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一出,终于有更多的后续部队一脸血的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前面。

目前为止已经有近百个团被顶了上去。

黎嘉骏一开始还记一下番号,到后面完全就不记了,各地的番号都不一样,国民革命军的军队番号沿用自欧美,从战区到军团到师旅团排以下根据职能不同各自都有特定的字母简写辅以数字标明,这记了近百个番号以后打开本子一看,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知道的以为她是将军的书记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带着密码本的特务呢!

随着战事越来越吃紧,顶上去的团能回来的人越来越少,好几次上去一个团千把个人,顶不过一个钟头就打光了,刚到的团还没歇口气,就被赶鸭子上架的顶上去。而最可怕的是,有连续好几天,仅一天就打光十个团以上。

十个团,上万个兵。

有时候黎嘉骏在山头眺望,总感觉前面山峦的沟壑中,早就被尸体填平了。

终于,在第十天,他们等来了陈长捷。

他风尘仆仆,满面杀气,身后跟着两个警卫员,一马当先的冲进指挥所,办公许久后,康先生非常大无畏的让门口的警卫帮忙通报,警卫早知道这两个死皮赖脸的记者,便去通报了一下,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对方并不愿意,康先生硬是撩起布帘争取了两句,脸色有些尴尬,只能看看黎嘉骏,这意味着对方不想被更多人打扰,只同意见康先生一人,好速战速决。

黎嘉骏本来就是这个摄影记者,她当然无所谓,便等在了外头,屁股还没坐热,康先生就出来了,后面陈长捷将军也跟着,却不是跟着康先生,他大口的喝着水,喝一半,往脸上倒一半,拍了拍脸,对康先生满不客气的说:“记者先生,敬业也有个限度,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康先生连连称是,他小心收好自己的笔记本,就朝黎嘉骏招手。

陈长捷看看黎嘉骏,皱皱眉:“现在有小股鬼子在二线流窜,你们这么回去不安全……这样,有个连正好要换防下来回去,在237高地,正顺路,你们自己去找,与他们汇合后,一刻不要停,立刻去火车站回太原,明白了吗?!”

他就算在给人安排逃生的路,还是带着股送人去死的语调,可黎嘉骏却觉得很感动,她连连点头:“谢谢陈将军……将军,您愿意拍张照吗?”

陈长捷愣了一下,低头看看,摆手:“快走吧。”

这是不愿意了。

黎嘉骏没办法,只能牵起毛驴走了。

走前,她与康先生一道瞄了一眼指挥所里简陋的军事地图,在一个军官的帮助下找到了237高地的位置。

既然有小股日军流窜进来,那显然前线的战况不容乐观,明白了这点,两人都有了紧迫感,差不多快驴加鞭的往237高地去。

这是个看起来地理位置很安全的高地,只能算个小土丘,而且很好找,没半天功夫,正遇上237高地上两个连换防完毕,一个连队正下了土丘。

康先生迎上去,正要问话,突然愣了一下,黎嘉骏见状也看过去,看了一会儿,也愣住了。

刚才这个连队的人在土丘上还不觉得,等他们列着队下来了,才发现,这竟然还都是一群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暂时不说话

☆、第109章 童军死战

这阵子看惯了面黄肌瘦的成年人,刚看到这群面黄肌瘦的小孩子时,他们甚至忽略了身高问题,可这百来个小孩,他们其中最高的,还矮黎嘉骏一个头……

带头的连长和副连长倒是成年人,副连长走在最后,连长便走了上来,他看了康先生递过去的将军手谕,点头同意他们跟着,期间那些娃娃也有好奇看黎嘉骏的,大多都在看她的相机和皮靴,眼里是好奇和羡慕,然而在这个行军过程中,他们却一声都不出。

其实这些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可爱,精干巴瘦不说,黑黢黢脏兮兮的,长得小鼻子小眼,看人的眼神与其说是小心翼翼,不如说有点偷偷摸摸的,有些孩子个儿还没枪高,吐痰倒比一些老大爷还顺溜,啊呸一声,露出一口黄芽跐溜一下。

