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出动的最后期限是哪一天?”姜恒问。

周游面现犹豫,这时候耿曙又说话了。

“告诉他。”耿曙沉声道,充满了威严。

周游只得答道:“冬至日。”

姜恒:“具体埋伏在什么地方?”

周游:“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姜恒说:“回去告诉你们将军,我不管谁带兵,只要他被代国军队发现干涉他国内政,我就会杀了太子谧,再推到你们头上去。届时新仇旧恨,全找雍人清算,你们得直面李宏的怒火了。”

周游:“……”

李谧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起来。

“有意思!”李谧哈哈大笑道,“很有意思!”

姜恒道:“但人都来了,还是可以派点事的,譬如拖住李宏三儿子在外的军队。”

“按他说的做。”耿曙认真道。

李谧没有说话,知道姜恒也有他的计划。

周游说:“这我拿不了主意,只能看主帅意思,以及远在落雁的太子泷如何决定。”

“说就是。”姜恒道,“前提是,他是个聪明人,我要将太子谧带走,剩下的,你们就不要操心了。”

李谧说:“你要带我去哪儿?”

姜恒朝李谧说:“你去不去?哪怕我不说。”

李谧想了想,最后点了头。姜恒又说:“借个地方一用。”

界圭回来了,姜恒借用了驿馆内一个房间,递给界圭一封信,说:“辛苦了,再替我跑跑腿吧?把这封信送到郑国商会去。”

界圭只得又走了,姜恒抓紧这时间,开始为李谧易容,耿曙在旁一脸冷漠地看着。

“周游快被你气死了。”耿曙说。

“我怎么看他挺正常的?”姜恒笑道,“莫非他在落雁都横行霸道,只怕你一个?”

耿曙“唔”了声,说:“他是汁泷的心腹。除了……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平素确实拿着鼻孔看人。他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出使,他想立功。”

顾忌李谧在侧,耿曙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信任,一眨眼又要垮塌了。

“你不是雍人,”李谧从商谈时就在推测,问,“姜恒,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派我来。”姜恒随口答道,“我曾是晋天子麾下太史,但天子在五年前驾崩了,你也可以说是姬珣派我来的。”

“难怪界圭唤你作‘小太史’。”李谧从镜子里看了眼耿曙。

“你觉得他,”姜恒一指耿曙,朝李谧问,“像雍人么?”

“实话说,不像,”李谧答道,“但他是站在雍人那一边的。这位小哥,你在雍国当官?官阶不低罢。”

耿曙正要反驳,姜恒却朝李谧道:“太子谧不必担心,只要我在,这家伙就听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李谧从镜里看着耿曙,说,“雍国使臣对你这般客气,连界圭都听你们的使唤……不要告诉我,不……不可能。”

李谧现在内心充满了疑惑,猜测了几个身份,却都觉得对不上。

“他叫聂海。”姜恒看耿曙明显也不想说话,便替他答道。

李谧在镜中已经变了个人,又说:“姜恒,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姜恒检查了一番,出神地说道:“我们完全尊重您的选择,太子殿下,我不是雍人,不替其他人下决定,接下来怎么办,您可以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界圭又回来了,说:“外头有一辆马车等着。”

第64章 天子军

半个时辰后, 姬霜府上。

“我不去见她,”耿曙朝姜恒说,“你也别去, 让李谧自己去罢。”

姜恒想到了姬霜对自己父亲的敌意, 只不知道, 她会不会将详情告诉兄长,沉默片刻后, 在这件事上听了耿曙,因为他知道,这是耿曙一直所坚持的。

听得李谧前来, 姬霜大惊失色, 从内院跑了出来。

“哥!”

“霜儿!”

李谧看着自己的妹妹, 顿时悲伤不胜, 卸去易容,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姬霜。

姬霜虽已拒绝了耿曙, 内心深处却依旧期待着兄长能脱身,稍早时听见离宫之乱,登时心急如焚, 时而担心耿曙与姜恒落败被擒,时而又担心父王震怒之下降罪, 抓走没能成功脱逃的兄长,下手赐死。

幸而李谧安然无恙,而兄弟俩也得以脱身, 姬霜回想起先前朝耿曙所说的话, 心中隐隐有愧疚之意。

她对耿曙最初的印象并不好,严肃而冷酷, 隐隐有股傲气凌驾于天下人之上。但渐渐地,她对他越来越好奇,直到她震惊于他的坦然——那种无所畏惧,“你想杀我,来就是,我光明磊落,我不在乎”的坦然。

昨日耿曙离开后,她不知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他。此刻心中竟是有了那么一丝愧疚之情。

耿曙拉着姜恒离开,并肩坐在了前院的台阶上。

李谧与姬霜在房内低声交谈片刻,两人又听姬霜隐隐饮泣声,片刻后,声音更低下去,姜恒在院里便听不见了。

“你瞒着我,给落雁城送了信。”姜恒开始找耿曙算账了。

“我……”耿曙说,“我没有送信,只是报了个平安。”

姜恒看到海东青再来,并带着界圭前来的时候,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耿曙索性没有解释,老老实实,看着姜恒的双眼,说:“是,我通知他们了,对不起,恒儿。我只是想……”

“人之常情,”姜恒说,“有什么好道歉的?”

