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门缝中灌入,吹散了寝房里丝丝缕缕宁神的檀香。爱残璨睵
手心里紧攥着锋利的簪子,汐瑶坐在床榻上,床前的四扇琉璃屏风是实心的,只能依稀透过那缝隙看得少许。
方才她明明听到门那处的响声,可顷刻间又再没动静。
莫不是她听错了?
自顾诧异着,悬起的心还没全然松懈下,就见外室转折那处,一抹拉长的暗影悄无声息的没了进来栉。
“是谁?”她压低了声音警惕问道。
“我。”明朗清晰的回应,祁云澈完全移了出来,高大的轮廓,将将站至她能够望见的那一处。
见汐瑶还坐在床榻上,小小的身形屈成一团,双手揪着被褥,正对他的脸貌虽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她在怕拯。
“吓着你了?”他问。
沉缓的声线,乍听之下平平无奇,却叫她觉出调侃的味儿来。
她不能被吓着么?
发生这么多事,保不齐皇上宠着颜莫歌的性子,人前演戏,人后就命暗卫将她掳走亲自审讯呢?
“这么晚了,你、你来做什么?”将身前单薄的丝被收拢了些,同时将那簪子掖在床垫下,汐瑶没好气的问。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着,已然走进寝房,绕到床前,与她面对面。
先在泉池里他们就说好的,救了颜莫歌再说那件……事关她要不要等他。
四目相接,汐瑶仰起脸借着微弱的暗色探寻他的脸容,可房内太暗了,她望不清楚。
倒是他又重新换了身装扮,墨发用一个镂空雕花发饰高高束在脑后,五官因此尤为突出俊朗,即便只能看个大概,都令人觉得洒脱不凡。
穿着与最先在城外见到时的那身大同小异,软甲加身,瞧着便是该在幽谷深林中施展的,纵然这不是她的闺房,可也不能这样好闯啊……
夜半三更,他怎说来就来,传出去她的闺誉就没了。
看罢了,又在心头一番嘀咕,半响,汐瑶才闷闷的冒出一句,“好晚了,不能改日再说么?”
说着竟困意上头,真切的打了个呵欠,眼泪星子都泛了出来。
她好困,虽然前一刻都不觉得。
显然她这呵欠太不识时务,祁云澈拧了拧眉,露出不悦,道,“等不及。”
“可是我还没想好。”汐瑶亦不瞒他。
也是这会儿她脑子里才转过了弯。单说此事,她应该占个上风才对,没理由被他牵着鼻子走,处处被他欺压。
暗暗决定下,再抬首对上他沉黑无边的深眸,好心建议,“不若……王爷还是先去围猎吧?”
自来大祁的贵族男子们就是要在夏猎中尽情的表现施展自己,况且第一场围猎便在这两日结束,到时皇上会领着群臣亲自去验收成果,若不讨得龙心大悦,挨罚事小,丢了脸面才是大。
难道云王殿下不担心么?
岂料她话说完,祁云澈恍似不经意的轻笑了声,“猎场有绯玉在,无需多忧。”
说罢,他竟然向她靠近去!
汐瑶陡然一僵,揪着被褥就往床里缩,不想正如了他的意,倾了身形,稳稳当当的往床边一坐,脱下靴子,他竟然就……躺到她旁边去了!
“你——”
“慢慢想。”双臂交叠在脑后,祁云澈舒服的呼出一口气,他不急,他等着。
这床还挺宽绰,容他舒展之后,她缩在那角落里,二人之间居然还能拉开些许距离。
悠悠然侧眸望去一眼,见那人儿紧绷全身,思绪完全专注于他,生怕他会做些什么逾越之事,没来由的,祁云澈郁结的胸口松活了少许。
他也知自己不该在此,可只要想到她与颜莫歌共处一地,心就如何都放不下了。
更之余圣意已下,夏猎这段时日她都要在这里,伺候另一个人,怎叫他不吃味?
汐瑶从没见过祁云澈耍赖的模样,总算在他与颜莫歌之间找到肖似之处,果真血浓于水,是亲兄弟!