不过黎嘉骏看过去的时候,他们都会撇开眼,扯一扯过于宽大的破旧军装,这一扯,连肋骨印儿都能透过衣服看到,更显得瘦骨嶙峋。

这样的孩子语气说是军人,不如说是难民,黎嘉骏看几眼都心酸,她下意识的摸摸口袋,明知兜兜里没糖,却奢望着能捞出一颗来给他们。

这边黎嘉骏和那群小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气氛诡异,那头康先生职业病发作,忍不住问他们的连长,这群孩子的来历。

连长表情很无奈:“就知道你们要问……咱以前是第十九路军的,被编进来的。”

“十九路……杨虎城将军麾下?”康先生不愧是职业战记,门儿清,一提这个名字,连黎嘉骏都懂了。

西安那一夜后,校长碍于民意,不好对杨将军怎么样,就让他“出国考察”,总之眼不见为净,那杨将军手下的陕军,自然是归了中央军,看来这一次也是被派到这儿来了。

“只是这群孩子……”康先生还有疑虑。

“这样的队伍不少的。”连长一脸淡定,“这些个娃娃,大多没爹没妈,平时没个活头,四面溜来荡去,穷的,病的,讨饭的,偷的,抢的,抓起来能打死吗?当然不行,愿意的话就扔进军营,好赖能吃口饭。”

“他们最大的,几岁呀?”黎嘉骏看着这群孩子,就想到了南苑的学生兵,都还只是一群娃娃,可这群孩子分明比那些学生兵还要瘦弱和幼小。

“最大的,十三吧。”连长说着,手下不轻的拍了一下身边一个男孩儿的头,“是你吧铁娃,十三?”

那铁娃被拍的脑袋歪了歪,却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闷头往前走。

军队里上级如此粗鲁对待下级已经成了常见的事,甚至说相比之下这个连长堪称温和,黎嘉骏虽然看着有点不爽,可还是忍了过去。

“让这些孩子来打仗,未免有点……”康先生终究说出了心里话。

“这咱能不知道?放心,这儿是二线,打不起来,就是让他们来练练,见见血,这不,眼看一线守不住了,长官立马派人把人换下来让他们回去……娃子还小,早点练起来,以后都是好手。”说罢,他又随手拍了下路过身边的小孩儿,那小孩儿一个趔趄,低着头龇牙咧嘴了一会儿,躲开了点。

刚才铁娃挨打黎嘉骏不忍心,此时却想笑了,真是谁路过这连长谁倒霉……

一行人沉默的顺着山沟一路走,大家都用脚,黎嘉骏也不好骑着驴,穿着垫了软鞋垫的皮鞋还走得脚底发硬,那群穿着草鞋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好几个脚上红红紫紫的不知道是淤青还是伤口,看他们一脸麻木的样子,她只觉得这一路走得无比气闷。

很快,山路拐弯了,队伍很自然的顺着拐过这个山脚,前头队伍刚转完,忽然听到砰砰两声,刚走到前面领头的连长竟然举着枪倒在了地上,他看着后面怔愣的孩子们,满是血的嘴巴里喷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杀!”

与此同时,另一头也传来一声号令,一群日本兵忽然冲过来,对着拐角这一头的孩子兵迎面就是一轮扫射!

站在前面发愣的娃娃像被收割的草一样倒下,甚至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可就在后面的孩子还手足无措的时候,那个铁娃却朝后踉跄了两步,忽然嗷的大吼一声,拔出刺刀就扑了过去,伤口流出的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血线,他扑到最近的一个日本兵身上,却再没了下一步动作的力气,那个日本兵反应极快的拔出了刺刀,正好扎穿了铁娃!

这只是一刹那的功夫,可黎嘉骏却觉得这一刻太漫长了,她的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被放缓到极致,以至于她掏枪的动作都快不起来!

就在她掏出自己的守枪的那一刻,慢动作突然解除了!耳边是后头的副连长用一口浓郁的陕西话大吼:“愣啥!上刺刀!杀啊!”

而彼时,对面的日军也上好了刺刀,只等长官一声令下,就过来收割了这群比他们还矮的中国士兵!

孩子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飞快的上了刺刀,表情冷静、像行军一样麻木。

双方离得太近了,狭路相逢,竟然直接就拼刺刀了!

转眼,孩子们竟然真的冲上去了!他们啊啊啊的叫着,还未到变声期的嗓音稚嫩尖利,与日军的吼声清清楚楚的分离开来,连每一声惨叫都充满辨识度,他们人小力弱,三个都不一定打得过一个!可就是他们那小个子,却一个都没有退,一步都没有退!

