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

展昭等在屋顶,就看到殷候带着小四子,走进了庭院深处。

因为院中树木高又茂密,展昭他们离得远,视线被遮挡,很快就找不到殷候的身影了。

赵普好奇,“老爷子这是去哪儿?”

“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白玉堂也觉得奇怪。

展昭更纳闷了,“外公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估计是发现了什么他觉得有趣的线索了吧。”

……

且说院中,小四子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跑了几步,站住盯着一棵罕见的兰花看。

殷候边走,也在边打量着庭院的布置以及院中花草,无一不透露着一种雅致高贵……那些精心种植的盆栽更是稀有。

殷候走在院中,莫名就有一股错觉,特别是那几盆兰花……是稀有品种,有一种皇家园林的感觉。小四子看着都新鲜,指着其中一盆怪异的花卉问,“殷殷这个是什么花?”

对于花草,小四子是比一般大人都要了解的,只是这些奇异花卉他连书上都没见过。

殷候道,“这种花叫蓝舍,因为像一间蓝色的房子。”

“真的喔!”小四子仔细瞧,那几朵蓝色的小花挂在一根青色的长茎上,花得形状上尖下方,真的像是挂了好多蓝色的小房子。

小四子又指后边一盆,“那个是榕树么?和常见的不一样!”

“那个是油榕。”殷候道,“这棵大概有六七十年的树龄。”

小四子张大了嘴,“长那么多年还是那么小棵么?”

殷候点点头,“油榕是最长寿的树之一,可以活几千年,前朝皇家尤其喜欢,在我家乡,这种树被称为族树……”

“族树?”小四子仰着脸看殷候。

“意思是家族世代相传,生生不息。”殷候低声道。

“殷殷的家乡在哪里?”小四子好奇问,“不在常州府么?”

殷候微微地笑了笑,略不满地说,“我那傻蛋女婿才是常州府的。”

小四子还想问什么,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咔哒、咔哒”的声音。

殷候望向前方一棵楠树的方向。

小四子觉得这声音似乎是有些耳熟……在哪里听过呢?

随着声音越来越清晰,就见有一位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不紧不慢地从那棵树后的小道上走过来。

小四子瞧见那老太太,一愣……眼熟!随后立刻想起来,那天他跟白玉堂从姚家村回来,半道上就遇到的这老太太。小四子可不傻,那天白玉堂想找这个老妇人,但是她走太快没追上,这个人和画像上那人有共同特征的,所以可能是亲戚!

小四子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个老太太看,见那老太太也看他,就躲到了殷候身后,扒着殷候的衣摆继续看。

那老妇人一眼看到了小四子,微微地笑了笑,“咱俩还挺有缘。”

殷候打量了一下这位老妇,有些吃惊……首先,殷候确定应该是不认识她,这张脸这身装扮他都没什么印象。其次,殷候觉察出这位老妇内力相当的深厚,是不输给九娘的级别……什么来头呢?竟然如此高强的武功?

最后,殷候注意到了这老妇肩头的那条披肩。

那是一件灰色的披肩,看起来有些破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披肩虽破,材质却是上乘……再加上这些珍稀花卉,殷候觉得这老妇人可能出生尊贵……就算不尊贵,也一定是极富贵!

那位老妇看了小四子一会儿,就抬起头看殷候。

在看到殷候的刹那,老人家微微地愣了愣,随后皱起了眉头,仔细看。

殷候从她得神情来观察……莫不是认识自己?

小四子也仰起脸看殷候,他俩认识的么?

殷候就困扰了,他毕竟活了一百多岁,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而且像他和天尊这样不老的没几个,如果是七八十年前见过一面,那也难保人家老了认得自己,自己不认得人家。

那老妇看了殷候良久,收回了视线,拄着拐杖到一旁的一张藤椅边,推了推藤椅上一只正在打盹的三花猫。

那只猫“喵呜”一声跳下了椅子,伸了个懒腰,慢悠悠朝着小四子和殷候的方向踱步而来。

那老太太坐在藤椅上,笑了,摇摇头,“有生之年啊……竟然还能再见一面。”

殷候微微一挑眉——果然认识么?想不起来。

小四子仰着脸瞧殷候,殷候瞧着他的眼神挺逗,像是在说——尊尊说你好多烂桃花呢……

殷候有些无语。

那老太太将拐杖放到一旁,对小四子招招手,边对远处说,“去拿些茶点来。”

不一会儿,一个小姑娘捧着茶盘跑了过来,放到茶几上,瞧了小四子两眼后,又跑走了。

殷候注意到那个小姑娘功夫也不弱,年岁和内力,感觉和辰星儿月牙儿差不多,不由得又看了那老妇一眼……究竟什么来头?