僵得片刻,她缩手缩脚的紧张出一身冷汗,夜风渗入竹楼,一阵阵凉悠悠的卷来,她又感到有些冷。
稍适挪了下四肢,睁大的瞳眸一瞬不瞬的盯住身旁那男人的脸容,她泄气,“你这样弄得我心绪不宁,根本想不出所以然。”
再者她也不相信他能一直赖着不走,天亮了,他定要离开的。只这会儿两个人共处一室,说不出的别扭。
她还没忘了初来东都那晚发生的事。还有前半夜在泉池里他亦真亦假的说的那些话,不曾料想祁云澈是个那么霸道的人,万一他真的做了什么,莫说她以死相抵,对他,她从来就无从抗拒……
回想前一世,无论他笑容多么温暖,对她说尽多少柔情蜜意的话,她总觉得他内心某处自己从不曾靠近。
此时呢……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祁云澈,几近让她措手不及。
无法做到置之不理,而让她立刻给他想要的回应……她做不到。
“想不出来?”祁云澈根本不是为这个来的,眼下他只想和她呆在一起,只要移动视线就能看见她,伸了手就能触碰到,他就觉得舒坦非常。
“那就先躺一会儿,你不是困了么?”心事重重的在林子里穿梭了几日,他也有些乏了。
汐瑶不动,面上更加为难。
祁云澈知道她顾虑什么,继而再道,“我什么都不会做,躺下吧。”
她恍若未闻,像是陷入深思,直到他转头看向她,才听她问,“你拿什么保证?”
祁云澈蹙眉,“若我真要做什么,你可能阻止得了?”
她把他看成什么人了?诚然他想要她,怕是她想求个死都难。
语气不善的质问罢了,他感到身旁那一小团轻微的动了动,接着,就没有下文了。
“慕汐瑶。”他蓦地反映过来,不可置否的冷冷一笑,“你戒心竟是重成如此!”
“不可以么?”靠在床榻的角落里,她眼眸逐渐适应了那片幽暗,亦将他的面容看得更加清晰。
早不如前生懵懂无知,更清楚最大的筹码便是自己,身子要是轻易给了他,她还有什么值当的?
她尖锐反问,祁云澈何其聪明的人,随即体味她话中的艰涩,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俊容上那层冷笑也化作无可奈何,“不愿意信我么?”
她的处境他从来都比任何人清晰明了,只不曾想骨子里这般要强,谁也不肯相信。
他何时背弃过她?
约莫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伤人,汐瑶才松口细声道,“不信的话你还能好端端的躺在这里……”
换做其他人,她定用那支金簪扎破来人的眼珠子!
说完,状似乖巧的在他身旁平躺下,都不等他彻彻底底的舒顺一口气,她又道,“但也不完全信。”
他真的珍惜她,就不会随意对待她。
可是明日的事情谁能预料呢?她有些……胆怯。
祁云澈权当她人小心思大。她话里的意思只差没明说这床上某处藏着她防身的利器,终归她还是信他的,所以没拿出来对付他。
不完全也好,只要比其他人多就足够了。
静……
两人不再说话,却是齐齐睁着清亮的眼,任由思绪漫无目的的飞舞,毫无困意。
隔了好一会儿,祁云澈先出声道,“睡不着?不如与我说说此行。”
“有什么好说的。”汐瑶虽睡不着,却不想说话,觉得就这样躺着发呆很好,“你想知道的话,去问你的长随不就都清楚了。”
他笑,“你怨我没有去?”
“不能怨么?可是你去与不去我都想不开,所以干脆别说了罢。”谁还不会讲几分道理。
只她与他之间,计较下来还真是说不清楚。
最初时,祁云澈总以为她每每故意要和他叫板,时日长了才发现她是在与自己过不去,她让他困扰,何尝没有先扰了自己?
这夜正好,静静的,尤为适合谈心。
“既你什么都知道,为何不信我一次?”分明连祁璟轩那几个都看出,她快守不住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不敢轻易相信啊。”越说汐瑶越是混乱了。
她知道前世,她看着今生。
她清楚身旁的祁云澈与那个祁云澈的相似之处、彼此分别,不能够混为一谈的。
那些确定,不确定,似真非假,可是……
转过头轻轻瞥向身旁的男人,她茫然的脸容恢复几许清醒,“你真狡猾。分明在皇上面前,你身不由己,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却要我十成十的与你信任,凭什么?”
凭什么呢?
