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废了这不知所云的白痴,突然一道遁光降落,穿着红云神教高阶弟子服色,口中连连告罪:“虞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乞望恕罪!”
那名弟子看见那位传说中“毒士”的招牌座驾落在这么近位置,心知一旁这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废物没有上前迎接,心中早就骂开了:裘飞宇这有眼无珠的蠢材!这车看着不起眼,但都是真材实料的天材地宝,虽然因为主人的恶癖掩了灵光,但近看完全不至于认错啊!倒害得他要低三下四赔罪。
“吴师兄,为何……”裘飞宇一见这位同阶弟子中的大人物都如此恭敬,就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闭嘴!你这蠢材竟敢怠慢贵客!定要从重处罚!”吴应也不想取了裘飞宇性命,毕竟他姐姐是一位掌火使的爱妾。所以口中骂的凶,却是表明己方的歉意,希望对方能轻轻揭过,不再过问他们教中的内部处罚。
“哼,下次注意点——”
夏元熙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对于人情世故心思简单,也不知道其中关节,正想讽刺几句就算了,不料马车里面又响起一个声音。
“赤练,上来。和一个死人说话没有意义。”
低沉磁性的声线如蜂蜜缓缓流动,听起来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但吴应知道这位虞公子金口有如蛇吻,几乎字字带毒,传说他的每一句话都昭示着一个人死去,所以被称为“毒士”。
灵蛇岛虞家一直就盛产阴谋家,他们的子弟作为策士,常常被邀请为各邪魔门派的座上宾,凭借自己的无双智计与无所不知的消息网出谋划策,其中,虞巽更是出类拔萃。虽然他修为仅金丹,不过只怕连自家元婴的掌教都要到履相迎,这如何惹得起?
现在,这位闻名遐迩的阴毒男子亲口宣告了裘飞宇的死讯,他那便宜姐夫追问起来也无话可说——如果掌火使在现场只怕出手比自己还快。
所以,吴应深吸了一口气:“虞公子请先往中央慢行,在下这边事了,马上就跟过来带路。”然后低头保持非礼勿视,不去看那位美貌的白衣侍妾隐没在重重帐幕中,直到幽灵般的马车缓缓向密林方向行去。
“裘师弟,得罪了!”吴应摊开双手,两团赤红跳动的火焰在掌上集结。
看到同辈中排名前五的高手对自己展现了成名绝技,裘飞宇魂飞魄散,尖叫着求饶:“吴师兄!小弟罪不至死啊!我、我要见我姐姐!”
“没用的!”吴应恨其不争地摇头:“我若带你去,这才是让掌火使颜面扫地!虞公子从没带过侍妾外出,可见这次得女子有多得他欢心!你竟敢调戏他宠爱之人,这次谁也保不了你,别怪做师兄的心狠,我会让你去的痛快的!”
“吴师兄!不……”
……
“按理说这红云神教的教主元婴后期,还有个几个分神的隐世老怪物,为什么刚刚那人还会对主人如此畏惧?”
马车内暗藏了一些空间阵法,所以远远比外面看上去宽敞,还分了许多茶室,琴室之类的房间。夏元熙就坐在主居室内,百无聊赖用精金钎子拨弄着香炉,里面暗火熏蒸的龙髓香木明灭变化,升腾的轻烟模糊了前方半倚在贵妃榻上的黑衣男人。
这人除了相似的五官,完全没有一丝薛景纯的痕迹……至少那位玄微真人不会如此坐没坐相,而“虞巽”却像一条深渊中的蛇一般,美丽而致命。不过,这也让她能直接把对方看成另一个人,从而很快进入角色。
“这是自然,因为世间能杀人的途径,从来就不止刀剑。有时候,语言同样可以做到。”虞巽状态的薛景纯慵懒地支起身子,单手灵巧地把她腰上的珍珠坠子换做白玉环佩:“下车时,要是它响了,我会罚你。”
意思是行为要更加淑女嘛?呵呵,如果薛景纯状态时候发出警告,或许她还会小惊一下,但虞巽这种如情话般魅惑的语调,完全没有威慑力嘛……
“回答?”
“是,主人。”
叫主人什么的,还真是恶趣味……果然宅男都有女仆情节吗?夏元熙心里暗自吐槽。
不过,要是后面人人都像刚才这样恭敬,她怎样才有机会打脸啊!
