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没等一会儿,那警卫就走了出来,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一边说:“昨日你们报馆说今天有个丁姓记者要来采访,是哪位?”

丁先生往前一步:“在下正是。”

“哦,那不好意思,为了将军的安全,另外两位就不能进去见将军了,可否在这儿坐坐?”警卫员指了指旁边,就见几张藤椅摆放着,连个遮挡都没。

倒不是他们怠慢,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了,根本没花园。

既然不让进,就只能委托丁先生了,两兄妹便一道坐在了藤椅上,警卫员将丁先生带进去后又走了出来,随意寒暄了两句,就继续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丁先生快步走了出来,竟然挺着急的样子:“嘉骏,快快快,你们快去火车站!早上你们兄弟刚与马将军辞行,说要去北平寻家人,马上火车就要开了!”

每日过午会有一趟去北平的火车,具体几点黎嘉骏还真没注意,但在这儿坐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还真有可能来不及,闻言黎嘉骏和大哥都噌的跳了起来,大哥抱拳对丁先生道:“有劳丁叔,我们去寻了兄弟再来接您。”

“快去快去,莫要管我,我一会儿自行回报社便是!”丁先生比他们还急,“我还有马将军有话谈。”

黎嘉骏道了个再见,跟着大哥窜进车里就往火车站赶。

两人都心急火燎的,完全无心说话,这要是赶不上,可就要再追到北平去了,他们在北平的黎宅是有留言,但万一二哥没看到呢?或者路上出个什么意外呢?路上来的时候丁先生就有说了,马将军现在是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身为跟随马将军戎马至此的黎二,要是在北平惹到日本人,完全不会有好果子吃啊!

“大哥,如果二哥他去了北平……”

“我追去,你回上海。”大哥斩钉截铁,“不许任性,早回去早有人接应,知道么?”

“可我想跟着你啊。”黎嘉骏不满,“我一个人回去你就放心了么?”

看大哥的表情他应该很想说放心的,但是转头他又皱起了眉:“也对……祸害到别人也不好。”

“……”

“那还是跟着我吧。”

“……”突然不想跟了怎么破!没大嫂在一边大哥也像脱缰的野狗一样一点都不着调了!

黎嘉骏气哼哼的看着窗外,窗外街景过得并不快,毕竟这时候车道并不宽敞,行人也没有什么走人行横道的意识。车被迫停了几次后,她和大哥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都有种跳车跑的冲动。

“还有多久才到啊?”黎嘉骏忍不住问司机。

“快了,马上过河了,过了河就快了。”

隐约记得来的时候确实有过海河,黎嘉骏无奈,只能笔直的坐在后排,双手抓着膝盖看着窗外,感觉整个人都急哄哄的。

大腿忽然被拍了一下,大哥斥责:“别抖腿,注意形象。”

她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抖腿,此时只能鳖闷道:“就要见二哥了我紧张嘛!”

“要见鬼也不能抖腿!”

“……”感觉不能好好说话了。

黎嘉骏死死的盯着窗外,突然头被打了一下,大哥斥责again:“别磨牙!哪来的陋习。”

“……”大哥其实你比我还紧张吧,黎嘉骏很心塞,举起双手应道,“哦哦哦哦哦我不动了我不动了,啊啊过桥了过桥了!”

这桥叫金钢桥,两边走人,中间开车,这回是没人瞎穿马路了,小车一路蹭蹭蹭开过去,终于是见到了火车站的影子。

车一停两人就往里冲,出乎意料的是站台上人竟然不多,入口处的检票员正向奔去的兄妹伸出手,就被大哥气场十足的一句:“找人!”给定在了原处,实在是他那一身气势就不像是逃票的,黎嘉骏更是戴着小帽子背着相机包,洋气得很,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过了关,正看到一列车轰鸣一声,正在缓缓开出站台!

大哥回手抓住那个检票员就问:“开的什么车?”

“去北平!”

大哥低咒一声,抬头就看到身边没人了。

黎嘉骏本就觉得这个时候如果不是去北平的也不会是别的列车,此时一经确认,立马一溜烟的往前跑,趁还跑得过列车的时候沿着窗一路找一路喊:“黎嘉文!黎嘉文你在不在!黎嘉文!”