黎嘉骏也拿出了自己的军刀,她就是在平型关,也都是躲在战壕里,在别人拼刺刀的时候,凭着本能逃生和补刀,却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一群孩子与一群日军狭路相逢!

她没法再躲了,她也没脸躲,这不再是一群男人顶在前面,女人心安理得自保的前线,和她一起战斗的,是一群还没她高没她壮的孩子,她才是那个应该保护他们的大人!

场面一片混乱,孩子们受训时间并不长,全凭一口子在苦难中摸爬滚打出的悍气与日军厮杀,他们用牙,用石头,抱腰,抱大腿,无所不用其极,好几个身上扎了刺刀,却恍若未觉,在血雨腥风中踉踉跄跄的寻找下一个对手,有些孩子打架经验丰富,人未到先上一把沙子,有些仗着个子矮,各种踢腿撩阴攻下三路……

在如此不利情况下,局面竟然没有如预想那般被瞬间团灭,而是僵持起来甚至略占上风!

黎嘉骏本就踏实的跟着大哥二哥学了一段时间刀术,主攻的就是怎么自保反杀,不打的时候她见这场面会紧张害怕,可真等打起来了,她瞬间就镇定了,那感觉就和在齐齐哈尔抹日本兵脖子一样,平静到心跳都是平和的,切菜都没那么冷静。

康先生虽是战地记者,可他却已经人过中年,饶是精力充沛,也已经过了战斗的年纪,他自己也有一把刺刀,就握在手里,本担忧的看向黎嘉骏,却正好看到她和一个小孩配合着扎穿一个日军的咽喉。

副连长没一会儿就战死了,对面的军官却还好好的,但这场战斗本就狭路相逢,战斗目标就是不死不休,没有长官的孩子们毫无所觉,与敌人开始近乎于同归于尽的厮杀,就连黎嘉骏都已经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单纯的生存下去的信念。

她累得双手不断抖动,双腿发软,只能弯着腰站着,喘息间口鼻中全是血腥和风沙,敌人竟然一个个少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和她配合的孩子也倒在了地上,模糊间她看到了前面有一个日本兵和一个孩子厮打着滚了过来,两人都没了武器,孩子已经被掐得翻了白眼,他不停挣扎着,口鼻中冒着血花,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又绵长了起来,提着刺刀,硬撑着挪了过去,一刀扎进那日军的脖子……

可她再没力气拔刀了,周围越来越安静,她甚至感到一阵带着血味的风吹拂到了脸上,在拥挤的壕沟中,那么多人厮杀,怎么会有风……也好,好歹有口新鲜空气。

这么想着,她再没力气站立,握着刀柄就跪了下来,环视四周,狭窄的山沟里,满是交叠的尸体,一眼看去,竟然没看到活人,她此刻的思维极其迟钝,如此炼狱一样的场景,看到她眼里竟然毫无震动,只剩下鲜红的一片,像是血滴进了眼睛里。

底下的孩子缓了一会儿,推开日军的尸体,她便顺势倒在了那尸体上,软得像个尸体。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大吼,刚站起身的孩子似乎动了一动,随后身上一重,紧接着一个尖利的东西扎进了她的后腰,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终于活活作死了……这是她最后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说女主不死是金手指,这虽然算金手指吧,但我看到很多老兵,世纪老人,战绩贯穿头尾,也是活得好好的,而且数量不少,一个人是没那么容易死的,不是扎一刀砍一下就会死的,弹片打进颅骨都能活呢,而女主作为一个女性,自然而然会站在后方和被保护的位置,生存率至少高了一点,所以我觉得这不算金手指,算是银脚趾- -可不可以啦~(≧▽≦)/~

☆、第110章 南京故人

黎嘉骏觉得自己做了好几个很漫长的梦。

半梦半醒之间,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火烧火燎之中,想辗转反侧,却处处疼痛难忍,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反复出现在她的手中,她抓住了就不愿意放,有人想拿开,她就张嘴哭,可她死活睁不开眼,一切就好像是在黑暗和血液里进行的,这又让她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等她终于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她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只觉得心力交瘁,好像劫后余生一般,缓了许久都没回神。

“哎哟,这是醒了!”一个女声骤闪即逝,随着一阵噔噔蹬脚步声跑远。

雪白的天花板,柔软的床,闭眼前还是黄土硝烟和鲜血,再睁眼就是这样的场景,黎嘉骏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反差太大了,一点都不萌!