☆、第134章 乔装·魔门会(三)
不一会,吴应就“处理”完裘飞宇,然后驾驭着飞行法宝赶过来,为夏元熙他们带路。
金霞殿就在岛屿的正中央,雾阁云窗,雕栏玉砌,倒也典雅秀丽。殿外和殿内明显是两种身份的区别对待,在玄黑马车长驱直入的时候,夏元熙通过妆台上的观测铜镜显像,看到了外面的庭院中投来的艳羡目光。
“虞公子,请移步殿内,鄙教早已设宴款待,恭候多时了。”
铜镜内,吴应侍立一旁,做出了请的手势。
夏元熙轻盈地步出马车,压住裙角的玲珑玉佩并未发出一点声响。以她的身法,就算腰上挂一圈铃铛,想不发出声音也很容易,无非平时没有这种习惯而已。然后她掀起帐幔,等里面那位“虞公子”慢悠悠出来,才跟随在他身后一同进殿。
突然,她好像瞥到了个熟人,顿时心中一惊。
完蛋了!
麻烦自己找上门来!怎么办?
寻常的事端自然不至于让夏元熙如此惊慌,但这次很可能让行动半途而废。
她刚看到的人正走向殿外,有着一头微卷的淡金色头发,高挺的鼻梁和鹰隼似的面容。没错!绝壁和无常谷那位卫昉的冒充者被破除易容幻术后的长相一模一样,连修为都一般无二。
【也不知你究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下次魔道圣会,将你调-教成美人犬,带过去展示一番也不错,你出身越高,也越是稀罕物件。】
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说过这话……
这逗比,夺舍后竟然把原主的身形面容用秘法改成他以前的样子,是强迫症吗?不过幸好如此,也让她及早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夏元熙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画风跟之前完全不同啊!这扮相他估计也认不出我吧?不必过分慌张,保持平常心。”心里暗暗盘算着,她也略略安心,这模样当初自己照镜子时都差点认不出,怎么会被只见过几面的人拆穿?但为了安全起见,姑且躲一躲。毕竟如果是她前来倒无所谓,要是连累薛景纯也被暴露出真实身份,那就成了坑队友了。她虽然胆大妄为,但也不是脑子愚钝之人,知道在精锐云集的敌方大本营露出马脚,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
于是薛景纯只听得玉环声突然一响,身后夏元熙的气息换了个位置,似乎在躲避谁。他不动声色,修长的手指悠闲转动着折扇,向对角延伸出的地方看去。
金发碧眼的异域长相,应该是百眼魔君左丘琰的后人。
前方正是夏元熙在无常谷遇到的熟人——左丘伯玉。他刚刚熟悉新身体,也是此次殿内招待的贵客之一,不过由于前不久失去了所有邪眼,目前战斗力大打折扣。虽然平时也没人敢找他麻烦,不至于暴露,但心中气闷,也懒得同殿内春风得意的修士们虚与委蛇,一个人出来散散心。
为了在这次万魔会出面,也表示左丘家依然有青年一代的高手,同时震慑那些居心叵测的同道们。他用秘法注入之前留下的精血,把新夺舍的躯体变得和自己以前的肉身一模一样,表示无常谷宣扬的“击毙百眼魔君后人”纯属造谣,反正无常谷是南海炎洲的,参加不了西海的魔道聚会。
如果不这样,只怕那些暗算自己人毫不留情的“盟友们”会立即闻风而动,企图趁他虚弱讨到什么好处。
“那个可恶的小丫头,竟让我沦落到如此地步!”左丘伯玉正咬牙切齿,突然感觉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
他家传道法本就是瞳术,自是目力过人,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凝目细看,却不想对上了那个总是一脸神秘笑容的黑衣男子。
对方正把玩着从不离手的折扇,不加掩饰对他报以探寻的目光。
“哼,那条狡诈的毒蛇!他又知道了什么?”左丘伯玉心中一凛,平常时候他倒是不惧虞巽,可是现在他隐瞒自己的伤势,心中有鬼,也忌惮对方看出了什么。尤其面对的还是恶名在外的虞家典型人物,当下故作镇定地高傲一点头,转身向庭院方向走去。
可是那白衣的身影依旧让他很在意……而且是一想起来就感觉肝火异常旺盛的程度。
“姓虞的毒蛇不光自己就让人不快,连带来的侍妾都一身讨人厌的感觉,果然蛇鼠一窝,物以类聚!”左丘伯玉心中愤恨。
“与我对视时心虚移开目光,说明左丘伯玉有些事情不想让我知道。”薛景纯得出结论。但他没漏过对方刚刚凝视的动作,目标显然是他身后的夏元熙,还有那同时响起的突兀环佩鸣响。
“而她也多半……不,绝对同样如此。”
他放缓脚步,让自己和夏元熙并行,伸出手指挑起她一缕头发,略微弯腰轻轻一嗅,恰到好处地将自己审问的眼神掩饰成逗弄宠姬的模样。
这人一定知道了!夏元熙心虚低下头,口中说的却是:“主人,周围还有许多前辈在……”
(译:现在是在敌人老巢做任务,师兄您悠着点。)
“呵呵,赤练面皮薄,过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可不要再推脱。”薛景纯弯腰附耳,几乎贴着她脸颊说道。
(译:我会听你老实交代。)
于是,两人刚进殿就让众人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两位主角之一的虞巽是西海邪魔们又爱又恨的危险密友,自然不陌生。但这个以前都是独来独往、全身毫无破绽的虞公子竟破天荒带了位侍妾,看样子十分宠爱,连大庭广众之下都在骚扰她,怎不叫人大跌眼镜?