列车越开越快,感觉有点跟不上了,猜想二哥必须是在这列车上,黎嘉骏在后面大哥的怒吼声中,头脑一热干脆一跳挂在了列车门上的扶手上,这时好多人正探头往窗外看,最近那个窗户的回头正好和黎嘉骏脸对脸,顿时吓得怪叫一声:“哎哟这他娘的找死呢?!”

后头大哥怒吼:“黎嘉骏!你给我下来!”他虽然身材回了点形,但是内在还是虚的,根本跑不起来。

黎嘉骏跳上去就后悔了,列车门这时候是关着的,刚才被她吓到的那个人转头就往车里喊人去,但是乘务员什么时候开门还不知道,列车又不会因为她停下来,眼见着这车越开越快,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简直想死,喊声都带了哭音:“黎嘉文!哥!你在不在啊!黎嘉文!”

旁边的门终于有松动了,刚才那个被她吓到的人重新从车窗探出头:“丫头你撑着啊!给你开门了!别吓着!千万别松手!千万啊!哎哟我的姑奶奶胆儿咋这么肥啊?你午饭吃的啥呀!”

六月的风已经略热,黎嘉骏被逗笑了,张嘴却吃了一嘴热气,呛得鼻涕眼泪直流,列车门终于打开了,面前的乘务员朝她伸出手:“干嘛呢干嘛呢!演杂技啊?!伸手伸手!”

黎嘉骏泪眼朦胧,刚想伸手,就见眼前的人影嘭一下被人撞开了,还没看清什么情况,面前的人速度极快的上前双手死死抱住她,像抱小孩似的整个抱在怀里,耳边只听那人说:“松手!舍不得门外啊!?”

听这声音,黎嘉骏整个人都软了,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那人的脖子,结结巴巴的叫:“哥,哥啊,二哥嘤嘤嘤!”

二哥搂着她从门那探出头去,用力的挥了好久的手,显然是在给站台上的大哥报平安,随即往后一倒就地坐在门前,任风呼呼的从打开的门里往里刮,一只手还抱着妹子,另一只手却非常凶残的猛敲她的头,耳边只听呼呼的喘气声,显然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黎嘉骏也知道自己这一手玩的太臭,要是大哥也在估计一人一下打死她都是轻的,这时候脑袋砰砰砰的被敲着,她连喊疼都不敢,只能把脸埋在二哥肩窝里,狠狠的吸鼻涕。

“抬头!”二哥怒吼。

“不要打脸!”黎嘉骏闷闷的喊。

“不打!”

黎嘉骏小心翼翼的抬头,刚抬起来脸就被二哥的大手用力捏住,单手一顿凶残的揉捏,像玩橡皮泥似的。

虽然脸疼,但她好歹看清了二哥的样子,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只能怯怯的喊:“哥,唔搓惹……”

二哥除了黑瘦了,变化并不大,相比以前还精神了不少,眼神犀利,炯炯有神的,此时他眼神充满杀气,剐着妹子:“你是要气死我啊!”

想到这个黎嘉骏也后悔:“离肯丁载厕丧!”

“我在车上怎么了?!到了北平就找不到你们了吗?!啊!你眼里哥就那么蠢吗?!”

“呗平,暖……乱!”

“所以你现在死活跟来给我添乱吗?!还嫌不够乱吗?!”

……这一跳看来是不能善了了,怎么都是错,黎嘉骏悲伤的想,其实想想以前看的阿三的视频,人家那火车已经被巴得跟孔雀开屏似的,上下左右都是人,她这样的肯定不会出事啊!

二哥终于揉够了,放开手,起身要把她提起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腿软脚软,脸还发麻,只能苦着脸被二哥叉着双臂提着。对上他还是气得不行的视线:“我错啦,以后我再也不这么冲动了,哥你不要生气啦!”

“你为什么会在这?”二哥问。

“大哥听说马将军在这……”

“你为什么在这!”

“我……跟来接你……”

“家里人不在北平?”