殷候突然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那老鬼过来帮忙认一下人……一想到自己也有想找天尊帮忙认人的一天,殷候也觉得无语。

远处的屋顶上,展昭急的抓耳挠腮。

白玉堂见他左摇右晃忙的慌,就拽住他,“别晃了,再晃屋顶要塌了。”

赵普在后头跟着点头,前边那两个又当他不存在了……

展昭着急,“外公好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看不清楚被树挡住了!”

……

老太太招呼小四子过去喝茶吃点心。

小四子跑过去,坐到了茶几边。

老太太给他薄桔子。

小四子就问她,“婆婆你们认识的啊?”

老太太微微一笑,看了殷候一眼,道,“嗯,他救过我的命,不过他肯定不记得我。”

殷候更疑惑了——救过她的命?

“对了……”老太太看殷候,问,“那个不要命也要替你出头的丫头呢?”

殷候微微一愣,看着那老妇人,良久,道,“内人已过世。”

老太太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你有子女么?”

殷候点头,“女儿和外孙。”

“甚好。”老太太似乎很欣慰,话锋一转,问,“你知道……当年失魂谷那些人,后来去了哪儿么?”

殷候皱眉,“失魂谷……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那时候见过你?”

“嗯。”老妇人点点头,“我姓崔。”

殷候一愣,“你是崔海的后人?”

“崔海是我爷爷。”老妇人道,“我叫崔苗,想起来了没?”

殷候看了她一会儿,点头,“哦……大概。”

小四子更好奇了。

老妇人往他手里塞了个剥好的桔子,跟她说,“那年我十四岁,我爷爷因为太富贵太能干,各种原因吧,招来灭门之灾,江湖人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小四子拿着桔子张大了嘴。

“我们全家一百多口人,躲在失魂谷底,被围困了。”老妇接着说,脸上却是没多少表情,看不出悲也看不出怒,,“基本都死了,就剩下我们几个小孩儿,然后他赶来了,救了我们一命。”老妇说着,指了指殷候,“分明还与我爷爷不合……你说有不有趣,最后要杀你的是你平日的朋友,救你的却是你的仇敌。”

小四子毕竟还小,受到了一定的冲击,特别是这老妇人语调平淡地说着,她家一百多口人,死得就剩下几个小孩儿……

“你来开封,是来报仇?”殷候问。

老妇愣了愣,似乎觉得挺有趣,摇头,反问殷候,“我要报仇也不等到今天啊……你信因果报应么?”

殷候没说话。

“失魂谷的那些人,后来被活埋了。”老妇人说得依旧是语调平淡。

殷候倒是头一回听说,“活埋?”

“嗯!”老妇点了点头,“说起来真的挺有意思,你去禅悦岭的时候,他们在山阴埋伏想要偷袭你……可之前下了很久的暴雨,再加上你又突然在前山跟人打了起来。”

殷候想了想,摇头,“不是我跟人打起来,是天尊和孔月打起来了……孔月被那老鬼踹进了山壁里,山塌了一半。”

老妇笑了,“总之前山塌了一半后山却彻底陷了下去,山阴面整个沉下去了半截,那帮人都埋在里边了。”

殷候莫名觉得有些无语,天尊那一脚竟然帮崔家报了灭门之仇。

“我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想寻去看看仇家的下场,你猜我去到禅悦岭,看到了什么?”老妇微笑问。

殷候皱眉。

“山阴面塌掉那里插了好多的墓碑,还有香蜡纸钱,孤儿寡母哭哭啼啼正在祭拜。”老妇叹了口气,“到头来,他们的女眷,跟我家的女眷一样,都是这么个下场……还有什么仇可以报呢?”

殷候走到了一旁坐下,也不说话。

……

“外公是不是坐下了?”

