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书

离音很快就没空关注这个问题了。

她看着眼前的红尘三千镜和镜底下的天书, 心跳一下一下地快了起来。

离音下意识伸出手,在靠近红尘三千镜和天书之前,又迟疑着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在红尘三千镜的镜面内,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也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犹豫。

离音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是翻得开这本天书的, 她也的确对此中的秘密十分好奇。

可翻开天书以后呢?

倘若真相很残酷, 她能承受得住吗?

她的生活会不会从此天翻地覆了?

离音的脑子似乎被劈成了两半,一半是对真相的渴望,一半又隐隐透着对真相的恐惧。

但这两种情绪并没有在她脑海里拉锯太久,很快就让她给压了下去。

逃避从来不是她的性格,她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了,没理由回头。

离音抿了下唇, 伸出的手坚定向前, 轻轻触到了天书的封面。

她明明碰到了天书了,但手下的触感却格外虚幻, 就像是摸到了一团空气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离音心里刚有点忐忑,就见自己指尖下的天书, 忽然泛起了暖黄的光。

暖光自书的封面透了出来, 像是携着什么神秘的牵引力似的, 轻轻将书页翻开。

很奇怪,天书明明被红尘三千镜压得牢牢的, 可这会儿它翻开的书页却很轻巧地穿过了红尘三千镜的镜面, 穿透了离音伸出的手。

就像是……就像是它本身就是虚无的似的。

天书平摊开, 暖黄的光柔柔地晕开,不容拒绝地闯入离音的眼睛里。

她的瞳孔在这瞬间忽然失了焦,光影在她眼里变幻,像是忽然起了一场风暴……

沧海桑田。

光阴的故事浓缩成一个个剪影,在离音的眼里,也在她的识海里轰然引爆。

她看见了河流、山川、无数的生灵,以及……此间天地的法则。

太多的故事、过往以及真相一下子闯入离音的认知里,她还未来得及震惊、惊怒、愤懑不平、心痛……属于个体的情感还未来得及滋生,她就已经让一种更深层次的孤独攫取了全部心神。

这方天地……太孤独,也太无助了。

离音眼里的光急剧晃动,似是凝了一滴泪,可这滴泪还未落下,又像是凝固了似的,转为更深邃更沉寂的光,慢慢消失在她眼底深处。

就像是在漆黑的夜里,自湖面一直往极深极深的湖底下沉的那种幽光。

沁凉又冷寂,安静又深沉。

离音维持着这个手触天书的姿势,许久许久。

久到天边的太阳落下又升起,又等来了另一个满是星光的夜晚,离音才像是自一场太过长久的梦里悠然醒来。

她轻轻动了下眼珠子,眼神安静地落在她身前的红尘三千镜上,不喜也不怒,仿佛所有的情绪都离她而去了。

她像是在看着红尘三千镜,又像是在透过它,看着别的什么东西。

红尘三千镜里有一点波光快速荡开——景昭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出现在镜中。

他隔着一道镜面看着离音,想窥见她的几分情绪。可离音却似是根本没看见他似的,眼睛眨都不眨。

倘若不是在离音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景昭甚至会以为,这红尘三千镜是不是根本就没将他放出来。

他看着这样安静的离音,有心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景昭的思绪不由得也有些远了。

一镜相隔,离音看着红尘三千镜,景昭看着离音,两人像是在隔着一道镜面对望,可脑海里却全然没有对方的影子。

沉默了许久,久到天边都快要泛起鱼肚白,漫天星光都快要隐去了,离音忽然开了口。

她问道:“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的?”

景昭一愣。

离音直直看着他,强调道:“我是指,在这方天地的法则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渊南王要以性命为代价,去做法则的‘守护者’……这样的事。”

景昭沉默下来。

小半晌后,他抬眼看离音,答道:“我第一次有这种清晰的感应,是在你阿娘开始孕育的时候。让我想想,大概是在我七八十万岁的时候?”

离音眼神一动。

景昭坐得放松了些,“在你之前,渊南王裔都是天生地养的。其实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只有你才是真正的‘王之后裔’。像我们这样的,虽然挂着‘王裔’的名,其实根本跟王之后裔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这都是题外话了。”

“每一任渊南王裔开始孕育时,渊南境就会出现极其罕见的祥瑞异象,这异象因人而异。也是经由这异象,所有渊南族人都会知道,他们即将迎来自己的新王。这一代代新旧渊南王更迭,就像是朝代变换、天下时势大改似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前一任王还没死新王就能登基的对不对?所以,在你母亲开始孕育的那一刻,我恍惚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职责……”

他露出了讽刺的笑,“我该死了。”

离音眼里闪过猝不及防的伤痛。

推己及人。倘若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那她阿娘当年生下她之前,是不是也会觉得自己就“该”死了?

