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只知道怀里被塞了一个软乎乎的水袋,但看不着也摸不着,没法不无语好半晌。
这思瑶,是没注意她的手也被锁在木枷上头么?她难道是想叫她用脚捧起水袋、拔开塞子,再举着水袋越过木枷,往自己嘴里倒吗?
阿弥想象了一下动作,觉得不雅,难度系数也很大,舔一舔干裂的嘴唇,一瞬间就放弃了。
忍一忍,再忍一忍,这行人里头有郎执梅这种荣华富贵惯了的人,此行带了五辆马车八个奴仆呢,这一路来他不肯屈居露宿荒郊野外,一定要找客栈投宿的。等到了客栈,她的木枷就可以解开了,到时候再喝水,再查看身上的伤势也不迟。
就算是像昨夜那样住的是马厩,她也可以屈就的。
“想喝水吗?”
阿弥听到言照清冷冷清清出声。
真是比叫她脸面和嘴唇干裂的寒风还要冷冽啊,阿弥心里一寒,假装没听到。
阿弥很后悔,十分后悔,非常后悔。
权公提点她的时候,她下意识已经想跑了,但挂着塔玉嬢嬢,又挂着别的什么情绪,没第一时间动身。
谁能想到那会儿言照清就站在她和权公的身后,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全听了去呢?!
这人跟只猫似的,走路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天上打雷一样突然在两个人背后说话,将权公和她都惊得像被烫了脚的兔子,一左一右往外窜。
阿弥原本想着那就直接逃了,没想到才上了屋顶,就被言照清拽了下来。
这之后,又有一个郎执梅从中搅和。她踢踹过他,还是李景泽的人,郎执梅记恨她得很呐,官大一级压死人地叫言照清务必要将她送到狗皇帝面前,务必要将她的脑袋砍下来。当夜里,言照清就给她上了镣铐,大年初三一大早,天还没亮,一行人浩浩荡荡就上了路,直奔京城。
什么大年初三有舞狮子的来救的计划,因这突然的出发就全都泡了汤。好在阿弥的同伴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来过四次,但四次都无功而返。
阿弥之前还同何思瑶坐在一辆马车里头,何思瑶还暗中协助过她逃跑。但言照清看管得太严,也将何思瑶和何书全警告了,协助罪犯逃跑,理当连坐。
大前天阿弥的同伙再一次来,被言照清全都打没了。郎执梅约莫是觉得来了这么多次,惊扰了车驾,心头大怒,叫言照清将她锁了,拉在后头走,给她一个教训。
阿弥就这么跟着走了两天,前天和昨天夜里歇息的时候,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小腿浮肿得厉害,大腿和手腕上全是磕碰出来的淤青,膝盖上的血都干涸了。
再明日,就是元宵节,就到京城了,阿弥觉得搞不好她不会死在京城,而是死在干渴的、疲惫的、磕磕碰碰的路上。
天地倒转,眼前的树也倒着长着,眼风之中有身影动,靠近她,阿弥瞧出是言照清的影子,索性闭眼。
“喝水。”
察觉人在她一侧站近了,也不知道是蹲了下来还是站着,言简意赅扔下一句话,阿弥还是不想睁开眼。
嘴唇干裂得疼痛,有了几道口子,一舔就一嘴的血腥味。她的脸也干巴疼得厉害,是冷风扑面吹出来的。北方的气候于她还是太不友好了,哪儿像南理啊,冬天还是湿润的,又阴又冷地吹着潮湿的北风。
昨日还路经过下大雪的地方,马车在及脚踝的积雪上行得艰难,阿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上行走,也走得艰难。到最后几乎是被骅骝拖着走的,膝盖都差些被磨破。
但也不能怪骅骝,骅骝被蒙了眼,也不知道事,要怪就怪骑着骅骝的言照清。他明明已经看见她、知道她跌倒了,还驱着骅骝往前。阿弥那时候索性就不抵抗,也不费力再试图站起来了,任由骅骝拖拽。夜里木枷一除,看到裤腿都破了,一双膝盖都磨破了皮,露出红的血肉来,阿弥昨夜里是哭着入睡的。
这个言照清已经不是她认识的言照清了。
或许是,只是是那个在京城法场上的言照清,在南理将她吊了一夜的言照清。
她不认识,也不想认识这个言照清。
身份的对立,从来没有那么清醒地摆在阿弥眼前过。阿弥现在回头想那些并肩作战,那些同执金吾、同他言照清玩闹的日子,觉得自己特别傻。
羞耻,像快速野性生长的蔓藤,几乎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爬满了她的心,缠得她的心又酸又涩。
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哪儿有跟敌人做朋友的傻子?
“喝点儿水。”
言照清又出声。
阿弥闭着眼,不打算睁开,并且累到一瞬间想就这么死去,也还是不错的。
“啵”
轻微一声,阿弥听见水袋的塞子被拔出来的声音。
有人挡住了天上的太阳,叫擦着她吹过的冷风更冷,也挡住了她能感受到的光。
阿弥想言照清会不会把水浇到她的脸上。她一再地不出声,他是不是恼怒了?
但这样想了,又觉得自己可笑,她做什么还顾忌他会不会恼怒?做什么还觉得自己的不理不睬能牵动他的情绪?
她不过是一个逃犯,一个逆贼罢了。
“言大人。”
有人走近,踟蹰出声。
阿弥预想中的被言照清浇一脸水的情况便没有发生。
“郎相。”
阿弥听见言照清有礼回应,落在她脸上的影子动了动,应当是言照清是行官礼。
哼,趋炎附势的狗官。她还以为他是多清高的人,碰到品阶在他之上的,还是不是奴颜婢膝地听从郎执梅的话?他叫他锁,他就锁,叫他给她上木枷,他就上木枷,叫他令她只能跟着车队走,他就叫她用两条腿走。
呸!
阿弥心里不忿,大大呸一声。
“言大人,这……犬子的精神又……将他娘亲都给打了,正闹呢,能不能叫这犯人过去看看?林同受制废太子党多年,现在也只听得进这些逆贼的话。”
郎执梅没法放下骄傲,但又得有求于人,这么别扭地将话说着,叫阿弥嗤之以鼻。
郎林同闹起来可真是六亲不认、人畜不分,郎家这几天吃尽了苦头。
阿弥前天和昨天安抚了下,郎林同倒也听她的。但是今天,她不想。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郎执梅这老头子明明要求她办事,还一口一个逆贼,一口一个受制废太子党的。郎林同是怎么到的南理,究竟是谁扎的他还不可知呢,这么快就笃定是他们行的事了?
要是知道傻子王二是郎执梅的儿子,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