明,送交给今上。”
………………
陈文以着最快的速度收到消息,奈何距离过远,路途上花费时间良多。相较之下,临近云南的各方势力则是早已得知,最先做出反应的便是广西的王自奇三人——他们本是孙可望心腹,与李定国最是无法相容,此前已经掠了昆明仓储,又开始截流地方税款,如今就连刘文秀也死了,他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自然是以着最快的速度向陈文输诚。
广西如此,李定国离开不过月余的贵州,坐镇贵州东部的庆阳王冯双礼与坐镇贵州西部的巩昌王白文选也秘密的寻了贵州中部的一处据点相会。
“蜀王殿下已经被晋王逼死了,他连蜀王都敢逼死,咱们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
“此事不是传闻的那样,蜀王殿下是病故的,病故前还能上朝,也并非是被晋王殿下软禁。”
“毓公,就算不是软禁而死,天子原本已经肯定了蜀王殿下的建议,准备起驾四川,还不是晋王相逼,才匆匆做罢。若非如此,蜀王殿下何故会病重难医?”
白文选虽然曾是孙可望的亲信,但是与李定国关系不错,此前李定国划分“秦兵”、“晋兵”的时候,他虽不能幸免,但是在军需上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刁难。可是冯双礼不光是孙可望的铁杆,李、刘之间也是与后者更为和睦,再加上这些年与李定国有隙,甚至有过兵戎相见,如今遭到排挤,对于这位晋王殿下早已心怀不满。
然而,白文选也知道,冯双礼说的没错,刘文秀之死,虽说不是李定国亲手干的,但是心病无药可医,酿成这心病的祸根却是李定国种下的,所以李定国必须承担一份责任。
“当年同为老大王麾下的四大王子,如今更是同为皇明的亲王之尊,蜀王殿下比他晋王少了什么。那厮全无容人之量,平日里倒行逆施也就罢了,如今他连蜀王殿下都敢如此,你我这般,只怕也是迟早的事情。说不好,等他缓过劲儿来,收拾了王自奇、王尚礼他们,就得轮到咱们!”
“这……”
冯双礼说罢了这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白文选,后者原本是并不担忧他在李定国麾下的处境,可是被冯双礼这般说来,心中也是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大西四大王子,艾能奇早亡,孙可望被陈文逼死,如今刘文秀也郁郁而终,硕果仅存的李定国却全然得不到西营众将的拥护,反倒是人人畏于会落得刘文秀,甚至是孙可望那般的下场。说到底,李定国长于军事,疏于政治,行事上多有不利于团结之处,如今这般也是在所难免的。
房中沉寂良久,能够听到的无非是两个郡王沉重的呼吸。冯双礼既然约了白文选前来,便是要得出个结果,此刻白文选却依旧是犹豫不决,渐渐地,早已下了决心的冯双礼也开始急躁了起来,而白文选自也能够感受到这份焦急和担忧。
“你打算如何?”
话问出口,白文选连忙补充道:“放心,就算我无法认同,也绝不说出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必如此,毓公,我请你过来,便是信得过你,我冯双礼待兄弟如何,你应该知道,这般是在羞辱于我。”
此言既出,白文选面有愧色,倒是冯双礼并没有因为不悦而拂袖而去,却是直截了当的与白文选说道:“这个朝廷,就指望着晋王这般行事,亡国是迟早的事情,我冯双礼可不想坐以待毙。”
“你难不成还打算起兵内犯不成?”
“我还没疯呢!”
面对白文选的质疑,冯双礼当头棒喝,继而强压着怒火言道:“我知道,论用兵,我给李定国提鞋都不配,我更没有想过取而代之,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野心。但是,这样下去,李定国迟早会对咱们下手,我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听到这里,白文选当即便明白了冯双礼的打算,先是一惊,登时便厉声喝问道:“你莫不是想要去投齐王,别忘了,秦王殿下就是被他逼死的,他能放过你这个秦王府铁杆?”