“林医生你看,她醒了……哎呀这是怎么了?”一张年轻的脸占据了视线,这是个圆脸的女孩儿,她戴着护士帽,梳着两支小麻花辫,表情担忧。

林医生是个中年医生,有点胖,带着一股儒雅的风度,他凑过来,直接扒了下黎嘉骏的眼皮,想看瞳孔,黎嘉骏头呼的一闪,小护士啊了一声,他倒不意外,点点头:“就是没反应过来,黎小姐,感觉怎么样?”

黎嘉骏抿了抿干涩的唇,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忽然感觉下-身一股热流涌出,意识到是什么情况,有些发窘,望向林医生:“我在……哪”

“你先休息,阿芬,给病人吃药。”

“我在哪?”黎嘉骏又问了一遍,“其他人呢?”她的声音嘶哑的可怕,为防等会儿喝了水就没这么恐怖的音效,她拼着力气加了个问题。

林医生果然叹了口气,回答:“你在南京,你现在安全了,不要担心。”

……什么?!南京!

黎嘉骏一口气没上来:“可我明明……明明……”

“我知道,你之前在山西……这样吧,我跟你说我知道的,你乖乖吃药养伤,怎么样?”林医生干脆拉了一张凳子坐在一边。

黎嘉骏点点头,死死的盯着林医生。

“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是国府的军事参谋在从前线指挥部回太原的途中发现的你,听说当时以为全死光了,你刺死了一个日本兵,但你和你背上的小孩一道被另一把刺刀给扎穿了……”林医生顿了顿,深深的吸了口气,“因为那个小孩挡着,你并没有受到致命伤……他们也只是不抱希望的看看,发现你竟然还有气儿,确认你的身份后,就赶紧着把你带到太原,又坐飞机带到了南京……救你的人去工作了,肯定会来看你的。”

黎嘉骏听得恍恍惚惚的,她感觉自己似乎提取了什么信息,让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吹气一般胀起来,压得她眼前发黑,呼吸困难。

“总体上你的情况并不严重,主要是劳累过度,身上一些伤口造成的失血过多,还有这两天正碰上你的生理期……好好休养,还是可以调节回来的。”林医生揉了揉她的头发,“都是皮外伤,没破相,医院里几个年轻人都说,你这样的姑娘,就算脸烧成碳了,他们也要,哈哈。”

“……康先生死了。”陈述句。

林医生的干笑戛然而止,他斟酌了一下:“你说的康先生,我不知道,但是……就你一个在南京,目前。”他又急忙补了一句,“那个参谋没说就救回你一个,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留在太原……毕竟你是记者,还是个女孩子。”

黎嘉骏木着脸艰难的转过头去,望着窗外,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冠盖上两只白色的鸟在跳动,过了一会儿,一只飞到窗台上,歪着头和她对视了一会儿,拍拍翅膀飞走了。

耳边,林先生叹息着离开了,合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一切又陷入沉寂中。

她发现窗台边的小圆桌上放着她的随身用品,照相机,小背包,夹克,桌脚还放着她定制的靴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相机的后面,躺着康先生的黑色手提箱,那个随着康先生奔走了一辈子的手提箱,旧得磨破了皮,边上早露出了皮子的本色。

它似乎是被人特意“藏”在相机后的,但耐不住黎嘉骏这么死盯着,在缝隙间看到了它。

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看着空空荡荡的窗台。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

……黎嘉骏呜咽一声,抬手捂住眼睛,无声的哭了起来。

战时的国·府参谋自然是极为忙碌的,黎嘉骏又躺了一天才看到人,那是两个军人,打头的三十岁上下,后面跟着的二十岁上下,都挂着参谋肩章。

他们事先知道黎嘉骏醒了,所以双方见面的时候情绪都很复杂,黎嘉骏陡然欠了两个人救命之恩,着实有些手足无措,可是这两人态度却极为淡定,接受了她的道谢后就一副“这只是扶老奶奶过马路一样的小事不要大惊小怪”的态度,和她大致讲了讲当时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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