海东青从剑门关离开,没有带着任何信回去,但只要看见它,太子泷便大致能猜到耿曙的处境了。

哪怕有自己在,耿曙还是对落雁的那个“家”有感情。

“我只是想,无论如何,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耿曙又解释道。

“不用再解释了,”姜恒认真地答道,“我不怪你。”

耿曙转头,注视姜恒,嘴唇微动了动,像是想重申什么,却忍住了。他在观察姜恒是否因此生气,姜恒的表情却很平静。

“事情都解决了,我们走吧。”耿曙仿佛想弥补自己的错误。

“走?”姜恒不解道,“去哪儿?”

耿曙:“回嵩县。”

“不走,”姜恒说,“事情还没办完呢。”

姜恒看着耿曙,忽然兴起,拍了拍他的脸,耿曙从这个简单的举动中感觉到了,姜恒没有生气,便复又开心起来,正想张嘴时,姜恒却在那冬日里灿烂的阳光下凑上去,亲了下耿曙的嘴唇。

耿曙:“……”

耿曙忽然又满脸通红,这个举动向来是他们最爱做的,尤其在离开浔东,姜恒失去了一切,身边只有他的那数年里,耿曙偶尔会亲他一下,表示亲昵。

重逢后,耿曙也常常亲姜恒,姜恒却很少主动亲耿曙。

“我最喜欢亲嘴了。”姜恒笑道。

耿曙的母亲,在他小时候便会亲一亲他的唇,表示疼爱。而昭夫人,则从来没有亲吻过姜恒。

耿曙脸上现出单纯的笑容,嘴角稍稍勾着。姜恒则不再开口,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耿曙看着院里冬日的暖阳出神,把一手放到姜恒的后腰上,覆在他那个被火烧过的瑕痕处,来回摸了摸,继而搂住了他,让他倚在自己怀里。

这时候,姬霜走了出来,看了两人一眼。

姜恒忙与耿曙分开,朝姬霜人畜无害一笑,扬眉,示意现在如何?

姜恒没有提半句姬霜朝耿曙说的话,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一早,二哥来见过我,他也想救出大哥。”姬霜低声说,“你说得对,大哥必须回到朝堂上,给我们一点时间,我相信他能说服父王。”

姜恒听见这话,便知道姬霜决定继续按他的计划来。

“但我们绝不能让任意一国插手,”姬霜带着隐约的怒气道,“代人的事,只能由代人自己解决。大哥告诉我事情的经过,他觉得可以相信你。”

耿曙把手覆在姜恒腰间,始终沉默不语。

姜恒想了想,答道:“那么就按咱们原定的计划,继续往下走?”

姬霜叹了口气,在两人身旁坐下,刻意地避开了耿曙,坐到姜恒身旁。

“父王每年在冬至那天,会往钟山的宗庙,祭祀叔父公子胜。”姬霜说,“叔父不是王室嫡出,进不了宗庙,只能葬在钟山后。”

“我见过他的墓地,”姜恒说,“就在梅园里。”

李谧站在房内,说道:“届时父王身边只会带两千人随行,分散在钟山山顶,这是最合适的机会。”

姜恒看了眼耿曙,动了动他,催促道:“说话。”

耿曙沉默,姜恒说:“行军打仗的事,只能靠我哥,要破这两千人,制伏代王,非是我擅长之事……”

耿曙旁若无人地朝姜恒说:“我不想帮他们了,都是白眼狼。”

姜恒笑了起来,知道耿曙要什么——他想要一个道歉,否则不会在这里把话说出口。他并不记恨姬霜,面对真正讨厌的人,耿曙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对不起,”姬霜懂了,说,“殿下,对不起。是我语出唐突。”

耿曙隔着姜恒,朝姬霜投以一瞥。

姬霜面容沉静,解释道:“胜叔父与父王,就像我的两个父亲。”

这句话,已在姬霜心中盘桓了一整天。

“他都懂的,”姜恒说,“霜殿下,不必如此伤感,聂海比你更明白。”

与此同时,姜恒忽然想到了一个危险的事实,并为此隐隐后怕起来,如果当初自己真的将汁琮刺死了,那么对他与耿曙而言,将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心结。谢天谢地,无论汁氏从何处得到了解药,这当真是上天给予他们的宽容。

“如果是寻常将领,”耿曙得到了要的道歉,便分析道,“给我一千人足够了。但面对李宏,又有钟山山顶地形居高临下,占据有利位置,这个数目,至少要四千。”

房内李谧、姜恒、姬霜三人沉默,俱思考着钟山山顶,伏击李宏并将他抓起来的那场战役,将成为十天后决定代国未来的转机。

“四千人不难,”李谧说,“只要说服罗望与李靳其中一个。”

“不,很难,”耿曙说,“这就是这次行动里最难的,这四千人,不能是代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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