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三人,一个垂着头,一个盯着那垂着头的头顶,一个视线在二人之间游来游去,又是好奇,又是防备。
官兵和贼啊,医无能怎的不防备?
谁知道言照清要同阿弥说什么?他万一欺负阿弥呢?看他那脸上似笑非笑的,看阿弥的神情就好像饿狼看到肉似的——那可不是饿狼看到肉么?!执金吾自己都说追了阿弥快两个月,斜跨李朝追到这儿的,可见是多想要抓到阿弥啊?!到了嘴的肉,这执金吾怎么可能舍得放开。
医无能虽然只在江湖之中,但朝堂之中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听过没见过,这言照清必定是将阿弥当成了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也是,也是,毕竟阿弥是劫法场,不是干别的。
劫法场呢!从守备重重的京城法场抢下了许之还大将军呢!她才十六岁!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凭着手下的感觉再绕两圈布条,医无能惊叹佩服的视线被手下的拉扯打断了一下。有些困惑,医无能将视线从阿弥那儿游回言照清脸上。
“医大夫这是要将我缠成粽子?”
言照清抬一抬下巴,目光示意医无能自己低头看。
医无能瞧被他包成一个鸡腿似的手臂,讪讪一笑,“哎呀,是包得多了些。”
然后慢条斯理给言照清拆。
必须得慢,他得待在这儿啊,要是阿弥被……
医无能又转头去看阿弥,手上的布条又被一扯。
啧!
医无能转头,又看向言照清,又怎的了?!
言照清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同他出声。
医无能莫名其妙,将他手臂上的布条拆下好几圈,拆到足够的程度,取来剪子剪短,打个平结。
“好了?”
言照清垂眼看自己的手臂。
“好了。”医无能一双笑眼,点着头。
“那请医大夫——”
“哎,阿弥,让我看看你的手,今天还没上药呢吧?我带了药过来了。你这药啊,得天天上,保管出不了几天那骨头就妥当了。今天觉得怎样,断骨的地方发痒么?疼么?皮肤起水泡了么?”
言照清闭一闭眼,后槽牙紧了紧,这打断了他的话还不肯顺着他的暗示走开的江湖大夫叫他有些烦,他好像铁了心耗在这小狐狸身边似的,一双眼老盯着她看。
阿弥抬了头,先觑了面色不太好的言照清一眼,才同医无能道:“还行,不痒,没有,也没有。”
一板一眼的,将医无能连续吐出的问题一一答妥了。
医无能伸手探她的额,赞许点点头,“年轻就是好啊,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那也得多亏我给你配制的药,你瞧,喝下两碗,人就没事了吧?我就说嘛,我医无能别的本事没有,跟阎王爷抢人可是很在行的。怎么样,你要是不想在南理城待了,何不如跟我回百草谷去?你上次去的时候我就叫你留下来了,你偏不愿意,你瞧,果然跟梦半仙算的一样,出事儿了吧。”
阿弥嘟囔一句,“我家在南理城。”
医无能一张弥勒佛似的笑脸这会儿看起来有些欠揍,“那不是已经烧没了么?天下这么大,哪儿不能成家啊?我当年从南理城出去的时候,我也以为我没地方待了,这不是找到了百草谷吗?”
阿弥面上犹豫,“大家都在南理城呢。”
她没明说,但言照清就是知道,她说的大家指的是阿德、周先生、刘志宏、水玉山这些人,不是李穆川那些。看她的状态,她比他还要时刻清醒认知到李穆川已经从南理城离开了,并且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
医无能拉过她那只断手,拍一拍她手背,开始解她手臂上的夹板。
“又不是叫你去山长水远回不来的地方,你要是想他们了,还是可以回来的。”
阿弥踟蹰。
医无能又拍一拍她手背,状似贴心道:“哎,你要想啊,这儿已经被朝堂的人发现了,你待在南理城也不安全,你不安全,别的人也会受到牵连的,对不对?”
阿弥便深以为然,点一点头,“阿医,我觉得你说得对。”
言照清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视线落在医无能拍了她之后就一直搭在她手背上没离开的手,想着要不要将这江湖大夫的手指头一根根掰断。
他分明就是十分故意地、特意地横亘在二人之间,言照清但凡有个开口说话的意思,他就立即抢着将那只小狐狸的耳朵和目光吸引过去。
“可我去百草谷,我能干什么?我又不会做买卖,也没有别的手艺。”她在南理城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只会舞刀弄枪,带人驱赶蛮子,别的手艺她还真的没有,“百草谷若是接杀别国人的单子,我倒是可以。师父只说不杀李朝人,外国人应当是可以的。”
“傻丫头!有我一口吃的,你还怕饿着你么?!”
医无能又一拍阿弥的手背,拍得言照清眉头一紧。
阿弥无语看医无能,“你有钱么?你成亲的钱都是我给的。”
倾囊给完了,她是一路穷着回来的,在城门口因为银子的匮乏纠结吃不吃糖葫芦,耽误了些时间,若然怎的差些跟追来的言照清避之不及地撞上?
阿弥想到这儿,瞥了言照清一眼。
后者神色放松,取了茶杯倒茶润喉。阿寿的开药方的能力同医无能的差不离,他被灼伤的嗓子喝了一碗药,含着阿寿现制的润喉丸,这会儿喉间的干涩全都舒缓了去。
“那你……哎,对了,你可以跟我学医啊!我将我师父交给我的本事,全都交给你!”
医无能兴奋,又拍一拍阿弥的手背。
“她粗手粗脚的,大字又不认识几个,写个药名都能出错,她要是开药方开到了别的,你怕她吃不死人?”
言照清声带笑,还当真嗤笑了两声。
医无能恍然“哦”了一声,“确实,确实。你也不必难过,女孩子学医也没什么好的,病患多污糟,还要搬动人,算是粗活累活儿,咱么可以想别的路子。”
言照清抬眸,瞧二人一眼,“女孩子学医没什么不好的,何必非要用男女有别去框别人?定安公主如今就学医,我看着也是小有所成,将来必定能在杏林留下一笔。”
“定安公主?”
那两个人便双双转头看他。
言照清也无意继续说学不学医这件事情,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来回看着这两人。
“当着我的面,你们怎么敢讲从我身边逃脱的事情?你们是不是都忘了她是个逃犯?是不是忘了我要将她缉捕归案的?”
这么惬意地畅想阿弥从这儿离开之后的未来,真当他执金吾是吃素的?