没有立刻回答,他亦是转身来牢牢望着她,温柔的询问道,“你说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说说,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藏在她心里的秘密,直觉与自己有关,祁云澈早就想听个完全。
拉了拉被子,汐瑶不自然的眨了眨眼,眸光却坚定了,“我不想说。”
“好。”祁云澈干脆得很,“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
夏猎还长,她住在竹林里既方便又安全,他可以日日来,夜夜来,就不信她能每时每刻都守得固若金汤,密不透风。
许是彼此间往来过招太多次,汐瑶当即闻出他弦外之意,“对我步步紧逼,你觉得有用么?”
“作用不大,但有好过无。”他何尝不是被她逼得唯剩下这个办法。
“与其这般……”别扭的向他递去一眼,得他示意的扬了扬眉,她才犹犹豫豫的继续道,“王爷不如想想自己的亲事。”
“你在意?”王爷最会的就是举一反三,借力打力了。
他侧身躺着,单手做枕,狭长的曜眸眯成一条缝,幽暗的眸光在里面闪烁,犹如一条星河,薄削的唇浅浅抿合,上扬出十分惬意的弧度,汐瑶见状,明白她问进他心坎里,暗自感到好笑。
遂也侧转了身面对她,笑呵呵的道,“在意啊。前夜皇上才下了旨,让奴婢夏猎这段时日在竹林寸步不离的伺候颜公子,‘在意’是什么滋味,王爷不是最清楚的人么?”
话罢,她似听到谁的牙在咯咯作响。
他要是不在意,这夜就不会不顾礼数还有地位身份,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慕汐瑶不太聪明,却不是个蠢人,“我想好了。王爷先把与贾小姐的亲事妥善处置罢了,再说别的吧。”
说起贾婧芝,别人不知,祁云澈却是太知道她心里那个人是谁,故而语气因此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本王不想娶她,她想嫁的亦早有他人,在此事上,你应当承担些许责任。”
“与我有何相干?!”汐瑶话音平地拔起几丈高。
她还能左右皇上与谁指婚么?
“她原先与谁定了亲事?”祁云澈不慢不紧的问。
“冷绯玉啊。”这不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么?
“那便是了。”云王煞有其事的将他尊贵的头颅轻轻点了点,汐瑶恍然大悟!
贾婧芝是何等清高的人儿,京城第一才女,那舞文弄墨的只看她那大哥哥沈修文就知道骨子里装的都是气节。
冷世子与武安侯遗女暗生情愫,两情相悦,早成旧闻。莫不是被贾小姐当了真,故才亲自退婚……
汐瑶哑哑说不出话来,面色不停变化,很是不可思议。
容她想得差不多了,祁云澈才志在必得的轻声笑来,只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和他才是一对,若不是她自个儿卯足劲瞎捣腾,指不定她早已是云王妃,他名正言顺的妻了。
对他所叹,汐瑶不以为然,“敢问王爷,若我是曾经传言中弱不禁风、懵懂无知的慕汐瑶,你可会上心?”
“是你先来招惹我。”他提醒道,眸中泛出一丝狠厉。
他怎会预料,自己平白无故就被眼前的小丫头乱了心神。
再言,他识得她时,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从前那些传言对他来说重要么?
偏她白目得很,与他直视着便能做到没有心肝,“你可以不理的。”
祁云澈深深一窒,登时沉面,额上青筋也止不住的突跳起来。
好言恶语不是,威逼利诱不是,打……他又舍不得。哪里下得去手。
兜兜转转绕了好几个圈子,她和他都太清楚,即便没有和贾婧芝的亲事横于他们之间,她也不会轻易松口,对皇宫,还有将来那个后位,她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向往,总唯恐避之不及。
今日被她糊弄过去,明日就说不准了。
“王爷,你很生气吗?”看到他上火的模样,汐瑶说不出的舒坦。生气也是一种情绪,因她而恼火,是她的本事。
“我生气能改变什么?与你一时痛快?”
“那你到底想怎样?”
二人态度急转,看来今夜是谈不拢了。
僵持中,忽然房外响起个话语声,裳昕道,“公子,你怎在此?是担心慕小姐睡不安稳么?”
颜莫歌在外面?!
比肩躺在一张床榻上的那双人均是怔了一怔,说了那么久的话,不想有个偷听的,想必这会儿正不亦乐乎吧。
静了少许,才又闻颜莫歌讪笑,“本公子关心一下心上人都不可以么?啊,今夜月色不错,裳昕你觉得呢……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装不下去了,索性板下脸,故意扬声道,“三更半夜的,有人都偷入闺房了,本公子觉着此处凉快,坐一会儿不行么?”
