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面做得一般,油、菜、调料都有点抠,面却下得足,感觉是这妇女习惯给她男人做的量,就是那种干了苦力回来,味道已经是浮云,只要主食够多就可以的感觉。可黎嘉骏毕竟是个姑娘啊,她更希望吃到的是鲜香多菜有点小肉的面。没吃几口她就累了,挑光了菜,喝了几口汤,面却还剩下一大坨,好像越吃越多,可放着又浪费,她望向冯阿侃。
冯阿侃心领神会:“小姐吃不下了?吃不下放着吧,他们会来收拾的!”
“我不想浪费,如果不嫌弃的话,趁热给他们送去ba。”黎嘉骏放下筷子,“我洗个手,劳烦你把面给他们端去,加菜重做或者直接吃都好,等会你带我去见你们东家吧。”
冯阿侃端起了面还不忘拍马屁:“黎三小姐真是善心人,我们东家就说,黎家都是好人!”
“你们东家,是不是姓余啊?”黎嘉骏终于问了。
“是呀,我就猜您一准知道。”
“恩。”想到白天和廉玉聊的话,不知怎么的,她有点不自在。
冯阿侃又招来了一辆黄包车,让黎嘉骏坐上去,他在一边跟着跑,两人去了余家的公馆,却得知余见初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说有急事去码头找他。
冯阿侃闻言就哦了一声,似乎是知道说的是哪,想也不想就让黄包车夫回头,黎嘉骏一头雾水,正要问,就听他说:“黎小姐,看来晚上余少爷不会回来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明儿一早来接您?”
黎嘉骏却觉得自己好像联系起了什么,问:“余见初去码头做的事情,是不是和我二哥参与的那个什么迁厂委员会有关系?”
冯阿侃一脸震惊:“黎小姐您太聪明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不瞒您说,余少前阵子一直在忙活那些事儿,那些人说迁厂就迁厂,是那么简单的事儿吗?码头搬运谁来?护送谁来?各路牛鬼蛇神那么多关系谁处理?资源委员会名头是大,那走的都是官家路线,这是哪?上海滩!是光把几个当官的打点了就行的吗?亏的咱杜爷爱国,当场拍板全力协助,这不,余少与黎少相熟,自然当仁不让,那些搬运的,护船的,上下打点的,全都有。”
他一边跑一边说,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黎嘉骏连忙摆手:“诶你歇歇吧别急着说,他在哪个码头,我去看看呗。”
冯阿侃这一口气噶的就卡住了:“啊咳咳咳,不成不成,那可危险啊!本来还有国·军护着,现在国·军都已经被压得抬不起头了,去搬货的那可都是签了投名状的,人家飞机大晚上的都会来炸,一颗炮弹下来就什么都没了啊!”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这我铁定不会带您去的。”
“那哪个码头,我自己去吧。”
冯阿侃干脆不说话了,他不说话,脸就狰狞狰狞的,和他东家一个模样。
黎嘉骏也就笑笑不说话,心底里不以为然,她很想看看二哥到底在做些什么,让廉玉那般高评价,甚至动用了海军和招商局的船,可见此举规模宏大,作为一个有爱的妹妹,怎么可以对这些一点都不了解。
至于所谓的危险,其实上过战场,她心里也清楚,怕是没用的,死这个词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的,畏战不是活命的途径,在二线都能和日军拼上刺刀拼到团灭,现在走在路上都可能被一颗流弹射死,如果因此不做想做的事情,她起码还有八年要裹足不前。
那就明天再说吧。
她回了家,既是在廉玉家已经睡过一觉,可余家离她家并不近,这颠簸一路还是让她身心俱疲,她的窗户正对着后院,随便看了一眼,见后院那些难民住的地方一片静谧漆黑,便不再去多管那些难民怎么样了,也不管床单被褥一层灰,自己打了壶水随便洗漱一下躺下就睡了。
晚上又被防空警报和各种轰炸声惊醒几次,她对此其实已经习以为常,面无表情的迷瞪了一会儿,又躺下继续睡。到了早上,却还是被一阵哭声惊醒了。
哭声就在后院。
她睁着眼看了天花板许久,叹口气坐起来,随便套了件大衣打开窗户往后院望去,只看到一群女人围成一圈一抽一抽的哭着,没听她们说什么,也看不出个花样来。
没办法,换上衣服,用水壶里已经冷了的水洗了把脸,她漱着口下楼,刚走过楼梯拐角,就和楼下沙发上坐着的人对上了眼。
“……咕咚!”卧槽喝下去了!好冰的水!