“……恩,都在上海。”

二哥深吸一口气,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跟来接你啊。”黎嘉骏低着头。

“无论咱家现在在北平还是上海,接我都不需要你跟大哥两个人,黎嘉骏,你为什么会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没等黎嘉骏回答,他又咬牙道,“还是离前线那么近的地方。”

黎嘉骏叹口气,很悲壮的从小皮包里掏出她绣有大公报摄影记者证的□□章,递过去,二哥接过,看着,许久没出声,她只感到头顶乌云密布,气压低得吓人。

“看来刚才那下对你来说还是小菜一碟啊,”咬牙切齿的声音,“很有出息么。”

本以为会被暴跳如雷的二哥一顿抽,谁知他说完这话后,只是啪的把记者证拍在她的头顶,转身就走。

这比抽一顿还狠,黎嘉骏心都凉了,完了这是出离愤怒了!怎么搞,下跪够不够?她原地纠结了一下,走进去的二哥就微微回身,冷冷地看着她,她菊花一紧,只能小媳妇一样的小碎步跟上去,心里不要太凄凉。

真是做了死了,有她那么贱的吗,人家是上赶着找抽,她是扒火车上赶着玩命找抽,抱头痛哭呢?!喜极而泣呢?!泪流满面呢?!剧本不对啊!

二哥坐在前面两节的贵宾座,他刚坐下,后头列车员就跟上去了,让黎嘉骏补票,二哥一边掏钱一边冷哼:“让她坐货仓!看着烦!”

列车员不是很精明,一时间不知道真假,看向黎嘉骏,黎嘉骏无辜的眨眨眼,她知道二哥不会那么狠心,虽然其实并不介意坐哪,她还是摆出了谄媚的姿势,挪过去讨好道:“哥,原谅我嘛,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认错有别的说法儿吗?来来回回就一句错了再也不敢了,就冲那个……”他指了指还在黎嘉骏手里的记者证,“你的保证就有一半不可信!”

“……要不您让我歇歇我草拟个文辞新颖可信度高的道歉稿?”

“哟,我一搭理你立马就贫上了,挺精的嘛。”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怕火上浇油,只能闭上嘴,假装看风景。

看着外面飞驰的景物,想自己早晨刚从北平到这儿来,转头又要回去了,她对这个列车真的是不能仅仅用真爱来形容了。

正想着,低头就与二哥对上眼,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响,忽然都笑了出来。

但无论坐多少趟,只要这样有盼头,好像怎么样都可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昂,所以黎三又跟着黎二回北平了,真是醉人。

困死了,写着写着就睡过去了,还莫名其妙打出很多奇怪的字。

下章过后就跨度了么么渣·

那些日子要开始了

☆、第80章 回到上海

如果可以,黎嘉骏是真不想再回北平,但这个没手机的年代,他们也不保证中途下车能不能联络到大哥不至于错过,两人只能苦巴巴的一路坐到北平,又是一个清晨。

路上他们完全没睡,巴拉巴拉的聊了一路,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兄妹俩几乎是比着谁浪,比起二哥,黎嘉骏发现她那些经历根本不算个事儿。

他一开始跟着马将军在黑龙江边与日军打游击,直到日军忍无可忍,用上铁壁战术,往死里压缩他们的生存空间,才逼不得已进入苏·联,在苏·联政·府的暗中支持下,他们在东欧冰原艰难盘踞了近一年,才在最近从欧洲辗转回到天津。

其实这么一问一答的一晚上,再加上二哥显然不愿意多说,他的经历估计只向妹子揭露了冰山一角,但也足够黎嘉骏唏嘘胆颤了,她实在想不出具体该问些什么,可一旦问了些乏善可陈的问题诸如你们在那经历了什么之类的问题,得到的回答往往是更为乏善可陈的:就那样呗。

他回答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给黎嘉骏的感觉分明就是,人都活着,还能有什么事儿?

除却死生,无大事。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嘚瑟自己在长城的所见所闻。

同样是败,但总觉得她特别小儿科,不过二哥很给面子,细细的问了很多,但每次她说到她做了什么比较危险的事儿,那遭遇的精神攻击就让她特别胆寒,以至于后来她后来越来越不敢说。

“那位丁先生引荐你入政整会,真的跟你分析了态势?”二哥问。

黎嘉骏感觉到他语气里很危险,小心翼翼的点头:“详细说了的,但我当初就说了只要多学多看,哪儿都去,所以……”

“没事,不是你的错。”二哥态度很温和,“不过下次遇到丁先生,是不是可以给哥引荐引荐?”

黎嘉骏的直觉狗一样的灵敏:“你要干什么?!”

二哥眉毛一竖:“怎的?哥是尊师重道的人,你以为我能做什么?”

“感觉你会做什么不好的事。”

回答她的是一个头槌:“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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