远处,展昭歪着头,尽量贴着屋顶瓦片,终于看到了殷候的半个身影,“他跟谁聊天呢?”

白玉堂托着下巴,看的却是另一头,那边宅子里,天尊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帮殷候拖时间,已经把他们店里的红玉都买了,这会儿正努力挑白玉呢。

而阿义那位姑姑一直往外张望。

希古碌倒是方便完了,正坐在茅房前的一个石凳子上打哈欠,想着小四子怎么这么慢啊?是不是便秘啊?

……

屋顶上,展昭往前凑,似乎是想要过去,“等不了了……”

只是他还没跳出屋顶,后脖领子就被白玉堂拽住了。

“你不是能看见殷候么!”白玉堂按住那只毛躁的猫,“外公那么靠谱你还怕人欺负他不成?”

展昭伸手抓得屋顶瓦片“刺啦刺啦”直响。

赵普捂耳朵,白玉堂也无奈,真是猫啊……

……

殷候听了老妇的话之后,大概对来龙去脉有了一定的了解,问,“那你来开封干什么?”

“来做买卖啊。”老妇别有深意地一笑,“黄石玉铺么。”

殷候了然,难怪叫“黄石”玉铺了。

“婆婆。”小四子将吃了一半的桔子放到一旁,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图像递过去,问,“这个人,是不是你的亲戚啊?”

老妇人接过那张图,打开看……就见那张画纸背面还有些墙灰,而画纸上,是那天她看到的那张画影图形。

老妇人问小四子,“这是从墙上揭下来的?你个小孩儿还随身带着这么张图?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呢,不过这张从墙上掉下来了。”小四子刚才在墙边捡到,觉得画像丢在地上会被人踩,于是就揣在荷包里准备回家找浆糊再贴上。

老妇微微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四子的头,低声道,“我那天看见你和那个年轻人在一起,那年轻人功夫不错,我也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没说什么……这人可能的确是我家族的人,但是我也不太确定。”

“他是崔家后人?”殷候问。

“没准。”老太太慢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当年我们一群孤儿寡母流亡的时候被冲散了,一直也没再重聚。我那天在城里看到那幅画像,就觉得像是崔家人……想想我崔家真是命运多舛,后人年纪轻轻遭逢劫难,有些感慨而已。”

殷候点了点头,起身,对小四子招了招手。

小四子要收起那张画像,老妇问,“给我了行么?”

小四子点点头,将画像给了老太太,跑回去拉着殷候的手。

殷候对那老妇说了声,“打扰了。”就拉着小四子,走了。

那老妇目送殷候离开庭院,轻轻地叹了口气。

……

殷候出了庭院,叫上茅房门口一头雾水的希古碌,来到了前边。

这会儿,天尊都快把人家的玉铺买空了,这回正喝茶呢……见殷候回来了,天尊端着茶杯瞪他——太慢了老鬼。

殷候瞧了他一眼,幽幽地道,“这买卖是崔海家的。”

“噗……”天尊一口茶水喷出来。

阿义的那位姑姑惊讶地抬头看殷候,又看看天尊。

对面屋顶上,白玉堂疑惑,“外公说什么了?”

展昭也纳闷,“天尊那口茶水喷得好完整!”

赵普托着下巴在一旁打哈欠——还没好啊。

天尊原地窜起来直甩手,“哎呀!要死,手要烂掉!”

少妇惊讶。

天尊嫌弃脸往外跑,边跑还边嘀咕,“洗手洗手洗手……”

小四子和希古碌对视了一眼——天尊怎么啦?一道白影一闪就么有了呢!

那位少妇张着嘴看着殷候。

殷候伸手拿起刚才天尊给他看的那枚戒指,道,“买这一个就够了。”

“哦……”少妇点头。

殷候见她拿锦盒装玉戒,就问,“这样卖葬玉,不要紧么?”

少妇微微一愣,随后淡淡笑了笑,“这本来就是我崔家的东西!”