她下意识抬手用袖子擦掉了嘴边的水,随即感觉更加窘,对上余见初略带笑意的目光,她尴尬的摆摆手:“额,嗨,一大早的,哦不,好久不见,恩,那个,你怎么来了?”该死早知道昨天不去找廉玉了,现在都不知道如何面对鬼督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不急着打打打吧,打打打要下周一发→_→
关于迁厂委员会
这个我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提到,所以在这儿先说一嘴巴
淞沪会战爆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抗战保留工业的种子,就在淞沪会战期间,沿海地区总共运走了三十二万吨机械,全部从武汉转运到了西南。
西南地区当时的工业情况落后到可以说没工业,而就是这些转运过去的机械留下了火种,也让重庆等地成为了至今以来都极为重要的重工业基地,可见那一事件对未来的发展有多深远
同时还有各类研究所,大学的迁移也在同时进行
大迁移的时候,日军动用各种办法阻挠,最多的就是轰炸,从炸码头到炸船,无所不用其极。
据当事人的说法,当时码头上劳工排着队搬运物资,一颗炸弹下来,很多人就被炸死了,后面的人二话没有,上去扛起带血的包裹,继续搬。
可见当时搬运时的牺牲多频繁,以及当时的人多勇敢。
而船呢?据表述,往往上海出发了几十艘船,到了武汉,只剩下零零星星几艘了,其他都在途中被炸沉,这些船里私人公司的船,有海军的船,有招商局的船,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阶层动员的运动。
想想敦刻尔克大撤退时,丘吉尔动员全英国大小渔船去接人,好像很了不起一样,但我们国家其实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诶。
那些大老板平时喝着小酒唱着小曲儿钱就大把大把的来,图什么冒着一秒钟就会破产的危险把东西运到后方去?
而就算成功运到武汉,所要面临的最大危险,才刚刚开始,这个下次再说→_→
ps: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小段子好看→_→
………………………………以后光拿小段子出书单独出一本你们买不买买不买买不买!
然而才不出呢哼唧!
☆、第115章 沿河撤退
余见初站起来,他长相变化不大,只是气质变了不少,更加沉稳,没了当初刚见时那外放的煞气,而且还是穿着中山式的外套和长裤,显得挺拔而威严,以前别人一看他就会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疤,现在则是被他震慑许久才发现他脸上还有点小瑕疵。
然而这样就显得更man了……黎嘉骏神游。
“有点事,正好是你家,就过来了。”他点了点后面,“你是不是听到动静了。”
“恩。”黎嘉骏点了点头,她原地迷茫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是什么事啊?”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冯阿侃正从后门走过来,一脸沉重,看到黎嘉骏,愣了一愣,问候道:“黎小姐早,您醒了?”
“我后院那么大动静,能不醒吗?”对着冯阿侃,黎嘉骏立马状态复活,“出什么事了,死人了?”
“恩。”冯阿侃偷偷看了眼余见初,“还真死人了。”
“……”黎嘉骏目瞪口呆,“我没对她们做什么呀,怎么会……饿的,冷的,病的?”
“不是你的问题。”余见初走到她身后,热气腾腾的,“是我的问题。”
黎嘉骏更糊涂了:“你,你昨晚不是在码头……哦……不会吧……搬货,轰炸?”