只见那位名动一方的阴谋家正拈起一缕青丝,用他以往只会吐出毒液的薄唇和声细语说着什么,然后少女无限娇羞的低下头,一身白衣纤罗飘带,似蛱蝶纷飞,更衬得她冰肌玉骨,雪肤花容。
极情宫宫主的独子、无暇郎君玉重楼当即从娇妾环绕的温柔乡中站起身,俊脸含笑,打趣道:“当初虞兄来敝处做客,在下遣了几名漂亮孩子暖席,结果被毫不留情退回,还道是虞兄不好这口。现在看来倒是小弟不自量力了,虞兄藏着这等美妾,又怎会看得上敝处的庸脂俗粉?”
“无暇郎君过奖了,若说极情宫的佳丽是庸脂俗粉,只怕天下也没几个女子能入眼。只是在下惯用自家之物。”薛景纯也同样回以玩世不恭的笑容,他曾生活在宫闱之中,装作这类穷奢极欲之人的神态自是不陌生。这几句话言外之意就是只习惯自家从小调-教的姬妾,让玉重楼心领神会。
然而夏元熙想的却是:这童贞死宅伪装现充渣男还挺像样的嘛……
极情宫也是西海排的上号的魔道势力,同其它男女之道的低端采补魔功不同,极情宫的《红尘诀》就像真魔一样玩弄人心。他们在每一次恋情中都是将自己真意投入的,到对方付出本心时就斩断情丝,只回报以虚情假意,在一次次的极情和斩情中领悟大道,没有万中无一的心性决难办到。
玉重楼就是极情宫这一代的第一高手,也是下任宫主接班人,他府中姬妾成百上千,其中不乏正道女仙出身,但都被他全心投入的那段时光迷惑,爱他爱得刻骨铭心,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存在,别的女人则是供心上人练功的炉鼎。这等手段的人,糊弄起来极为不易,好在薛景纯神情无懈可击,也没让他产生怀疑。
“哼,我还以为虞兄是清心寡欲之人,没想到和玉淫-魔成了一丘之貉。”皇极殿溟泉狱主刑无道冷冷地说。
这位的门派皇极殿仿照凡间皇朝而设,只不过九卿变成了寒泉、阴泉、幽泉、溟泉等九位狱主,势力和极情宫相差仿佛,近来多有摩擦,所以刑无道看玉重楼十分不快。当然,这硬邦邦的话也没有指责薛景纯的意思,因为“毒士”和所有门派都是这样面上交好,实则若即若离。只不过狱主们都是这样黑脸罢了,就算没得罪他,说话口气也很差,从“虞兄”和“玉*”的称呼差别则表现出他真实的好恶。
“阿弥陀佛,食色性也,刑施主为何口出恶言。”说话这人口喧佛号,却不作和尚打扮,一身破旧宽大的灰衣,面容清癯,神情悲苦,头发凌乱,倒更像地球上的魏晋名士。可是要是以为他如表面上无害就大错特错了,这人法号空闻,乃是令人闻之色变的魔佛教派——无生净土的白莲尊者。
此派很久以前曾是佛门,因佛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所以信愿念佛为正行,认为哪怕曾作五逆十恶之人,只要虔诚忏悔亦可仰承佛力往生净土。只是后来被魔道渗透,曲解经典,以致门人坚信,无论作任何恶,只要信佛,佛定为我承受、洗涤罪业,毫不影响修行。于是逐渐沦为魔道,其实现在和佛门关系不大,只是他们坚称自己是佛门弟子罢了。这些假和尚平时不疯还挺正常,如果发作起来,西海下限最低的十件事情估计有四件是他们做的。
“这次我同意花和尚。”恪命馆的曹崇也点头符合,这个门派功法乃是气运一道,十分神秘,传说能夺人运道加诸己身。作为新一代的领军人物,曹崇被人敬畏的称为“定命书”。他一副酸儒长相,揽过身旁一位美貌女修,套头晃脑道:“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这才是人生乐事啊……贺虞兄得美人,当浮一大白!”