殷候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拿起天尊仍在桌上的钱袋,抽了银子付钱,接过那枚玉戒,带着小四子和希古碌,离开了黄石玉铺。

展昭和白玉堂赶忙就跳了下去。

赵普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想跟下去,就感觉远处似乎有视线注视过来……转脸一看,没发现人。

九王爷摸了摸下巴——有人暗中在盯梢,而且还小心谨慎啊……

展昭跑上去抓住殷候。

白玉堂往前望,他师父早没影了,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殷候拿了那枚玉戒指给展昭,又将那个钱袋还给了白玉堂,边对白玉堂说,“你啊,回去你师父非揍你不可。”

白玉堂一惊。

展昭也一惊,赶紧把白玉堂拉到自己身旁,问殷候,“怎么个情况?”

“这事情说来话长了……崔海这个人听说过么?”殷候问。

“崔海……”展昭觉得耳熟。

白玉堂也好似听过。

赵普凑过来问,“皇室第一刀?”

殷候点头。

展昭挑眉,“江湖人?”

白玉堂也摸下巴——第一刀……

赵普啧啧两声,“他那不是杀人的刀,而是雕刻刀。”

“雕刻……”展昭微微一愣,想起来了,“啊!皇宫里有一块雕刻的玉壁,署名就是崔海。”

白玉堂也想起来了,“崔海……像是听白福说过,崔家玉比较值钱什么的。”

“催家不是死绝了么?”赵普问,“还有活口?”

殷候点了点头,对白玉堂道,“你那天碰到的那个老妇,就是崔海的孙女儿。”

白玉堂倒是惊讶——身份都问出来了?

一旁,小四子手里还拿着半个桔子呢,对着白玉堂点头。

“那天尊是怎么回事啊?”展昭好奇。

殷候哭笑不得,“崔海这辈子最忠心皇室,他的所有作品、玉雕、石雕、木雕,都是为一个人做的,知道是谁么?”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

赵普一撇嘴,“李昪?”

白玉堂了然,他师父这辈子最不待见的就是李昪,通常他买古董要是有人给他推荐李昪用过的东西,他是撒手就扔,为此他可没少赔钱。

赵普觉得奇怪,问,“当年崔家灭门的同时被洗劫一空,他后人手里还有那么多玉石器够开个玉铺?”

白玉堂想了想,问,“难道卖的是葬玉?”

“葬玉?”展昭好奇。

白玉堂简短形容了一下,“从坟里挖出来的。”

展昭抽了口气,“盗墓?!”

殷候摇了摇头,道,“也不算盗墓……你想,这本来就是崔家的东西,当年被仇家抢走,然后随葬了。崔家后人去仇家坟里把东西挖出来,这也叫物归原主,卖不卖那是崔家人的自由。”

展昭想了想,“倒也是这么个理……先不说那个,那玉铺跟这次的案子有关系么?那崔老太太不是跟那具无名尸很像么?”

“她说她也觉得可能是亲戚所以对着画像多看了几眼。”殷候一摊手。

“那他们针对梅家是为什么?”展昭又问。

白玉堂和赵普都提醒他,“他们崔家不是最忠心李家么,跟赵氏皇族沾亲带故的他们应该都讨厌吧!”

赵普还一个劲摇头,“提醒我尽量别往他家门口走。”

“说了半天……”展昭泄气,“难道方向查错了,这案子跟黄石玉铺没关系?”

“梅家寿礼失窃案会是他们干得么?”白玉堂问,“会不会那座玉雕也是出自当年崔海之手?”

“那倒是真没准。”赵普道,“就算是他们偷的……这事情找谁说理去?玉本来就是崔家的,那梅烈不管从哪儿弄来的都是赃物呗,现在人家偷回去了难道还厚着脸皮去要……要知道我祖宗可是连李家江山都抢过来了。”

展昭望天,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收获吧。”白玉堂则是提醒,“起码知道那井中男尸是崔家之后啊。”

“崔家之后……会不会也是手艺工匠?”展昭问,“太师给的那本出入宫人员名单上,的确有记录工匠进出的事情,每年皇宫都有不同得地方需要修缮,雕刻之类得活儿更多了,没准有姓崔的。”

众人都点头——是条线索,先查到死者身份再说。

展昭他们回开封府,而此时,黄石玉铺里,崔苗坐在那棵楠树下发着呆。

阿义走进来,“师父,刚才来得什么人?”

崔苗回过神,看了看他,微微一笑,道,“故人。”

“那我们还继续么?”阿义问。

崔苗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情,点头,“当然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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