余见初点头,表情平静:“我们雇了力夫连夜搬货,遭到了轰炸,有三兄弟都死了,我想亲自上门看看,却不想就到了这。”
三兄弟!黎嘉骏脑海中呼的划过那个平和多难的老母亲,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多想,可无论如何,不管是谁家死了三兄弟,这未免太过惨痛。
“我,我和你去看看。”她再没了半点不自在,努力平静下来,只是声音还有点漂移,“阿坎,帮个忙,麻烦您跑一趟,置办点吃的吧,多弄点,记我账上。”
“记我的。”余见初道,语气不容置疑,“走,后院。”
黎嘉骏心神不定,说实话她对那些难民的态度并不好,毕竟人家是占了她家的陌生人,她没赶他们已经很好了,实在做不到和颜悦色,昨晚吃那碗面的时候她是有考虑在离开之前和这些人好好相处的,却不想行动还没开始,人却已经遭逢大难,她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他们。
东家吧,她也不向他们收租子;朋友吧,不现实,人家估计也不认……
胡思乱想间,她却已经跟着余见初走到了后院,一些正说着安慰话的女人看到他们,纷纷转身,有些惶恐的看着他们,顺便扯扯一个哭得厉害的女人的衣服,那女人转过身,抹着眼泪鼻涕看过来:“东,东家?”
他们不认得余见初,喊的是黎嘉骏。
黎嘉骏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是你们东家,我又没让你们做什么,我就是听说……哎,节哀顺变。这,这位是余先生,他来看看你们。”
她不大清楚余见初在码头是个什么角色,只能把他推出来自由发挥,余见初倒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上前两步做了个揖:“各位,在下余见初,负责码头雇佣事宜,昨夜亲见三人于日寇轰炸中牺牲,听闻三人家有高堂妻幼,于心不安,特上门慰问,战事吃紧,大家生活不易,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我余见初一定尽力而为。”
众妇女面面相觑,随后纷纷鼓励的望向其中一个女人,那女人便是之前黎嘉骏刚来时显得比较刻薄的一个,她抹着眼泪,却全不见了刻薄样:“什么帮的上帮不上,男人都死了,怎么想都活不下去啊!”说着又嚎哭起来,抓住旁边昨晚给黎嘉骏做饭的女人,“大嫂啊,你来拿主意吧,我实在是不想活了!”
这两女人居然是妯娌!黎嘉骏心一沉,那那个老人,多半是三个死者的母亲了。
果然,随着老二家媳妇那句“不想活”落地,周围忽然一阵惊呼,一个老妇人被众女人七手八脚的抬了出来,正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她双眼紧闭,嘴角冒着白沫,身体不自然的抽动着。
“这是中邪啦!”有女人惊叫道,“快找大夫啊!”
“作孽啊!我婆婆她哭死啦!”那老二家的媳妇还添乱。
老大媳妇略镇定点,擦着眼泪:“我去找大夫!”说着她转身进草棚
黎嘉骏一见那样就猜是中风了,一把抓住余见初拨开人群冲过大叫:“让开!别围着,这是中风了,直接送大夫!余大哥,帮忙抬一下这大娘!哎等等,不,不知道能不能动啊,这这这……”她完全没受过这方面培训,压根想不起中风了该怎么办,这下一出口,所有人都一脸期待信任的望向她,搞得她一阵懊悔,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这下好了,连余见初都微弯腰一副等她说走就抬起病人的架势。
“不成!不能挪!”她最后还是决定稳妥点,“余大哥,你有没有医生的电话,喊一个过来方便吗?我大厅里有电话机。”
余见初点点头,快步走出去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黎嘉骏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让大家把老太太放在床上,保持通风,见忙来忙去的都是两个媳妇,下意识的问:“那个,老三的媳妇呢?”
不说还好,一说旁边的妇女又哭了:“三郎可怜啊,媳妇都还没娶上呢!这下好了,一家子就一个独苗,还是一个傻儿!”说话间,旁边的妇女就牵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站出来,那小男孩木头木脑的,黄绿的鼻涕流下来也不擦一擦。
这一晚上带给这个家庭的打击未免太大,黎嘉骏连设身处地都不敢,在一群女人的哭声中也酸了鼻子,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好像刚才在楼上往下偷听时,就没听到谁说什么安慰的话。
实在是说什么都无益了。
远处,炮声又响了起来,战火越来越近了。
好不容易回趟家,没到家就被捅个半死,家人没见着,朋友去南京,家还被人占了,好不容易安稳睡一晚,早上醒来楼下一气儿去了三个兄弟!一家子男丁全没了!