这竹楼是他的,他就是要正大光明的听!
闻言,汐瑶和祁云澈不明就里的对望彼此,同是感到无奈,但汐瑶很快觉觉自己还在与他怄气,立刻不甘示弱的瞪他一眼,转过身去!
再听裳昕道,“公子觉得慕小姐的闺房是那么好进的?明摆着两厢情愿,人家多日不见,被公子爷搅得不是滋味,还不能与个清静,趁着夜深交个心?”
“是啊。”又一道声音传了来,约莫不在屋外,而是站在竹楼下面的。
接话的是裳音,拉着不着边际的调调与楼上的唱双簧,“我们公子爷何时变得如此不近人情了,皇上明明都允了让慕小姐夏猎这段时日在此,难道公子对自己没有信心?”
“怎会?!”裳昕这声实在太抑扬顿挫,不见脸容,都能想象她惊乍,“奴婢对公子有信心!”
这句应是对着颜莫歌说的,音落汐瑶就忍不住扑哧了声。
好想出去看看颜公子被自己的奴婢恶整的模样。
“罢了罢了。”颜莫歌朝天冷哼,“要好早就好了。”他恶声恶气,更不看好,“得一个时辰天就要天亮,能说出花来?扶本公子回房休息。”
裳昕道了声‘遵命’,脚步踩在竹楼上发出与寂夜格格不入的响声,渐行渐远。
汐瑶竖着耳朵仔细听颜莫歌骂骂咧咧,半响才消停,心里正道那也是个孩子心性,顽劣的,身后,祁云澈忽而妥协道,“我们互退一步如何?”
多得外面闹了这么一出,他思绪反而清晰许多。
与这倔丫头僵持着不是办法,天一亮他就要回猎场,她又是个爱多想极善变的,这夜若然说不清楚,没准她明天就变卦,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素来祁云澈就是个务实行动的人,他看上的,即便不能立刻占为己有,也要尽最大所能将其拢络。
香粥在眼前,可以喝,他绝对不会只光看着,让他嗅嗅那碗里飘出来的味儿就作罢?决绝不可能。
“我为何要退?”汐瑶想不通了,她早就无路可退。
“你心里无我,可以不退。”
撂下狠话,更不给她反驳抑或者说违心话的机会,抓过她向外那只手,迫使她与自己十指相扣,他温言细语,“留在我身边,我只与你相守此生。”
云王不愧是将来要君临天下的帝王,连情话都说得如此高深。
诚然,他有尊贵的身份,无匹的姿容,颠时之权就在他手中,他说那满怀温柔今生今世只与一人,哪个女子不会心动?
可这是有代价的。
宫闱深深,她要耗尽一生将自己囚在其中,纵使得他万千宠爱,就算他长夜只和她共枕,那三千粉黛却不能不在。
她还能如前世一样生生视而不见?
但相比那不争却下场凄惨的前世,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他说的互退一步,着实动摇了她,因她心里的那个人由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你可愿意?”汐瑶沉默不语,祁云澈再问。
从前他觉得都无所谓,只消有皇后风范,能协理后宫事务,不太麻烦,身边的女人是谁都可以。
可是她出现了,只要与他有关,只要在他眼前,无不是理直气壮,没缘由也好,久而久之连他都深信不疑,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本该如此’。
怎他终于不再去追究何时开始深陷其中,又为何会深陷时,反倒她要竭尽所能的逃离?
他不允许。
扣住她纤纤素指的手不由又重了一些。于他而言,已经克制了许多,生怕不小心就弄伤了她。
察觉这微乎其微的举动,汐瑶更加纠结,思绪极为混乱,又清晰非常,连开口出声,自己说的话语都似不太真切。
“你一定要继承皇位吗?”
她没有上一世那么傻了,老天不会再多给她一次机会,她要珍惜此生,只为自己活。
今生的慕汐瑶,自私得想要拥有他的全部。
奈何不再有回应。
那只不断传与她温度的手掌久久僵滞,她的疑问已不需要回答,那是一定的。
大祁未来的天子,不是非他莫属,而是非他不可。
“怎么不说话了?”她轻轻的问,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她是个固执的人,前世就是了。
祁云澈拿她没有办法,将她完完全全揽进怀抱里,如实道,“对不起。”然后再道,“一定。”
“真是太可惜了。”和她想的还是差了一点点。
他埋首在她后颈,深深的嗅她身上干爽的花香气息,被她柔软浓密的发淹没,“汐瑶,你在拒绝我么?”