“毓公,你错了,齐王是逼着朝廷处死了秦王,可是你以为若是秦王殿下败给了晋王,晋王就不会杀他吗?当年那一败,人家是堂堂正正的击败了咱们,而且还是以少胜多,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更何况,齐王仁厚,至少没听过齐王逼死自家兄弟,最多也就是拿那些狗士绅开刀,我诚心诚意的投奔于他,他若是连我都放不过,也不会有如今的格局。比起晋王,我更看好齐王殿下。”
冯双礼如此,白文选再度陷入到沉默之中。房间里,白文选的天人交战,冯双礼却好像是把心中所想都倒了出来,反倒是轻松了许多,只是坐在那里,继续等待着白文选的回答。
“晋王殿下待我不薄,若是伤及晋王殿下性命,不要指望我会同意。”
“我只是想要请齐王殿下入滇,主持大局,并非是想要晋王的性命。只要他肯交出兵权,不至在威胁到我等即可。”
这个答案,白文选听过之后,也是一阵苦笑。江浙明军的战斗力,他是万万抵挡不住的,如今再有了冯双礼这个内鬼,那就更是别想了。
“好吧,到时候我会尽力劝说晋王殿下。”
………………
西南大地,云南、贵州、广西三省,西南明军基本上都是出自西营一系,如今西营派系林立,分崩离析在即,人人无不在寻求一个存身的所在,反倒是在四川,原本被西营集体排挤的夔东众将如今却是稳坐钓鱼台,笑看西营内讧。
夔东众将,从跟脚和派系上主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前闯军,另一部分则是前川军。如今在四川一省,也是显而易见,川西的三谭和刘、杨二帅乃是四川明军硕果仅存下来的,而川东那些藩镇,则基本上都是闯军的余部,一向被明廷视之为贼寇,既要用着,也要防着,好不尴尬。
四川的西部,自刘文秀身死的消息传来,四川明军纷纷跑到江浙明军的货栈去购置鞭炮,买不起鞭炮的也要想方设法的弄些爆竹过来,仿佛是过年一般庆祝这个“西贼贼首”的死讯。
上一个得到这般待遇的,算来算去还是多尔衮,就连孙可望都没有达到这般地步。说到底,西营入川,导致四川大乱,四川本地人对他们是恨得牙根痒痒。刘文秀作为西营崛起以来负责四川方面征伐的主帅,对四川本地明军也是多有屠戮和并吞,很多原本还在积极抗清的四川明军宁可降清也绝不肯与刘文秀合作,由此可见一斑。
西营与四川人的血海深仇,根本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如今之四川,川军能够与闯军和睦相处,也是全靠西营这个流寇同行衬托所致,甚至即便是川东的闯军到了川西地面上,看到这一幕也没有感到任何奇怪的,弄不好还有与他们一同庆祝一二。
川西如此,川东的重庆府城,刘体纯的国公府中,如今却是集齐了川东的前闯军藩镇。在此集会,无非是此间距离最东面的袁宗第和最西面的李来亨都还算适中,倒也并非是怕让那个毛登寿毛督师知道。
西营双王内讧,夔东众将得到消息,也是弹冠相庆。不提大顺和大西那些年的矛盾,就说西营崛起以来,他们受到的那些排挤和敌视,就要让这些人感到快意。至于刘文秀死前的遗表,若是文安之还在,他们或许还会捏着鼻子与西营合作一下试试,如今文安之都已经被罢免回乡了,他们自然也更是全当做是笑话一般了。
“今天把诸君请来,为的不过是一件事情,如今西营大乱在即,咱们也该有个方略才是。”
“还能如何,看热闹呗。”
“就是,学着那些川军,看西贼互砍,死一个少一个,还要怎样,难不成咱们还多管闲事,过去调停一下不成?”