黎嘉骏可以肯定自己已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别人哭,她就坐在一边唉声叹气,等余见初打电话回来,看着这样的场面,脸色也不大好,他走过来安慰众人:“医生很快就来,医药费和抚恤金过会儿就送来……嘉骏?”
“恩?”黎嘉骏抬起头。
“别打扰她们了,来,阿侃带吃的来了,先用早点。”
黎嘉骏看还昏迷不醒的老婆婆,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只能木呼呼的被拉起来,跟着到了饭厅,早饭已经摆好,余见初拉开椅子,把她按下,又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再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吃吧。”
“……”黎嘉骏看这架势,有些哭笑不得,这到底谁是主谁是客,可被人照顾着心里总是很熨帖的,乖乖的埋头吃起来,还不忘让冯阿侃把多买的包子馒头送到后院去。
这边余见初把她照顾好了,自己也很自然的吃起早餐,黎嘉骏吃了一会儿才想起:“你是不是一晚没睡?要不上楼休息下吧,我昨晚看了,我二哥的被褥都还在。”
余见初摇头,他喝粥不用勺子,直接一手粥一手馒头,喝一口粥就一口馒头,吃得很快却没什么声息,一眨眼两个馒头已经下肚,这才舒了口气:“无妨,手头还有些事。”
“哦,要帮忙吗?”
“恩。”他认真的点点头,“麻烦你养好伤,川江不好走。”
黎嘉骏眨眨眼,怔愣了半响,苦笑:“这可真是个艰巨的任务啊。”
“所以容我监督你了。”他微笑了一下,“你休息吧,那老人家和那三兄弟的事,是我该处理的,你就不要多管了。”说罢,他披上外套就出去了,和匆匆赶来的大夫擦肩而过。
大夫来了一眼就确定老太太中风了,一翻捣腾后总算是把老太太弄到可以搬到医院的程度,随后一群人闹哄哄的就去医院了,中风这病对现在这仅存的妯娌来说,实在是个巨大的负担,黎嘉骏除了让她们安心住在自家后院,把原先金禾的房间整理给老太太,也没法帮别的忙了。
家里面愁云惨淡,没见到亲人的她却平白住在了一个家破人亡的气氛里,真是又憋闷又无奈,就连冯阿侃都受不了跑了。她琢磨了一下,干脆整理了自己的稿件和胶卷,往《大公报》的办事处去交差,楼先生阵亡的事报社肯定知道的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续抚恤工作。
早上吃了饭后跟着医生一番折腾,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外面又到了昼夜生活交替的时候,好在报社总是有人值班,她并不着急,干脆裹了裹大衣一路走过去,顺便看沿途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填填肚子。她买了两个米糕边走边吃,等到了报社,刚好塞下最后一口,还没敲门,门就啪的开了,冲出一个人来,两人啊的一声撞在一起。
冲出来小伙儿猛如牛,黎嘉骏当场就被撞飞了出去,她下意识的一撑,只感觉周身一阵噗呲作响,估摸着自己的伤是该又裂开了,痛得她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没起来。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出门的小伙儿慌忙上来扶她,“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您没事吧,哎呀,哎呀!怎么流血了!”
一撞撞出这个效果,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清秀的小脸扭曲成一坨双手挪来挪去都不知道往哪儿扶,黎嘉骏倒是疼习惯了,嘶的一声后撩开大衣看看渗血的腹部,又面无表情的合上,抬手让小伙子抓住拉起来,站直了淡定道:“没事儿,旧伤。”
“这这这……”小伙显然很着急,又往远处望又看黎嘉骏,忽然顿了顿,试探着问,“你是……黎……”
黎嘉骏抬眼看看他:“恩?”
“黎……黎嘉骏是吧!”小伙儿叫了一声,“黎先生,你不记得我拉,哦你是不记得我,我那会儿还是实习生,前阵子刚转正的,我叫卢燃,燃烧的燃,我好几年前见过你,那次你和小李哥抢着去前线,我就站在一边看着。”
黎嘉骏点点头,冷静了一会儿,问:“你这么着急,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