他生来就不能只为自己活,此生若为情,只这一次就足够了。
拒绝,她不是不怕的。
好不容易可以重来,他不能和她一起么?
“我想要一个人与我细水长流,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没有大风大浪,粗茶淡饭也能够很开心,我们静淡相守,一点一点的变老,晨曦而作,日落共息。平平无奇的午后,我煮茶,他捧书卷在旁边看,不时与我一眼,我就觉得那样很美。”
听她字句缓缓道来,祁云澈忍不住在脑中将那画面描绘出来,而后应声,“确实很美。”
但是她只要那样的?有所改变就不行?
汐瑶想了想,继续道,“不过,我爹爹在世时曾与我说过,人无完人,事无绝对,要晓得知足。你很好,在我心里,只是和我想的有些许不同,你……容我想想罢。”
在她心里,所以不是无路可退,而是退了,身后便只有他。
总算肯说实话。
祁云澈松下一口气,“好。”
将她又抱紧了些,早就察觉怀中柔柔软软的身子太过冰凉,他担心她的心不知何时也冷了去。
汐瑶任由他抱着,能说出那番话已是鼓足莫大的勇气,言毕之后竟有些目眩脱力。
她先招惹了他,为什么他要应?他如果绝情一些,让她早早死了心,断了这孽情,从此各不相干,不是也很好吗?
哪里有那么多尽如人意。
夜太深,她真的困了,禁不住闭上眼,意识越发深沉,恍惚间,耳边仿似有人轻声,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你在,我的心就会跳得与寻常不同。”
她微微笑。
原来你也尝过这滋味。
……
次日,汐瑶睡到日上三竿才勉强起身,且还是被自己饿醒的。
祁云澈早就不在了,只床榻上还留有他身上冷香的味儿,她嗅了嗅,寻到少许,便不自觉的溢出笑来。
白日里,此处更显清幽。
她走出去,灼目的耀阳全然被望月峰遮挡住,天光在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中显得柔和无比,远处的群山层叠起伏,散不尽的薄雾里翩然彩蝶。
泉水声依旧在耳边跳跃着,还有颜莫歌喋喋不休的话语声,格外的舒爽。
置身隐没山中的竹楼间,误入了世外桃源。
……
在竹林的日子很惬意,简直让汐瑶乐不思蜀。
颜莫歌自有大把奴婢伺候,端茶递水的活儿根本轮不到她,她留在此处,反而成了混吃混喝的闲人一个。
裳昕厨艺了得,又在御膳房耳濡目染过,连着数日,每天的膳食竟都不重样。
汐瑶摸着自己的腰,觉得好像是丰盈了些,但美味在前,她难抵挡,也就自欺欺人的不去在意了。
这几天祁云澈不曾来过,只派阿鬼送了一对黑色的小豹子,说是给她逗着玩儿,消遣个乐趣。
初时得来,她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喂养。
心思里也不是没道过稀奇,别人送女子都是些兔子小鹿,孔雀、仙鹤……怎的云王眼光独到,头一回送的是难看的刺猬,这一次竟然是两只养大了会吃人的猛兽!