此时此刻,永历十三年,早已不再是清军大兵压境,李定国面对西营各部纷纷降清,永历更是弃国南狩的绝境下选择在磨盘山设伏,与清军决一死战的那个时代。
满清的巨大阴影,如今已经被陈文驱散,至少在南方是这么回事。尤其是吴三桂反正之后,四川周围再无强敌,没有了亡国灭种的巨大压力,主要矛盾一无,闯军与西营之间的次要矛盾也就上升为主要矛盾,自也是无可厚非。
“调停,谁有那个闲工夫。只不过,我听马进忠说,如今西营各部都在四下串联,准备引齐王大军入滇,咱们怕是也快到了站队的时候了。”
刘体纯此言既出,在场的众人登时便是一愣,随即进入到了沉默之中。与西营的联明抗清一般,闯营各部也是在首领死后选择了与同族的明王朝联手对抗满清异族,但是不比西营,他们开始为南明效力的时候南明实力还很强大,他们虽然更为能战,但是受到的排挤却从来没有少过,到了如今,心思也更要复杂许多。
眼见着场面沉寂了下来,作为主持者的刘体纯只得开口言道:“齐王用心,咱们在武昌的时候都是应该看到的了,咱们大顺的天子已经不在了,以后是跟着朱家,还是跟着陈家,咱们最好尽快有个决断。”
刘体纯把话挑明了,平日里便是愣头青的郝永忠便站了起来,大声喝道:“这还用说吗?咱们闯营在朱家人的眼里就是扰乱天下的贼寇,崇祯老儿自己上吊的,也是算在了咱们的头上,这些年被他们排挤的还不够吗,还要等朱家君临天下,到时候把咱们拉到那个歪脖子树底下剐了的时候才后悔吗?”
闯营联明抗清,郝永忠便被何腾蛟用来排挤众将,郝永忠当时觉得何腾蛟对他不薄,便事事听从,连出兵偷袭起兵反清的陈友龙的事情都做了,可是最后永历朝廷却把黑锅都背在了他的身上,若非是这些老兄弟不计前嫌,容他在夔东栖身,只怕早就被那些文官害死了。
说到对明廷的不信任,郝永忠便第一个做出了反应。众人眼看着如此,思来想去,却觉得这却是这个混人一辈子说出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附和声纷纷响起。
“众位叔伯,咱们当年追随闯王求活,还不是被那些贪官污吏逼迫的。打鞑子,咱们是汉人,我李来亨没什么好说的,但若是让我从朱家和陈家两个选一个的话,我是绝对不会选朱家的!”
………………
在广西、在贵州、在四川,秦藩、蜀藩、川军、闯军各部无不活动了起来,位于昆明的永历朝廷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西南明军,占据四个省的地盘,各系统明军加在一起,即便光算战兵,也有将近二十万大军。比之满清,比之江浙明军,看上去似乎不过是个小块头而已,但若真是能够并力一处,却也是一股极强的势力,尤其是他们还有着如李定国这般的盖世名将的情况下。
然而,如今各部分崩离析,永历在宫中每日听着李定国、朝臣乃至是锦衣卫不断送来的消息,心中日渐冰冷,便是早朝也愈加的没有心思。
“皇上,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已经无计可施了,无非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而已。”
西南明军纷纷动了改换门庭的心思,永历既不可能把李定国抬出去来满足他们,更不可能让李定国挥军各处,去讨伐这些潜在的乱臣贼子,南明朝廷的覆灭已经板上钉钉了,再强的名将也改变不了,因为他的敌人已经不再是可以通过夷夏之防来抗衡的满清,而是同为汉人,且一手引领了对满清的大反攻的陈文!
“臣妾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皇后但请直言。”
“臣妾算来,煊儿也不小了,齐王殿下的长女如今也已四五岁年纪,若是两家联姻,或许能够保全皇家一二。”
皇后的打算,便是册封陈文的女儿陈馨若为太子妃。这样一来,朱家和陈家就是姻亲的关系,即便不能阻止陈文改朝换代,至少朱家还是能够得以保全的,尤其是听闻陈文对他的女儿甚为宠爱,总不会把女儿推到火坑里去吧。
如此想来,却也附和情理,奈何听了这话,永历却是摇了摇头,继而对皇后言道:“朕听闻齐王惧内,与那隋文帝一般,只怕就算是让女儿守寡一生,他也不会放过咱们一家的。”
这般典故,皇后并非没有听过,只是真的想到此处,原以为已然是有了一线生机的未来,却又再度暗淡了下来。
夫妻二人相顾无言,泪水自是难免,不过今番却是没过多会儿,管事的太监便打断了这对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女的相拥而泣。
“皇爷,齐王殿下的使者已经到城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