为人子女,这让她情何以堪?

景昭恍惚间想看懂了离音的心情,道:“你有可能不一样。事实上,你是渊南境这么多年来最大的变数。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任王裔是真正意义上的王裔,所以很多事情发生在你身上时,便是不合常理,我也从来没有怀疑……”

离音没放任自己在这种沉痛的情绪里沉湎太久,而是主动将谈话进行了下去。

她问景昭:“然后呢?在你隐约感应到自己的归途之后,你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

景昭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可能想打我了,但在我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结局’时,我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了你阿娘!”

离音的眼神不意外地沉了下来。

景昭嘴角笑容更盛,“别这么看我,事实上我觉得这个想法虽然软弱,但以我当时那个层次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你想啊,既然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只要我把更新的人杀了,我不就是那个最新的人了?这样一来,我就免于忍受这种令人不快的‘大限将至’的感觉……”

“但你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景昭戏谑地看着离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着去做呢?”

看离音脸色微变,景昭终于任何哈哈笑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透着点恶作剧得逞之后的得意感,理直气壮地遭人恨。

他道:“好吧,我不逗你了,你阿娘我真的没伤害过。我也说了,这只是我的一个念头而已。至于我为什么没有把这个念头付诸实践……”

景昭脸上又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的笑,“高尚一点说,可能是我还要点脸吧。要我向一个还在孕育中的小娃娃下手……我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大好人,但这种事我还真做不出来。”

“若是再自大一点说,可能是因为我不肯信命吧。我是渊南有史以来……”他顿了下,看了离音一眼,又改了口道:“是当时渊南有史以来天资最出众的王,我自己都不想死,凭什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感应就要定我死生?”

离音轻轻垂下了眼。

好半晌,她又抬起头,认真看着景昭,“谢谢。”

景昭一挑眉,“谈何感谢?这不过是我对自己还有点要求罢了。”

离音看着他,“不是这件事,是荒芜之地的事。我阿娘……总之,谢谢你。”

景昭神情一动,罕见的有些迟疑了,“你……”

离音一叹,“我都知道。”

每一个渊南王最终的归宿都是葬身荒芜之地的源头,以护这方天地法则的自洽和完整。离音是渊南族的第五任王君,在她之前还有四任……包括沈谈。

沈谈还活着,可荒芜之地的棺材已经有四个了。这第四个棺材原本就是为了沈谈备下的,是景昭,或者说渊南隐以自己的手段替沈谈暂时挡了下来。

如景昭自己所说的,他当年也曾是天资绝顶的渊南王,如何肯信命呢?他也曾在命运下挣扎过,也想反抗这种类似于生祭的结局。可他的反抗到底不够成功,只够暂时庇护住沈谈。

所以哪怕离音如今已经长成,沈谈还能安然无恙。

景昭一叹,“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当年一时气盛的做法,从长远来看到底是对还是错。在此之前,本源天地的法则虽然无法自洽,但从未崩毁过。我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的一点……我并不是后悔庇护了你阿娘,而是我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我这种做法,法则才会崩毁。若是这样,我其实根本不算庇护了你阿娘……”

离音却道:“算的,便是没有你替我阿娘做的事,这方天地的法则也该崩毁了……”

该?

天地法则为何会崩毁,景昭心内一直有所猜测,但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如今离音竟然说……法则“该”崩毁了?

景昭直直看着离音。

离音道:“早在你之前,我就受到过荒芜之地的召唤了。若是按照惯例,我的继任者,也就是第六任渊南王裔应该先出现,然后我才‘该死了’。可我的继任者都没出现呢我就受到了召唤,这根本不合常理。唯一的可能是……这方天地,等不得了。”

“至于为何会等不得……”

离音看向景昭,“我记得当年你曾跟我讲过一句话,大意是说渊南族里有些人的名字是生来就注定好的。我姑且认为,这是说每个人的名字都有各自的意义好了。从这个角度来讲,你有没有想过,这方天地为何叫本源天地?”

景昭一怔。

离音叹道:“本源本源,就是有一个最基本的源的意思。这个源你也不陌生,就是大渊之源。它是整个本源天地的力量源泉。可但凡是力量源泉,从来就没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道理。所以才会说这方天地不能自洽,因为从它诞生开始,就在逐渐走向消亡。就像……就像是人的一生,从出生开始就是走向死亡。”

这样的道理听来让人骇然,但仔细想来,似乎也是必然?

景昭几乎忍不住问了,“就没有办法吗?”

离音的面色有几分无奈,“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治标不治本。就如同有些人能长命百岁,而有些人却英年早逝一样。本源天地虽然一直在走向消亡,可它本不该这么早就消亡的。将它推到这个境地的,是此间的生灵。每一个生灵,都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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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感觉我在写什么能源,环保类的奇奇怪怪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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