颜莫歌兴趣浓厚,当即命暗卫去山里抓来野兔山鸡,只可惜小豹儿还在吃奶,根本啃不动那些,连着饿了两天,差点咽气。
对此颜莫歌急得上火,差点没派人去城中给豹儿寻个奶娘来。此混得不行的念头被汐瑶生生掐断,不能任他草菅人命。
后来多得裳音提议,说贫农家奶不起孩子便用米糊去喂,众人一试,当真可行,这才将两只小家伙救了回来。
身在山中,养猛兽,吃野味,过得比神仙还逍遥。
颜莫歌见她太闲,便命裳音取来颜家的账簿给她打理,当真摆出一副非她不娶的黑心脸嘴。
汐瑶并不推辞,趁此机会摸清大祁第一富的底细,于她来说极好。
好日子总是会到头,片刻安宁她珍惜,更隐有畏惧,若能躲一辈子固然好,可是躲不了那么长。
闲时匆匆,东都夏猎已得足月。
那双豹儿眼看着就长大了一圈,初初时候路都走不稳,扔只兔子在跟前还会缩手缩脑的躲闪,现下已会摸进颜莫歌的房,逗他养在瓷盆里那些价值连城的锦鲤。
而颜公子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初,和汐瑶斗嘴连气都不用多喘,骂起下人来越发的妙语连珠,尖锐寡毒。
这段时日也并非不问世事,裳昕每日都会来往于山上的行宫之间,外面发生的事,住在竹林中的人尽数悉知。
实则夏猎时,忘忧山上鲜少有皇族长居,倒是鹜莽山那边的离宫每夜都有酒宴,热闹非凡。
这当中有两件值得一提。
张家嫡孙张清琰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第一回围猎时不慎从马上跌下,不但摔折了腿,还害得同队的武状元险些命丧黑熊之腹。
说起这件来,不止命妇贵女们当作茶中的笑谈,饶是那些有脸面的大臣们都会背着张大人的面说笑两句。
闻得此事,颜莫歌不改毒舌本性,一边嫌恶的对那张清琰冷嘲热讽,一边又命裳音给张公子送去上等药材。
何谓奸商,只消望他一眼便知。
其二件,还是和张家有关。
裴王妃有喜,身孕已得两个月,圣上龙心大悦,才几日功夫就赏赐了好几道,更命御医从旁小心伺候着。
无论皇权之争有多惨烈,对于孕育皇家子嗣,从来都不会闲多。
慕汐灵有了身孕,汐瑶听来微有诧异之余,还是为她高兴的。
毕竟自己前生也曾有过将为人母的感受,这世上除了父母之外,再无那么亲厚的骨血。
她听得乐和,面上不觉露出宽慰的笑意,颜莫歌见了便骂她蠢,只道血缘不可信,那么快就忘了她二叔举剑相向的事了么?
汐瑶懒得与他争辩。这事与事之间哪儿能全做相提并论?
她都轻易不敢再拿上辈子和今生比,若要说不同,最先改变的是她慕汐瑶。
故而对于祁云澈,她既答应了好好想想,当作新的伊始未尝不好。
……
这天午后,颜莫歌一改常态,让裳昕送汐瑶回山上的行宫小住几日。
望月峰下有竹舍一事相当隐秘,不得几个人知,她长此不见踪影,就算有圣意在,那些与她要好的皇亲国戚寻不到,找来这里事小,扰了清静事大。
先她不明所以,听着觉得理由正当,便应允了。
算算日子,才想起又逢十五,夏猎杀戮太重,帝后要在行宫的佛堂沐浴斋戒,诵经三天,为万物生灵超度。
皇上与皇后都回了忘忧山,其他人自然跟随,那些多在深林中狩猎的贵族男子们,正好趁此机会做休整。
汐瑶回去露个脸面,实在应该。
而颜莫歌会有此举,回山的路上被裳昕点破,道是国师和云王这夜要来与他过血,她们公子不想汐瑶和祁云澈见面,才有心将她支开。
那人儿听了唯有哭笑不得,她有许久没见祁璟轩,平宁和打广告应该也会来寻她,行宫中那座藏经阁也不曾打理过,想来琐事颇多,回去一趟也好。
山中一日,尘世千年。此话说得一点不假。
汐瑶在竹舍里住了一阵子,回到行宫,满眼飘入那些井然有序的宫婢的身影,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适应。
回到自己久违的跨院,还没坐得半刻便有人来,她那有孕在身的三妹妹,裴王妃有请。
……
说起慕汐灵,即便不得颜莫歌提醒,汐瑶也不会太掉以轻心。
张恩慈的死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纵使她得过她两次相助,其背后真正的目的,恐不会只是乐于助人那么简单。
找上门来亦是正好,她早已等了许久。
到了翎逑殿门口,才知张家主母前一刻刚到,还领了璃雅郡主一起,此时正在殿内的庭院中与裴王妃话家常。
宫婢进去通传,汐瑶在外做等候,心思里暗忖着张家的人,没顾着身后的连连唤了她好几声。
惊觉来,回身去望,不是慕容嫣又是哪个?
唉,汐瑶心里叹,面上冲那外表端庄的女子笑,只道是好久没与这些人儿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