☆、第135章 乔装·魔门会(四)
然而,也不是没人与刑无道有同样的想法,圣骨塔门下,人称“千魂手”的邪修乔博冷哼一声:“活人的女子有什么滋味?”
他一言既出,满室沉默了片刻,玉重楼笑道:“乔兄,你们圣骨塔只爱那活尸女子,小弟敬谢不敏了;而刑狱主嗜好则是观看人血肉横飞、哭喊哀嚎之景,大多数人也无福消受吧?毕竟花朵一般娇嫩的女子,在下一见就心生怜惜,难以痛下杀手。”
夏元熙挨个数来,淫-棍,抖s虐待狂,反社会人格,抢劫犯,恋尸癖……马车中,薛景纯给她恶补过西海邪魔的着名人物,也一一对的上号,发现都是些奇怪的人。不过总算这深井冰把话题从她身上转了过去,她也乐得轻松,坐在薛景纯旁边神游物外。
“玉公子所言极是,二位无非性癖异于常人罢了,与我等有何区别?要论谁有资格指摘我等,也只有‘亡眼邪主’的左丘兄吧。”曹崇一向自命风流才子,与玉重楼私交甚笃,于是站出来帮腔。
“背后道人是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出去透风散心的左丘伯玉恰好回来,他先祖百眼魔君是胡人舞姬所出,母亲作为女奴时受过不少侮辱,所以代代都厌恶蓄养姬妾。
左丘伯玉目不斜视,回到自己的桌后端坐,便一个人自斟自饮了。
夏元熙暗自长舒一口气:还好,这货没认出我……
她却不知道,对方既然号称亡眼邪主,自然目力非凡。进门扫一圈,就将整个大殿尽收眼底,连烛台上有几个纹饰都数的出来,早就从身形、小动作怀疑她是之前无常谷遇到的可恶小丫头,只是气质相差太大,所以一时不能认定,但心中已经相信了六七成。
“玉兄,既然诸位身边都有美人相伴,我要是再孤家寡人一个,未免显得太不合群了。可否借位佳人相陪,以慰寂寥?”突然,左丘伯玉向玉重楼问道。
“哈哈哈,难得左丘兄今天有雅兴,能被亡眼邪主看上,也是她们的福气。素鸾、轻罗,还不快去为左丘兄斟酒。”玉重楼忙着在西海扩张势力,正想多结交盟友,有送上门来的机会岂有不欣然应承?他不清楚左丘伯玉喜欢什么类型,于是忙点了两位美人,一位清雅可人,一位美艳妩媚,身段容貌都是上上之选,更难的色艺双绝,令人爱不释手。
素鸾、轻罗二人闻言,轻移莲步,款款而来。她们平时常被令“招待”一些玉重楼想要笼络的人,只当是为心爱之人的霸业献身,所以无不从命,这次的对象是位异域风情的美男子,不像平时需要强颜欢笑,也是极好的事。
“或许过不了多久,二位又要多一位姐妹了。”酒过三巡,左丘伯玉忽然用目光示意,指示二人看向玉重楼的方向。
确实,玉重楼虽然在如花美眷环绕中,却总是若有若无地瞟向夏元熙方向,表现出了相当的兴趣。
自家情人的脾性,素鸾、轻罗岂有不知?平时已经不得不与很多女子分享,现在他还想再来上一段孽情,然后在少则十几天,多则数个月内,都会对那贱婢无微不至,宠到骨子里,想想就教她们心如刀割。
虽然面上不显,素鸾装作大度道:“我家主人怜香惜玉惯了,让左丘公子见笑。只是那位妹妹是虞公子心尖上的人,则能做我们姐妹?”
“倘若她倾慕于无暇郎君,以虞公子的胸襟,多半会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吧?”左丘伯玉看似无心评价道。
诚然……那位毒士一贯以诡计多端和薄情寡义闻名,区区一个女人,说不定转手就赠了。她们觉得玉重楼是天下一等一的男子,以己推人,更认为大概所有女人都觊觎于他。
轻罗媚笑道:“那位妹妹容貌妍美,真真的世外佳人,也难怪你们男子喜欢。”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未必,像我就更喜欢二位姑娘这般多才多艺的女子。说来惭愧,我家先祖的女性长辈也是舞姬出身,容貌尚在其次,有一技压身的才女,我想没有男人能拒绝。”
左丘伯玉这番话,让素鸾、轻罗心思活络起来:自己本就是以舞蹈见长,为何要与那狐狸精比拼容貌?
于是素鸾盈盈一拜:“左丘公子抬爱了,奴家姐妹二人当樽前献舞一曲,为公子略助酒兴。”
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